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用過早齋,惜春將碗筷端回廚房,回來時在長廊遇到歐陽凌,只見歐陽凌拉她到一旁竊竊私語,惜春則是邊聽邊點頭,然後她就像只快樂的兔子,一跳一躍地回到禪房。一進房門見到夏舒,惜春立刻開口建議道:「小姐,外面天氣真好,咱們去找歐陽公子和章公子踏青。」
「我不想去,要去你自己去。」夏舒心無旁騖地念書。
「小姐,看你每天這麼努力讀書,難不成你想參加科考?」
「當然不是,我只是藉著讀書打發時間。」
「小姐你難道忘了夫人交代的事?」
「我沒忘。」夏舒抬起頭,她早就想好了一套說辭說服惜春,故作嚴肅地說:「惜春你想想看,我終究是以考生的身分投宿夫子廟,若我不看書做做樣子,別人會起疑的。」
「我懂了小姐的意思,演什麼要像什麼。」惜春可沒那麼容易上當。「可是在夫子廟裡有一大半的考生都去遊河了,小姐關在房裡看書,反而更引人注意。」
「你不覺得你管太多了!」夏舒不悅地蹙眉。
「惜春不敢管小姐,惜春是關心小姐。」惜春露出心虛的臉色。
夏舒挑高蛾眉,咄咄地問:「你心裡在打什麼鬼主意?」
「不瞞小姐,歐陽公子說瘦西湖風景秀麗,想邀小姐和章公子同游。」
「你很想去是不是?」夏舒眼神銳利地在惜春臉上尋找答案。
「我想陪小姐去。」惜春難為情地臉紅起來。
「少來了,你的一顆心早就不在我身上了。」夏舒取笑。
「小姐,你到底去不去?」惜春懇求的表情簡直像個盼望吃到糖的窮孩子。
「去,我陪你去。」夏舒不忍讓她失望。
「謝謝小姐。」惜春雀躍地跑出禪房,打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歐陽凌。
一到瘦西湖,提早而來的經期使夏舒感到不適,為了不讓歐陽凌和章庭雲起疑,以暈船為借口,一個人病懨懨地躺在客棧床上,雖然惜春想留下來相陪,但她硬將惜春趕走,要她陪兩位公子出遊。
風從微啟的窗帶來淡淡荷香味,夏舒嗅著花香,不知不覺進入夢鄉,夢裡有一對令人痴迷的眸子凝視著她,她感到一股熱流染紅她的臉頰,她翻了翻身,卻怎麼也避不開那惱人的注視,睡得好累,索性睜開眼睛……「你怎麼沒去?」一看到歐陽凌坐在桌邊,夏舒的心微微顫抖。
「我放心不下你。」歐陽凌關切地說。
「我只要睡一下就沒事了。」夏舒感到胸口一片溫暖。
「看你的樣子,你好像作了一個好夢!」歐陽凌眸光直勾勾地盯著夏舒「才不,我是被噩夢嚇醒的。」夏舒心虛地說。
「什麼可怕的噩夢?」
「我夢見一個青面獠牙的惡魔盯著我著。」
「下次你再著見那個惡魔,你就在夢中叫我,我幫你打跑他。」
歐陽凌濃眉一揚,顯然他聽出夏舒話中的弦外之音,不過他沒有生氣,看著夏舒恍如桃花飄在雪地上的臉頰,簡直像極了絕世美女,他的胃一陣緊縮,他知道那個令他慌亂的情緒又來了……他不明了自己是哪一根筋不對?為什麼只要一看到夏舒,他就會有一股渴望擁他入懷的憧憬?他是怎麼了?難道他有斷袖之癖?
