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大夫看診后只道:「她的精神狀況很不穩定。十七爺,您""是不是說了什麼刺激了她?」
「我……」慕禾烈一震,半晌沒說一個字。
林大夫看出端倪,這才撇嘴一笑,轉移話題,「她只要休息一會兒就行了。不過她可不能再受刺激,否則對她腦袋裡的淤血滯氣沒有助益,反而會更嚴重。」
「她真這麼虛弱嗎?我不過是--」慕禾烈閉上眼,輕吐口氣。
就在這時,!晶晶突然張開了眼。一瞧見慕禾烈,她急著想下床,「十……十七爺,奴婢……奴婢向您請安!」
「你這是做什麼?!」他趕緊上前扶住她。
「十七爺,您怎會在這兒?這兒又是哪裡?我得趕緊去服侍小姐,不能再留在這兒了……」她虛弱地對他一笑。
「服侍小姐?」慕禾烈的眉頭緊緊一蹙。
「嗯。」她看了看窗外的光影,「看看時辰,我該送膳給小姐去了……」
慕禾烈錯愕的眼瞟向林大夫,「這是怎麼回事?」
林大夫趕緊朝她走過去,「晶晶姑娘請躺下,讓老夫再為你把個脈。」
「您是林大夫?」晶晶對他笑了笑,「可是我沒生病呀,您為什麼要替我把脈呢?」
「你不記得自己為何會躺在這裡?」林大夫探問。
「呃……」她想了想,接著搖搖頭。
「那你記不記得少夫人已經離開王府的事?」林大夫又問。
少夫人與男人私奔在這座府邸中已不是秘密,林大夫來過幾回,自然也有所聽聞。
「哈?小姐離開了?她……她去哪兒了?」
乍聽林大夫這麼說,她先是愣了下,而後開心的說出讓慕禾烈臉色鐵灰的話,「哦,我想起來了,她跟裘公子離開了……這樣的結果才是最好的,不是嗎?郎有情、妹有意,相愛才能幸福到永遠嘛!」
「你這個丫頭!」他沖向她,用力攫住她的手腕。
「啊!好痛……」被他蠻力一抓,她嚇得腦子又開始發沉了。
「十七爺,請您放開她吧。」林大夫見狀,趕緊替她求情。
「哼!」慕禾烈恨恨地放開她。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讀過書嗎?」林大夫居然問了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
「嗯。我從小就跟著小姐,做她的伴讀。」晶晶暈沉沉地說。
「既然如此,那你認得字羅?你可以告訴我這是什麼字嗎?」林大夫找來一本書,指著上頭的一個宇。
「呃……這是……嗯……是『風』字。」她想了想才說。
「這整句詞呢?」他又問。
她看了看,「滿……滿城風雨。」
「它的意思?」
「意思?」她困難的想著,最後揉著太陽穴,「我不知道它是什麼意思,愈想頭就愈疼……」她傻氣一笑,接著又說:「好奇怪,我認得它們,可我完全不知道它們的意思耶。」
「這四個字的意思是,你自認為最好的做法,卻鬧得滿城風雨,讓十七爺難做人了。」林大夫索性說穿。
「我為什麼讓十七爺難做人?」她搖搖頭,一臉迷糊。
瞧她那副裝傻的樣子,慕禾烈氣不過地沖向她,「你--」
林大夫伸手阻止,接著對她說:「晶晶姑娘,你生病了,所以我來為你治病。現在我要先回去了,你得好好休養。」說著,他便站了起來。
倒是晶晶很開心地對慕禾烈說:「謝謝十七爺,您對我們下人實在是太好了,我不過生個病,您就來看我。」
慕禾烈眯起眸,難以直信地望著她。他正想說什麼,林大夫卻硬是將他拉了出去。
到了房外,慕禾烈轉身對林大夫道:「你為什麼要拉我出來?那丫頭在演戲!她以為這樣就可以--」
他突然噤了聲。林大夫雖然知道家裡醜事,卻不知道他要將晶晶買入妓院。
「十七爺,您怪她?」慕禾烈雖末言明,可是林大夫是聰明人,早巳聽出端倪。
他揉揉眉心,悶聲苦笑。「家醜外揚,讓林大夫見笑了……沒錯,是她的協助,我妻子才能順利逃脫。你說我能不氣嗎?」
「雖然如此,可她現在已經傻了,已無法判定這事的利害程度,您怪她也沒用。」林大夫開解道。
「你說什麼?」慕禾烈震愕地瞪大利眸。
「我想可能性只有一種。」
「哪一種?」
「她舊創所造成的淤血已經很嚴重了,又受到新的刺激讓它的壓迫性激增,造成智力銳減,才會產生這類幼稚的反應。」
「哈……」慕禾烈笑得激狂,隨即搖搖頭,「林大夫,你說的我真的很難相信。她明明是裝出來的!」
「不。我仔細觀察過她的眼神,單純中帶了抹凝滯,她的確是渾沌了。」林大夫以數十年的醫術擔保。
"你確定?」他倒抽一口氣。
「確定。」林大夫輕嘆口氣,「不過我行醫這麼久,還是第一次遇上這種病人,得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老夫先告辭了。」
林大夫離開后,慕禾烈的思緒仍陷入難以理解與錯愕中,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他立刻喚來管家拉旮。
「十七爺;您找我?」拉旮快步趕至。
「我要你吩咐下去,要下人們絕口不提少夫人逃家一事,我不希望影響王府聲譽。」
「是,小的定會照辦。」
「退下吧。」
慕禾烈一人立在原處,眸光忍不住又往晶晶所住的那間房瞟了眼,心情瞬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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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後,慕禾烈仍認為是晶晶裝瘋賣傻,所以壓根沒理會她,也沒再去看過她。
而晶晶自從身子骨好轉后,便愛在府邸四處走走--小姐不在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晶晶,你怎麼又跑出來了?生了病就該好好躺著。」莠兒在園子里遇見她,趕緊上前拉住她的手,「走,咱們回房去。」
「不要。我已經好了,一直待在屋子裡會悶瘋的。」晶晶搖搖頭,還在她面前比畫兩下,表示自己很健康。
莠兒望著她奇怪的反應,頓時傻了。
雖然晶晶隨著少夫人嫁來府邸不久,可是她向來聰慧、明理又善解人意,但現在看來……為何總有點不一樣?
