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星期天的下午,下了一場對流雨,顆粒大而圓,敲在窗玻璃上更是清脆。

汪思涵伸手撩開窗帘,指尖在玻璃上刮出聲響,她的心像打在窗上的水滴,漸漸地彙集成流,流到谷底,找不到新的出口宣洩,只好愈積愈多,終於循著淚腺,從眼角的缺口潺潺落下,在臉上留下兩道淡淡的痕迹。

今天是她最該高興的日子嗎?好象不是。

一大早,天上還有些微弱的星光,江母就拉開喉嚨,吹著起床號,叫醒這個家和左右鄰舍,自己興奮得睡不著覺,也不准她和江父作夢,拿著一張單子,要他們照單全收大掃除。要不是父親太過於溫馴好欺侮,彎腰駝背地拖地擦窗,她於心不忍,否則說什麼也不會稱母親的心,當他們是牛馬使喚。

她的叛逆遲來了二十年,而且來得不是時候,跟自己的終身大事過不去。

一樣看窗,兩樣心情。

汪母雖然心裡頭嘀咕這場急雨下得太突兀,不過該來的跑不掉,她總算撥得雲開見日出,現在的心情好比長恨歌裡頭數句:汪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早知如此,她多生幾個會下金蛋的母雞,榮華富貴享不荊不過,像汪思涵這樣的逆女,多生幾個,只怕是無福消受,早把她給活活氣死了。自己的婚姻大事,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既不上美容院洗頭,又不化妝,一點女人應有的虛榮都沒有,竟有瞎貓碰到死耗子的好運道。偏偏她周秀美生不逢時,若換作她晚生個二十年,憑她的容貌、機智,現在應是名門富豪家裡的大少奶奶,而不是市井小民。

她對歲月的感傷,多虧有了金錢撫平,拉皮整型再創第二春。

兩個站在窗口的女人,同時看到門外衣冠華麗的余家人,可是心情卻交換了,汪思涵喜上眉稍,汪母卻額眉深鎖。

電鈴響起,門一拉開,汪父的笑臉在看到余氏夫妻身後的辜東漢時僵住了,而辜東漢也有些倉皇失措,但是他們兩人都很快掩飾住彼此的驚愕。

「伯父,這位是家父、家母,還有姨丈,他姓辜,代表今天的媒人。」餘力耕神采飛揚,逐一介紹家人。

「余先生、余太太、辜先生請坐,請喝茶,內人和小女一會兒就下來。」

從樓梯上卻只走下汪思涵一人,清秀的臉蛋、樸素的衣著,像塊璞玉內蘊耀眼的光芒。她面帶羞答答的紅霞,使餘力耕好生憐惜,當他們的眼神交馳的那一刻,柔情蜜意的電波,連在場的人部有了輕微觸電的感受。

「涵涵,妳媽呢?」

「她說頭痛,不能下樓招待客人,一切由爸作主。」她牽了牽嘴角,歉然一笑。

「好,那我們就找個最近的黃道吉日,為他們文定。」汪父快人快語。

「汪先生,家裡有沒有什麼特別的習俗?或是聘金需要多少?禮要幾樣?」余媽媽很仔細的問。

「我們沒有習俗,一切隨他們年輕人的意思。」

「等一下!」半途殺出個程咬金。汪母這一聲叫得大家目瞪口呆,她目光灼灼地巡視每個人,最後停在辜東漢的臉上,眼裡閃過一絲痛楚與憎恨,然後故作高貴的樣子,頭抬得高高的,不可一世地走下樓來。「余先生、余太大,很抱歉讓你們白跑一趟。我改變主意了,不打算高攀你們余家少爺。」她站著說話,擺明下逐客令的氣焰。

半晌,客廳里的空氣凝止了,震驚使他們不知該如何言語,只有汪忠國和辜東漢臉上除了平淡的表情外,看不出一點意外。

「伯母,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今天只是形式上的提親。」餘力耕急了。

「我又沒收你的訂金,也沒和你寫下賣身契,為何不能片面毀約?」汪母冷笑,有一種痛快的感覺貫穿她的全身。是的,她的快樂是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在古代,她一定是個劊子手。

「秀美!妳胡說些什麼?」汪父咆哮。

「我胡說?你心裡有數。」這麼多年來的苦難,全拜汪忠國一個狼心狗肺的袍澤所賜,周秀美不信他會忘記,那個人即使化成灰,他們夫妻一樣撿得出他的骨頭。

「年輕人的事,我們不必扯遠。」汪父輕咳一聲,意義深遠。

「女兒是我一個人生的,我有權決定她的一切。」

又不是無性生殖,不經過受精就可以懷孕生子。汪思涵抓到母親話中的語玻「妳這樣只顧自己的喜樂,會斷送女兒一生的幸福。」

「汪太大,是不是我家力耕做了什麼不對的事?如果有,我代他向妳賠不是,您大人大量,別跟晚輩計較。」余媽媽溫柔的音調,一聽就知是個知書達理的貴婦。

「余太大,不好意思,我只是突然想把女兒多留在身邊幾年,捨不得她太早嫁。」汪母酸酸的說,心裡妒忌雍容華貴的余母,身旁有個中年紳士;不像她的,是看得不想看的白髮糟老頭。