看到他的眸光掙扎不安,像飛入蛛網裡的蟲子,被痛苦糾纏包圍,夏舒心中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他的痛苦似是因她而起,但她又不忍心看他痛苦下去,便試著找話題。「歐陽公子,你為什麼不遠千里來夫子廟讀書?」
「說來話長……」歐陽凌詳盡地說明來龍去脈。
「真希望我也能遇到那位高僧。」
「為什麼?」
「請他幫我算命。」
「你想知道自己什麼?考運?事業?婚姻?」
「考運,我只想知道我考不考得上狀元。」
「你的志氣真不小。」
「考上狀元,我才能讓我娘過好日子。」夏舒以手肘撐起身體。
歐陽凌毫無預警地走上前,十分體貼地把枕頭靠在她背後,這個舉動令夏舒感到溫暖,一股熱焰在體內快速燃燒,她知道自己的臉頰現在一定又紅又燙。
「你臉好紅,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歐陽凌伸手按在夏舒額上。
「沒事,房間太悶了。」夏舒的臉更紅更燙了。
「我去把窗子打開。」歐陽凌慌忙地收手,轉過身往窗戶的方向走去。
但,一個不留神,撞到自己剛才坐著的椅子,砰地一聲,椅子倒地,他也腳痛不已,他連忙傾身想扶正椅子,卻又笨手笨腳地踢到桌腳,夏舒忍不住爆出大笑,笑得眼淚從眼角擠了出來。
一拐一拐地打開了窗戶,歐陽凌挖苦道:「當心別把下巴笑掉了!」
「若是我笑掉下巴,你得幫我付診金。」夏舒趕緊收斂笑容。
「我才不付,讓他變成醜八怪。」
「那我就讓全世界都知道酒公子有多麼笨手笨腳的。」
「算找怕了你!」歐陽凌認輸地說。
「知道我的厲害了吧。」夏舒不可一世地翹高下巴。
「你為什麼來夫子廟呢?我聽阿福說你有不得已的苦衷。」
「阿福真多嘴!」夏舒提高警覺地蹙眉。
「你別怪他,該怪的人是我,是我問他的。」歐陽凌內疚地說。
夏舒沉思了一下,硬著聲音說:「其實我的故事很普通,我娘是二夫人,我爹卧病在床,家道中落,大夫人為了改善經濟,逼我娶一個有錢的丑姑娘,我不願任她擺布,所以逃婚。」
「原來如此。」歐陽凌信以為真。
「歐陽公子你呢?你希望得到什麼樣的姻緣?」
「娶一個我愛的好姑娘。」
「你遇見好姑娘了嗎?」
「沒有。」看著夏舒,欲言又上地說:「我怕我這輩子都遇不到。」
「歐陽公子一表人才,家財萬貫,不會遇不見好姑娘的。」
「遇不見的,因為月老跟我開了一個大玩笑。」
「什麼玩笑?」
歐陽凌凝望著她,眼裡閃動一種帶著悲傷的黯光,時間似乎停滯了,過了一會兒他才回過神,沉重地說:「我喜歡上一個我不該喜歡的對象。」
「她是有夫之婦?」夏舒感到胸口破了一個大洞。
「比這個身分更糟糕。」歐陽凌目光移向窗外。
「想開點,天涯何處無芳草。」夏舒儘可能心平氣和的安慰他。
不知為什麼,當她聽到歐陽凌心有所屬的那一瞬間,她感到她的眼睛彷彿吹進數不清的沙子,但她不準自己流下眼淚……
第二天,在惜春和章庭雲的又拉又拖之下,硬是把夏舒拉下床。
四個人結伴去逛街,這天正好是浴佛節,街上熱鬧非凡,尤其是在各大廟前擠滿了叫賣的小販,因為每間廟都會舉行浴佛典禮,也就是將佛像放在金盤中,住持用長杓取水灌灑在佛身上,水再流到金盤裡,這水就叫浴佛水,相傳只要喝了浴佛水,便可以保佑平安。
夏舒一行人也不免俗地喝了浴佛水,然後朝市集走去。
