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星光黯淡,月亮隱退,露水初結——

一夜未眠的新荷披上薄紗晨褸,小心翼翼的翻身下床,步至窗前看著屬於紐約的秋天。

那灰濛濛的天際彷彿是在映照著她那晦澀的心情一般,秋日的清晨,向來忙碌的紐約看起來竟也是那樣的冷清寂靜。

隨著時光的流逝,新荷的身體也愈來愈顯得虛弱與蒼白,她知道自己的時間再也不多了。

昨日她又在家中莫名的昏倒了,慶幸的是在病發之際,幕城正巧帶著孩子出去買些東西,順便辦點兒事情,否則她真不知該怎麼面對幕城知曉事實后的情況。

眼看著席幕城不顧她的反對,興高采烈的籌備著那場不會存在的婚禮,她的心情也跟著愈顯煩躁。

再加上這些天遠在台灣的那些好友,也不斷的因為她待在紐約的時間已經快超過了當初預定的時間,而不斷的打電話來催促她回台灣治療。

這更是讓她不知所措和不舍,她究竟該怎樣斬斷這不該繼續的愛欲情愁呢?

新荷不斷的自問,可偏偏卻怎樣也得不到答案,忍不住的她低嘆著。

突然間在腦中思緒萬般糾結之際,她那細緻的頸項突地被印上一抹灼熱,在她還來不及回過身去時,柔弱的身體已被納入一個溫暖寬大的懷抱。

「怎麼不多睡會呢?」席幕城削尖的下顎置上新荷的肩窩,戀情的呼吸著自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幽香。

怎麼能不愛她呢?儘管曾經怨恨,但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之後,席幕城深刻的發現經過歲月的洗禮之後,他那份愛並沒有隨著歲月而流逝。

反而在歷經了八年的時間之後,在她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之後,曾經有過的深情至愛又硬生生的從那深埋的記憶給翻騰了出來。

原來只是遺忘呵!擁她入懷后,一股子打從心底生出的滿足讓他微微的勾起唇角。

「沒什麼,只是睡不著。」淡淡的解釋著自己立於窗前的原因,新荷的心因為他那溫暖的懷抱而微微的心痛起來。

忍不住的,她第一次對這荒謬的天意起了質疑,內心之中也生出不小的怨懟。

怨著蒼天的捉弄,也怨著這段斬不斷的情——

如果當初他們不曾相愛的話,她知道自己可以毫無牽挂的去接受任何的病痛,可偏偏……

驀地收緊手臂,不知怎地,席幕城的心裡總覺得不踏實,方才看著站在窗前的新荷,她那荏弱的背影竟讓他有種她隨時會在他眼前消失的錯覺。

這樣莫名的心慌,讓他顧不得一切的翻身下床,想都沒想的將她一把納入懷中,感受著她真實的存在。

「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新荷柔軟的小手罩上他的巨掌。因為感受到他的不安而輕問著。

「答應我,說你不會再離開我。」莫名的心慌促使他這樣要求著,他不以為自己還能禁得起第二次的失去。

面對他的要求,新荷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她不想再說自己做不到的承諾了,所以她只好無助的閉上雙眼。

其實他的要求真的很小,如果可以,她願意承諾他一千次、一萬次,可偏偏她做不到,所以也就連一次也無法答應。

等待了許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席幕城的眉頭一皺,輕輕的將新荷翻轉過來;盯著她那點兒帶蒼白的臉蛋,不解的問道——

「為什麼不承諾我,難道你不想待在我的身邊嗎?」揚著氣,席慕城試著不要太過咄咄逼人的質問。

可偏偏新荷那緊閉著眼和唇的模樣,讓他的心更慌,也更急了。但真正令人心急又心疼的則是新荷眼角那顆晶瑩的淚珠。她為什麼哭,難道她真的不想要留在他的身邊嗎?所以她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他的求婚。就連他用心籌劃的婚禮,她都不聞不問的,別說沒有一般女人即將做新嫁娘的喜悅,甚至在每次談到婚禮時,他總能察覺出那無言的疏離。

「我……」想!