「可是你的葯還沒喝呢。」莠兒拉住她的手,「走,我們回房喝葯去。」
「我都說我沒病了,幹麼還要吃藥呀?」晶晶甩開她的手,「你別吵我,我該去做事了。」
「你要去做什麼事?」莠兒喊住她。
「呃……對耶,小姐不在了,我能做什麼?」她本是專門服侍小姐的,這下她還能做什麼?
「對,少夫人不在了,你就別忙了,快去休息吧。」莠兒直勸她。
「我才不要。我知道你又要騙我回去喝那種好苦、好苦的葯。」她噘著小嘴,眼看莠兒直朝她一步步靠近,嚇得立刻往回跑。
「別過來!我不會讓你追到我的,你走開--」她邊跑邊叫喊著,還不時往後瞧。
就這樣,兩個女人在府邸後院追逐著,直到晶晶看見莠兒指著她面前一臉驚愕,她才跟著回過頭一瞧--
十七爺!
「啊!」哪料到莠兒停不了腳步,就往晶晶身上壓了過去,晶晶便不可避免地撲向慕禾烈,吻上他的胸膛。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他扶住她的身子,瞪著她的眼。
晶晶吐吐舌頭,躲到他身後看著莠兒說:「她要抓我回去吃藥……十七爺,我病早好了,根本不用再吃藥。」
「十七爺,不是奴婢要逼她,是林大夫交代她得繼續吃藥啊!」莠兒氣喘吁吁地解釋。
「回去吃藥。」他板著臉說。
「啊?十七爺,您是在跟我說話嗎?」晶晶傻愣愣地問。
他閉上眼重重吐口氣,難得有耐性地又說了一遍,「沒錯,我是在跟你說話。快跟莠兒回去把葯喝了。」
「為什麼老是叫我吃藥?我真的沒事了!您看我--」她本打算再比畫幾下,卻因為他的火眸一瞥而停住了動作。
「十七爺,您好凶喔!」她吐吐舌頭。
「你真不聽話!」他的眉毛都飛飆了起來。
「好嘛,我去吃藥就是了……可您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她跟著莠兒走了幾步,又停下步子問。
「什麼事?」慕禾烈瞪著她。哼,林大夫還說她傻了--傻瓜會跟他談條件嗎?
「我能不能不要再躺在床上?我可以幫著莠兒做事。」她雙手緊緊交握,還偷偷抬眼瞄著他。
「你想做事?」這倒奇怪,一般人不是喜歡偷懶嗎?
「對。我從小到大沒有睡那麼久過,這樣下去我骨頭會硬掉,到時候走不動很可憐哦。」她憨傻地又繼續說:「以前我老家有個老人家就是這樣,所以--」
「夠了!」他受夠了她這個樣子!
本來那個懂得他、了解他心裡苦楚的晶晶呢?
老天,是他逼她的嗎?是他逼得她變成這個樣子的嗎?
見她被他一吼,嚇得躲到一旁直咬著自己的手指頭,那模樣還真是讓他心擰。
而莠兒也一副見鬼似的模樣,直對他喊道:「十七爺,晶晶怎麼了?她……她當真變了!」
「你先下去。」慕禾烈心底從沒有過這麼重的無力感。
「是。」莠兒領命退下,實在無法理解一個好好的人怎會突然變了個樣……
"剛剛莠兒說我變了……我哪兒變了呢?」她走到他面前,直勾勾地望著他。
「你沒變。」他不想跟她說這麼多,反正她也聽不懂。
"真的?我就知道……那您答應我,別再讓我睡覺了好嗎?」她笑著又問。
「隨便你。」他嘆了口氣,「要做什麼都隨你,只要你別再來煩我就行。」
「真的?」她欣悅地笑了,「好,我一定不去煩您。」
「行了。你去忙吧,我有事得出府一趟。」丟下這話,他便回身朝大門走去。
晶晶噘著小嘴,忍不住嘟囔,「什麼嘛!老是愛凶人,難怪小姐不愛您,喜歡那個文文弱弱的裘公子……」
偷覷著他的背影,她又突兀地甜笑起來,「不過我怎麼看都覺得您比那裘公子俊……為什麼小姐就喜歡那個軟弱的裘公子呢?」
啊,十七爺說隨便她做什麼都行,那她該去忙些什麼呢?
