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按照人事任用規章:做滿三個月試用期,合則調薪,不合則解聘。

本來,柳雪恨是直屬管理部,薪水理應由管理部經理審核奪,但趙君皓一心想收買她的感情,抓住機會就急欲表現自己的真誠,在碰了一個月的釘子后,他完全沒了公私分明的原則,逮著這次調薪的機會,大筆一揮,柳雪恨的薪資袋如颱風過鏡后的水庫,一下暴漲到滿水位,於是,閑話從會計部散播開來。

各種不堪入耳的流言,起初只是在暗地裡蠢動,漸漸地,設有了顧忌似,大家公開高談闊論,毫不留餘地,而她,還是那種個性,不解釋,仿若一切的紛爭都不是因她而生,即使是,她也無能為力去改變什麼。

事實上,該怪罪的人絕不是她,是位高權重的總經理,薪資是他給的,不是她去偷、去哄、去騙來的,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她不信大家想不通,就是因為想通,才拿她——職輕言微的小女子出氣。

上班成了坐監,久了,她臉部的線條不再是平坦的,儘管她一樣是逆來順受,但眉眼之間鎖著用力的刻痕,那幾乎要畫破面相般的皺紋,顯見他們的溫儒隨時都會決堤。

這天,她諸事不順,多半的原因是欲加之罪,趁著午休,她躲到孤寂的樓梯間,釋放屯積在胸口的淚水,—點一滴地。

趙君皓有個習慣,每逢一、三、五用走樓梯的方式到餐廳祭五臟廟,為的是運動健身和檢查安全門的暢通性。自然,他遇見了坐在階梯上的淚人兒。

「為什麼心情不好?」

她單薄的肩膀瑟著,雙臂環抱在膝上,不回答。

「小凡又欺侮你了?」他握緊拳頭,實在想送好友一拳及一句:好男不跟女斗。

她噙著淚:「是你,我辛辛苦苦建立的人際關係,被你摧毀了。」

「我做錯了什麼?」

「我只是一個相當於小妹的助理,你給我的待遇,這不是等於推我到萬劫不復的深淵,讓我被大家唾罵。」她抽搐道。

他愧疚地:「我只是想幫你,沒料到反而幫了倒忙。」

「還有人看到我從一五O一房裡走出來過,現在整個飯店謠傳說我陪你睡覺。」

他無話可說,兩人共枕是千真萬確。

「請總經理一切按規章行事,給我一個公道且合理的待遇。

「你每個月領一萬八的薪水,扣掉還我一萬,八干塊在台北怎麼生活、付房租?」

「這一點不勞你操心,你有副業收入。」她挺直背脊。

「你晚上兼差?!」他的心隱隱作痛,難以接受她的夜幕在燈紅酒綠中度過。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很多薪水不高的女職員,都有另一份兼職的收入。」

「你那種工作辭掉。」

「沒有道理。」

「我是沒資格干涉你下班以後的事,日夜操勞,你身體受得了嗎?」

「我年輕,體力好,只是做多了手比較累。」

他震驚地:「你會殺雞?」油壓?指壓?色情按摩?

她沒氣地:「你想到哪裡去了,我的副業是晚上在家邊看電視邊做人造花。

一陣爆炸似的笑聲,在空氣中回蕩不已,多好笑,他差一點被自己騙了。

「當心把下巴笑掉。」她在努力忍笑,即忍不住眼角上彎。

「家庭代工一個月能賺多少錢?三千塊有嗎」

「三干塊是要拚命才能達到的數字。」

「這樣好了,就加你三千塊,你把家庭代工推掉,下了班好好在家休息。」

她點點頭,接受調薪幅度。

「晚上不用賺錢,我能不能約你出來看電影、喝咖啡?」

「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我的身上,去找個門當戶對的小姐才是正確的。」

「你對我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是沒有,是不能有。」她輕輕的說著:「你家的門檻太高了,我跨不過去。」

「我抱你進門。」

「陽明山高處不勝寒,我怕冷怎麼辦?」

他好樣地:「我在乎地築愛的小窩、」

「婆媳不睦又當如何?」

頓了頓,他自顧地:「自從大哥走後,我成了獨子,媽媽是很依賴我……」

「在沒有答案之前,我們還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趙君皓和柳雪恨的感情,自此宛如分藉的蓮絲,剪不斷理還亂。