可是她不能說出口,只能在心裡重複著一千遍、一萬遍的「我願意」。

她默默的往後退了數步,拉開彼此的距離,然後深吸一口氣,藉此理清紊亂的思緒,在內心的勇氣積蓄的足夠時,她才睜開眼對上他那帶著打量和不解的目光。

「我不能嫁給你,我早就告訴過你了,不是嗎?」淡淡的語氣彷彿是在述說天氣一般的輕描淡寫。

新荷的心愈來愈痛,可她卻只能以愈發疏離的態度來對待席幕城。

她知道這會刺傷他的高傲、自尊,也知道這樣會刺傷他深愛她的心,可是她真的不能這麼自私。

人死了就一了百了,真正傷痛的卻是那些依然活著的人們,而且這樣的傷痛或許是一輩子都無法平復的。

寧願他氣、他恨,就是不願他承受那種失去摯愛的痛,而她此刻該做的就是讓他恨她。

雖然她還沒有想到該怎麼做,但她相信自己會想到的,為了他她一定要想到。

「為什麼?」剎那間憤怒襲上席幕城的理智,讓他忽略了新荷眸中那濃濃的傷痛。也忽略她異常發白的臉色。「給我一個好理由。」

「你我並不適合。」新荷撿選了一個最普通的理由,但卻忘了席幕城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男人,絕對不會接受這樣的理由。

「現在才來說不適合,豈不是太遲了,昨夜和之前的每一個晚上,當你在我的身上吟哦時,為何你不說我們不適合。」

新荷的臉蛋倏地發白,她真的沒有想到席幕城竟會拿他們床第之間的事做為他攻擊的目標。

雖然心傷,但她仍是強自鎮定,面無表情的說道:「那並不能代表一切,兩個人在一起,慾望並不是全部。」

「是嗎?」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逼近了新荷的身前。「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便我們在床上是那麼樣的合得來,那也不代表你是因為愛我才和我上床?」

新荷有可能不愛他的事實,讓席幕城幾乎發狂,血液里全然都是狠戾的因子,目光亦同樣的露出憤怒至極的光芒。

「我承認我是曾經愛過你,可是經過這幾年的分離,愛淡了、情少了,我無法再回到從前,正如同你亦無法改變我們之間曾經有道的分離一樣。」

即便感受到危險的逼近,但新荷仍強自鎮定,臉上的表情愈來愈冷,但她的內心卻愈來愈痛。

「你不愛我?!」席幕城咬著牙問道,雙拳因緊握而浮起青筋。

在他再次的掏心又掏肺之後,他怎麼能夠接受這樣的答案。

一顆原本再次注入愛意的心漸漸的冷卻,但即便如此,他的內心仍存有一絲的祈盼,希望新荷能開口否認他的問題。

靜靜的凝視了他一會,將他的濃眉、挺鼻、薄唇,一樣樣的深刻在心底,直到她認為自己已經儲存了足夠的記憶之後,她堅定而緩慢的說道——

「是的,我不再愛你了!所以我絕對不會嫁給你。」

幾句話算是絕了心頭的任何愛戀不舍,也算是絕了他對她的深情摯愛。

「你……」咬著牙,青筋浮現在席幕城的額際,他倏地出手將新荷扯進自己的勢力範圍中,不由分說的吻了下去。

那吻不帶一絲一毫的柔情,有的儘是憤恨與不信,席幕城想要藉此證實她的謊言。

可是不論他怎麼吻,新荷都像是個木頭似的不為所動,硬起了心腸,席幕城一把扯下她的晨褸,想要傷害她如同她傷害自己一般。

「你何必這麼做呢?傷了自己也傷了我。」新荷的心在滴血,可是她仍得咬著牙演完這一場戲。

席幕城狠瞪了她一眼,然後不由分說的正要欺上她賽雪的凝胸,但偏偏一句童稚的忽喊卻猛地喚醒他的理智。

「爸爸!你們在幹什麼?」站在他們房門口的正是起床找媽媽的瀚瀚,只見他睜著大眼,不解的看著父母二人。

「該死的!」低咒了一聲,席幕城放開懷中的人兒,然後二話不說的越過兒子。

不一會兒樓下便傳來重重的甩門聲,而這巨大的甩門聲和新荷的嘆息交融堆疊成像山一般高的無奈。

寧願他恨啊!恨一個人有時候比懷念一個人來的簡單容易許多。

「媽咪!」不懂總是對他疼寵有加的父親為何這樣憤怒。瀚瀚無措的站在門口絞著雙手。

這聲叫喚將新荷自重重的心傷與無奈中抽離,然後將注意力放在兒子的身上,她走上前數步,沉默地將兒子緊緊的摟在懷中,安撫著他的不安,也平撫著自己的心痛。

出去外頭轉了一圈,經過兩三小時的心情沉澱,在席幕城自覺可以再次面對固執的新荷時,他選擇了回家面對問題。

因為他知道逃避是沒有用的,就像他放任新荷逃避了整整八年,可是如今雖然再次相聚,但問題仍是存在一樣。

所以即便明知早上他的舉動傷害了新荷,但他仍不想逃避,只想平靜的和她好好的談談,他一定要弄清楚她為什麼不肯嫁給他。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明明可以感覺到新荷對他的情意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失。