不知是人多擁擠,還是惜春別有用心的緣故,才踏出廟門沒幾步,惜春和章庭雲就不見人影,留下夏舒和歐陽凌兩人相偕逛街。
各式各樣的攤位都有,夏舒因為口袋裡的錢不多,往往是只看不買,但當他們來到一個陳列著珠翠頭飾的攤位前,她忽然停下腳步,拿起其中一隻鑲有荷花圖形的金步搖左看右看。
「我發現你對女人的東西很感興趣。」歐陽凌有感而發道。
「我想買給我娘,這次我能順利逃家,是我娘用她最珍惜的金步搖換來的。」夏舒感傷地說。「這支金步搖跟我娘那支好像。」
「公子你人帥,眼光好,選這支金步搖送姑娘,我保證沒有一個姑娘不對公子著迷。」老闆笑容可掏地說,雖然他臉對著夏舒,不過眼角餘光卻是打量歐陽凌的穿著,心知他是一隻大肥羊。
「老闆,這支金步搖多少錢?」夏舒問。
「這是上等貨,五百兩。」老闆獅子大開口地說。
「老闆你不去當搶匪實在可惜!」夏舒不客氣地挖苦。
「看在公子是孝子的分上,算你便宜,四百兩。」老闆笑容不變。
「錢我出……」歐陽凌突然插口,夏舒狠瞪他一眼,擺明要他閉上嘴巴。
「我不准你當冤大頭。」夏舒兇巴巴地說。
「重點不在錢,讓令堂高興才是最重要。」歐陽凌好言相勸。
「這位公子說的一點也不錯,孝順才是無價之寶。」老闆補上一句。
夏舒氣得眼睛冒火,地無法忍受歐陽凌和老闆一搭一唱,這感覺就像他從她背後捅她一刀般,比死更難受,她咬著牙說:「我娘若是知道這支金步搖這麼貴,她非但不會高興,還會罵我浪費。」
歐陽凌遲疑了一會兒,他知道夏舒其實很想得到這支金步搖,不然他早就掉頭走了,而不會杵在這兒不走;再加上歐陽凌從不缺錢,在他的觀念中,高興比錢重要多了。於是他溫柔地說:「不要讓令堂知道多少錢不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欺騙我娘!」
「我只是叫你不說。」
「如果她問起呢?」
「就說忘了。」
「忘個屁!」夏舒口無遮攔地大罵。
這時,一管綠色的蝴蝶袖突然伸了出來。「我買了。」
「巧巧姑娘!」夏舒和歐陽凌同時回過頭,看到媚笑的崔巧巧。
「真巧,居然在這兒遇到你們!」崔巧巧故意裝出一臉意外的表情。
崔巧巧的出現恍如火上添油,夏舒見人就咬。「巧巧姑娘你真沒禮貌,我正在跟老闆議價,你插什麼狗屁嘴!」
「不好意思,我也很喜歡這支金步搖,再說你又沒有要買的意願。」
「你憑什麼說我不買?你是我肚子里的蟲嗎?」
「歐陽公子,我這樣漂亮嗎?」崔巧巧將金步搖插在頭上,轉身面向歐陽凌。
歐陽凌緊繃著下顎,嘴唇抿成一條線,顯然不願回答。老闆見狀,立刻發出讚歎聲。「這支金步搖插在姑娘的秀髮上,猶如錦上添花,美極了。」
「我著倒像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夏舒反唇相稽。
「總比有人臉色像狗屎好!」崔巧巧不甘示弱。
好男不跟女斗,這本是讀書人該有的氣度,但歐陽凌不明白,夏舒何苦要跟崔巧巧唱反調,有失「好男」的風度?不過,在他們兩人之間,他當然是站在夏舒這一邊,婉轉地說:「巧巧姑娘,金步搖是夏公子先看中,可否請你選別的頭飾?」
「既然歐陽公子如此說,巧巧不敢不從。」崔巧巧一臉委屈。
「前些天巧巧姑娘生日,在下沒準備賀禮,實在失禮,今天巧巧姑娘若有看中意的,就當作是本公子送巧巧姑娘遲來的生日賀禮。」歐陽凌大方地說。