「不急,不急,先訂婚,晚個幾年再結婚也無所謂。」

「不,余太太,妳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所以我是打算用招贅的方式,為我們汪家留後。」汪母故意刁難。

招贅?母親什麼時候生了顆善心,會肯為父親的子嗣著想?難不成剛才的頭痛,痛壞了腦神經?汪思涵決定靜靜地觀看這齣戲的結局。

「這--」

「這根本就不用考慮,我沒有這種迂腐的觀念,只要思涵嫁的人品性好、心地好,愛她護她,我就滿足了。」汪父說出心目中女婿的條件,餘力耕是拿了個滿分,好得不得了的乘龍快婿。

「死老頭,我可不希望將來在陰間見到你列祖列宗被唾罵。」汪母搪塞之詞。

「妳大可放心,汪家早有后了。」

「那是在大陸,不是台灣」,我還不認帳呢!﹂汪母倨傲的說。

「無理取鬧。」要不是多年來容忍成習慣,汪父真想不顧家醜外揚,打得這個瘋婆子滿地找牙。

「除了招贅,難道沒有別的法子?」余母想知道底限。

「很為難對不對?余太太,妳有妳的立場,我也要顧我的,所以我們互相不勉強。」汪母打了個勝仗,以一抵六。

「伯母,將來我跟思涵生的孩子,一個過繼汪姓也無妨。」餘力耕退一步。

「現在社會亂,治安不好,政局不穩,交通危險,我怕一個不夠。」

「秀美,妳這是雞蛋裡挑骨頭。」汪父神情十分激動。

「汪太太,年輕人最重要是兩情相悅,妳何苦拆散他們?」辜東漢沉不住氣。

「我是苦,但這是汪家和余家的事,沒你說話的份。」汪母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是沒有人性了,女兒算什麼?比起她墊伏多年的仇恨,微不足道啊!

她痛苦,全是因為這個女兒,她下地獄;女兒就是她的陪葬品。

「秀美,來者是客,妳有點風度。」汪父嘆了口氣,孽啊!

「我是想對他們客客氣氣的,但是我不願意嫁女兒,他們又何苦糾纏不清?」汪母這是打了人喊救命。

「思涵能嫁到余家,是她的福氣。」辜東漢有苦難言。

「哈哈哈!她是個無福之人,跟了她窮酸的爹,註定這一輩子苦命。」是啊,誰生做她的孩子,誰就受她的折磨,汪母偏執地大笑。

汪思涵開始有了懷疑,她和母親之間,究竟孰是孰非?就像先有雞,還是先有雞蛋的問題一樣,大肚子嫁人,是母體的錯?或是胎兒的錯?誰該為一時的性慾負責?如果都不想負責,誰又該為生負責?

「伯母,妳是不是嫌六百萬太少了?我可以再加,一千萬如何?」餘力耕自以為是,說出秘密。

「什麼六百萬、一千萬?」余父、余母瞪大眼睛看著他。

「我又不是賣女兒,就算你開天價,我也不賣。」汪母一副清高的模樣。

「不用求她,你們都不用低聲下氣了,我早就過了不需要監護人的年齡,她管不著我嫁誰。」她不再坐以待斃。

「汪思涵,妳這目無尊長的不肖女。」汪母一巴掌摑去,打得汪思涵臉上五指痕鮮明,自己的手心更是又痛又麻。她是打給別人看的,看了心疼。

「打得好,媽,我要妳一毛錢都拿不到,哈哈哈。」汪思涵雙手一展,不要任何人靠近她。

「妳敢私奔!我就去法院告妳遺棄。」汪母惡人先告狀。

「去吧!法院會當收到張笑話狀紙,在報紙上大肆渲染,滑天下之大稽。」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張小臉萬念俱灰,再也待不下去了。

「妳不許出去。」汪母厲聲警告。

「有本事妳打斷我的腿。」

「思涵,等等我。」餘力耕急欲退出門,擔心她想不開。「爸、媽,麻煩你們坐姨丈的車先回去。」活在這樣的家,思涵難為了,他肝腸寸斷。

「我要去警察局告你們誘拐。」汪母兩手抓住門框,放下狠話。

「告什麼?未成年?還是逼良為娼?」辜東漢拉開她的手,嘲笑她的無知。

「滾,滾,都給我滾出去。」

「余先生、余太大,實在對不起,內人諸多不是,害你們受委屈了。」汪父一路賠不是陪到車旁。

他看了一眼辜東漢,搖了搖頭,像是問他這是誰的錯?