他可以肯定她愛他,而他也依然愛著她,所以他更不明白為什麼明明相愛的兩個人卻不能廝守終身。打開家門,席幕城迫不及待的想要上樓去找新荷,可卻被映入眼帘的景象給看呆了眼。

耳邊突地傳來孩子嬉鬧的聲音,但另一個聲音的主人卻不是他所以為的新荷,而是另一個他認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出現在這間屋子裡的人。

循著聲音找人,席幕城帶著滿心的疑惑踏進廚房,只見他那平日裝扮得一絲不苟,總顯得高高在上的母親正帶著瀚瀚在房裡做著蛋糕。

「媽!」驚訝的脫口而出的低喊,吸引了正在嬉鬧的一老一小的目光。「你怎麼在這兒?」

記憶中,自從他搬到這間小屋子來以後,他的母親便十分的不諒解,所以也從來不曾踏進這間屋子一步。

可看看她現在和瀚瀚相處時那熟稔的模樣,讓席幕城開始懷疑,她絕對不會是第一次來這間屋子。

甚至更可能的是,她應該是經常到他的家,所以才會和瀚瀚這般的熟稔。

邵雅君尷尬的看著兒子,沾滿麵粉的手有些失措的在自己的圍裙上擦拭著。

「新荷說有點事想要出去一下,所以托我過來照顧瀚瀚。」

「托你?!」不自覺的聲調揚高了數度,席幕城的眸中儘是不信。

「是啊!」知道兒子絕對無法適應,甚至無法相信自己的改變,邵雅君也不知道該怎麼釋解她早已看開了什麼地位、名利些東西。全是因為那天在辦公室里自己兒子的指責,和新荷對幕城那無私的愛,讓她知道其實在這世界上,除了名利之外,有許多值得珍惜的東西。

「你常常過來這裡嗎?」席幕城微眯著眼,銳利的眸光不斷的審視著母親,著實很難相信她會這般毫無芥蒂的接受新荷母子。以前她不是最看不起新荷嗎?為什麼突然又對她這麼好了,甚至願意在她外出時,幫她照顧瀚瀚。

看著幕城那打量的目光,邵雅君覺得心受傷了,她快速的低下頭,不想讓兒子看到她那幾欲奪眶的淚。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他在兒子眼中,是一個這麼不值得信任的母親。

「呃!其實也不是常常啦,只是偶爾過來看看新荷和孩子。」誤以為席幕城那長串的問題,是因為不喜歡她出現在他的家。「既然你已經回來,那瀚瀚就交給你了。」

她一邊低著頭說道,一邊難堪的快速解開身上的圍裙,想要離開這裡。

靜默了好一會兒的席幕城看著自己母親臉上的難堪和尷尬,一陣的心軟在心底深處浮現。

曾幾何時,他們母子間竟然變得比陌生人還像陌生人呵!

此刻他的腦海中浮現了方才他媽和瀚瀚說說笑笑時的溫暖笑容,還有她對瀚瀚溢於言表的疼愛。

再想起她提起新荷時,不再有以前的那種不屑,席幕城的心除了心軟之外又悄悄的浮現出一絲的希望,於是,就在母親與他錯身而過的片刻,他拉住了母親,然後帶著一點渴求的問道:「媽咪,你已經接受了新荷嗎?」

