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小胡,喜歡什麼盡量吃,不用客氣,反正你們男孩子不怕發胖。」

銀夜笑意盈盈,對必恭必敬在對座的小胡慫恿著。

在來來飯店一樓的中庭咖啡廳里,色彩鮮艷、秀色可餐的各式關島美食一字排開,任由嘉賓盡情取用,而洋溢關島風情的歌舞表演也正熱鬧浪漫地為所有享用美食的客人助興著。

烤乳豬、椰乳鮮蟹、各式肉類冷盤、海鮮冷盤、酸辣豬血、紅米飯、魚柳卷、蟹肉青花菜沙拉、棕櫚心沙拉……,總而言之,關島美食節標榜的「辣得過癮」、「涼得徹底」倒真是名不虛傳。

而在單純老實的小胡內心裡,可是比其他任何一個人都飄飄欲仙!因為這餐飯的象徵意義非同小可,絕對不是區區幾百元消費額吃頓飯這麼一回事而已!因為,向來他非常崇拜銀夜,他作夢都沒想過她會請自己吃飯!

儘管十分陶醉,他還是把銀夜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於是,他乖乖從命,端了餐盤再去拿了一些沙拉和海鮮回來。

「銀夜姊,你怎麼都不吃?」

小胡一邊樂陶陶地享受美食,一邊不忘關懷他的偶像。

「我今天的食譜是一個水煮蛋和兩條小黃瓜,已經都吃過了。」

銀夜若無其事地告訴他。

小胡聽了感慨地放下刀叉,呻吟了一句:

「哦,銀夜姊,你好偉大!」

他說的是真心話。模特兒為了自己的職責而挨餓,真的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其毅力不是尋常人可以做到的。他又哪會知道銀夜其實是為情憂煩、食難下咽!

「別皺眉頭呀,趕快吃,吃飽了,我有話問你呢。」

銀夜只比小胡大三、四歲吧,卻是一副老練世故的樣子,和小胡的稚嫩簡直相去千里。

聽銀夜這麼說,小胡果真快馬加鞭把盤裡東西掃光,然後用白開水漱漱口,用紙巾擦擦嘴,正襟危坐等著銀夜發問。

銀夜看著他的樣子,不禁嬌媚地失笑起來,為免讓他太害臊,只好單刀直入問他:

「不是麻煩你幫我留意你老闆的電話嗎?現在就告訴我,這幾天,她和哪些男人通過電話?」

她向來對小胡特別青睞,當然首要條件是覺得他單純可靠。所以她買通了他當眼線,再其次是藍霞在辦公室的電話都由小胡過濾,所以,他又理所當然成了她的探子。

小胡想了幾下,正經八百回稟道:

「都是談生意的人,還看她那些朋友。」

言下之意是並沒有特殊狀況。

銀夜還是不放心,再問一句:

「沒有其他男人?新近出現的男人?你確定?」

「我確定啊,完全沒有。我都會叫他們通報姓名的。」

小胡很努力地點頭,很認真地回答。銀夜正覺滿意,小胡又吐了半句:

「不過……。」

「不過什麼,說出來,我要你知無不言,毫無保留。」

她不耐地撇撇嘴,眯眼瞪他,表示她很不喜歡這種欲言又止。

「不過,我發現我老闆和西先生之間怪怪的……」

小胡也許是太老實了,還是不敢把他的揣測放心大膽地講出來。銀夜卻是精神一振,急問:

「哦?她和西先生怪怪的?怎麼說?」

「西先生打電話找她,她不聽,只叫我問西先生是不是有公事要談?然後叫我把電話掛掉。然後,這兩天,西先生就沒再打電話來了。」

小胡噘著嘴,好像一個目睹雙親失和的小孩那樣委屈無奈。

「是真的?小胡,你告訴我,對於這件事情,你的直覺是怎樣?」

銀夜兩隻眼睛晶晶發亮,很有興頭地問,原本難掩憔悴落寞的神情也煥發起來。

「我的直覺嘛,就是他個吵架了!失和了!正在鬧彆扭!而且是我老闆挑起戰火,西先生想苦苦挽回!雖然看起來最後他也放棄了!」

小胡竭盡所能地奉獻著他的智慧。

「很好,小胡,我很高興你告訴我這些!」

銀夜很高興,變成一副再也坐不住的樣子,心神不定地又問小胡:

「你還想吃嗎?這樣吧,你在這裡慢慢享受,吃夠了自己去買單,我有事先走了!」

說罷,從皮包里隨意抽出幾張千元大鈔往桌上一擺,匆匆忙忙走了。

她開著車往藍霞別墅的方向走,思緒一路起伏變換。

晚餐時刻,藍霞應該還在工作室絞腦汁吧?