一股怒氣竄上,夏舒氣得握緊粉拳,指甲深陷進肉里,她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我怎麼好意思收歐陽公子的禮!」崔巧巧轉悲為喜。
「別客氣,巧巧姑娘可有看中意的?」
「這支釵頭鳳好漂亮!」
老闆眼睛一亮,諂媚地說:「姑娘你眼光真好,這支釵頭鳳不但是黃金打制,而且上面的珍珠取自南海,十分名貴,足配姑娘的花容月貌。」
「這支釵頭鳳來頭這麼大,價錢一定不便宜!」崔巧巧愛不釋手地把玩釵頭鳳,眼神流露貪婪。
「不貴,只要一千兩,可以說是物超所值。」老闆斂財地說。
「老闆把釵頭鳳和金步搖都包起來。」歐陽凌毫不猶豫。
「多謝歐陽公子。」崔巧巧興高采烈。
「我不要你的施捨。」夏舒冷冰冰地說,然後轉頭就走。
「夏公子……」歐陽凌想追上去,卻被老闆拉住。
「公子,你還沒付錢。」老闆不識趣地說。
惜春和章庭雲都看得出來夏舒和歐陽凌正處於冷戰中。
在聽過歐陽凌的解釋之後,竟庭雲怎麼也想不透夏舒生氣的理由,但惜春卻抿著嘴唇,不發表任何意見,其實她心裡清楚地知道小姐--吃崔巧巧的醋。
接下來的幾天,大家都各自在自己的禪房裡讀書,表面上看起來相安無事,其實,連惜春在內,四個人都心事重重,章庭雲心繫科舉,惜春心繫章庭雲,歐陽凌心繫夏舒,夏舒則是心煩氣躁。
夜暗了,風涼了,夏舒的心卻一刻也安靜不下來,她體貼地為有踢被習慣的惜春蓋好被子,躡手躡腳關上窗戶,然後獨自走向東水關。
東水關是秦淮河的入口,水道不寬,柳蔭扶疏,站在關邊不但可以看見過往晝舫里的一舉一動,還可以聽見曼妙的歌聲,所以很多人都喜歡來此散步。
夏舒低著頭漫遊東水關,並未留意川流不息的畫舫,直到有人呼喚她的名字,她抬頭一看,發現徐燕燕正站在畫舫上向她招手,按著畫舫停了下來,舫里並沒客人,徐燕燕好客地拉她上了畫舫。
兩人坐在船頭,面前擺了一張矮几,几上放著一壺熱茶、幾樣小菜,還有一個飄著輕煙的香爐,就著月光和掛在船屋約六角燈,在若隱若現的燈光下聊天。
「你有心事!」徐燕燕仔細端詳夏舒的臉蛋。
「擔心……考不上狀元。」夏舒緊張地避開徐燕燕的視線。
「你永遠都不可能做狀元郎。」徐燕燕冒失地說。
「燕燕姑娘為何出此言?」夏舒臉上難掩不悅和不解的情緒。
「因為你是女人,而郎是男人。」徐燕燕嘴角勾出笑意。
「是崔巧巧告訴你的?」夏舒馬上聯想到崔巧巧,那個大嘴巴的騷蹄子。
「是我的眼睛告訴我的。」徐燕燕指出。「做我這一行,每天接觸不同的男人,看多了自然就能從男人的外表一眼分辨出好壞,雖然你穿男裝,聲音也刻意壓低,但你終究沒有男人的喉結。」
夏舒沮喪地說:「難怪崔巧巧一眼就識破我的偽裝!」
「你要提防喻令浩,他收了崔巧巧的錢,很有可能做出對你不利的事。」
「多謝燕燕姑娘相告。」夏舒困難地咽下一口口水。
「你何不請歐陽公子保護你?」徐燕燕建議道。
「我寧願請章公子關照。」夏舒倔強地說。
聽到夏舒近乎生氣的回答,徐燕燕困惑地攏聚了眉頭,然後低下頭啜茶,一邊喝一邊陷入沉思,對夏舒舍歐陽公子選章公子的決定感到不解,不是她看不起章公子,而是要對付喻令浩這種無賴,錢才是最好的武器。
歐陽公子毫無疑問地是女人心目中的金龜婿,為何夏舒會拒他於千里之外?