有時,在同一間辦公室里,兩人難免面對面相逢,這樣的場景彷彿若身舞台上,台下的人全是不相干的人,但,卻和戲的好壞息息相關,他們是觀念,他們的掌聲能影響演出,他們的眼睛像探照燈;看得台上的兩人無所遁形,連心中的事都亮現。

然而,他從不在乎心中情曝光,但她還是害羞,不表示什麼。

男追女隔層山,這句話用在趙君皓的身上,完全不對,他是座取之不盡的寶山,女人見了他,只會帶著鋤頭挖掘,絕不可能只是到此一游,所以,大家覺得柳雪恨只是在惺惺作態,令人不屑,卻不了解入山口有把關的老夫人。

總之,她的人緣並沒有獲得實質的改善。

又是一個月溜走,她靜得像株蓮花,讓人找不到污衊的藉口。

發薪日,他們在市位美術館的入口見面,不是避人耳目的約會,是她還錢給他。

雖然知道入冬的暖流,在今天侵襲台北,但,這兒地勢空曠,即使她穿上最厚重的外套,頸間的圍巾層層盤旋,依然有擋不住冷佇氣倒灌的感覺,久立在風中,寒氣已然長驅直入到了脊髓,心跳被凍結般,簡直是快要停止跳動,整個人難過地哆嗦不已。

這時候,她才覺得苦肉計是下策,為了要表現脆弱蒼白,事前的犧牲可謂不小。

果然,趙君皓守約到來的同時,立刻就被騙了,脫下大衣反緊緊地裹住,嘴巴並不時強調自己不畏寒。

面對他的不知情,歉意像濤天巨浪向她衝來,吞噬了她的恨,也許今天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只有這一天吧,她不再滿懷心機。

「二萬塊。」她把裝錢的信封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後塞進他手裡。

「陪我一起等個女孩,好嗎?」連同信封,他拉住她的手不放。

「我不想做電燈泡。」她吐出來的氣,有酸醋的味道。

他逗弄地:「放心,她還不滿九歲,是我侄女,現在正在美術館里增長知識。」

「天這麼冷,我只想回家鑽進被窩裡冬眠。」她掙脫了出來。

他悸憐地:「等一下就好,待會進車子里有暖氣,保證比你蓋幾條棉被還暖。」

「好吧。」她笑了笑,不是很開心那種,心裡忖著他還能幾立多久?

