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母體受創下,胎兒強韌的生命力,穩若章魚的吸盤,緊緊附在子宮內壁,沒被這次的撞擊扯斷與母體相連的臍帶,定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開始。
母親是直接接收福氣的媒介體,孩子則是間接吸收福氣的享受體。
第一福是口福:病房裡堆滿了水果、人蔘、燕窩等各式高級禮盒。第二福是身福:像懷了皇子的正宮娘娘,躺著被伺候。第三福是心福:外公的關懷、芸芸的和善、以婕的友誼、家人的慰問,還有最重要的是宋展鵬的溫柔,使她感動得夢裡都會笑。
她想,這些一定是父親和母親給的庇蔭。正所謂善有善報,父母在世時都是好人,雖沒有享受到應得的福報,但他們所積的德,轉嫁在女兒的身上,使她得到真正的幸福。
所以,她相信,走過了艱辛的坎坷路后,等在她眼前的,終會是幸福、快樂的坦程,與愛同行。
當母子平安的消息,傳進宋展鵬的耳朵中,他哭了,那種孩提時候便不曾再流的眼淚,如今嘗起來竟然是又咸又甜,有歡有悲地佔劇了他的整個情緒。
他在淚水中蘇醒,愛被釋放了。
那一刻的心境,是清澄的泉水,無雜質的,使他的思維飛翔在全然潔凈的空間里,認真地尋找愛情的真諦……在眾多的愛中,有浪漫的一見鍾情、激烈悲狀刺鳥式的只為一次美麗的愛情、也有平凡但矢志不渝的愛;他要的是鍾愛她的一生。
他這才發現,自己愛她已是那麼深了。
【】
關於顏茜兒的陰謀,宋展鵬一直耿耿於懷,程瑤看穿了他的心事,輕輕的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使宋展鵬帶著平和的心情,前去了結恩怨。
但,事與願違,顏茜兒緊鎖著大門,激怒了在門外罰站了一個小時的宋展鵬。
咚咚地捶打著鐵門,他如獅子吼道:「你給我開門。」
「我不開,不──開。」顏茜兒見漢子沒來拿尾款,知道事迹敗露,縮頭縮尾起來。
他放出狠話威脅道:「你再不開門,我就報警抓你,治你應得的罪。」
「她是……是她自己不小心跌倒,關我什麼事?」
「我又沒說是什麼事,你怎麼知道是瑤瑤被人撞倒的事?」
「我什麼都沒做,我……我只是很注意你和你家人的動靜,她……跌倒的事是我探聽到的。」顏茜兒舌頭打了好幾個結。
「撞瑤瑤的男人已經在警察局做了口供,說你顏欣儀就是幕後主使。」
「我不認識他,他是隨便編了個名字好為自己脫罪,好死不死地,編的名字剛好是我的本名。」顏茜兒後悔給了那漢子本票,自拿磚塊砸了自己的腳。
「我不跟你廢話,你要是堅決不開門,那我們就沒辦法私下和解,到時候警察局見了。」宋展鵬下最後通牒。
拉開鐵門,隔著綠紗,顏茜兒驚惶道:「如果我開門,你就不告我嗎?」
「那要看你的誠意。」宋展鵬早無計較之心。
門開后,她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地道:「展鵬,我只是害怕失去你,一時胡塗才做了傻事,你不要怪罪我,我最近因為懷孕,情緒低潮到無法控制,所以……」
「顏茜兒,你有不滿就沖著我來,何必拿我家人開刀?尤其是瑤瑤肚子里的孩子,這麼小的生命,你居然狠得下心去傷害!」