在崔巧巧生日那天,她不只一次發現夏舒的神情態度跟歐陽公子有莫大的關係,每當崔巧巧糾纏歐陽公子時,她的眼神就會冷若寒冰,一旦歐陽公子拒絕崔巧巧,她的眼神就會活潑快樂……這其中必定有什麼特殊因素,不禁引起徐燕燕強大的好奇心。
徐燕燕放下茶杯,冷不防地問:「我猜你的心事和歐陽公子以及崔巧巧有關,對不對?」
「何以見得?」夏舒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
「你和歐陽公子一起去游瘦西湖?」
「還有章公子和我的丫鬟。」夏舒撇著嘴說。「而且很倒楣地遇到崔巧巧。」
光是看到這種表情,徐燕燕心中有譜,便柔聲說:「崔巧巧從瘦西湖回來之後,逢人就炫耀歐陽公子送她釵頭鳳。」
「她根本是藉機勒索……」夏舒氣急敗壞地訴說。
「顯而易見,歐陽公子對她並沒意思。」
「難講!」夏舒冷哼一聲。
「依我著,歐陽公子在意的人是你。」徐燕燕挑明地說。
「歐陽凌並不知道我是女兒身,怎麼可能會在意我?」
「他的眼睛不知道,但他的心卻有所感覺。」
夏舒臉紅到耳根,她一直不願承認歐陽凌對她的態度很特別,因為她無法以女性的心情面對他,她怕自己會迷失在他迷人的外表下,八仙樓的那一幕,對她而言,恍如昨日那般清晰,到現在她仍無法釋懷,無法原諒他。
「若不是因為他看不出來你的真實身分,否則他一定早就向你求婚了。」
「我不喜歡他。」夏舒努力以冷靜而堅定的口吻說。
「為什麼?」徐燕燕難以置信地張大眼。
礙於燕燕是仙女,夏舒不便說出八仙樓的事,含蓄地說:這樣的男人不值得託付終身。」
「歐陽公子對崔巧巧的百般勾引無動於衷,足以證明他非好色之徒。」
「坦白說,我會來到夫子廟,並非是為了結婚,而是逃婚。」
夏舒仔仔細細地將她到夫子廟的前因後果交代一番。
聽完夏舒的故事,徐燕燕斬釘截鐵地說:「照你這麼說,歐陽公子正是讓你和你娘得到幸福的最合適的人選。」
「我不想再談他了,我們換別的話題好不好?」
「瞧你凝脂如玉,我想你女兒身的模樣一定比崔巧巧更美。」
「燕燕姑娘你過獎了,我並不如你想像中的美。」夏舒臉上嬌羞萬狀。
「船上有女裝,不如你換個裝,讓我瞧瞧。」徐燕燕慫恿道。
為了證明自己勝過崔巧巧,夏舒不知不覺掉入陷阱。
在東水關遇到夏舒之前,徐燕燕的畫舫曾在秦淮河和乘坐畫舫欲往桃葉渡的歐陽公子相遇,並且打了聲招呼,因為當時歐陽凌的心情不好,不願多談,現在她總算知道他悶悶不樂的理由……趁著夏舒換裝之際,徐燕燕要船家火速駛往桃葉渡。
在徐燕燕費心打點之下,夏舒辮髮雲烏,羅衫翠綠,有別於仙女的打扮,給人一種清新的感覺,讓過往畫舫上的人都忍不住朝她多看幾眼,甚至有幾個和徐燕燕熟識的客人,將畫舫挨近,想要登船拜訪,但都被夏舒的難題打敗。
夏舒隱名自稱惜春,聽人說秦淮河的客人中多詩人墨客,她想以文會友,但想上畫舫的人必須寫一首詩,詩中須將她名中一字與他名中一字相結合才行,由徐燕燕將紙條遞給她,她來決定合格與否。
過了好一會兒,徐燕燕笑嘻嘻地將署名「凌」的字條交給夏舒。
蜜菊植幽崖,擢穎凌寒飆,春露不染色,秋霜不改條。
夏舒看了很滿意,也沒問清楚就請徐燕燕引這位凌公子上畫舫,待來人一踏上畫舫,夏舒嚇了一大跳,趕緊躲去簾幕里,並將六角琉璃燈里的燭火熄滅,心中暗暗責罵徐燕燕擺了她一道。
歐陽凌對這突如其來的黑暗感到納悶,但也不便表示意見。
「凌公子請坐。」夏舒刻意將嗓音拉高,避免使歐陽凌產生懷疑。
「我不姓凌,我姓歐陽,單字一個凌。」
「歐陽凌這名字很耳熟……」
「不滿姑娘,在下來自京城,外號酒公子。」
「原是京城三公子之一,久仰大名。」
「姑娘懂詩,想必胸中有文墨。」歐陽凌讚美地說。
「我胸中什麼都沒有,只有將來要餵奶的胸部。」夏舒有意刁難。
在看到他文筆的那一刻,和看到他上畫舫的那一刻,她的心彷彿從滾燙的熱鍋掉到冰冷的寒窟;她認定他晚上不睡覺,流連秦淮河是為了尋花問柳,搞不好連崔巧巧在瘦西湖出現,也是他一手安排的。
