第四章

第四章

那晚睡下后就開始做噩夢,反反覆復都是同個夢境。

夢見隨園的朱漆大門在風雨中時隱時現,她站在很遙遠的地方看著那扇大門,然後開始咳嗽,不停地咳,到最後咳出了血。那些血不知怎麼地就染到了朱門上,順著銅釘一絲絲地滴下來,混著雨水流淌得很急。

在夢中她清楚地知道那個地方是隨園,可是怎麼走也走不過去,然而只要她一張口,血就會噴到朱門上,比原來的顏色更鮮艷。

最後葉重重醒了過來,她躺在床上不動。此時已是四更天,但是外面依舊下著雨,所以房間里很黑。她就那樣睜著眼睛躺在床上,慢慢地回味著剛才的夢境,然後開始不停地哭。

很多年沒有這樣肆無忌憚地讓情緒飛揚了,這十年來,一直刻意地壓抑,她的心事就像是被塵封了的禁忌。表面風光無限又怎麼樣?她沒有知心的朋友,甚至可以說,一個朋友都沒有。

完完全全的孤獨,貫穿了這十年的歲月。惟一支撐著她的動力也在昨夜徹底終結。新的一天已來,但依舊黯淡無光,迷濛,且不可得知。

葉重重披衣站了起來,走到桌旁點起燈,把昨天黃昏時未填完的下半闋詞接著填上。依舊是硃砂,艷紅得像是夢境里的鮮血。

「曾記遊子歌醉去,怎恨重人夢中。翻驚碎盡女兒意,落瓊幾多愁,何必慕秋風。」

她輕念出聲:「落瓊幾多愁,何必慕秋風?」話音剛落,就聽另一個聲音重複道:「落瓊幾多愁,何必慕秋風。」

她嚇了一大跳,然後睡在外室的碧落醒了,睡眼惺忪地走進來道:「這隻鸚鵡好奇怪哦,一大早就吟詩……小姐,你也起得好早啊。」

原來剛才是鸚鵡在學舌……葉重重提著的心放了下去,然而眉宇間仍是哀愁,她看著那隻鸚鵡,鸚鵡也歪著腦袋看她,兩隻圓圓的眼珠又黑又亮。

「小姐,我這就去給你打水梳洗。」碧落說著邊打呵欠邊走了出去。剛出門沒多久,就聽見她一聲尖叫,「天啊!」

接著匆匆跑了回來,急聲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你讓我收到房裡來的那幾盆素菊都死了!」

葉重重這下驚心不小,她連忙跟著奔出去,到小廳的花架上一看,頓時沒暈過去。只見花架后的窗紙破了一大塊,風雨呼呼地灌進來,吹了一地的殘花落葉,而她最珍愛的那幾盆素菊都已東倒西歪,只剩下禿禿的枝幹!

「對不起小姐……我不知道的,我真的不知道這窗紙怎麼會破的,昨天晚上睡下時還好好的,後來一夜也沒聽見什麼大響動,沒想到,沒想到……對不起小姐……」碧落知道小姐平時最珍愛那幾盆菊花,急得哭了起來。

聽著她的哭聲,葉重重反而沒了心痛的感覺。這幾盆素菊是當年隨園中殷笑姐姐栽培的新品種,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她。

後來隨園被燒后她回到家,在後院中看見了那幾盆菊花,居然還是開的很燦爛。為做紀念就留了下來,一直保存至今。沒想到當年長達數月沒人看管都沒事,而今一夕風雨就殘敗不堪。難道當真是上天在暗示她與隨園的緣分已盡,從此後要斷得乾乾淨淨嗎?

「小姐怎麼辦?」碧落可憐兮兮地看著她。

「我不知道。」說的卻是真話。她的確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是狠狠心就那樣扔了算了?還是找擅種花之人看看還能否挽救?前者終歸還是捨不得的,可是後者,看花的樣子似乎已經回天乏力,又能找誰呢?遲遲疑疑,走走停停。最後還是下了狠心,「拿去扔了吧。」

碧落「啊」了一聲,滿臉驚訝,而她已不再理會,轉身回房去了。

人已非,要物是又有何意?