上一代的恩怨,禍延小輩。

☆☆☆☆☆☆☆

汪思涵決定和餘力耕公證結婚,為了避免汪母鬧場,他們不請客,以報紙刊登結婚啟事,通告諸親好友。

這對余家而言,雖然有些遺憾,但余家坦然接受這樁不能鋪張的喜事,只要有情人終成眷屬。

婉拒余家留她夜宿的好意后,坐在餘力耕的積架車裡,汪思涵不發一言的靜謐,顯然是視回家為畏途。尤其是車行到華江橋上時,她一聲迭一聲的嘆息,挨進餘力耕的心坎里,對她的彆扭又氣又好笑。

「不想回家,就不要勉強。」餘力耕皺皺鼻,一隻手游移到她的肩膀。

她打蒼蠅似拍開他不規矩的手,撇了撇嘴。「不回家睡哪兒?公園?車站?」

「睡我家。妳害羞,當然就是上賓館了。」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你臭美。」

「妳安一百二十個心,我會等到新婚之夜時,再行周公之禮。」

「哼!你這雙毛手、這對毛腳會安分守己嗎?」除非天塌下來。她斜瞄他。

他若有所思的遲疑,接著嘴角綻開一小朵痴情花。「放心,只有我的嘴會不安於室。」心湖已被春風吹得波紋蕩漾。

「我就知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

「司機我當,油錢我出,住宿費也是我掏腰包,妳是不是應該有所回饋?」他不但精打細算,甚至還要連本帶利討回。

「奸商…」她是已上了出海的賊船,呼天天不靈,喊地地不應。

「要像我這樣奸詐,才會成功。」他開懷大笑。

「可是……我明天上班怎麼辦?」

「明天妳打個電話去公司請假,然後回家收拾行李。我在房地產上有投資,目前手上有三間空房子,妳可以選擇一間暫時棲身,等婚後再依禮俗回娘家看看妳媽氣消了沒?」他早有安排。

「如果沒消呢?」

「生米煮成熟飯的事,不認也得認。」突然一個緊急煞車,他用柔情的眼神愛撫她。「好了,下車吧,今天我們就在這家香豪過夜。」

她對他關愛的眼神和霓虹閃爍的招牌,感到背脊發涼、手腳發麻,一陣虛脫無力,有如上斷頭台前的恐懼。

從下車開始,她的頭一直低低地看著鞋子,在入門口聽到計算機「歡迎光臨﹂的語音時,著實嚇了她一大跳,緊接著是餘力耕在計算機選房的目錄欄前尋她開心,用興奮的語氣介紹各式套房:這間是電動圓房,那間設有按摩浴猓∮幸患涫潛贛腥屢制拄埽叩枚己焯蹋鋇嬌梅棵潘希獠潘閃絲諂鶩反蛄扛煥鎏沒實摹彀。∷飩小?

「這浴室怎麼是透明的,裹外不是都看得一目了然!」她直覺又是餘力耕的陰謀。「不行,我要求換房間。」

「這裡是賓館,男歡女愛的伊甸園,當然要引人遐思,不信妳換十間,都是一樣的毛玻璃。」他邊說邊脫鞋、脫襪、脫襯衫。

「你要干外么?」她戒備地問。

「洗澡啊,一身臭汗怎麼睡?」他打著赤膊,露出健美的身材。

「那我呢?」她發出蚊子般的呢喃。

「妳可以選擇跟我一起洗個鴛鴦浴,或是在外面偷窺,長針眼。」

「我看電視。」她得救似的發現。

其實,她哪有心情看電視,浴室里傳出的淅瀝聲,和他忽高忽泜的歌喉,使她總會情不自禁往那兒看一眼。朦朧的玻璃鏡面,隱約看得見他的身影。還真教她有些意亂情迷。她索性關掉電視,往窗口站,蒼穹里綴滿著繁星點點,一顆顆閃爍的光芒,有如她起起伏伏的心跳聲,撲通撲通訴說著,醉了,醉了,醉了。

餘力耕躡手躡腳走到她身後,濕淋淋的上身貼住她的背,雙手環在她的胸前,偏著頭正想品嘗她光滑的頸項,手卻硬是先被狠咬了一口,痛不堪言。

「妳上輩子大概是獵犬,沒事就喜歡磨牙。」

她好整以暇轉身,天啊!又是一次尖叫。「餘力耕,你怎麼可以只穿一條短褲就跑出浴室?」她生氣,臉蛋像紅蘋果,不知是氣的?還是臊的?

