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無情卻被多情惱
「紫衣,前面就是落月小築了,耶律太子雖不在,但芙蓉郡主卻是早就盼望著你回去了。」
蕭紫衣點了點頭,面上卻沒有多少歡愉之色。
白無影瞧在眼裡,溫言道:「若是放不下,現在回去也還來得及。」
冷無情冷哼一聲:「那種三心二意之人有什麼好放不下的?」
蕭紫衣沒有說話,白無影卻道:「雲中軒不是那樣的人。」
他雖是對著冷無情說的,但目光,卻看著蕭紫衣。
蕭紫衣勉強一笑:「師兄,你忘了么,我們原本也是要離開的,現在只不過是提前了幾天罷了。」
「可是你這樣不聲不響地離開,他心裡一定以為你誤會他和蘇挽雪,你真的忍心讓他愧疚焦急?」
「我不忍心又如何?」
蕭紫衣輕聲道:「我自然知道,他對蘇挽雪不過是同情,可是,今日有蘇挽雪,明天就會有蘇成雄,後日就會是沈際飛乃至更多的人。」
「他心裡,終究是放不下他們的,而他放不下的人,全都是我們不能放過的人。」
她一笑,笑容極淡:「我和他註定是站在對立面上的人,既然要離開,既然最終還是要生死對決,何不早作決斷。」
白無影輕嘆一聲,不再說話。
蕭紫衣扭過頭去看著冷無情:「那些人並無惡意,放了他們吧。」
「我只不過用了二成力,再過一個時辰,他們自然就會醒了,不過,如果他們敢再跟上來,我可就不客氣了。」
蕭紫衣笑道:「他們領教了你的厲害,哪裡還敢再跟上來。」
冷無情哼了一聲:「那可說不定,從棲雲山莊出來的人,武功有限,性子卻是倔得很,跟雲中軒那個小子倒學得十足。」
蕭紫衣出了一會神,方笑道:「師兄這句話真是形容得貼切至極。」
「不過,」她扭頭看向身後:「沈夫人既然也來了,何不出來見見?」
不一會兒,從樹叢中走出一人,正是尚容華。
尚容華見到三人均是一臉平靜,便也微笑起來:「原來三位是故意在此等我。」
冷無情神色凌厲,蕭紫衣卻一臉平和:「沈夫人親自追蹤而來,紫衣三人怎敢不在此恭候?」
尚容華笑道:「公主想必有所誤會,容華只是見公主匆匆離去,恐是庄內有人招待不周,惹得公主生氣,放心不下,才星夜追來。」
蕭紫衣淡淡道:「如此有勞,只是現在追也追到了,看也看過了,沈夫人是不是可以請回了?」
「公主走得這麼急,怕是存心要讓雲中軒著急的吧,可憐我的師兄,本就是個痴情之人,恐怕這會子心神大亂,什麼也顧不得了,拙夫少了他這個左右臂,必然左支右拙,唉,想不到公主只是離開,就動了這許多心思。」
「沈夫人未免想得太深遠了吧,紫衣自問可做不來沈夫人這般,連自己身邊的人都要算計。」
尚容華被她搶白,卻也不惱,仍是笑道:「公主既然早知容華在此,卻又故意說出那番話,顯是有心要和容華合作,卻為何此時又如此惺惺作態?「我不知沈夫人在說什麼?方才我哪有說過什麼?」
尚容華不悅道:「容華可是誠心誠意要與公主結盟,公主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結盟?」蕭紫衣彷彿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沈夫人莫非忘了你我彼此的身份么?難道你以為,你我之間還有結盟的可能?」
「若是以前,容華自然不敢作此想,可是現在,」尚容華笑了笑:「容華昨日無意間知道了一個秘密,不知道公主有沒有興趣知道?」
蕭紫衣不動聲色:「如果沈夫人願意說,紫衣自然也是願意聽的。」
「容華聽說,當世有一個醫聖,會一種精妙的手法,能讓一個人完全變成另一個人的樣子,而且除非用特定的藥物,否則任是誰也看不出她曾經易過容。」
「是嗎,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神技。」
「是啊,而且容華還聽說,那位醫聖曾經為一位少女施展過如此手法,結果那位少女竟然變成了一位絕世無雙的大美人,迷得許多青年才俊為之傾心。」
她看向蕭紫衣,笑得意味深長:「不知道公主想不想知道這位少女是誰?」
蕭紫衣悠悠道:「紫衣聽說流蘇山莊一夜覆滅,蘇成雄傷重昏迷不醒,蘇挽雪受驚過度狀如瘋顛,想來只有一位蘇磊,大概沈夫人是聽他說的吧,只是此人曾經伏擊過我和中軒,他的話,倒不知道能有幾分可信?」