沒有半絲的遲疑,邵雅君臉上浮現一抹慈愛的笑容,真心而無偽的說道:「她是一個好女人,媽咪知道自己以前做錯了。」

「媽咪!」終於得到母親的認可,席幕城的心是狂喜的。

因為那代表著自己和新荷的婚姻又往前的邁進了一大步,現在他只要說服新荷,那麼他們之間便不再有任何的阻礙。

「媽咪,謝謝你!」卸下臉上冷硬的偽裝,席幕城一把將母親擁入懷中,長久以來的隔閡疏離全在此刻消失。

「傻兒子,說什麼謝呢?該是媽咪向你說聲對不起才是,經過了這段日子的相處,媽咪知道新荷是個好女人,只可惜……」

驚覺到自己即將脫口而出的是什麼,邵雅君立刻的住了嘴,但卻仍是引來席幕城的懷疑。

「媽咪,可惜什麼?」微微的皺起眉,總覺得母親溫暖的笑容之後彷彿隱藏著什麼秘密似的,因為她甚至不敢看向他的眼。

「沒什麼,媽咪要說的其實是,可惜因為媽咪的偏執,而害你們損失了八年的時間。」

這個似是而非的答案的確足以說服席幕城,所以他釋然的一笑。

「當年我們都還太年輕,或許即便我們真的結了婚,也不懂得如何珍惜對方,我想經過了這八年的分離,我和新荷都會懂得珍惜。」

「珍惜?!」邵雅君隱忍著悲傷重複著這句話,然後有些激動的對著兒子說道:「你真的要好好珍惜新荷啊!她真的是個好女人。」

「我會的,等她回來,我絕對不會再像早上那樣衝動,我一定會很有耐心的說服她和我結婚。」

「你們吵架啦?」難怪早上她過來時,看到新荷的眼睛紅紅腫腫的,原來是和幕城吵了架。

「是啊!」席幕城點了點頭,然後帶著點抱怨的說道:「不知道為什麼,不論我和她求了多少次婚,她都不肯嫁給我。」

「多體諒體諒人家,或許她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因為她答應過新荷不能說出實情,所以邵雅君只能這樣勸著兒子。

畢竟這整件事情,最苦的人就是新荷,如果她能夠自私些,答應嫁給兒子,或許她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現在的她除了得要面對兒子的咄咄逼人和那該死的病魔之外,還得將所有的苦往自己的肚子里藏,甚至還得拒絕與心愛的男人步入禮堂,這孩子真是夠苦的了。

「我會的,等她回來后,我會好好的和她道歉的。」席幕城神清氣爽的說道,畢竟母親的諒解是他長久以來放在心底的渴望。

他雖然從來不說,但他們總是母子,他自然希望自己的婚姻能夠得到母親的贊同。

「那就好了!」不敢再面對兒子那充滿希冀的臉色,邵雅君默默的轉身走回廚房,和瀚瀚一起繼續著他們還未做完的蛋糕。

她只能在心底祈求上天能夠仁慈些,讓兒子得到幸福,即使那幸福只有一天,那也已經足夠了。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上天不但沒有聽到她的企求,反而選在他們母子重新開始的這一天,徹底的帶走了席幕城的幸福……

自從被帶到這間麗池大飯店的頂樓套房后,新荷已經被瞪了足足十幾分鐘,初時她還能鎮定以對。

可是愈被瞪到後來,她的心就愈虛,心一虛氣勢就弱,氣勢一弱她的頭也就愈垂愈低。

「抬起頭來,你別以為這樣我就瞪不到你了。」眼見好友的「無地自容」,氣憤不已的水月終於開了金口。

只不過那出口的第一句話仍然帶著濃濃的指責味,讓一直陪在她身邊的老公方以塑也忍不住的為坐在他們面前的新荷招起一把同情的眼淚。

「老婆,你先別生氣,先聽聽新荷怎麼說嘛!」看不慣這強弱勢極度的不均衡,方以塑終於忍不住的勸道。

「我怎麼能不氣?她的身子她自己知道,明明臉色已經蒼白成這個樣子了,還不趕快回國接受治療,她這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啊!」

水月譴責的眼光筆直的射向新荷,但其實在那譴責之中更多、更深濃的卻是說不盡的擔心。

這幾個禮拜,她們這幾個好友靠著老公的權勢,不斷努力的尋找著願為新荷執刀,且有更大把握的醫生。

但不論她們怎麼問,就是找不到一個醫生肯為新荷執刀,因為這手術的勝算真的太低了。

好不容易問著了一個醫生,曾經在這種腦瘤上有著成功的案例,可偏偏那個執刀的醫生此刻居無定所,壓根就找不到人。

但即便如此她們並不放棄希望,仍不斷的努力的尋找著,只要有一絲絲的機會她們都不會放棄。

可看看這生了病的正主兒,卻恍若無事一般的待在美國,即使過了期限仍不回台灣為自己生命盡一份力。

甚至還沒有好好的照顧自己,瞧著她那一臉的蒼白樣,水月心中的氣就源源不絕的湧上。

「水月,將心比心的想想,或許新荷還有重要的事沒有辦完。」方以塑努力地勸著,因為他看見新荷眼中的那抹傷痛。

病痛傷人或許有形,但情字傷人卻是無形,若他猜得沒錯的話,新荷這趟來美國為了是情,讓她如此蒼白的也是情。

這樣的她讓人不忍苛責,畢竟每個人都有他必須要去面對和解決的事情,或許她正是在做著此刻不得不做的事情。

「就算事情沒辦完,也不能讓我們在台灣干操心啊!」說著說著,水月的淚不自覺的湧上,幾個禮拜到處碰壁的無助在此時全都爆發了出來。「如果說她的事永遠辦不完,那她是不是準備到死都待在美國。」