想不到真的應了她剛才填的下半闋詞——「落瓊幾多愁,何必慕秋風?」

呵呵,何必慕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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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一天比一天臨近,笑客山莊里紅色飾物越來

越多,人人臉上的喜氣也是越來越濃。只有葉重重,依舊不變的清清容顏涼涼眼神。

這一日,約了洛城最出名的裁縫師傅來為她量身做嫁衣,因此一早碧落就忙進忙出幫她梳洗打扮,這邊銀素小襖剛穿上身,那邊就有侍女來報說師傅到了。

珠簾掀起,進來的人卻讓葉重重眼睛亮了一亮。那是個三十齣頭的美麗女子,白衣、青裙,外罩淺藍夾襖,顏色與樣式都和諧到了極點。

因著這樣嬌好的相貌和文雅的氣質,葉重重不禁多瞧了她幾眼,於是那女子就笑了起來,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我是柳素,見過葉大小姐。」

葉重重請她坐,柳素卻道:「不必了,辦正事要緊。請葉大小姐站好,我這就給你量身。」說著從袖中取出了一縷紅線,卻不忙著測量,而是繫到了葉重重的手腕之上。

看到葉重重不解的目光,柳素又是一笑,「這是相思線,又稱幸福絲,能保佑新娘子百年好合,舉案齊眉。」

葉重重看著腕上的紅線,喃喃道:「真的有用嗎?」

「有沒有用,那要看新娘子自己了。什麼事情只要努力去做了,都不會錯。」

葉重重淡淡一笑,「快量吧。」

誰知柳素卻退後幾步,搖頭道:「抱歉了葉大小姐,今天我不能為你量身制衣。」

一旁的碧落疑惑道:「為什麼?你沒帶尺子嗎?我這有,拿來給你。」

「不,不是那個原因。」柳素盯著葉重重,緩緩道:「我一生裁衣無數,但卻很少給人做嫁衣,至今為止,從我手上做出去的嫁衣只有六套。葉大小姐可知是為什麼嗎?」

葉重重輕搖了下頭。

柳素道:「因為我覺得穿新衣裳一定是很快樂的一件事。穿嫁衣嫁人的新娘子也應該快快樂樂地出嫁,那樣才對的起我縫衣時的一番心血和殷殷祝福。可是葉大小姐,我從你眼中讀到了不快樂,你不是個快樂的待嫁新娘,所以,我拒絕為你做嫁衣。」

葉重重心中一顫——想不到這麼一個裁縫師傅居然也如此有原則,居然能讀穿她的心事!

「我要回去了。」柳素欠身施了一禮,「等到葉大小姐真正快樂了,我再來為你裁衣吧。」

「喂,你不可以……」碧落還沒說完,就被葉重重的眼神給止住了。

柳素走到一半,又回頭道:「對了,如果不嫌我噦嗦,我還想說一句——不要勉強自己,尤其是婚事。每個人都有資格追尋自己的幸福,而勉強永遠不會有幸福。」說完笑笑掀簾走了出去。

碧落扁了扁嘴道:「怎麼會有這樣的裁縫師傅?

古里古怪的,難道仗著自己是洛城最出名的裁縫就擺架子?」

葉重重咬了咬唇,忽然走了出去。碧落一呆,連忙也跟出去,邊跟邊叫道:「小姐你去哪?等等我!等等我啊——」

剛出遊廊,就看見葉得添站在園中的小湖前,負手而立,默默地注視著前方的湖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葉重重走過去,道:「爹爹,我有話要對你說。」

「你要退婚?」葉得添沒有回頭,目光仍是停留在很遠的地方。

葉重重的臉色變了變。碧落瞧見這一幕就遠遠地停住,不再靠近。

葉得添忽爾輕笑,然後低嘆:「我知你必會反悔,但又覺得也許還有希望……沒想到你真的反悔了。」

「對不起,爹爹。」葉重重垂下頭去。

「你對不起的人不是我,這句話應該去對非凡公子說。」

「我不能嫁給他……」葉重重的聲音恍若嘆息,

「我無法想象今後與他一起的生活。這麼多年來,爹爹你是知道我的心事的,我已經專註了太久,久到對周遭其他的人都無法、也不能再動情了。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非凡公子,和他靠近時我有壓力,而且不自覺地想排斥、想逃離……我真的不知道嫁給他后我該怎麼坦然自若。對不起爹爹……」