「有幾分可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公主的心思,只要公主肯答應容華一個條件,容華自然願意全力相助公主。」
蕭紫衣看向她:「只要一個條件,便全力相助我?」
「不管我想要什麼,都全力相助?」
「不錯!」尚容華斷然道。
「如果,我要毀了你夫君的武林霸業,你也肯全力相助?」
尚容華咬著下唇點頭。
蕭紫衣冷笑道:「沈夫人肯付出如此代價,想必那個條件一定不小吧。」
尚容華嘴角輕揚:「對於公主來說卻是毫不費力。」
「哦,讓我來猜猜,沈夫人莫非是想,讓三年前的舊事一筆勾銷,從此永不再提,讓你的俠女聲名一直保持下去?」
尚容華笑道:「公主果然是聰明人。」
「我卻哪裡有沈夫人聰明?沈夫人條件看似簡單,其中卻蘊含深意啊。只要沈夫人俠女聲名不墜,和沈大俠之間自然可以繼續夫妻恩愛,以沈大俠的武功人品,又如此年輕,便算此次做不了武林盟主,日後前程也是不可限量,說不定,別人做了武林盟主也得自動退位讓賢呢。至於說什麼全力助我,沈夫人自然知道留得青山在的道理,與其讓武林正道與我們拼個兩敗俱傷,不如暫且隱忍,以圖後來不是么,畢竟,在沈夫人眼裡,我們是化外番民,終究不會是中原禮儀之幫的對手,說不定,還能藉此讓沈大俠的威望再上一層呢。沈夫人這打算真是令人不得不佩服呢。」
尚容華臉色微變,但轉霎間,卻又恢復如常:「公主還說自己不聰明?這一層層的梳理下來,便連容華自己恐怕也未必能想得這麼周全呢。」
「不過就算如此,對公主而言也沒有什麼損失啊?反正公主要的是幫耶律圖拿到這武林盟主之位,能夠減少損失豈不是更好?難道公主要想和雲中軒刀兵相見?」
蕭紫衣忽然綻顏一笑:「我和雲中軒刀兵相見,豈不是正和沈夫人之意?」
看著她的笑容,尚容華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被自己忽略了,心中湧現出一股不安,原本的篤定也變得動搖起來。
蕭紫衣輕輕吟道:「問訊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尚容華,你知道我為何在這裡等你嗎?」
尚容華輕輕皺眉,一直掛在臉上的微笑也消失不見了。
蕭紫衣卻又道:「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
聲音很輕,聽在尚容華耳中卻不吝於驚雷。
「我在這裡等你,只是想要告訴你,自這一刻起,我們兩人之間,只可能有一個人活下去。」
尚容華下意識地後退兩步,看著蕭紫衣身後不遠處的白無影和冷無情,知道只要他們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出手,她都絕計難逃,心中大為後悔不敢冒險前來。
若非紫衣公主給她的威脅太大,她又聽了蘇磊的話,自以為掌握了她的弱點,自己也不會一時頭腦熱,孤身前來。
她眼珠兒一轉,左手狀似無意地護在腹前,淡然道:「公主若要殺容華,此時當然是最好的時機。」
「殺你?」蕭紫衣好笑道:「我若要殺你,任誰也保不了你,」瞥了她的小腹一眼,淡然道:「就算你懷了沈際飛的孩子,也是一樣。」
尚容華冷笑道:「公主方才說,我們兩人之間,只可能有一個人活下去,現在又說不殺我,難道公主想要自殺以成全容華?」
「成全?」蕭紫衣微微喟嘆:「三年前月依依已成全了你一次啦,可是我卻不會,你既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該明白,我不是三年前的月依依。」
既然彼此已撕破臉,尚容華也不客氣:「你既不是月依依,憑什麼要殺我?」
「就憑,你想要我死。」
「就憑,三年前那一場大火,那縱身一躍,那無數人的冤魂!」
不知何時,蕭紫衣的平靜淡然都消失,一雙眸子灼灼地盯著尚容華,裡面滿是厭惡和仇恨。
尚容華臉色灰白,卻仍強自鎮定地站在那裡。
「你走吧,這個時候殺你,其實易如反掌,不過我卻想看看,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我也要讓你嘗一嘗,萬念俱灰、痛不欲生的滋味。」
尚容華冷冷一笑,沒有說話,果然轉身緩緩離去。
蕭紫衣站在那裡,方才的憤然、激動早已消失不見。