氣溫出奇的低,她幻覺他的牙齦好像在格格作響,沒來得及想後果,她的圍巾就圈住他的頸子,那余留的體溫和香奈兒五號的氣息,使彼此有更接近——天堂的感覺。

他打鐵趁熱地:「想不想做我的助手?」

「陳秘書要去哪?」辦公室里風聲早已傳遍:陳秘書移民美國。

「她的小孩在美國當小留學生,本來是住在叔父家,由於美國不景氣,叔父受不了長期失業領救濟金,決定回台灣東山再起,所以,陳秘書打算在春節過後辭職去美國照顧孩子。」

「我只有高中學業,怎麼有能力坐秘書的位子?」

「給你機會向陳秘書討教,如果真是朽木不可雕,我會重新安排接班人。」

「我……」她做出猶豫不決的表情。

他激將地:「陳秘書是很嚴格的,你不一定通得過她的考驗。」

「我會全力以赴。」天助她也。

她的升遷,和一般人不同,別人是一階一階往上爬,她用跳,很快就能跳到層峰。

美術館的門口湧出一群喧嘩的孩童,趙君皓走了過去,回來時手牽了扎著麻花辮的小女孩,兩人手蕩來蕩去像鞦韆,不明究里的人,遠遠看去會以為這是對父女。

他設計地:「小潔,這是叔叔的女朋友,快叫阿姨。」

她惡狠狠地瞪他一眼。

「阿姨好漂亮。」小女孩說話含糖。

她受寵地:「謝謝,你也是個小美人。」

「阿姨要和我們一起去高島屋嗎?」

他搶白地:「理所當然。」

「好棒。」女孩早熟地:「最樂的是叔叔。」

「鬼精靈。」趙君皓喜上了眉梢。

真教人不敢置信,她竟然被個小娃兒牽著鼻子走。

到了天母高島百貨,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方,兩個大人則尾隨著。

她極小的問:「你哥哥是怎麼走的?生病嗎?」

雖然她早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她更想知道濃家的人,怎麼看那件事。

「殉情。」

「和誰?為什麼?」她激昂的聲音緩和下來。「對不起,我太好奇了。」

「外遇使他選擇了以死結束的情債。」他暗啞的說。

「他為什麼不選擇賴活——私奔呢?」

「私奔等於——無所有。」

「私奔只可能是從零開始,不是你說的從頭到尾都是零。」

「你不了解我大哥,他對窮適應不良。」

「報紙每天登著滿版的求才廣告,找個經理做,對他而言應該不是難事。」

「他生下來就是做老闆的命,不習慣聽命於人。」

「他的命那麼好,怎麼捨得自殺呢?」

「我說的有道理,看來大哥是受了那女人的蠱惑,才做出輕生這種糊塗的事。」

「他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你見過嗎?」

「我沒見過,只知道她曾經是個老師,因妨害家庭入獄而失去教書的資格。」

「在你大哥之前,她愛過的人也是個有婦之夫?」她的心踩到地雷,炸成碎肉。

這是柳雪恨所不知道的,故事前還有故事,前面的故事是什麼呢?

他變調地:「我大哥就是那個有婦之夫,一直與她藕斷絲蓮。」

她凄切地:「愛與不愛,在註定無緣時,若一萬能瀟洒的走開,反而是大家都獲救。」愛情的悲劇,皆是從放不開三個字寫起。

「誰該走?」

「留不住愛情的。」

他屏息著:「婚姻二字你怎麼看?」

「白首偕老。」未經考慮,她脫口就說。

「我大嫂一定也是這樣的盡境。」

她想說的話,結冰似的凝在舌頭,一個字也出不了口。

小女孩打斷地:「叔叔,我要那種新型的芭比娃娃。」

「特別是帶子,很難瀟洒的。」他疼愛地拍拍女孩的小腦袋,逕自走開。

但是……但是……柳雪恨還想申辯什麼,卻什麼都已枉然。

辦公室有這麼一說:「柳雪恨當上助理秘書,名正言順成了老闆的私人財產。

秘書這個位置,原本應是訂房部齊雅的囊中之物,她精通英、法、日三種外來語,如今,她失去的莫名其妙,自是不能接受這青天霹靂的噩耗。

齊雅模樣長得很俏,黑白分明的大眼晴,古銅肌膚,充滿活力四射的感覺,但生了一張又薄又長的紅唇,閉著時看起來倒也溫馴,張開時卻給了潑辣的印象,好像那不只是用來說話、吃飯用的一張嘴,必要時,這可以成為一把鋒利的刃,痛宰敵人。

到目前為止,齊雅的狠勁僅限於臆測,但大家相信,那是因為她還沒有遇到對手,不過,現在就難講了,柳雪恨的沉穩內敢,和她的鋒芒外露,同時存在這間飯店不禁讓人聯想到周瑜的悵然……究竟,她們之間,誰是諭?誰是亮?

這場本該是五五波的較量,卻遲遲未發生,大家都等不耐煩了。不知從哪裡冒出挑撥離間的謠言,說是柳雪恨根本不把齊雅看在眼裡,氣得齊雅四處放話,要和柳雪恨比文比武,分個高低。

眾人想看好戲的心情,柳雪恨瞭然於心,臉上卻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漠然。

可是,飯店再大,柳雪恨再會閃躲,也有狹路相逢的時候,終於,在化妝室引爆戰爭。

剛吃完午飯,柳雪恨在鏡前勾勒唇形,尚未塗口紅的嘴微微開啟,樣子十分性感迷人,不巧被齊雅看見鏡里那張姿色強她幾分的容顏,妒火燒痛了她的小心眼。

「聽客房部說,有位女同事每天中午進出一五O一號房……」

柳雪恨沉靜如昔,連讓別人做對手的機會都不給。

「那不是總經理專用的休息室!」同是訂房部的蘇燕裝腔作勢地。

「不就是睡覺的地方。」李采嵐有著營業部大嗓門的特色。

「去老總睡覺的地方做什麼?」蘇燕咕噥地。

「睡覺。」李采嵐簡明扼要地。

「她在裡面睡,那老總累了哪兒休息?」

「傻瓜,那張床一定足夠兩個人在上面滾來滾去……」齊雅動作誇張地,故意撞了撞梆雪恨的手,壞她的妝,耽誤她的,「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礙事,重畫。就好。」柳雪恨不計較地。