他把自己扔在床上,攤開雙手讓她看得夠。「這就是我一向的睡衣,又名國王的新衣。」他嘻皮笑臉。

她撇過臉,聲音濃濁,「我要去洗澡了,你不準偷看。」

「玻璃上霧氣那麼重,就算我想看,霧也不讓我看。」他了無生趣的說。

一遍又一遍再一遍,她拿著肥皂出氣,從一塊洗成一片,薄而透明,但她仍平靜不下來。出了這個門,會是怎麼樣的情形?想到這裡,她渾身滾燙,只好一遍又一遍再一遍讓水澆熄她熱情如火的身子。該穿什麼出這個門?想到這裡,她眉峰拉攏,心緒紊亂。不能太做作,又不能太浪蕩,只好取中庸之道,穿襯衣上床。

是啊,反正是睡覺,兩眼閉上一直到天明,不就是睡覺這麼一回事嘛!當它是平常在家睡。可是,好難哦!她是幻想過他躺在身旁的情景,這回美夢成真,她反而驚慌失措。

她大概在浴室里連洗帶想整整用了一個鐘頭,出來時只見內側床位旁留了一盞暈黃的小燈,餘力耕鼻息均勻地睡著了。

不過,她身子才剛擺平,餘力耕一個翻身就趴上她身,他的重量、他的眼神、他的體溫,壓得她喘不過氣,心猛地一緊,她想她快窒息了,快不能呼吸了。

他只是定定地看著她羞怯的臉,之後好一會兒,他的手指援緩地畫過她的輪廓,停在她肩胛骨附近的脈搏上,感受她的血流速度。在得知滿意的答案后,他溫柔的唇,毫無阻隔的釋出最深沉的愛,吻進她清涼淡香的唇內。

來不及說不要,他的手已經覆蓋在她乳房外的絲衣上,輕輕地撫弄,直到她堅挺的乳頭背叛她理智的大腦,對他發出邀請的訊號。一聲模糊的呻吟,他的手魯莽地探索到她衣內,解開束縛,搓揉她充滿彈性的乳房。愛漸漸被推到了高點,欲似泉涌般衝出。

餘力耕在感覺到自己慾望高張后,緊急煞車,推開已然裸露上身的汪思涵,快速地衝去浴室沖涼。

再回到床上后,他摟著背對他的愛人說:「我愛妳,好愛妳。」

「那你為什麼推開我?」她沒感覺到事態嚴重。

「為了妳的白紗禮服,我願意等到妳載上我的戒指后,再好好疼妳。」

「那一天還要多久?」

「很快,值得我們等待。」

☆☆☆☆☆☆☆

汪思涵像個小偷似的躲在房裡打包,趁著汪父打太極拳、汪母作春秋大夢時,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回家。她整理好行李,還要寫一封信給父親,為避免大家碰個正著,她和餘力耕約好中午十二點見。這個時間家裡正好空無一人,解決民生大計去了,所以她又可以神不知鬼不覺離開。

伏在桌上寫信時,她聽見父親開門回來的聲音,眼眶溢出了淚來,一滴滴暈在信紙上,悲由心中起。

這個家,她最捨不得的就是父親,要不是父親的大陸行尋到根,她說什麼都要長伴父親膝下;至於母親,她完全沒有眷戀,只是不懂母親為何對她恨之入骨。從小到大,她沒見過外公、外婆,母親明明是在台灣土生土長,為何像平空生下來的人?

長大后才知道,母親的親人把她掃地出門,不認她是周家的女兒,因為當時鄉下觀念保守,覺得嫁個又老又丑又沒錢的外省老芋仔是恥唇,所以母親只剩女兒和丈夫兩個親人。不過,她似乎是將所有的怨恨都算在他們的頭上,是他們害了她的,她根深柢固的篤定。

不知為了什麼?門外有砸玻璃的聲音混合著母親又尖又銳的大吼。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我雖老,但沒有老眼昏花,涵涵一點都不像我,生下來時我就有感覺了,只是我寧願相信她是我的親骨肉。」

她懷疑自己耳塞了,是不是漏聽了些什麼?姓汪姓了三十一年,今天她卻要改姓了,不是冠夫姓,是換父姓。誰才是她親生的父親?原來又是個什麼樣的姓?

捂著眼,淚水自指縫無聲沁出,她全身無由地顫悸,唇色更是泛白得嚇人。

「你什麼時候確定她是他的?」

「涵涵有個酷像他的鼻樑,何況我的血液是型,妳是型,我們怎麼可能生出型的小孩?但是他是型,連上兄弟們捐血時,因為他的血特殊,叫什麼……什麼陰性,涵涵不也是這種罕見的血型。」

對啊!第一次上學繳戶口簿時,她曾經問過父親為何一家人的血型都不一樣?父親說他的是筆設,母親的血是她左邊英文字,父親就應該是她右邊英文字,可是父親太懶惰了,心裡知道就好,卻懶得去訂正。他還說涵涵好可憐,生病時父母都幫不上忙。

謊言,一派胡言,她若失血,只有她親生父親才救得了她。

「你為什麼不揭穿我們?」

「如果我當時不收留妳們母女,妳可能會拋棄她一個人重新來過,而她的生命就會是個悲劇,我不忍心她受苦。」

那麼她會是個棄嬰,在孤兒院長大,和現在的人生比,哪個會活得較淋漓盡致?不,這是完全不能相提並論的。

因為她得了最完整、浩大的父愛。

「你倒是演得很像個父親。」

「秀美,我不是在演戲,我對涵涵是真心疼愛。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生下來就會對人笑,那麼地可愛,要不是妳被仇恨蒙蔽,妳會發現沒有好好愛這個女兒,是妳一生最大的遺憾。」

汪忠國一字一句的愛,挑起她痛不欲生的苦楚。為什麼她不是他親生的?為什麼她的血液里流的不是他的血?為什麼?為什麼?