她靜靜地站在那裡,看上來竟似有些寂廖。
白無影輕輕撫了撫她的長。
蕭紫衣忽然淡淡一笑:「我現在忽然現,其實她挺適合盟主夫人這個身份的。」
白無影卻搖頭道:「我想她如果有選擇,是寧願站在沈際飛那個位置的。」
蕭紫衣嘆息:「有這個野心,卻要看看她有沒有與野心相匹配的實力了。」
白無影看向她,難得地開了一句玩笑道:「你卻有這個實力,可有這份野心?」
蕭紫衣目光閃爍,思索半晌,才道:「我不喜歡。」
白無影欣慰地一笑,不再說什麼。
藥王山莊:
薛月光和唐傲相對而坐。
薛月光撫琴,而唐傲則低頭,注視著自己膝上的那把長劍,那把劍,劍鞘古樸,上面刻著兩個篆文:霜月。
武林傳聞已久的霜月劍。
唐門向來以毒為尊,於武道上並不見長。
可是唐傲卻是個例外。
他的性子便如他的名字一般,驕傲得,甚至不屑於去用毒。
沒有人知道,其實他的武功遠比他的毒厲害。
一曲終了,餘音繚繚。
唐傲卻始終沒有抬頭,他只是注視著那把長劍。
薛月光笑道:「我的琴音,比百花樓的香憐如何?」
「甚好!」
「那麼,比紫衣公主如何?」
這一次,唐傲沒有回答。
薛月光不以為忤:「你不說我也知道,我比起紫衣公主來自然是相差甚遠。」
她看了看唐傲手中的那把劍,神色中帶著一絲訝異:「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霜月劍在你手中。」
唐傲終於抬起頭:「你是想問我的劍術是跟誰學的吧?」
薛月光笑得溫柔:「如果你肯說,我當然想知道,不過如果你不肯,就當我沒說。」
「這把劍,是她送給我的。」
薛月光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
「她常說,我是學劍的天才,劍術遠勝她這個師傅十倍,這把劍留在她手裡也是浪費,不如送給我,可惜,這把劍在我手裡三年,卻一次也沒有出現過,若是她知道了,只怕更加要大呼浪費了。」
原來,是她。
薛月光勉強一笑:「你這次終於決定出手,是安心要一鳴驚人了,要小心,可別把武林盟主的位子也搶了來,我會受不了這個打擊的。」
唐傲嘴角微揚:「武林盟主么,如果有必要,也說不準的。」
薛月光怔怔地看著他,知道他這句話是認真人,如果有必要,是什麼必要呢?恐怕只要她一句話吧。
「和我說說她吧。」
唐傲看向她。
「我好象一次也沒有問過你關於她的事吧。」薛月光一臉認真道:「以前我總以為還有大把的時間,可是現在,如果再不問,我怕以後再沒有機會問了,我……實在有些不甘心。」
唐傲微揚著頭,似乎在回憶著什麼,又似乎在透過虛空看著什麼。
他良久沒有說話,可是面上的神情卻漸漸變得柔和,眼神中也透出一絲笑意來。
薛月光痴痴地看著他。
這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此溫柔的神情,只是這神情,卻不是為著她。
她突然有些不想知道了,她害怕一旦唐傲說出什麼來,會讓自己原本就不多的信心變得更少。
良久,唐傲低下頭:「我不會說。」
薛月光不知道自己是失望還是鬆了一口氣,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徹骨的悲哀。
他不會說,卻是從不曾忘記,那個人,已是刻在他的骨子裡了吧。
那是自己永遠也不可能達到的地方。
她深吸口氣。
「那麼,就是明天了?」
唐傲點頭:「是非成敗,就是明天了。」
「如果失敗,你會不會後悔?」
「如果失敗,你我早就身死,哪裡去後悔?」
「難道你怕的,卻是成功?」
唐傲沒有說話,臉上卻漸漸露出迷茫的神色來:「成功,卻不知道是誰的成功。」
「就算成功,之後又會如何?」
眼見著唐傲起身離去,薛月光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我想知道,蕭紫衣,到底是不是她?」
唐傲腳步一緩:「是不是又如何,總之我答應你,這一次后,將放下一切,永遠陪著你。」
「好!」薛月光如春花般一笑,只是那眼中卻隱隱含著淚光。
那一次之後啊,還不知是如何的慘烈呢。
第二卷凜凜江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