「我……我當時只想到你有了那個孩子,就會不顧我的孩子,才想出那個壞點子,但是我出發的動機,其實只是應證了古老的道理:母愛都是自私的。我這麼做純粹是想為我的孩子爭得一片天。」顏茜兒真理、歪理混為一談。
「那將來孩子遇到障礙、挫折,你也會奮不顧身地為他剷除障礙?」
她用錯了母性的光輝。「我會給他一條最好走的人生路。」
他驚怪地叫道:「如果障礙是人,是別人家的孩子,那你豈不雙手沾滿了血腥!」
「我不會,我沒有想到會有人的障礙……」她窘困地說。
「茜兒,天下父母心,都一樣想給孩子最好的生活環境,但是成長的過程有了難關,做父母的是要在一旁開導他,為他加油打氣,而不是替他成長。」宋展鵬將心比心,把自己要做人父的心情,分享給將做人母的顏茜兒。
「我懂。」
「你只能給孩子學步車,讓他學會走路,絕對不能說怕他摔跤,所以天天抱著他、背著他,那樣他將永遠學不會走路。」
顏茜兒眼眸有了生氣。「展鵬,你今天是要來給我的孩子學步車?」
「什麼?」宋展鵬嗆了一聲。
「我就知道你是有良心的,不會棄我們母子於不顧。」顏茜兒自我安慰。
「我絕對不是孩子的父親。」他的否認,相對她的陶醉,格外鏗鏘有力。
「為什麼?為什麼你到現在還是否認?」她泄了氣。
「我喝醉了酒,怎麼可能做那種事!」醫學研究報告是這麼說的。
「展鵬,我的要求不多,我只要你承認孩子,我願意做小,不和程瑤爭名分。」演起見不著陽光的地下夫人,她的表情確是入木三分。
宋展鵬疑慮道:「你只要我承認孩子?是不是孩子的親生父親不肯要他?」
「他不是胡來的,他的的確確是你的骨肉。」
「你的入幕之賓一向不少,何苦一定要死纏著我這個有婦之夫?」
「宋展鵬,我不許你污辱我。」顏茜兒挺直背脊說:「我也許男的朋友很多,花邊新聞也不時見報,但並不表示我是個隨便的女人,最起碼我沒有懷過孕,沒有墮過胎,這是我第一次因愛而有的結晶。」
「那一天,除了我之外,還有陸在,所以孩子不見得是我的。」
「好,我們找陸來對質。」
【】
陸不明就裡地問:「騙我說來喝酒,怎麼桌上既沒酒又沒小菜,搞什麼鬼?」
「陸,茜兒懷孕了,她說孩子是我的……」宋展鵬單刀直入。
「臭小子,你真是頭頂生瘡、腳底長膿,壞透了。」陸大聲公地吞沒了宋展鵬未說完的話。「家有美眷,還要在外面搞三拈七,這未免太缺德了!」
宋展鵬扯開嗓子喊道:「聽我把話說完,孩子不是我的……」
一山還比一山高,顏茜兒提高八度音地說:「一定是你的。」
「兩位別爭,你們找錯了人,我既不是醫生,也不是摸骨神算,怎麼曉得孰是孰非?」陸長嘆了一聲,口氣充滿苦楚。
「這件事和你可能有關。」宋展鵬迂迴地說,怕太直接了,會引起反彈。
「怎麼說?」陸的反應出奇的平和。
顏茜兒氣鼓鼓地說:「陸,你別理他,他想嫁禍給你。」
「茜兒是在蘇黎世那晚受孕的,而那晚我醉得不省人事,怎麼可能有能力做愛?」
「你不用對自己的能力謙虛了,孩子就是最好的證明。」
陸敢作敢當地說:「是那晚發生的……茜兒,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在陸不退縮的眼眸中,宋展鵬看到了燃燒旺盛的愛情火簇,陸深愛著茜兒?!