她咬著指頭想了想,而後開心地朝廚房奔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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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晶,你是不是傻了?這不是這樣煮的呀!」廚娘貴嫂驚愕地看著她。
「可是我--」她印象中是這樣弄沒錯呀。
「我看你還是離開吧,有一堆人等著吃飯,我沒空整理你弄糊的那些菜。」若非念在晶晶過去經常幫她的份上,她可要厲聲攆她出去了。」
「哦。」晶晶落寞地應了聲,這才緩步走出去。
到了廚房外,她噘著嘴兒,心底的鬱悶始終不散,胸腔中的酸意也逐漸加重。
她真的變了嗎?為何大家見到她就像見到鬼一般,迫不及待想趕走她?現在她能去哪兒呢?
她偏著腦蛋,露出可愛的思考模樣。
「對了!」她想起花匠小洋一向對她不錯,如果她去向他討差事做,他一定不會罵她笨的。
於是晶晶帶著微笑走到後花園,正好看見小洋在施肥。
「小洋!」她對他揮揮手。
「晶晶。"小洋見了她,臉上少了過去會有的喜悅,多的只是一陣陣無奈。他早聽說晶晶變了,做事笨手笨腳不說,有時說的話還讓人聽不懂。除此之外,她幫倒忙的功力可深厚了,府邸里好多人都因為她的幫忙而遭殃。
小玉清理大廳時,因為她的多事,將置於桌上數十年的花瓶給打破了。大風在掃庭院落葉時,她姑娘居然將一堆沙土掃進了路過的丫鬟眼裡,讓她痛了三天三夜。而晶晶也跟在對方身邊三天三夜,美其名是照顧她,實際上卻是令人不勝其擾,害那位丫鬟欲哭無淚,整天抱著枕頭痛號。
阿梅忙著準備點心時,將剛出爐的燒責擱在一旁,晶晶卻「好心」的將它送進爐里烤,結果變成又干又硬的石頭!
天呀!地呀!有了那麼多前車之監,他如何能重蹈覆轍?
「對呀,我是來幫你做事的。」她甜甜笑著,可這份甜意看在小洋眼裡,卻是一種苦頭。
「不……不用了。」他拚命搖著手。
「你一個人又要施肥又要拔草,很辛苦的。」她直接走上前拿下一旁的耙子。「我幫你除草好了。」
「什麼?」小洋瞪大眼,趕緊奪走她手上的鐵耙,「除草不是這樣除的,得用手拔。」
「用手拔?!」她先是愣了下,隨後笑說:「那我會。」
跟著,她就蹲了下來,將地上的雜草拔除。
小洋向前一瞧,瞧著她慢慢地、細心地將雜草拔乾淨,這才鬆了口氣。
大家都言過其實了,看來晶晶並不笨呀!
可是──
「啊!那是最嬌貴的漠北玫瑰,你別拔它!」可惜當他瞧見時已經來不及了,那玫瑰已被她活生生拔了起來!
「怎麼了?它不能拔嗎?可我看這裡全是黃色的花,就這麼一朵紅花,好奇怪哦。」她大惑不解。
小洋嘆了一口氣,抓住她的肩往外推,「你別幫我了,求你快走!」他撿起玫瑰往土裡栽,企圖救活它。
「小洋……」晶晶還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你走,你走!」他指著遠方,「你現在已經讓人避之唯恐不及,你接近誰就讓誰倒霉……你還是快走吧!」晶晶抿起小嘴,忍不住掉下淚來。「我……我真的那麼笨嗎?」
「對,你就是笨!」她被刺傷了,轉身直奔而去--
她變得很可怕嗎?為什麼大家都那麼怕她?可是她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在做了……還是因為小姐不在,他們才欺負她?
她跑到府邸最後方的大池邊,看著水池裡的粉荷,突然想起她從小生長的卡打克山。那上頭也有一座大池子,雖然裡頭沒有漂亮的花兒,卻有許多活躍的魚兒。
她還記得……有一天,鄰山的一位姑娘因為情人離她而去,她居然投池自盡了。從那之後,那池裡的魚兒更加活潑,山裡的人都說那是因為有那位姑娘為伴的關係。
那麼,如果她跳進這座池子,這裡的荷花是不是會開得更大更美?大概也只有這樣,她才不會讓人討厭……
看著水面良久,她閉上眼,跟著毅然決然的往水裡一躍而下--水氣直嗆鼻腔,讓她都不能呼吸了!
嗚……好難受……為什麼「死」會是這麼難受的一件事?
不要、不要!她不要死了……
「救……救命哪!救……」晶晶的身子漸漸往下沉。看來她真要死了,就要永遠和這些荷花為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