「我為什麼要對她好?她的親爹對我無情無義,父債子還,我當然不會放過他的種。」

「她也是妳的女兒呀!」

「對,想到這點我心也會痛,也想對她好,可是她愈長愈像他,我就愈來愈無法對她好,看到她有如見他,你說我情何以堪?」

沒有任何時候比這一刻更讓她同情母親,母親受的苦竟是那麼的多,想愛又不能愛,想恨又恨不下,真是情何以堪!

「上一代的恩怨,就此煙消雲散吧!」

「你真是偉大,他出賣你,自己捅的樓子讓你背黑鍋,害你拚死拚活半輩子的軍餉、國宅統統還給國家替他債債,你反倒一點怨言都沒有。」

「因為他給了我涵涵。」

這一世人生是個什麼樣的輪迴?父母上輩子欠了她,這輩子被她折磨?或是她這輩子造了孽,下輩子她苦?如果真有來生,她選擇還今生孽。

「思涵是他不要的,他從不會關心別人的死活,他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騙我說要等上級批准才能辦理結婚,這麼一拖,速孩子都不能拿掉,結果我等到的是他一走了之,匆匆辦了退役手續逃跑。」

「所以,妳哭著來找我,把我灌醉,布了個陷阱讓我跳下去。」

「對,我是設計了你,為了日漸隆起的肚子。可是我犧牲了更多,家人不要我,青春斷送,過居無定所的日子,我的苦因誰而來?」

錯,錯,錯,千錯萬錯她一人擔。

「妳這麼說是不公平的,涵涵也是無辜的受害者。」

「這怪誰呢?她如果長得像我多一點,也許我會心軟,也許我可以不計較她的出生,偏偏她像極了他,總讓我感覺到他的存在。有時候看她高興,我彷如見到他在笑,那種痛苦戳得我一顆心千瘡百孔。」

心猛地一縮,她想起了餘力耕說過一件事,她像他表妹,她像辜家的人……「妳難道真想折磨她一生?」

「我只是不希望讓他見到她,尤其是他們名正言順成了一家人。」

這個人會是辜東漢嗎?見到他的第一眼,她的確有說不出的感覺存在,難道這就父女兩人體內流著相同的血液,所產生的微妙感應餘力耕告訴過她,辜東漢處處留情,又做盡壞事,這樣的人是隨時都有可能在路上被人叫爹的,而她就是那些路人之一。

「妳雖然沒對涵涵好過,不過她一直對妳不錯,放手給她幸福好嗎?」

「只要和他不沾親帶故,她嫁誰我都贊成,也不要一毛錢聘金。」

嗜錢如命的母親,為了恨,連養老金都不要了,完全變了個人,到底是只有單純的恨?還是妒忌?或許內心深處仍留了薄薄的愛,她這樣想是不無道理的。提親的時候,母親說好了不下摟,卻是更慎重地妝扮過後才下樓的,尤其是辜東漢風流倜儻依稀可見,愛、恨、妒三者同時浮現在母親的眼眸中。

當時她不懂那複雜的眼神,現在她懂了。

「兩情相悅,要忘了何其難!」汪父懇求說。

「為了我,思涵必須要忘了餘力耕。」

「我答應。」她人未下摟,聲先到。

「涵涵!」汪父嘆了口氣,他沒有忽略女兒臉頰上殘留的淚痕,雖然她一臉平淡的表情,卻有雙悲傷的眼睛。

「我都聽見了,只是我有個疑問,他是誰?辜東漢嗎?」

汪母沒有點頭,也沒搖頭,她只是微微合下了眼瞼,無聲地回答了。

「涵涵,不要一時意氣用事,斷送了妳自己的幸福。」醉過方知酒濃,愛過才知情重,這些懊悔的話,他不要在女兒身上看到。

「思涵,媽知道錯了,只要你和餘力耕斷絕往來,媽一定會洗心革面彌補這麼多年來的錯。」汪母愁苦而焦灼道。

「媽,妳沒錯,是我的錯,是我該彌補妳多年的創痛。」她眼眶又濕潤了。

汪母心痛如絞,汪忠國說得沒錯,她錯過好好愛這個女兒的機會,悔不當初。

「爸,餘力耕也許真能給我幸福,但我會找到比他更好的、更愛我的。」她自信的笑容背後,是個痛苦的決定,孤身伴我路。

「唉!卻不是妳最愛的。」汪父啞聲。

「愛情,有沒有它,我一樣活得堅強。」她自己騙自己。

「想得開就好了。」汪母信以為真。

想開了嗎?她永遠部不想想開。

她要懷念他生生世世。

☆☆☆☆☆☆☆

赴約之前,汪思涵走了一趟花店,買了一束百朵黃玫瑰,向她的愛、她的愛人說拜拜。

中午的太陽不知愁地舞動金黃霓裳,一旁來了群暗黑的雲團悄然靠近。

將要下雨了,只是太陽沒感覺到;將要下雨了,只是大地還陶醉在溫暖中;將要下雨了,只是路上的行人沒抬頭看。汪思涵知道將要下雨了,只是他沒察覺,只是她也不想讓他知道。

踏出這一步怎會如此難呢?她已經遲到了十五分鐘,如果再不去,他一定會衝到她家搶親,橫豎都是得挨一刀,沒得選擇的還是去了吧!