「滾來滾去?什麼床上運動那麼激烈?」蘇燕求教地。

「做愛。」李采嵐教她。

蘇燕斥責地:「別胡說了,老總是我的偶像,不是那種會對女職員毛手毛腳的色魔。」在女職員的心目中,趙君皓是高不可攀的柳下惠。

齊雅說:「對你,他是絕不出手。」

李采嵐惡毒地:「燕子,你去美容整型一番,也許能讓老總改變心意。」

蘇燕反駁:「齊雅長得很漂亮,可是老總並沒有騷擾過她。」

齊雅透露地:「因為,我不會拿湯潑灑自己,更不會去一五O—號房寬衣解帶。」

柳雪恨心底涌了一些悵惆,感覺到握著唇膏的手,不知怎地定在唇上好幾秒沒有移動。

「誰這麼做過?」蘇燕明知故問。

「曾在中餐廳工作過的某女子。」齊雅賣關子地。

「在中外廳做過什麼職務?」

「端盤子。」

「她是什麼學校畢業?」

「人事資料栽明——高中沒畢業。」

「她怎麼可能吸引總經理?」

「漂亮,性感,風騷。」

蘇燕酸葡萄地:「書白念了,大學白讀了,一張美麗的臉蛋,比文憑好用多了。」

李采嵐道出:「光美麗是不行的,像齊雅夠美,可是缺少奉獻的精神。」

蘇燕介面:「我常上教堂奉獻,上帝好象並沒有特別眷顧我。」

「我說的是奉獻身體。」

「那是妓女做的事!」蘇燕驚呼:「准?是那那麼不要臉?」

「最近,誰在升遷的路上平步青雲?」齊雅發出冷笑。

「柳雪恨。」牧直指杏花村。

柳雪恨理好了妝,氣定神閑地轉身,完全不當她們存在。

「看到你,真讓人作惡、反胃,中午吃的飯真恨不得此刻能吐在你臉上。」齊雅張開手擋著她的去路,逼她做出反擊。

「噁心、反胃,這好像是害喜的前兆。」她反將一軍:「未婚懷孕,也不是件光彩的事。」

「你不要以為有老闆罩著,有什麼了不得的……」

他打斷:「你不是也靠客房部經理的關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言下之意,龜笑鱉沒尾巴。

客房部經理何許人也?牛小凡,於公,是老闆的得力助手、跟前大紅人;於私,是趙君皓的刎頸之交,酒肉朋友;於明,是齊雅的男朋友、靠山;於暗,是柳雪恨的眼中釘、肉中刺,若不是牛小凡這導火線,她與人無爭的個性不會輕易地瓦解,和齊雅鬥氣,其實是新仇舊恨一併結帳罷了。

齊雅詛咒:「胡亂造謠的人會爛嘴巴。」

「你這是在詛咒自己嗎?」

「賤貨!」齊雅訴諸於暴力,狠狠地甩了柳雪恨,一記耳光。

她回敬五指印。「還給你。」

就這樣,兩個女人在洗手間像蠻牛一樣扭打起來,旁觀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擔憂捲入漩渦,會扯破漂亮衣服的緣故,全然沒有勸架的行為,只是裂開嗓子,尖叫不已。