葉得添終於轉過身,看著他惟一的女兒,眼裡有著深深的憐惜。他伸手輕撫她的頭髮,「你從小任性,我很少阻攔,一直任著你的性子想千什麼就幹什麼,從不多說你半句,你可知道為什麼?」

葉重重搖頭。

「因為我深信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很多事需要你自己面對,很多坎坷也要你自己親身經歷后才會成長。而且是非曲折,這個世界本就難辯清晰,我以為是好的,對你來說卻未必。不要說你沒有做錯,即使是錯的,又如何?為父一向自信有能力承擔和包容你所犯的過失。所以這次,也一樣。只要真的是你想做的,為父絕對不會攔阻。好,我會幫你推掉這門婚事。」

葉重重感激地道:「謝謝爹爹。」

「父女之間,何必言謝?只要你快樂,最重要。」葉重重默立半晌,然後轉身準備回房,卻頓時怔住——

不遠處,非凡公子正靜靜地立著,他的臉色太過平靜,反而猜度不出他究竟有沒有聽見剛才的對話。葉重重不禁白了碧落一眼,非凡公子什麼時候來的,這丫頭也不提個醒。誰知碧落不但對她的目光視若無睹,反而愣愣地看著非凡公子,眼圈紅紅,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葉得添的神情也頗多尷尬,但他畢竟是久經世面的人,立刻笑著迎了上去,「公子來得好巧,老夫正有事相商呢。」

非凡公子溫文一笑,道:「對不起,因為想給葉大小姐一個驚喜,所以不經通報就來了,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驚喜?葉重重看著他,非凡公子回視著她,語音更柔和,「葉大小姐,前幾日聽聞碧落姑娘說你的菊花被風雨所蝕,正好我對花道頗有研究,便未經允許將那幾盆花帶了回去。老天見憐,不舍讓那樣的極品素菊絕種,所以今天先把恢復了生機的兩盆帶回來給小姐,還有兩盆仍在醫治之中,相信不日便能痊癒。」他的身子朝左踏一步,露出了身後擺放著的兩盆素菊。陽光下,枝葉又綻出了新綠,果真好了!

葉重重朝碧落看去,碧落點了點頭。

沒想到,他竟是個如此有心的人……一時間,葉重重心中起了不忍之念,她的臉驀地紅了。

「公子費心了,老夫代小女謝過。這個……我們移駕到書房去可好?」

非凡公子看了葉重重一眼,又笑了笑道:「好。莊主請先行。」說罷跟著葉得添離去,淺藍色身形在花叢中漸漸隱沒。

「他什麼時候來的?」

碧落答道:「小姐剛說不能嫁他時他就來了……」她忽然仰起頭急聲道:「小姐,你真的不嫁他嗎?小姐,你怎麼能這樣做呢!非凡公子他對小姐多好啊,那次小姐讓我把花扔掉,我出去時正好碰見他來拜訪莊主,聽我說了小姐很喜愛那幾盆菊花后,他就讓我把花給他,說他盡量想法子醫治好……小姐,那麼好的人你不嫁,你究竟想要怎麼樣啊?」

葉重重臉色一寒,「你這是教訓我?」

「碧落只是個丫環,哪敢教訓小姐?碧落只是替非凡公子叫屈,且替小姐可惜罷了。他明明什麼都聽見了,但怕小姐難堪,表面上就裝出一副笑臉來,一個字都不提。你錯過這樣一個男人,會後悔的!」