汪思涵把花束背在身後,一臉燦爛的微笑,走到餘力耕車旁。

分手在即,她執意要給他最美的分手。

「行李呢?發生什麼事了?」他忐忑不安的問。

「給你的驚喜。」她變魔術似地拿出花束。

他臉色乍變。「這是什麼意思?黃玫瑰,黃色代表分手,妳知不知道?」他遲不伸過手去接,心裡有不祥的預感。

「知道啊!」她一派天真無辜。「它們很漂亮,不是嗎?」

「妳知道還買來送我……」他憤而奪下她手中的花,狠狠地甩在地上。「我不要,不要花,更不要分手。」

她蹲在地上,抿著唇線欲撿起花束,及數朵跳出了玻璃紙的黃玫瑰,還沒拾完,手腕被緊緊一握,整個人跟著拉了起來。

「我不準妳撿。」他打雷似的大怒。

「力耕,你弄痛我的手了。」她今天絕不再掉一滴眼淚。

他放鬆手力,但沒有放開。「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妳媽媽威脅妳?她怎麼威脅的?以死相脅。」那個女人,莫非是有個法術的巫婆。

「沒有,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是談了一會兒,而且相談甚歡,我覺得媽說的很有道理,所以我就聽話做個乖女兒。」

「她說了什麼讓妳改變?」邪術,她一定是中邪了,迷失心竅。

「力耕,其實我們並不適合,在古代要求門當戶對的制度下,我們不可能成為夫妻,你我的生活背景、環境差距太大了。」她想到什麼說什麼。

「妳是來跟我說笑話的,是不是?」他乾笑兩聲。「荒謬,妳用錢來衡量門當戶對,為什麼不用學歷、思想、工作?」

「就算我們克服了生活上的差異,還是沒有結果。」

「我知道,妳媽卡在中間,妳畢竟是她生的,所以要妳完全不顧她是有失厚道。不過我沒有要妳和家裡一刀兩斷,我說過時間會改變她的想法,尤其是當她抱外孫、外孫女之後,她一定會接納我們的婚事。」

「不對,你完全搞錯方向了,不是我媽的問題,是你。」

「我?我能有什麼問題?身體壯得跟牛一樣,家族沒有什麼不良的遺傳病,保證我們會有優秀的下一代。」

「是你的風流,使我媽不放心把我交給你,她擔心我吃苦。」

「說我風流?我臉上寫了風流二字,還是我做了什麼污穢的事,讓妳媽抓到把柄,她憑什麼武斷我風流,難道她沒看見我眼睛里不停地說著我愛汪思涵嗎?」他氣壞了,這真是個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的社會,無怪乎有時候政府舉辦的好人好事選拔活動,門可羅雀。

「嫁人不能嫁太帥的,現在的女孩投懷送抱,專桃你這種男人。」

「思涵,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妳是聽妳媽的,還是相信妳自己?」他瞪大眼睛,從來沒有人說他帥是個缺點,如今這個帥變成衰,害他娶不到心愛的人。

她咬緊牙關,絕情道:「我們分手吧。」

「我懂了,根本不是妳媽說了些什麼,是妳自己想這麼做的。」他困難地咽下喉頭一口苦水。「我做錯了什麼?是不是我昨晚侵犯到妳了?妳有什麼不高興就說出來,我不要這樣不明不白的分手。」

「我對你昨晚的行為感到噁心……」有了,她何不來個順水推舟。

「妳騙人,妳分明跟我一樣期待著新婚之夜快來。」女人心,海底針。昨天她熱情如火,尤其一度主動弓著半裸的身體配合他,逼得他險些拆了貞節牌坊,若不是他的理智按了下車鈴,急時跳下床,恐怕不是他要了她,是她得到了他。

「你聽我把話說完,不是你的錯,是我,是我對男女之間的親昵感到害怕、笤啵蟻胛沂歉魴岳涓械吶恕!顧桓弊圓研位嗟男呃ⅰ?

