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安靜地偏頭望著眼前的身影,很久很久。
照理來說,在這不算太平的世道中,像那樣虛弱、蒼白的女人,興許還不能教向來冷情的白妙芹多瞧上一眼。
畢竟這世道差,邊關也正打著仗,許多貧苦人家就是這麼瘦骨如柴的,眼前女子如此纖細,並不稀奇。
那姑娘真正吸引她目光的原因,是她臉上那種茫然、不知所措的迷惘。
瞧了好一會兒,白妙芹緩緩地收回視線。
她不能再撿了!
因為靳天璇早已撂下狠話,只要她膽敢再撿任何一樣東西回去,她就可以滾了。
想起她的威脅,白妙芹勉強自己掩去心底逐漸蔓延開來的善良,鐵了心準備打道回府。
可雖然她的心意已定,但走著走著,眼角餘光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孤身站在街角的那名女子身上。
那種茫然無措的模樣——太像了!
意識到自己的同情心就要FL,白妙芹眸一閉、心一狠、腳一抬就要走人,可是才走了兩步,便剛好瞧見那名姑娘步履虛浮滑了一跤,這麼一摔,她白藕般纖臂上的青白交錯傷痕順勢露了出來。
明明身上穿的並非布衣,料子倒也是有點家世才穿得起的絲綢,那一身的嬌弱也不是尋常人家養得出來的。
既然如此,那雪白的肌膚上,又怎會有那麼多讓人目不忍睹的傷痕呢?
瞪著那些瘀傷,白妙芹像是著了魔似的收回步伐,轉而朝那名姑娘走去。
腦海里紛紛亂亂的,只覺得姑娘身上的傷痕像森冷的鞭子,狠狠地抽在她心上。
一個生活看起來並不貧苦的姑娘,身上竟然布滿著那樣青紫傷痕,只是這樣瞧著,她極力想要埋葬的過往夢魘,早已在片刻之間殺得她措手不及。
腦海中驀地閃過一幕幕讓她幾乎窒息的畫面,逼得她抬起宛如被灌了石漿的腿,想要逃離。
可才跑了兩步,白妙芹卻又停住,心頭糾葛的猶豫不過眨眼間,雖然明知道自己該要離開,可是一如以往的每一次,她離不開、走不了。
終於,白妙芹還是走上前去,並且剛好在那姑娘的身子因虛弱而癱軟的同時,扶住了她。
沒有費事揚聲叫醒顯然已經失去意識的姑娘,白妙芹徑自朝身旁經過的車夫招了招手,毫無意外的,那些車夫顯然都認得她,而且每個人都露出一種相同的眼神——嫌惡!
唉,就知道會這樣!
菱唇往上勾了勾,她認命的從腰帶中拿出一錠亮晃晃的銀子,又朝一個從她身旁駕著馬車駛過的車夫招了招。
俗話向來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
這招以前行得通,沒道理現在不行。
果不其然,白妙芹手中的銀子才見了光,就見那些原本避而遠之,不肯正視她的車夫猶豫了半晌之後,其中一個便目露貪婪之光的拉著車過來。
「去哪兒啊?」
車夫鼻孔朝天,倒也不似以往為了招攬生意那樣鞠躬哈腰,那模樣活像他有千百萬個不願意。
「去城郊的華村。」白妙芹將銀子放在手心上,對車夫目中無人的態度視而不見,只是淡淡的說道。
「嘿,那可是個『寡婦村』,男人去了會招晦氣,不去。」車夫嘴裡嚷著不去,可是那雙賊溜溜的眸子可沒離開過那錠銀子。
銀子說大不大,可也夠他養活家裡那些混小子好些天了,車夫暗自咽了咽口水,看得出他心中正在天人交戰。
「再加一錠,去是不去?」白妙芹也不啰唆,直接加價。
顯然這種情況,她並不是第一次遇著,也深諳解決之道,反正人心總是貪的,心中就算再恐懼,也難以抵擋根深柢固的貪念。
「我……」像是吃定白妙芹,那車夫的眼神轉了又轉,明顯想要就地起價。
眼前這姑娘他是認得的,雖然也是寡婦,可身上是有點銀子,既然眼下她急著用車送那昏過去的姑娘,只要他再刁上一刁,搞不好三錠銀子都能到手。
誰知,他心中的如意算盤才剛撥好,白妙芹已經不耐煩地瞇了瞇眼,牙一咬,不再廢話。
雖然有些吃力,但卻硬是負起那個昏過去的姑娘,步履艱難地一步步往前走去。
想要要挾她,門兒都沒有。
就算真的沒有車夫願意載她們,她寧願走回華村,也不願被一個貪得無厭的車夫敲詐。
她的銀兩可是攢得不容易啊!
「喂,妳……」瞧那幾乎是拖著的腳步,甚至比烏龜還慢的移動速度,車夫阿財頓時有些傻眼了。
好個倔氣的女人啊!
震驚之餘的阿財,彷佛就見兩錠白銀長了翅膀飛去一般。
該死的,兩錠就兩錠,總比沒有來得好。
要知道世道不好啊,能多賺點銀子,別說是寡婦村了,就算是龍潭虎穴也得去!
拉著車,匆匆的衝上前去,他急吼吼地對著那個倔氣的女人說道:「上車吧!我拉妳們去華村就是了。」
瞥頭,白妙芹只是冷冷地掃了一眼,接著又自顧自的拖著沉重的腳步,顯然真打算這麼把那位姑娘給「拖」回華村去。
「妳……行了,行了,我不要兩錠了,只消一錠半的銀子就好了,姑奶奶妳快上車吧,要不等會兒摔著了,我可不管。」眼見柔柔弱弱的她似乎鐵了心,車夫儘管心裡淌血,也只能咬牙自動降價,低聲哀求著。
那模樣哪裡還有方才那種趾高氣揚啊!
「一錠白銀,願意咱們就上車。」終於,白妙芹開了口,冷著臉殺起價來。
反正現在屈居於下風的人不是她。
「妳……」她倒也懂得人心啊,瞧他著急了,還忙不迭地打蛇隨棍上。
唉,罷了,一錠就一錠吧!
畢竟一錠的車資已經算是獅子大開口了。
唉,做人果然不能太貪心!
「吱!」地一聲,車停了,車夫跳下車,七手八腳地幫白妙芹將人給扛上了車,然後宛若腳踩風火輪一般,快速朝華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