混亂,直到比女人孔武有力的男人出現為止。

頭痛,幾乎到了爆炸的邊緣。

在烏煙瘴氣,噪音隆的PUB里,兩個男人在喝悶酒,正所謂酒醉三分醒,有些話是要藉酒膽才說得出口。

趙君皓和牛小凡陷入兩難的處境,心情都是矛盾的、偏私的,為著如何治那兩個打架的女人的罪名而傷透了腦筋。

在拿捏情、理、法三個,怎樣做到服從?現在才知道,法官難為。

「這事是怎麼發生的?」

「你處事不公,把秘書一職給沒有實力、沒有知識基礎的柳雪恨,逼得齊雅自力救濟,在廁所里暴力抗議。」牛小凡說。

「我是總經理,有權決定人事。」這年頭,黑白顛倒,造反有理!「

「總統也一樣,全憑個人喜好布署政務官,百姓遲早會推翻政府的。」

趙君皓嚷著:「秘書不同,是我的助手,我絕對可以自作主張。」

「她何德何能坐秘書的位置?」

「我喜歡就好。」

「怎麼處理英文書信?」

「她只接電話就可以了。」

牛小凡緊迫盯人地:「外國人打來的電話」

趙君皓打落門牙的道:「屬於非本國語的工作,我親自料理。」

「你有三頭六臂嗎?」

「我不會改變心意的,起碼現在不會,是我要她來的,我就該支持她到底。」

牛小凡嘲弄:「你公私分明,拿阿斗當寶貝,事業當玩笑。」

他固執地:「她只是先天不良,語文不行;但後天的努力,會使她進步神速。」

「你的理智到哪裡去了?」牛小凡氣急敗壞地:「她是一個危險的女人,意圖不明,你難道看不出來嗎?還是你視力退化了?」

「她把你的心吃到肚子里了。」

趙君皓有些不耐煩地:「我們今天是要談打架,不是人事問題。」

牛小凡搔了搔髮根,一臉的莫可奈何,心真如比干,死諫也改變了不了亡國的命運。

「是誰先動手打人?是不是齊雅?」這事他早有耳聞。

牛小凡聲音粗濁:「你不能動她。」

「把你放在眼裡,你還把她擱在心底發醇。」趙君皓訝然。

他讓得好清楚,牛小凡在借酒澆愁時說過:齊雅有什麼了不起?只不過是有個漂亮的占銅膚色,大爺我不稀罕。

「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終於被我追到手。」話雖含蓄,卻難掩興奮的心情。

八個月以前,齊雅初到飯店上班,牛小凡就被她健康如陽光耀眼般的美麗吸引住,君子好逑一段長時間,伊人始終在水一方,就在他決心放棄的時候,曙光出現了,五個星期前,她突然打電話邀約,把他從失戀的深淵帶到雲端上,快樂似神仙。