「你幹嘛要替他背黑鍋?」顏茜兒眼裡塞滿了戒備,聲音刻薄地說:「我懂了,是詭計,你們串通好的,要讓我的孩子享受不到榮華富貴。」
「茜兒,我除了沒有辦法賺到像展鵬那樣的財富,但吃香喝辣、汽車洋房我也有,而且還可以給你和孩子最完整的愛和幸福的家庭,這些是展鵬不能給你的。」
「你真是他的好朋友,為他兩肋插刀,痛死了都不會吭一聲。」
宋展鵬提醒道:「茜兒,你難道一點都看不出來,陸是多麼地愛你?」
「他愛我?!那為什麼不成全我?讓我的孩子能與他的親生父親相認,幹嘛要當程咬金,半途跑出來壞我的事?」顏茜兒冥頑不化。
陸好脾氣地說:「你聽我說……」
「我不聽,不聽,不聽。」顏茜兒兩手捂耳,閉合的眼縫滴下眼淚。「陸,枉費我們從小到大一起長大,你竟然幫他來傷害我。」
「茜兒,我愛你,從我對愛情還是一知半解的青少年時候開始,我就只愛你一人,這麼多年了,這份感情雖然一直壓在心裡,但只有增加,沒有減少過一分。」
「你騙人,你騙人!」
「我沒有真正去談過戀愛,因為我了解自己不能忘記你,這樣對別的女人是不公平的。於是,我對自己立下誓言,要在你還未結婚前,賺一筆能讓你點頭嫁給我的存款。」陸感性地說:「我們來自同樣的眷村,我知道你家的經濟環境向來不好,令尊又早逝,你和繼父處不來,所以你看重金錢,以為有錢就有幸福,這讓不了解你的人,把你當成拜金女郎瞧不起,但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我知道金錢是你的安全感來源,現在的我也許還不夠格娶你,可是,孩子已經替我們作了主。」
「陸,一切都太遲了,如果展鵬不要孩子,我會獨立撫養他的,我不要我的孩子像我一樣,被繼父養大。」顏茜兒心有餘悸,不堪回首過去。
「孩子的的確確是我的。」陸求證道:「那一天,你帶來的酒是不是預先放了迷藥,想要和展鵬生米煮成熟飯?」
顏茜兒眼睫不敢抬地點頭。
「坦白說,我沒有昏迷,只是有一點飄飄欲仙的暈眩,和展鵬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相比,我是相當清醒的。」陸一五一十地說:「那天我們在喝酒的時候,你從我口袋拿煙去抽,當時我可能有一點意識模糊,所以,忘了阻止你那煙不能抽,那是大麻煙,我偶爾通宵洗照片用來捉神的,你抽沒兩口,整個人就失去了控制,一直纏著展鵬想要那個,可是展鵬睡得跟死豬一樣,動也不動,你就轉向我這邊,和我發生關係。」
顏茜兒裝腔作勢地說:「卑鄙,趁人之危。」
「我沒有,是你……」
「我怎麼樣?」顏茜兒衛生眼一瞟。
陸唯唯諾諾道:「好,是我寡廉鮮恥,是我下三濫,是我烏龜,是我……」
宋展鵬促狹道:「好了,把自己講得那麼差,當心茜兒不嫁你這個大爛人。」
「說得也對。」陸噤口。
顏茜兒看開富貴如浮雲,真心地說:「展鵬,對不起,也請你幫我向程瑤致歉,我實在沒臉親口向她賠不是。」只有真愛是幸福的保證。
「她沒放在心上,那些不愉快的過去,讓我們一起忘了。」
「我錯過了什麼精採的情節?」陸一楞子地問。
顏茜兒馬上妻管嚴地說:「你只是配角,錯過的事可多著呢!」
宋展鵬還有疑問,「在蘇黎世的第二天,你人怎麼不見了?」
陸命苦地說:「大少爺,我不是去度蜜月,我是去工作,去捕捉破曉的蘇黎世。」
【】
落了一季的木棉花,緩緩地冒出綠芽,吐露青葉的淡雅,是春天的築笛吹醒了躲藏在大地里的活力,提前將春衣覆蓋冰雪,使溫暖滿人間。
天乍亮,宋展鵬以手肘撐著身子,屏息看著枕邊人的海棠睡姿,撫平的眉毛、輕合的眼睫、柔和的鼻樑、微啟的嘴唇,都沒有醒來時為煩惱生出來的細紋,此刻的面容,祥和寧靜,就像白玉雕琢的觀音寶相,讓看見她的人也心靜氣平。
以後,當第一道曙光映照著她姣好的臉龐時,他都要這麼端詳著她的美。想到這裡,宋展鵬心中泛著酸楚的感動,上天待他實在太仁厚了,原諒他蹉跎一百五十天的光陰,還是把愛給了他,要他在今後的日子裡加倍補償。
是的,今天就是個大日子,他早已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沒來吹醒她。
程瑤恍惚中睜開雙眼,一眼看見和自己距離不到五公分的笑顏,眼眸里的愛意感染到嘴角,化為喜悅回報他的深情,他咕噥一聲,吻上她的唇,醉人思、迷人心、酥人骨、熱人血的一吻。
有海枯石爛那麼長的時間,他們因呼吸了太多二氧化碳,不得已而分開,緊接著,宋展鵬像變魔術般,拿出一大把紫玫瑰,放在程瑤的胸前,程瑤激動地坐直了身,才發現被單成了花海,散亂著一片片紫色花瓣,心動得說不出話。
他什麼時候剝落了這一床的嬌艷?一整夜嗎?