「不會的,我們也可以不急著在新婚那一晚就做愛,等妳慢慢適應了夫妻生活,慢慢改善心態,在適當的時間,自自然然就會接受夫妻一體是個多美好的感覺。」愛,能治療天底下所有的疑難雜症。

「萬一我永遠都沒辦法適應呢?」

「我不在乎做只有精神、沒有性生活的夫妻。」他絕不退縮。

「力耕,不要傻呼呼的守著我這個沒有感覺的女人,你的周遭不乏美麗的女伴,比我好、比我強的大有人在。」

「我心裡只有汪思涵這個最愛。」他受了傷的眼神,看不出她深邃黑瞳里也是一抹悲傷。

「瀟洒一點,和我說再見。」她落落大方。

「我不分手。」他搖頭,堅定中帶著失望。

偌大的雨珠,啪啦啪啦打在他們的發上、臉上、衣服上,雖然只是些水珠子,卻打動了他們的心,天空也在為他們哭泣。

「下雨了,你快進車裡,別淋濕了。」她憂愁的說。

「走,妳跟我一起走,我們馬上找間教堂結婚。」他加重手勁,想以力取勝。

「我不會去的,你就算強拉我上了車,甚至於到了教堂里,我也不會宣誓的。」她拚命掙扎,拒人於千里之外。

「為什麼妳一定要我心碎?」男兒有淚不輕彈,這會他卻眼眶紅了。

「力耕,快進車裡面,別淋濕感冒了。」雨啊雨!往我身上灑,往我身上澆,代替我不能流的眼淚,盡情下吧!但請不要淋濕我的愛人。她心痛的懇求。

「妳既然不要我了,幹嘛還關心我的死活?思涵,妳心裡還是愛我的吧!」他灰暗的眼神,又閃出一線生機。

「不,我只是基於相識一場的情誼,對妳好言相勸。」她武裝起來。

「相識?我們何止相識?我們是相愛的,今生無悔的相愛。」他仰天長嘯,雨不但潑了他一身濕,更帶著灰塵滑人他的口中。

「你進不進車裡頭避雨,我管不了了,不過我不想陪你淋雨,我回家了。」她吸了吸鼻,轉身快跑,一個不留神,踩碎了地上的黃玫瑰。

「不,不要走,思涵,請妳不要丟下我。」他無法動彈,留不住她的心,強留她的人又何奈?

「餘力耕,我們情緣已盡,你自己多保重。」她頭也不回的說。

淚與雨在她的臉上交織,她怎能回頭┅

☆☆☆☆☆☆☆

這場滂沱的大雨,淋濕的不僅是兩個人的身體,也淋濕了心。汪思涵站在窗帘后,整整看了兩個小時的雨,而餘力耕卻是站在雨中,等她回頭等了兩個小時。在他們的感覺里,這是兩個世紀的漫長折磨,直到太陽撥雲而笑,餘力耕死心了,如果「苦」不能感動她,那麼「補能讓她感動嗎?

他病了,病中喃喃念著她的名字,卻不見她的人來。

他拒絕吃藥,抱著電話筒失神,因為她不肯接他的電話。

再也沒有什麼能讓她感動了!躺在床上的這些天,他終於覺悟到她的決心,然後他像具行屍走肉的空殼子,每天靜靜地接受吃藥與洗腦。

餘力耘第一個替大哥抱不平,想約汪思涵一晤,但碰了一鼻子灰,說話也就無形中苛簿,間接影響到余家夫婦的判斷,最後一家人陣前倒戈,轉向支持李媚虹。

李媚虹儼然是余家未來長媳,她乖巧、甜蜜、柔順,深得長輩的歡心,尤其餘、李兩家交情匪淺,要不是中途殺出汪思涵這程咬金,也許余、李兩府早已結成兒女親家,在商場更將如魚得水,叱吒風雲。

在默契使然下,汪思涵三個字從余家消失了,不再有意義,也不再是咒罵的對象,取而代之是李媚虹三個字,大家你一句、我一說、他一捧,把她的好拉上青天。

其實,他們費盡心思的拉攏,他只是莞爾一笑。

每個難眠的夜晚,萬籟俱寂,幻燈機就是陪伴他最好的朋友,它發射出的光線撫平了他的思念,因為光線的另一端停格在汪思涵明眸皓齒的倩影上。這個她是他永遠擁有的,可惜只是個影子。

得知餘力耕病重的那一晚,汪思涵偷偷在房裡哭泣,第二天雙眼腫得像核桃,一整天上班無精打彩,臉色枯黃如油盡火滅的蠟燭隨時都可能昏厥過去。

得知餘力耕病好的那一晚,她一個人在酒吧喝悶酒,以酒遙祝他康復。

一個星期後,辜東漢來找她。

坐在兄弟飯店咖啡廳的一隅,汪思涵盯著他臉看,看自己像他幾分,眉、眼、鼻、嘴、臉都神似眼前的人,大概沒有九十分,也有八十分的高分吧!