「夠了!我不需要你來替我可惜。」

碧落望了她幾眼,扭頭掩面哭著跑了。

一時風來,葉重重忽然覺得很冷,她抱臂在湖邊坐了下去,眼角餘光看見了那兩盆素菊,在風中輕輕搖曳。

問誰何多情,相送菊花影?稚女慷慨怒,一語正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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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重重不知道父親是如何對非凡公子說的,抑或什麼都不必說,以非凡公子那麼聰明的人,很多事情不需要說得太明白。

反正第二天起,所有的人都知道這門婚事取消了。至於為什麼取消,怎麼取消的,卻是各有各的說法,其中最離譜的一種說是因為慶平郡主的關係,葉大小姐生氣了,所以不肯嫁了。然後就有好事者偷笑說非凡公子活該,誰叫他平時太過風流的,這下一向驕傲無比的他也嘗到了被女人拋棄的滋味了。

流言紛紛,卻沒有人來質疑新娘。葉重重絕對不信那是因為非凡公子平時做人太差,樹敵太多的緣故,他一定是有意誤導,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到了自己身上,不讓她受一點傷害……

無淪她多麼不情願,都不得不承認——他對她真的不錯,超過;了這些年來所有想打動她的仰慕者們。可是為什麼,他不是蕭離?如果他是蕭離,她甚至願意跪在他腳下當個虔誠的女僕。蕭離沒有珍惜她的情意,她同樣拋棄了非凡公子的真心。

世事就是那樣——有的人不是不好,只能說遇見得太遲。

一旦遲了,就錯過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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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自那天後就一直不太說話,葉重重知道她在鬧彆扭,卻不料她會持續那麼長時間。於是一次早晨起來碧落只是把洗臉水往桌上一放轉身就走時,她喚住了她:「站住。」

碧落停下,「小姐還有什麼事嗎?」

「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沒有,」碧落轉身就走,葉重重攔住她,「你這算什麼?還在生我的氣?」

「奴婢哪敢,」

葉重重皺了皺眉,自碧落來服侍她的第——天起她就說過不用在她面前自稱奴婢什麼的,她聽不慣。沒想到這個小丫頭這次卻把這身分給搬了出來。葉重重看著她,碧落的唇動了幾下,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何不痛痛快快地說出來?」

「我沒有什麼要說的。」碧落咬著下唇,繼續道:「而且就算我說丁,小姐也不會聽的。小姐一向任性,連莊主都管不了,何況我一個小丫環。」

葉重重深吸了口氣,轉身回到梳妝台前坐下,她拿起梳子——邊梳頭,一邊低聲道:「碧落,我從來沒想過,你會因為一個外人而來怨我。」

碧落頓時怔住。

葉重重唇角浮起一個微笑,頗多凄涼,「你知道我沒有朋友,沒有可以說話的對像,所以很多時候我只能默默地看著外面的花草打發時間。這些年來服侍過我的人很多,只有你是我自己親自挑選的,也是惟一一個我允許同室而住的。我沒有想過你會是這件事中指責我的人,而且是惟一的一人。」

碧落眼圈一紅,差點哭出來,「對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只是為小姐著急啊,非凡公子有什麼不好的?為什麼小姐不肯嫁呢?為什麼小姐就那麼地死心眼非認定了蕭離不可呢?」

葉重重梳頭的手顫了一顫,「原來你也知道蕭離……」

「我知道!其實不只我,山莊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是大家都不說罷了、我還知道小姐每天去看的那個人就蕭離,他天天只頤著賭錢,輸了就讓小姐給他付……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替小姐不值!非凡公子和他相比,根本就是十萬八千里嘛!可是小姐卻選他不選非凡公子……」

葉重重的梳子掉到了地上,碧玉梳子頓時碎成了幾截。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碎玉上,輕輕道:「你不明白的……你不會明白的……你不知道當年的蕭離是多麼的風采絕世……」