趙君皓質疑:「你不是已經鳴金收兵了?」

「女人就是這樣,你愈理她,她下巴翹得愈高,可是你才一轉身,她就變成一隻溫順的貓,依偎著你,不讓你走。」牛小凡嘿嘿笑。

他將心比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死罪沒有,重罪可減,從輕發落。」

「她只是發小牢騷,沒必要讓她難堪。」牛小凡求情:「齊雅自尊心很強,一定受不了自己成了辦公室的笑話,所以,算了,當沒發生過。」

這麼一段感情用事的話,出自平時標榜正義公理的牛小凡口中,讓人了解到愛像什麼?上癮的咖啡,想戒都難。

「小凡,我也不想她受罰,可是動手打人的事如果循私不處理,公司就真的亂了,我們做上司的,往後以什麼立場監督管理下屬?」趙君皓義正辭嚴地。

牛小凡壯士斷腕地:「要辦,兩個就要罰得一樣。」

「雪恨是受害者,沒有理由處分她。」趙君皓不依地。

想到柳雪恨所受的苦痛,沒法遏止他的細胞組織擴展開來,像細菌的繁衍速度一樣快,彈指間,逼近他的心臟,痛得無處躲藏。

兩個男人不自覺彼此聲音變大了許多,對峙的意味鮮明,充滿了火藥味。

「外面是謠言滿天,繪影繪聲說你們之間有某種程度的暖昧,你難道還要讓謠言繼續下去?」牛小凡勃然大怒,眼睛瞪得相當於牛鈴。

牛小凡真正在乎的是什麼?友情?不,在趙君皓一味地偏袒心態下,蕩然無存,傾命,傾他所有。

「我和她是清白的。」趙君皓的眼神、嘴唇有著深刻的遺憾。

誰相信呢?他看她的樣子,擺明了有情又有意,然而,大家猜錯的只是進展的速度,因為,錯到對的這個距離,不需要想法改變,是時間遲早的問題。

「聽到這個答案,我十分欣慰。」牛小凡冷哼:「但是,我不相信你對她的感覺是清白的,你承不承認?」

「我承認。」他心裡的窘迫不安,從黑眸中一覽無遺。

牛小凡疲憊地:「阿皓,我們在爭什麼?」

「護花。」

「我們是在談公事嗎?」

「卻被感情沖昏了頭。」趙君皓仰著頭,不勝欷吁。

「她們公然打架,不處分難眼人心。」

「按管理規章,絕不覺得,免得落人口實,餘波盪漾。」

「完全同意。」

「同意就喝酒,不醉不歸。」

宿醉,非但不能讓人安安穩穩入夢鄉,反而更難睡,因為,那些哀愁被酒精淋了一身濕,在腸子里打滾翻騰。

在這沉寂的時刻里,大地從窗口拂來夜晚的氣息,庭中一輔玫瑰花葉,不斷吐露濃郁的香味,困惑著他,每深吸一口氣,思念就愈深,原本香奈兒五號是由白茉莉花萃煉而來,此時屋裡像她來過的味道,灑滿了芬芳,他的心感覺到了幸福。

於是他開始幻想她在他枕邊的睡臉,還有那發問的余香,直到月亮已將走盡它的旅程,他的煩燼隨著漸漸發白的天色,擴大到無邊無涯。

在總理室,趙君皓找來柳雪恨告訴她,他做了一個痛苦的公正的決定。

「為什麼我也要被記過?」她眼眸里只有責怪。

硬著頭皮說:「打架是不對的。」

「即使是殺人,只要是出於防衛的行為,法律都有可能判無罪。」她好不甘心:「我可以罵不還嘴,但如果連被打都不會還手,那我就是不是人了,是塊木頭。」

到現在,她還不肯落下一滴眼淚,只讓他更難過,她的倔強。

「我知道委屈你了,可是不這麼做,飯店就成了武術竟技場。」他心被撕裂了。

誰能告訴他,當友情和愛情起衝突時,何去何從?

「我想請調回清潔維護部,那裡的人雖然學識不高,但每個人都很單純善良,不像辦公室里明爭暗鬥,萬一哪天我背後被射了毒箭,死了恐怕還查不出誰是真兇。」她牢騷滿腹。

「你不在這,我怎麼辦?」他擅於在話里營造氣氛。

「什麼是怎麼辦?」她怔了一怔,臉上怯羞羞的。

「我已經習慣進進出出時,都看得到你。」

「我送你一張照片,貼在門板上避邪。」

「沒喝你泡的咖啡,我會一天都沒精神工作。」

「建議你改喝可以提神醒腦的康貝特。」

他用溫柔而略帶苦澀的聲音:「要我怎麼說,你才肯留下來?」

她一個勁的搖頭。「沒有我,辦公室會像服了全多祿,安靜多了。」

「助理秘書一職怎麼辦?」軟的不行,來硬的。

「公開招標。」其實,惡勢力早已綁了標——牛小凡和齊雅。

「你真要讓閑言閑語變成事實?」

「你在激我。」

他笑意勾得很深:「我會鼓勵你,別低頭。」

「我不值得你如此關心。」他偏過頭,隱藏黑瞳里閃爍不定的戰慄。

「很痛吧!」繞過辦公桌,他半蹲在她椅側,手浮在半空,心疼她臉上那像被貓爪掃過的傷痕。

真不該輕饒齊雅的,可是,聽說齊雅的臉頰、眼角、嘴角都有和她類的紀念品,如果是真的,待會兒牛小凡一定會跑來警告他:遠離母老虎。

打起架來,齊雅充其量只是只野獵,但柳雪恨可是萬獸之王的老虎。

「你不要惹我,我就不會有任何痛……苦。」她揮手擋去他咫尺的指尖,眼眶卻不知怎地酸了起來,眼淚滾流到睫毛上。

「為什麼哭?」他的心沒來由的亂了。

那麼多的苦難折磨她,她都能忍著不哭,卻為他的柔情……不,這一切都是做戲,柳雪恨自欺欺人地扭曲眼淚的真情真意。

「離我遠一點,你才安全。」她用袖拭淚。

「我怎能!我是那麼地喜歡你。」他親吻她露在空氣中的指尖。

「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不是你想像的好女人,你別在我身上浪費青春。」她掙扎著,氣他的輕薄、魯葬,但卻又有一種甜蜜的滋味,在心裡泛濫開來,直到她用了好大的定力,才止住他那種衝破她防線的驚濤駭浪。