水月的淚水讓方以塑頓感失措,他溫柔的輕拍著她的背,半是取笑、半是溫柔的哄道:「瞧瞧你都是要當媽咪的人了,還這麼愛哭,小心新荷笑你喲!」

終於,一直靜默的新荷在聽到方以塑的話時,有了一絲的反應,她猛地抬起頭來,蒼白的小臉上布滿驚喜。「水月懷孕了嗎?」

新生的生命總是教人喜悅的,尤其是在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那種喜悅更是教人感到新的希望。

「嗯!」方以塑心滿意足的緊摟著嬌妻,大大方方的接受著新荷那帶著祝福的目光。「已經兩個月了。」

「真好!」由衷的放心和羨慕隨著這句讚歎完整的流瀉。「恭喜你們了。」

「謝謝!也恭喜你了,因為我們決定要讓你當孩子的乾媽。」在愛屋及烏的心情下,方以塑早已將新荷當成自己的好友,所以他擅自的說道:「所以你得好好保重自己,才能看到這個亦是屬於你的孩子的降臨。」

話—說完,他低下頭正好迎視到水月那盛著濃濃愛意和感謝的目光,也更讓地相信自己這樣的決定是正確的。

「希望如此!」她的身體她自己了解,隨著昏倒的次數愈來愈多,她的生命之光也就愈顯得黯淡。

要活到能看著孩子出生的機率幾乎是微乎其微,也因為這樣,所以她更急著想要回台灣,不想讓席幕城看出任何的端倪。

於是今晨在席幕城負氣離家之後,她就將孩子交給特地趕來的邵雅君看著,自己則出門處理回國的事宜,不過現在看到了好友和她的夫婿,她想這件事自是有人代勞了。

喜悅的心情沉澱,一直掛心的問題再次重新佔據水月所有的心思,忍不住的她以質問的語氣對新荷問道:「你到底什麼時候要回台灣,給我一個確切的時間。」

早就已經下定了決心,這趟來如果沒有帶回新荷,但至少也要帶回一個日子,一個可以讓她們繼續為新荷的生命奮鬥的日期。

「立刻!」毫不遲疑的,新荷在水月話落時回答道。

「你說什麼?」不敢相信這個答案出自新荷之口,水月不相信的問道。

「我說立刻,我立刻就要回台灣,而且我決定將瀚瀚留給他的父親。」唯有將兩個她最摯愛的男人留在遙遠的一方,她才能心無掛礙的接受病魔的挑戰。

所以即使再不忍,她也勢必割捨,更何況她知道自己的病已經不容許她再拖延下去了。

皺起濃眉,不同於水月的高興,方以塑靜靜的打量著新荷臉上的堅決。

「你確定嗎?」他知道瀚瀚那孩子一向是新荷生活的支柱,要是少了他,他著實不敢想像新荷是否還有足夠的戰鬥力可以對抗病魔。

「是啊!為什麼要將瀚瀚留給他的父親,你若是怕他沒人照顧,那麼我、若亞和甯甯都會願意照顧他啊?難道你不信任我們嗎?」

搖了搖頭,新荷否定著水月的臆測。「我不是不信任你們,我知道你們對瀚瀚亦是疼入心坎里,不輸我這個做媽的。」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作出這樣的決定?」水月還是不能接受瀚瀚從此要離開她們的事實,不平的追問。

想起和心愛的兩個男人的分離在即,而這一次的分離只怕會是永別,喉頭的哽咽硬是讓新荷幾乎說不出話來。

可即便萬分艱難,她依然哽咽的說道:「因為這是我欠席幕城的,他這麼愛我,愛到即使當年我任性的離開他,他仍毫無條件的接受了我,我不能再剝奪他和兒子相聚的機會。」

「荷……」看著新荷的難過,水月也跟著哽咽,抬眼看向自己心愛的男人,想起若是自己和新荷的角色對掉,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這般堅強勇敢的面對。

彷彿能夠感受水月此刻的心痛,方以塑默默的伸出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然後勸道:「這是新荷的決定,我們應該尊重她,更何況現在時代這麼進步,你要是想瀚瀚隨時都可以來見他的。」

「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你們事情辦完后,再和我聯絡好嗎?」怕自己會在水月和方以塑的面前崩潰,新荷急急的說完這段話便要起身離去。

「我送你吧!」方以塑體貼的說道,他也相信這會是水月的希冀。

「不……」本來新荷是想推拒,可是當她瞥見水月眸中的憂心時,便點頭同意了。

萬般的暖意藏在心頭,唯一能夠脫口而出的,還是只有那一句感謝。「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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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憑子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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