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依依番外: 花自飄零水自流
那時的她,初出師門,被師父和師兄們寵壞了的她,絲毫不知道江湖險惡,人心難測,只覺得什麼事情都是可以辦到的,什麼景色都是美好的,什麼人,都是親切的。
「你是誰?」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正獨自在一處山谷的小溪邊濯足,紅火的衣,烏黑的,顧盼之間不敢說沉魚落雁,卻也自覺明艷照人。
而她一扭頭,卻正見一個少年,他牽著馬,站在她的身後,一襲青衣,藍似靜川明波,唇邊一抹淡淡微笑,倜儻中帶著令人心曠神怡的風雅。
「我是誰你管不著!」
她記得當時便是這樣回答的,她匆匆穿好鞋襪,轉身要走。可是那少年卻竟然牽著馬跟在她身後。
「我叫沈際飛。」
她暗自偷笑,原來他叫沈際飛,嗯,人長得不錯,名字也很好聽。
他的唇很薄,師父曾說,薄唇的人薄情,可是他笑的樣子實在很好看。眼睛微眯,熠熠閃光,便彷彿有一縷陽光在眸中跳躍。
許是那時陽光太美,他的笑容太亮,走了幾步,她回眸一笑,在那一笑中,一笑卻如今。
那時的她只是十六七歲的小丫頭,而他,也不過是二十不到的少年。
便如所有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一樣,在打打鬧鬧中,他們相識,相戀。有過爭執,有過吵鬧,更多的,卻是濃濃的甜蜜。
她不過是個不識世務的小丫頭,而他,卻已是江湖上有名的四傑之一。
白衣雲中軒,藍衣沈際飛,黑衣無情劍,青衣雙絕子。
那時小小少女的心裡滿是自豪,原來自己的意中人,竟然是和師兄齊名的人物呢。
她常常凝神看他輪廓分明的側臉,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惟一的遺憾是,不能告訴他自己真正的身份。
臨下山前,幾位師兄再三叮囑,不能對任何人說起自己的身份。「江湖險惡,你性格如此單純,一旦身份泄露,恐怕會有殺身之禍。」一想到平日里總是漠無表情的二師兄居然一臉憂慮地對著她說這番話,她心裡幾乎要笑破肚皮。
不過,出於對師兄的尊重,她還是遵守了承諾,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包括沈際飛。
「反正他也不會介意,以後有機會再說吧。」她心中如此想著,倒也全不在意。
再然後,通過他,少女認識了雲中軒,認識了尚容華。
對於雲中軒,她沒有多少印象,只覺得是個英俊的少年,卻沒有沈際飛的英氣,當然便算是有,在她心裡也是及不上沈際飛的。
而且那少年總是喜歡捉弄她,常常弄得自己又氣又急,雖然他每次都會送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來哄她,可是她卻從來不領情,總是用那些東西當武器,打得那少年抱頭鼠竄。
在那少女的心中,喜愛就是喜愛,討厭就是討厭,單純的心裡並沒有更多的顏色。
可是她喜歡那少年的師妹尚容華。
那真的是個如水般溫柔,如水般沉靜的女子。
她常常羨慕地看著她,暗自苦惱,為什麼自己便不能象她一樣溫柔嫻靜,反而脾氣暴躁,象個一點就爆的炮竹?為什麼明明年紀差不多,大家有什麼事情都和她商量,卻用看小丫頭一樣的眼神來看自己?
她和尚容華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幾乎無話不談,象個雛鳥一樣依賴著她,信任著她,甚至將師父和師兄們千叮嚀萬囑咐要保密的秘密也告訴了她。
可是沒有想到,最先給了自己當頭一棒的,竟然也是她。
「月依依是魔教之女!」
一句話便宣告了她的萬劫不復。
斷腸崖邊,遍地鮮血,衝天而起的火勢染成了一片紅,她站在崖邊,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小姐,快走吧。」
是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捻香。
「我已經和唐傲說好了,他會在山下接應你的。」
唐傲?