「紫玫瑰物語:我想要你的一生。」宋展鵬跪在床上,正經地說:「你願意接受嗎?」
程瑤無法出聲,只能用令人心碎的眼神,凝視著她的愛人,目光彷彿在說:我願意。
「別勾引我,我怕不能自持。」他意志薄弱道。
「醫生說,現在可以行房事,不會影響到胎兒。」她臉上漾起羞紅。
「為什麼不早說?害我寂寞了好久。」
「前一陣子的確是不行,會傷到小寶寶。」她欲拒還迎地說。
他趴在她的肚子上,頑皮地說:「爸爸和媽媽玩遊戲,你乖乖睡覺,爸爸盡量不吵到你,你也不能吵到爸爸。」
「討厭!」
她笑了笑,女人在這一方面的需求,不要就是要,討厭就是喜歡,他懂得她的心。窗外越來越明亮,窗內卻越來越漆黑,陷入了夜的高潮。
一直到太陽站在屋頂的正中央,兩人在極度的掙紮下,選擇面對大家的嘲笑去。
吃完午飯,宋展鵬神秘兮兮地開著車駛上高速公路,往北行,說是要給程瑤一個驚喜。當車道兩旁的景物愈來愈熟悉,草木的味道也愈來愈親切時,程瑤內心的記憶湧現,她想起童年的夢想,白馬王子來到公主的城堡,驚鴻一瞥愛上了公主,為公主帶來最美的愛情。
淚水奪眶而出,她知道王子為她收復了城堡和童話。
在城堡裡面,時間跌回到她七、八歲的記憶里,同樣的壁紙,同樣的傢具,並沒有被時間磨舊,唯一不同的是,客廳里多了很多透明水瓶,這些水瓶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花瓶,現在它們裝滿了水,插滿了紫玫瑰,歡迎她回家。
「是媽,是媽告訴你的。」知女莫若母,一股溫馨油然而生。
「瑤瑤,生日快樂。」宋展鵬從背後摟住她顫抖的小蠻腰,雖沒有音樂聲,但心跳聲就是浪漫的樂章,帶著她翩然起舞。
之後有一會,她輕聲細語道:「謝謝你的禮物。」
他頭枕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畔吹著熱氣說:「你要不要去房間里?」
她微愕地問:「你又想要?」
他失笑道:「這個建議不錯,可是,孩子不會答應的。」
「還有驚喜?我的心臟會受不了。」
「不會,我知道你的心臟的伸縮性,以後我要常常訓練它,讓它更強韌。」
房間門一開,她看到梳妝台上的錦盒,還有一個不屬於女孩房的煙灰缸,其下壓著一個公文袋,靜靜地躺在桌面,那種靜態使她的心狂跳。
他拉著她的手,帶動她沉重的腳,來到鏡前,和鏡里美麗的女人對坐。
一條璀璨的鑽石項煉懸在她細長的頸項,一對紫寶石為核、盪著細鑽為流蘇的耳環穿進她小巧的耳垂,一隻她想了很久的翡翠玉鐲套上她柔軟的手腕,鏡中原本清純秀麗的佳人,轉眼成了風情萬種的貴婦。
這些是不夠的,他抽出公文袋裡的雙份契約書,她整個人微微地一震,不想知道他是怎麼找到她藏在枕頭套里,那一份屬於她的契約書。
「我愛你。」他不想多做說明,用最通俗的三個字,表達千言萬語。
「燒了它。」
他捉弄人地問:「你不擔心,沒有了保障?」
她在他的唇線打上烙印。「你就是我一生的保障。」
「你終於選擇了我。」他想起在兄弟飯店前扮搶匪的片段,和今天完全相反。
「連命都可以不要地……愛你。」
「我永遠要你,生生世世。」不只是紫玫瑰的一生。
【】
晚上,吹蠟燭慶生。
尚宇文拿出四張發黃的照片,準備好了一篇長度雷同老太婆裹腳布的文稿,正在喝茶、清清喉嚨,做最後的打點時,反被宋芸芸拔得開口的頭籌。
「哇!你們瞧瞧,這張發霉相片里的女人,長得真像大嫂。」
「我看看。」宋展鵬猴急地搶過相片,翻到背面。「岷江河畔,韓碧心,一九二一,這是誰啊?瑤瑤的親戚?」
「我外婆。」程瑤高興地掉下眼淚,帶笑的眼淚總是有些滄桑的感傷。
「哦!我懂了,她是外公的初戀情人。」宋芸芸打包票地說。