「非凡凡公子也風采絕世!」

「當年的蕭離是江湖裡最有名的劍客,驚天十七劍從他手裡施展開來時,今得無數人驚艷動容。」

「非凡公子的武功也很出色,據說他自出道以來還沒碰到過對手!」

「蕭離貴為隨園世子,品味之精、嗜好之雅,非常人所能望其背。」

「非凡公子小姐也見識過了,琴棋詩畫、醫卜星相,奇門五行,無一不通,無一不曉!」

「蕭離很喜歡笑,他總是和手下的兄弟們在一起喝酒談笑,暢談時事,那些兄弟們各個對他服氣得很。」

「非凡公子雖然不豪邁,可是他對每個人都彬彬有禮,當他看著你親切地笑時,你會覺得他就是世上最完美的人。山莊里上上下下的人沒有不喜歡他的。」

「蕭離會唱歌,他喝醉了就經常擊節而歌,會幹一些既荒唐又可愛的事。有一次說要去捉月亮給我玩,結果掉進了湖裡,把我嚇得半死,可是等他從水裡冒出來時,卻捉了只大烏龜給我……」

碧落悲傷地望著葉重重,哽咽道:「只是因為他曾經對小姐的那麼一點好,所以小姐執著到現在嗎?」葉重重猛然一驚,兩行清淚順著眼角不自覺地滑了下來。

曾經——曾經的一切,她都記得那麼清晰,這麼多年來,惟有靠著那些曾經快樂的回憶,才能支持她容忍現在的凄涼。可是為什麼終於找到個人傾吐出來時,卻彷彿每一件都變成了諷刺?

細細想去,蕭離曾經對她真的不算壞,但也僅僅是當個小妹妹般,高興時逗幾句,不高興時就不太理睬。一個男人,若真的對一個女人有情,是不可能那樣的……

難道他真的從來沒有愛過她?葉重重忽然發覺自己所謂的轟轟烈烈的那些曾經,其實就像鏡花水月,經不起真實的碰觸,脆弱得不堪探究。

怎麼會那樣?她曾經至愛如珍寶的隨園生活啊,她曾經以為是全部幸福定義的過往,那些個與蕭離一起並肩闖蕩,笑傲江湖的光陰,那些往事曾經是她心中一朵冷香沁沁不肯萎去的花朵,映亮渲染了她燦燦的少女時代。

而今,怎麼會蒼白成這個模樣!葉重重扶住梳妝台的邊角,開始斷斷續續地哭,哭到心臟開始隱隱地疼痛。

一見她哭,碧落就慌丁,連忙走上前摟住小姐的腰道:「對不起,小姐,碧落不該惹你傷心的,碧落該死,碧落實在很不懂事,專門刺激小姐……你打我吧,罵我吧,懲罰我吧,只是不要不要哭,求求您小姐……」

葉重重搖頭,「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為什麼我忘不掉,我曾經也想過忘記,可最後都是不捨得。我總覺得有了那些記憶,才可以證明我曾經有多麼地輕舞飛揚過……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把自己囚禁在過去的記憶里,不肯醒來,拒絕所有人的關心和愛憐。」

她直起身子凝望著鏡中的自己,眼中蘊著深深深深的痛,「為什麼……為什麼我不再是昔日那個天真的什麼都不懂的葉重重?為什麼我不再是那個十六歲不知天高地厚的葉重重?為什麼我不再是熱情如火行事如風的葉重重?碧落,你知道嗎?我所有的情感都在十年前燃燒光了,剩下的只有冷冷的灰燼。你不可能指望這樣的我還能對非凡公子產生一絲感情,更不可能認為這樣的我還可以婚姻幸福。所以我不能嫁給他,那才是真正的對他不公平,他應該娶個更好的姑娘,而不是一個心如死水的二十六歲的老女人……」

碧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只是抱著她一起哭。

鏡中映出葉重重的容顏,昔日那弄簫的少女早巳乘風而去。歲月從江湖人的指尖流過,隨之流去的還有女子的如花紅顏。

天長地久的思念都荒蕪成了離離青草,芙蓉采盡,遠道迢迢,竟是前行難,歸去亦難。

往事在不老的夢裡沉沉睡去,浪子生涯一念間乾涸成森森碧血,唱徹江湖終歸是成了絕響。

葉重重,當你都不再是以前的你時,如何能苛責蕭離變了模樣?

他只是比你更早地認清事情,接受了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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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洗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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