她微笑,那個一心想著娶她的捻香的唐門少主?
可惜了,捻香的心思,有時候便連她這個做小姐的都看不懂。
其實捻香給她做丫頭也是委屈了,她的聰明,她的溫婉,遠勝過她,便連師兄們,也對她青眼有加,甚至親自傳她武功。
「捻香可比你聽話多了。」
「捻香習武勤奮,將來一定過你。」
捻香聽著這話,只是淡淡的笑,倒是她,滿心欣喜,彷彿受誇獎的人是她自己一般。
「小姐,快走吧,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捻香又一次催她。
這素來愛乾淨的丫頭此時一身是血,看得她隱隱心痛。
「不」她搖頭,際飛還沒有來,他一定會來救我的。他一定會知道我不是別有用心。
他終於來了,她滿目期翼地看著他。
「際飛」
雖有千言萬語,卻終於嘎然而止。
此時遠方的天際緩緩拉開淡青色的天幕,月落日出,天色漸漸放亮,隨著日光層層盛亮,她的心中卻一絲一絲變得黑暗。
「棄劍吧,不要逼我動手。」
只這一句,卻如最利的劍,捅進最嬌嫩的心臟。
「你不信我?」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一寸寸變冷,目光一寸寸凝結。
她驀然冷笑起來,看見了沈際飛身旁的尚容華。
一個是最要好的朋友,一個是最愛的人,她終於知道了什麼叫眾叛親離,什麼叫心如死灰。
「你寧願信她,也不信我?」
沈際飛抬頭看她,眼底一片凌厲,再不復昔日半分柔情。
「容華與你情同姐妹,你怎麼忍心傷她這麼重?你,你太狠心了。」
她側去看尚容華,尚容華卻急急扭頭避開了她的目光,昔日嬌美的臉被一半層層包裹,隨著她的動作滲出斑斑血跡,襯著另外半邊嬌美的臉,顯得格外可怖。
她冷笑道:「這樣不是很好,如今你總算是表裡如一了,不能再用那溫柔如水的表相來騙人。」
沈際飛臉色更冷了一分:「到了如今,你難道連一分悔意也沒有?」
她凝視著他:「你心裡已認定了是我傷的她,是不是?」
「當時只有你們兩人在一起,不是你,難道還是她自己不成?」
她輕輕點頭:「也對,那樣的花容月貌自己怎麼下得去手,那得要多麼大的仇恨,多麼硬的心腸。」
她扭頭看向尚容華,竟然輕輕笑了笑:「如今我才知道你的心思……我比不過你,便算你贏了吧。」
尚容華臉色變了一變,囁嚅道:「我……只要你肯回頭,我們還是好姐妹。」
不知道是不是說話時觸動了傷口,尚容華臉上的表情顯得有幾分詭異。
「那卻不必!」她斷然道:「做我的姐妹,你還不配!」
尚容華被她語中的冷意一逼,竟然嚇得後退一步,另外半邊完好的臉頓時變得蒼白如紙。
沈際飛臉色頓時大變,幾乎是大吼起來:「你為什麼這麼倔強,你這樣,便是我也保不了你!」
「我不要你保!」她冷冷道。
「寧為玉碎,決不瓦全!」
只這一句后,她縱身而下。
「師妹!」
耳邊似乎傳來了數聲驚呼,好象是師兄們的,你們還是趕來了嗎?我本來想瞞著你們的,對不起,師兄,我沒有聽你們的話,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所以,你們也不要為我傷心。
「依依!」
可是這又是誰?
算了吧。她淡然慘笑,管他是誰呢。
耳邊急的風吹乾了她的淚。
冷,真是冷,她環緊自己。
昔日的一幕幕自她腦海中不斷掠過,最終被這陰冷的風一一吹散。
花自飄零,水自流。
就這樣吧,以後,再不要相見。
因為,再相見時,我怕自己會忍不住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