這可惡的男人,多虧她精明,一眼就看出他有色狼的尾巴,不像惜春和燕燕被他英俊斯文的外表所騙,否則她現在恐怕早已經傻傻地喜歡上他……呸!只有笨女人才會喜歡他,而她是聰明的女人,絕對不會為情所困。
歐陽凌一臉尷尬,不知為何這位叫惜春的美人竟讓他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他細想了一下,不難發現她的聲音雖然溫柔,但說話的語氣跟夏舒相似,都是字字帶針……著他直勾勾地打著她的臉,臉上帶著沉思的神情,雖然兩人之間隔了一層帶紗,但她還是擔憂他的目光能穿透這層半透明的遮掩物,她趕緊打斷他的思維,以嬌柔的聲音問:「歐陽公子在想什麼?」
「剛才從我乘的畫舫看過來,總覺惜春姑娘著起來有些面熟!」
「面當然要煮熟了才能吃。」夏舒嚇一大跳,牛頭不對馬嘴地說。
「惜春姑娘很幽默。」歐陽凌露出玩味的笑容。
「我生起氣來像母老虎。」夏舒真想一巴掌打掉他好看的笑容。
「惜春姑娘說話的語氣很像我一個朋友。」
「哪……哪個朋友?」
「他叫夏舒,夏公子。」
夏舒嚇得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跳出來,不過她仍以穩定的聲音問:「他說話語氣是怎麼樣?」
歐陽凌不假思索地說:「喜歡跟我唱反調。」
「這麼說,歐陽公子不怎麼喜歡那位夏公子。」夏舒試探地說。
「不,我一點也不討厭他,我反而煩惱他討厭我。」歐陽凌一臉難過。
「歐陽公子做了什麼讓他不高興的事?」
「我不知道,就拿十天前在瘦西湖來說,他想送支金步搖給他母親,但他手頭不便,我好心幫他,他卻大發雷霆……」歐陽凌傷心地說。「好像我做什麼都會惹他生氣。」
看他如此鬱結,夏舒心痛不已,猛然覺得很慚愧,崔巧巧故意為難她,而他幫她排除阻礙,她不但不知恩圖報,反而氣他買釵頭鳳給崔巧巧,她實在該被捉到衙門打一百大板,可是她不懂他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
「在我看來,夏公子根本不配做你朋友。」夏舒自責地說。
「坦白說,我願做任何事讓他高興。」
夏舒一時無法出聲,他的話曖昧到讓她臉紅。
這陣沉默令歐陽凌感到不安,急著說:「我知道這句話很容易讓人以為我有斷袖之癖,其實我也是這麼懷疑自己,甚至因此無法成眠,所幸今晚遇見惜春姑娘,看來只有惜春姑娘能救我。」
「我要怎麼救公子?」
「惜春姑娘若不嫌棄在下,可否讓我至姑娘府上拜訪,並向令尊令堂提親?」
「你有沒有說錯?我和你今晚第一次見面,你就有了成親的念頭?」
「我承認我對惜春姑娘一見鍾情,不,應該說是我雖沒看清姑娘的面容,但我對姑娘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歐陽凌越說越肯定。「我想這種感覺,應該就是所謂的緣定三生。」
從他的眼眸中,夏舒看到款款深情,這令她感到緊張、害怕和莫大的歡喜,雖然她一向視成親為畏途,但她承認這一刻她有些心動,不過這件事來得太快了,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她現在亂得無法思考……「歐陽公子你太衝動了!」夏舒感覺到恍若夢中。
「我是真心的。」歐陽凌一臉堅決。
「婚姻是以父母命和媒妁言為主,惜春無法自己作主。」
「所以才要惜春姑娘帶我登門拜訪令尊令堂。」
「改天我再告訴你我家在哪裡,我想我需要一些時間考慮。」
「不要讓我等太久。」歐陽凌近乎哀求。
「時間很晚了,請歐陽公子早點回夫子廟歇息。」
「惜春姑娘怎知我現在住夫子廟?」
深吸一口氣之後,夏舒氣定神問地說:「科舉將至,過去有很多狀元都來過夫子廟拜孔聖賢,所以我猜歐陽公子應該也是來沾染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