汪思涵微些失望。

「汪小姐,雖然我不知道令堂為何堅決反對這門親事,」他一臉沒有破綻的疑惑神情,足以拿座奧斯卡最佳男演員金像獎。「但我看得出來妳和力耕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現代社會已經是很開放了,父母不一定是全對的,要有自己的堅持,如果是真愛,私訂終身未嘗不可,妳不要輕言放棄力耕,他是個好青年,值得妳託付。」他說來娓娓動聽,很有說服力,不愧是靠嘴巴吃飯的行家。

「辜先生,謝謝你的忠言,不過我想你這次的媒人禮拿不到了。」她不恥他向錢看的心態。

他心猛然抽搐一下,雙眉緊蹙。「妳誤會了,我完全是出自一片誠心,希望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虎雖毒,但不食子。

「我已經和餘力耕分手了。」她直截了當。

「我知道,為此他大病一場,而妳卻沒去看他,所以余家對妳有些誤解。」他言語中亦帶著不滿與責備。

「他們沒有誤解我,既然要分開,就要斷得徹徹底底。」她是慧劍斬情絲,而非抽刀斷水。

「妳不覺得可惜?」餘力耕堪稱是人中之龍,沒有理由放棄。

「不會,百善孝為先,我不想拂逆母親。」她抱著一顆贖罪的心。

「妳母親為何要從中作梗?」他裝蒜。

她心如刀絞,目光卻犀利地掃射他眼眸深處,反詰:「你……你是真的不明了,還是忘了什麼事?過去的事。﹂她今天要拆穿他那張假臉皮,看看裡面是否依舊是張面具?也許是削洋蔥皮的傻事,找不到真心。

辜東漢表情凝重起來。「過去……她都說了?」說完后,他的偽裝消失了,臉上浮現了內疚的悔意與慈愛的光輝,錯綜複雜。

「你……我……在不認識餘力耕之前,我曾經見過你,兩次,對不對?」她對他不止於似曾相識的感覺,而是真的見過面。

「在妳上小學的第一年,和妳大二時的系運動會上,我去看過妳。」

「為什麼要來找我?你連我的出生部不關心,為什麼還要來那多餘又短暫的兩次關心?」她的悲慟油然而生。

「我一直都知道妳母親生了個女兒,第一次是因為莉莉出世,我突然很想知道另一個女兒的模樣,所以我跑去妳的學校,等妳放學,卻嚇壞了妳。」那種生而不能認的感覺,像把利刃戳痛了他的心。

「因為你是個陌生人。」

他苦澀地喝了第一口又黑又濃的咖啡,繼續說道:「後來,我遠遠看過妳幾回,都因為有忠國在側,想親近妳的念頭也就作罷。」

「遇到陌生人的事,我告訴了爸爸。」父親抱著她久久不能言語,後來每天上下學,父親親自接送,直到升上國小五年級,以告誠遠離陌生人取代擔憂。

他理解似地點點頭。「第二次是振華,也就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病逝,喪子之痛使我興起思念妳的心情。我知道忠國的環境不好,想了解一下妳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從妳助教那兒我得到了辛慰,妳是個成績優秀的好學生,以獎學金換取學費,是個非常難得的好孩子。」他感激汪忠國教導有方。

「你現在又圖什麼?」她微微地顫聲,傷心他只是來看她好或不好而已。

「孩子……」

「請叫我汪小姐。」她冷冷譏刺。

「汪小姐,我只希望妳幸福。」他感傷的說,近似哀求的語調。

「我是很幸福。」

「思涵,是我的不對,秀美要恨就恨我,跟妳無關,別拿自己的終身賭氣。」

「你為什麼不去向她賠罪?」

「我承認自己是個卑劣小人,但是我不能見她。」他會被周秀美千刀萬剮。

「你不見她,見我又有什麼意義?」她只不過是母親手中的傀儡。

「如果見她就能令妳回心轉意,那我就去見她。」他豁出去了。

「這是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

「秀美是不想我跟妳扯上關係才反對的,對不對?」

「你是他姨丈,辜東漢。」她不否認,也不承認。

「我全家移民加拿大,並永不再踏人台灣半步,算不算和餘力耕撇清?」他一心一意希望女兒幸福。

話畢,兩個年輕人突然接近他們的桌子,彬彬有禮地打斷他們的話:「對不起,辜東漢先生,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調查局,有事相談。」

法務人員!江思涵錯愕。

「你們認錯人了,我是姓辜沒錯,但不叫辜東漢,這是我的名片,我叫……」他神色慌張地掏出皮夾,卻撒落一桌子的假名片。

「我們己經跟蹤你很久了,而且剛才小姐也叫你辜東漢,我們聽得一清二楚。」他們淡淡掃了一眼汪思涵,見她沒有替他辯駁,更加確信他就是他們要找的人-─辜東漢,一個大騙子。

「不,我不走。」但他掙脫不開肩膀上兩隻孔武有力的鐵鉗。

「小姐,這位先生是個詐欺、侵佔、偽造文書的經濟犯,如果妳有什麼損失,可以來調查局投訴,我們正在辦理這件案子。」

投訴?她的委屈,司法是無法還她一個公道的。

望著辜東漢被強架走的情景,她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反而嘴角微微上揚。

報應,天理昭彰,疏而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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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為相思怕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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