「難怪外公極力搓合這場婚姻,原來是對瑤瑤一見鍾情。」宋展鵬誇張道。
「這又是誰?尚宇廉,他是外公的什麼人?」宋芸芸又拿起第二張照片,大剌剌地說:「原來是三角戀愛,外公和他的兄弟都喜歡這個韓碧心。」
第二張是一個穿著中山裝的男學生,站在竹廬前沉思,由於背景是夕陽西下,光線有些不足,再加上照片的年代久遠,看不清少年的臉。第三張是韓碧心和尚宇廉佇立在岷江河的竹筏上,韓碧心眼神看著遠方,有些茫然;而尚宇廉則是含情脈脈地盯著她,因為是大白天拍的,所以尚宇廉一臉帥氣飛揚。
「真是曹太守亂點鴛鴦譜。」尚宇文咳了一聲。
「這第四張我有印象,是外公把我從宋家接去后,在日本東大寺櫻花祭時照的。」宋展鵬發現新大陸地說:「我想起來了,尚宇廉是外公的堂哥。」
「對,尚宇廉是我的堂哥,我和他差七歲,他們在談戀愛的時候,我還是掛兩條青鼻涕的小學生,怎麼可能介入他們的苦戀里!」
「俊男美女總是遭天忌。」宋芸芸連忙糾正道:「你們兩個是郎才女貌,不算是要被天忌的那一型,因為大哥還不夠俊。」
「看堂外公這樣長相的男人,應該是可以排除萬難的,有什麼解不了的結?」
「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悲劇,世仇。」程瑤道出劃時代的愛情悲劇。
「尚宇廉失去了最愛后,終生不娶,也不再回大陸。」尚宇文感傷地說:「但人在年紀大了之後,總會有些改變的,等他回到家鄉尋找愛人時,韓碧心已經過世了,而那時文革局勢很亂,她的後人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不知去向。」
「這樣有如大海撈針地尋人,又是怎麼聯絡上的?」
「瑤瑤的母親和家鄉通信,才找到的。」尚宇文感謝皇天不負苦心人。「找到瑤瑤的母親,是去年年中的事,也就是瑤瑤來公司上班的前個月……」
「我懂了,這一切都早有預謀,由你一手導演的。」
「我是替我堂哥完成心愿,尋找他遺產的另一個繼承人。」尚宇文說:「展鵬,把你從宋家贖回來時,我的事業元氣大傷,哪有可能東山再起?所以,我到日本找堂哥幫忙,是他給了我免息免還的金援,讓我有了今天的局面。」
「他那時候怎麼知道有瑤瑤呢?」
「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瑤瑤那時候還未出世,但是,我們相信韓碧心是不會斷後的。所以,在宇廉臨終時,我發誓一定要找到她的後人,結果,我不但找到了,還讓兩家的後人結合,實在是太偉大了。」尚宇文得意得快飛上天了。
宋展鵬感興趣地問:「你是怎麼做到的?讓我不偏不倚地掉進你的圈套正中心。」
「你忘了嗎?廁所里的男人私語。」
「什麼?」大家都一頭霧水,兩個女人完全不懂,宋展鵬則半懂半惑。
「吳理和,他就是你抓了好幾年,抓不到的內奸。」尚宇文最高的一招,最不可能的壞人才是大好人。
「那個小人!」宋展鵬衝口而出。
尚宇文為他叫屈,「吳理和不是真小人,他只是演得太像小人。」
「佩服,佩服。」宋展鵬甘拜下風。
「你應該給他陞官加薪,算是酬謝他的媒人禮。」
「外公,我想去祭拜堂外公的墳,可以嗎?」程瑤覺得有此必要。
「他的骨灰撒在岷江河裡,永遠守候著和你外婆相戀的地方。」
【】
六年以後,台北的捷運工程還在如火如荼進行中,黃金馬路條條被挖得慘不忍睹,原先以為靠馬路車潮為生的百貨業,會隨著交通黑暗期經營蕭條,沒想到跌破專家眼鏡,生意好得有如洪水,擋都擋不住。