「我不管你是什麼?是毒藥也好,糖衣也罷,我已經不能沒有你。」

她預警地:「愛上我,將是你的劫難。」

「我不怕,地獄里有你,對我來說是天堂,天堂里沒你,我寧願下地獄。」他催眠似的眼神,讓她失去知覺,不由自主地被他拉起身,抱個滿懷。

這三個多月以來,她像與他遙遙相望的星斗,看不到可以讓他

擺渡到彼岸的銀河,現在距離沒了,甚至到了吸得到她呼出熱氣那種沒有界線的親近,他忍住不愛她已超越忍耐的極限,這一刻如果不能好好地愛她、吻她、撫摸她,他會崩潰、發狂、發瘋,肉身將會分崩離析成一灘血水。

就這樣,他頭一俯,—只手扶住他後腦,另一隻手錮緊她的肩膀.吻上了她的唇。

紅艷、柔軟、甜蜜的紅蜃,像甘美的葡萄酒,卻比葡萄酒更令人沉醉,一開始,吻是一種飄忽的輕啄,似有若我最是勾魂,讓人不覺發出渴望更一步的呻吟;接下來,吻到了高潮,纖細滑嫩的舌尖在彼此的唇齒間流連忘返,深情吸吮,愈舐愈饞,甚至把時間和空間都品嘗進嘴裡,忘了身在何處。

柳雪恨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這是地牛翻身,還是他的吻的後遺症?

從沒有過接吻經驗,可是她的表現卻像很熟練,配合得天衣無縫:這是什麼原因呢?她歸處於演戲,雖然渾身的細胞都燃燒了起來,雖然每—根神經都拉緊了弦奏起快樂頌,雖然喉嚨里否停地發了痴迷的呼喚,她仍堅持這只是一場假戲,但她卻沒想到適可而止,任由他激情的吻,吞沒她的理智,隨便他狂野的手指,在她頸項、背脊悠遊自在像條魚。

可以感覺到,他貼近她的身體出現了變化,於是,有些焦急,動作卻是溫柔地,他推開她到一臂之距外。

「告訴我,你覺得怎麼樣?」

「我不知道。」她的聲音細如遊絲。

「在我吻你的時候,我聽見你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比打雷還要響亮,告訴我,是什麼原因使它混亂、悸動?」

她嘴硬地:「我心臟不好。」

「你愛上了我。」他信心十足。

「不,我不配,我不能。」柳雪恨沒來由地驚悚:「我們的身份差距太大,你貴為總經理,學歷家世高高在上,而我曾經是個服務生,高中沒畢業,家庭背景不足掛齒,總之,你若是天上的龍,我就像一隻卑微的上爬蟲類,永遠只能望天興嘆。」

「我媽媽也許有些傳統、固執,但她不勢利。」趙君皓有了結婚的念頭。「你是貧窮低微,但那些是俗世的眼光,對我而言,你是個富裕高尚,值得我鍾愛一生的好女人。」

「如果你認識我,你將明白,我絕對不會是長輩心目中的好媳婦。」她眼淚撲簌簌落下:「我和你想像中的那種好女人,有天涯到海角的差異。」

「為什麼?」

「不要問我,那是我胸口永遠的痛,求你不要去觸痛它,太不堪了。」

「雪恨!」倏地,他再度擁她入懷,帶著不願她離他遠去的痛楚。

她哄騙他:「什麼都別說了,我該出去辦公,不然,謠言剪不斷、理更亂。」

「好,在我放你出去之前,讓我再說一句話,我想要你。」

「我不會要你的,我已經有了終生相伴的男人。」

是他,那個她每天要做飯伺候的他,會是她的丈夫嗎?趙君皓鬆開了手,絕望從整個身體的底層毫無阻隔地涌升,而他的心、他的情像塘瓷做的,被這巨大的衝擊,打碎了,一片片掉到深淵裡。

看著他臉上表情的變化,柳雪恨應該高興的,可是她非但沒有,心裡還漫出酸苦的汁液,直逼她的淚腺……不!她的大腦發出野獸般的嘶叫,不能落淚,不能同情敵人。在這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死亡遊戲里,她沒有了選擇。

他們之間,到底是誰多愛了誰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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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奈兒五號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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