在美國修得幼兒教育碩士學位的宋芸芸也回國了,為了理想,也為了造福公司的女性職員,在公司的頂樓開辦了託兒所、幼兒啟蒙班,頗得好評,並且大大地降低了基層售貨員的離職率。最樂的是尚宇文,沒事就來探望兩個曾外孫的上課情形,還和邱媽推著未滿一歲的小曾外孫女在玩具樓層,消磨一個下午的時間。
謬以婕接小純上來台北住,一來是就近照顧,二來是台北有專門的復健中心,對小純的腳有幫助;另外,以婕的丈夫已改掉年少的血氣,變得成熟穩健,一家人破鏡重圓,過著快樂的日子。
顏茜兒洗手做羹湯,在家做個全職的家庭主婦,變成兩個女兒的媽,她說要讓女兒們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努力培植她們成為她未完的壯志的接班人,並以奪取中國小姐后冠為首要目標。陸的成就也不可小覷,他已成為大師級的人物。第一次為電影當美術指導的作品,就抱了個金馬獎回家,人稱天才攝影師。
宋展鵬有些眼紅陸,但他只能在家中拿了台V8到處追逐孩子,為他們的童年留下永不磨滅的珍藏記憶。每到這個時候,意心未泯的尚宇文也會不甘寂寞地拿出照相機,纏著宋展鵬為他拍遺照,將來好派上用場,然後,宋展鵬就會說他才不幹白工,外公是彭祖再世,活到八百歲的人瑞。
程瑤因為少奶奶的日子太閑了,學了紙黏土、壓花、插花、打毛線、陶藝、國畫、烹調、跆拳道……允文允武,十八般武藝樣樣通,樣樣不精,最後和宋芸芸學習幼兒教育,總算找到了興趣。
至於惡有惡報的左威豪下場如何?沒有人曉得,但大家都堅信他在地球上的某個角落,正在受老天爺的刑罰。會是什麼樣的刑罰?經過民主投票的結果:當中國最後一個太監。
當然,宋芸芸的故事還沒結束,才剛開始。
這一天颱風來襲,宋芸芸路過施工的道路,把兩個勤學的小朋友一一送回家,一陣風吹來,工地的沙石多,她像個母雞似地圍住小孩,兩手一時沒空護住圓裙,於是,便發生了紅衣女郎的浪漫故事──裙子飄呀飄的,剛好被位頭戴工程帽的男士看見,那男士吹了聲響徹雲霄的口哨,把宋芸芸的臉吹得比紅裙還要紅,兩個人從此結下了梁子。
為了戰爭永續發展下去,他們決定閃電結婚,以折磨對方為樂。
可是,結婚進行曲演奏到一半,喜酒才剛潤了喉,新娘子硬是不肯換衣敬酒,在休息室里靜坐抗議。抗議新郎的前任女友來了,其實,說她是前任女友,只是新郎一個人的臭美,新郎的朋友們都說:那是場比黃蓮還苦的單相思。
不論是真是假,反正宋芸芸就是很不爽,一方面是自卑,另一方面是自傲,兩種情緒在心裡交戰,還未分出勝負。
所有的人都急痛了頭,倒是尚宇文一人腦筋清醒地,請了新郎倌的前任女友,席湘雲來解鈴。
「胃痛好一點了沒?」
什麼跟什麼!宋芸芸明白是外公的奸計。
「嗯。」宋芸芸應景地手按著胃,一副病西施的模樣,但她心裡沮喪地想著,在這麼美的女人面前,她簡直就是東施效顰。
「你看起來真教人疼愛,那麼的嬌小玲瓏,難怪葛仲華上個月打電話跟我說,他對你愛不釋手。」席湘雲軟綿綿的聲音說:「他還說你是他心目中的拇指姑娘,他要把你放進口袋裡,隨身攜帶,現在我終於懂了,他好愛好愛你。」
宋芸芸回敬她溫柔的笑顏,大方地說:「你人漂亮,嘴又甜,一定是個非常有男人緣的女人。」嘴角微微沾了點酸醋。
「我結婚了,在我沒結婚前,沒有幾個男人敢接近我,因為我是跆拳道二段的高手,粗暴得很。」席湘雲比了個鐵砂掌的手刀。
「仲華有沒有被你摔過?」
「葛仲華?我先生用掌氣就把他震飛了,何必要我動手!」
「你先生一定很棒。」
「在我心目中,他的確如此。」席湘雲的愛攤在陽光下。
宋芸芸一臉如沐春風地說:「我想我的病痊癒了。」她的心病不藥而癒。
從此,這世上多了對歡喜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