她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強烈的念頭:想快見到藍霞!她已經有好幾天負氣不和她見面了,雖然這段時間,她千叮萬囑叫小胡在暗中看著她。

藍霞的工作室里,只剩下那隻雪白的藍眼波斯貓懶洋洋地踡在其一張工作郎洗蝽,什麼人也沒有,更不見伊人溣啊

銀夜的心一沉,雖然失望漲滿心田,她還是拾級上了樓。

藍霞的房門半掩,裡面有沉沉的、悲凄的大提琴音樂流瀉出來。

那麼,藍霞是在家的,她並沒有外出。

銀夜鬆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從半開的門縫裡把身子塞了進去。

藍霞穿了一件白襯衫、牛仔褲、白短襪,仰天躺在她的大床上。她閉著眼睛,長發像瀑布一樣從床沿垂下來。

她不知道有人進來。在銀夜眼中看來,她像是正為著一個什麼人而忍受著孤獨、守著寂寞,在為一個人而等待著……

她不發一響地走近去,在披掛著藍霞如瀑黑髮的床沿那一頭跪下來,伸手去按摩她的肩膀。

只是按摩了幾下,藍霞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用一種陌生而疏離的眼神看她。

「你……怎麼一個人在家?沒出去?」

銀夜仍舊跪在地毯上,怯怯地和她搭訕。

「我要去哪裡?要因為愛好自由而遭人指責?還是安分守己待在家引人同情好些?」

果然!藍霞是愛我勝於一切、重視我勝於一切的!我的抗爭終於有了回報!她不再和西靖廣約會,在等著我!她是在乎我的!

銀夜這樣想著,心中漲滿了柔情和感動。

「對不起,我鬧得太凶了,我不是故意要和你過不去的!」

她情不自禁開始向藍霞懺悔。不料藍霞卻說的是:

「不必覺得過意不去,我希望你和西靖廣在一起能真正感到開心、快樂,其他都不重要。」

銀夜聽了如同從溫暖的火爐邊在瞬間被拋進了冰窖,挺直了身子,張大了杏眼愣了一下,才喃喃悲鳴道:

「什麼?你說什麼?難道,你下決心和西靖廣疏遠並不是因為我嫉妒你們,而是因為你要把我推給他?」

「別說這種話,他是個好男人,不是資源回收或者讓你吃回鍋面!你有這麼多思考的時間和空間,為什麼還領會不出我的心意?」

藍霞眸中閃著利刃游光般的痛楚。

「你的心意!你的好肝好肺、你的菩薩心腸,就是要把我推給別人,好去成全自己的新版鴛鴦蝴蝶夢!」

銀夜刷地站直起來,抓起床上的軟枕就往藍霞身上扔去。

藍霞穩穩接住了枕頭往角落一丟,也下了床。她走向衣櫥,取出她的花紗洋裝和小小的旅行袋。

「你!你要去哪裡?」

銀夜抓狂一般,撲過去搖晃她。

「出去晒晒太陽!你也許不知道,曬太陽也會上癮的!」

藍霞把花紗洋裝塞進小行李袋裡去,又抓了另一件打量著。

「曬太陽!你又要去找那個男人對不對?」

銀夜奪下她手裡的衣服,狠狠摔在地毯上。

「你要這麼窮追不捨,我就承認吧!那個男孩子,膚色上鑲滿了陽光,還綉著亮晶晶、閃閃發光的鹽花,臉上有未經世事洗鍊的純真笑容,他也許真的會讓我上癮,要是你老是對我這樣耳提面命的話!」

「你……,你終於承認了!你想甩掉我,甩掉西靖廣都是真的!你終於承認了!還冠冕堂皇地說要成全我們!你太可惡了!」

「別說得這麼委屈!靖哥和那個陽光皮膚的男孩比起來雖然蒼白得像發酵過的麵糰,但他到底還是很俊逸!以一個男人來講,他絕對是一個上上之選!他配得過你的!」

「你……,你再這樣逼我,別悝我不計後果!我說過,你再去找那個男人,我就馬上和西靖廣上床!」

銀夜汗流浹背,渾身打顫。

「噢?我以為你們已經上床過了!你不是早告訴過我,我能做的,你也一樣能做嗎?」

藍霞冷笑著,又動手去挑選衣服。

銀夜攀住她的手,又轉變成了苦苦哀求:

「藍霞,別生氣,別吃味!求求你,那是假的!我從來都不曾和靖哥或任何男人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我只是想氣你!我知道你吃醋、你生氣了!是我不好、我賤!是我把我們之間的關係弄得這麼緊張!我以後再也不會了!藍霞!你說,根本沒有陽光男孩,你也只是想氣我,是不是?你不會走,是不是?你不是真的要離開我,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

藍霞終於也扯開嗓門大吼:

「我再說最後一次!不要想依賴我,更不要想絆住我!讓我做一個真正的女人,一個自由、正常的女人,一個需要男人的女人,好不好?相對的,你也一樣!你去找西靖廣,去做一個需要男人的女人,做一個讓好男人珍惜疼愛的好女人,成不成?我拜託你!」

說完,她甩開銀夜的手,任憑她怎樣哭喊都置之不理,提了行李袋衝下樓去。

***

她剝光了自己的衣服,對著整片牆的大鏡子凝視自己。

她厭惡自己的身體,只覺赤身露體還不足以宣示對自己的憎恨,只想再剝掉一層皮,把頭髮也撕扯下來。

她憎惡它,因為連它都不屬於自己!

她的身體屬於攝影機、屬於閃光燈、屬於衣服、屬於群眾、屬於時裝雜誌的編輯、屬於設計師……屬於所有的人,就是不屬於她自己。

一個人,一個人人奉承誇讚的美麗女人,如果連她的美麗都不屬於自己,還有什麼感覺是真實的?

她覺得,她的身體就和塑膠人體模特兒沒有什麼兩樣,而她的辛苦,卻比它們多過千萬倍。

「銀夜,你最好從現在起,每周上兩次健身房的時候把時間多延長半個小時!」

藍霞總是這麼提醒自己。

延長半個小時的真正意義就是,你年紀一天一天大了,要注意別讓緊繃的皮膚垮下來,要小心讓它保持光光滑滑地好好包住你漂亮的肩線和臀線,你要拚命去和地心引力對抗,別讓自己從巔峰上摔下來,提早就讓出頂尖名模的寶座……

健身、節食、飢餓、汗水……,她寧願自己是一個塑膠人像!

然而,現在這一刻,她對自由身體的憎惡才真正達到了頂點!

她得用它去抗爭藍霞對她的無情無義!她得作踐它來換取報復的快感!

「西先生還沒有回來嗎?」

她又撥了電話,得到的是同樣的答覆。

西靖廣應酬去了。他的行動電話關掉了,她找不到他。

「請務必轉告,這個電話請他儘快回覆,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她再一次交代西靖廣的管家,把電話號碼留給他。

又等了兩個小時,電話仍像一座永遠不會發出聲響的化石。

她忍無可忍,又撥通電話。

「西先生還沒消息嗎?請你們務必設法聯絡他,否則就要出人命了!」

她劈頭就是一陣歇斯底里的嘶吼。

「我就是西靖廣!你是?」

西靖廣的聲音帶著醉意,似乎並未被嚇倒。

「我是銀夜,靖哥,你是不是故意迴避我?為什麼不給我回電話?你知道嗎?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從樓上跳下去……。」

銀夜哭了起來。

「慢著!慢著!聽我說!」

西靖廣這才清醒了過來,緊張地解釋道:

「銀夜,我不知道是你,一直以為是藍霞……最近我和她鬧得很不愉快,所以不想打電話過去……,你怎麼了?不會真的想做出什麼傻事吧?」

他聽見她的啜泣不斷,聲音顫抖著。

「你們吵架了是不是?」

他又問一句,牽挂著另外一個人。

「不要再問我!靖哥,我現在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毀滅!你知道嗎!毀滅!」

「別這樣!藍霞在哪兒?你們之間有什麼嚴重的爭執?不要太衝動!」

「靖哥,你關心藍霞?還是關心我?如果我殺了她,你會怎樣?」

「銀夜,你……你千萬別開這種玩笑!千萬別做傻事!」

西靖廣已嚇出一身冷汗,酒都醒了。

「你很擔心是嗎?是害怕她死了!還是不想看到我被拖去槍斃?」

銀夜停止了哭泣,聲音變得陰惻惻的,教靖廣更加毛骨悚然。不等他再說什麼,她又講。

「很想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嗎?那麼你立刻就趕過來,我等你。」

「我馬上就過去!」

她聽見他急促的回答,彷彿也看見他疾如風的動作。在最短的時間內,他趕到了藍霞的別墅。

他系著一件粉紅的袍子,看著他焦灼地走進房間來。

「藍霞呢?」

他四處找望,真的就像進入了一個兇案的現場,找尋一個怵目驚心的屍體似的。

「她死了。」

她惡謔地告訴他。

「她在哪裡?告訴我?她在哪裡?」

他到每一個角落去搜尋張望,面色慘白如紙。

「你真是一個枉費心思的傻瓜!她死了!你找到她又有什麼用?」

「趕快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西靖廣再也按捺不住,搖晃著銀夜逼問。

「別急、彆氣啊,聽我說!她去找另外一個男人去了,就這個事實來講,不就和她死了是同樣的意義?你了解了吧?她已經棄我們而去,不要我們了!」

銀夜咬牙切齒又幸災樂禍地告訴他。她的臉上猶濕的淚痕閃著薄薄的水光,映襯著失神愁慘的臉龐,顯出許多陰森和可怖。

靖廣聽了倒是鬆了一口氣,放鬆了緊繃的五官說道:

「銀夜,你真的嚇到了我!」

「怎麼,難道說,她去找別人,你不在乎?」

她黯然失色的臉上霎時又浮滿了幽怨。

「她……,怎麼說?我們之間有隔合,還有一些誤會,很慚愧,我竟然沒有辦法處理它!」

靖廣落寞地笑笑,找一個角落坐了下來。

銀夜問道:

「什麼誤會?你認為純粹只是誤會?比如,關於那個男人,還是你和我之間?」

「我捉摸不到她怎麼想,只有把事情擱下來。」

靖廣苦惱地攤攤手,沮喪地搖著頭。

「你錯了!你不了解她,我可非常了解!」

她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來盯著他看,告訴他:

「她的確是移情別戀了!只是想把我們湊成一對好讓她遠走高飛,就是這麼簡單!你還真以為她在吃醋,誤會我和你之間有什麼瓜葛嗎?就算是好了,那也是她借題發揮!」

「她會這樣嗎?我一直認為,她如果不曾真正愛過我,就不會真正去愛其他的人,我認為這就是她對愛情的做法和想法!難道,我真的錯了,我看錯了她?我甚至還想過,她是為了成全你而退出……。」

不等靖廣說完,她狂亂地打斷了他:

「你錯了!你一廂情願!自作多情,就和我一個樣!你想不想知道她對我說些什麼?我現在就告訴你!她叫你讓我知道,被男人疼是什麼滋味!叫你讓我學會怎樣做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這還不夠明白嗎?她根本不在乎你!她慫恿我和你上床!你懂嗎?」

「也許……也許是吧!最後一次見面,她明說了要把你授權給我!」

靖廣搖著頭,欲哭無淚。

「是呀,我一直告訴你她想這樣做!」

她說完這一句,站直了身子,然後像夢遊一般盯著他的臉,夢遊一般拉鬆了袍子的系帶。

袍子鬆開了,裡面空無一物,只有光滑的胴體,她所憎惡的,用來抗爭報復的胴體。

「銀夜,你何苦這樣?」

靖廣偏開了視線,痛苦地吶喊。

「怕什麼?運用一下你的想像力吧!天一亮,她就會在沙灘上和她的陽光男孩激狂地做愛!我們為什麼不能?」

她行屍走肉般撥掉肩膀上的袍子,讓它滑落在地毯上。

「別逞一時之快而叫自己終生後悔,銀夜!」

他哀求她。

「哼哼!」

她笑了起來:

「人是不可能一成不變的,那不是人生的真貌!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格言!不必死抓住過去不放,我們要勇於嘗試新鮮的事,就像她一樣!」

她邊說邊走近他,把柔軟的胸脯靠貼在他的臉上。

「我美嗎?我是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

她抱住他的頭,把它埋進她的乳溝里:

「告訴我,一個女人的快樂和幸福是什麼?藍霞擁有的,我也可以擁有!是不是?靖哥?」

靖廣輕輕推開了她,站了起來,無奈又同情地看著她,拾起地毯上的袍子為她披上,溫柔地說:

「不是這麼一回事!銀夜,真正的靈肉之愛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我們用其他的方式或辦法來解決問題,好不好?」

「不!我不要!我再也不要看她的臉色、順著她的毛梳、聽她喊CUT!」

她又把袍子掀掉,死死地摟住他:

「愛我!就像愛她一樣愛我!靖哥!難道我不是女人?我不如她?」

她抓住他的手,把它蓋到她的雙腿之間,哀求他:

「靖哥,不要像她一樣離棄我!我不要讓整個世界都離棄我!你把我當成任何女人都可以,像對待其他任何女人一樣對待我!把我壓碎!」

她狂渴地吮住他的唇,到他的胸膛,他的小腹……。

「疼我、靖哥,疼我……。」

她一邊饑渴地吮吻,一邊呢喃吶喊。

他畢竟也灼熱了起來,不顧一切迎合了她。

他和她像兩隻獸,交纏著站立在整個牆面的大鏡子前拉踞扭擺。

她望著鏡中的景象,望著自己,森厲地露出了冷笑。

這是藍霞的房間,藍霞的鏡子,和藍霞的男人!

她做到了!

一股強烈的快感像野火燎原般燒掠她的全身,那快感,來自她的心理,而不是她的身體。

那是一種烈痛、劇痛的快感……。

***

袁偉風守在車站內灑滿陽光的月台上。

他多麼期待這樣的一個重逢,也明白他等待的人必定會如期出現在他眼前。

小小的月台上,出現了和平時迥然不同的景象。平時,列車過站時也許沒有旅客上下,只是徒然蜻蜓點水一般駐足幾秒鐘便開走。而這一天,守候在月台上的人特別多,他期待的心情於是便像得到了熱烈的共鳴一樣而更加迫切及快樂起來。

再過幾分鐘,她可愛的臉龐便會從車廂的某一扇打開的門,像明月初升、星子乍涌一般閃亮在眼前。

他猜測著,她會在第幾節車廂出現呢?她穿什麼衣服?帶來什麼東西?……斷斷續續的思潮此起彼落,他還沒有為任何一個猜測過的問題認真找出一個最有可能的答案之前,列車響著迷人又溫馨的笛聲進站了!

人頭開始鑽動起來,但是他還是站在原位不動,只是用眼睛迅速地搜尋著。因為他比月台上的任何一個人都高,可以把整個場景看得清清楚楚。

「偉風!」

在他看見她的那一瞬間,她也看見了他,並且歡呼他的名字。

他們展開歡顏奔向對方,在一個恰到好處的中間點擁抱在一起,開心地吻著、笑著、摟抱著,笑聲在陽光和風中飛舞。

「老公,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她用充滿嬌俏和感情的聲音大聲告訴他,臉上露出小小的酒窩和尖尖的虎牙。

「可倪,我也好想你!好想你!」

他緊擁他的未婚妻,把她抱起來在空中甩盪了好幾圈,才把她放下來。

「好開心啊!我已經有三個禮拜沒有看見你了!」

熊可倪用一雙靈動的眼睛捕捉著未婚夫的形貌,滿足地嘆了一口氣,才又說:

「這裡好熱鬧!和你形容的完全不一樣!你怎麼會說這裡是個很偏僻的小鎮呢?現在我看到的,簡直就是一個人潮洶湧的觀光勝地!」

「那是因為你來對了時候!可倪。」

他替她拎起了小行李包包,牽著她的手,隨著人潮的尾端走向收票口:

「從今天起,這裡一連串五天的做醮大拜拜,到處有吃不完的流水席,小寶貝,你真是來對了!」

「真的?」

可倪兩眼發亮,一對腮幫子透著粉紅。她是一個能讓人感染青春之無憂無慮的可愛少女。

「你在這裡認識了很多朋友?他們有邀請你?我也可以參加嗎?」

她再問。

幾乎是一走出車站,她就看見街道上到處搭著帳篷、擺著筵席的桌椅。

「小傻瓜,流水席是不論什麼人都可以去吃的!吃的人愈多,主人就覺得愈有面子!」

偉風偏著臉含笑告訴可倪,又用力捏捏她的手說:

「怎麼樣?是不是打算多逗留幾天,捧場捧到底?」

「噢不,我只能待兩天一夜,後天一大早,我就得走了!安親班的一個老師正在請產假,還有一個去夏威夷渡蜜月了,今天跑來這裡找你,我心裡真是漲滿了罪過感呢!」

「可倪,哪一個老闆找得到像你這種道德感氾濫的員工真是賺到了!這麼說,這兩天一夜可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可要分分秒秒地把握喔!」

最後那幾句話,偉風是把嘴唇貼在可倪的耳朵上說的。

可倪又羞又喜,嬌嗔道:

「討厭,才不要吧,我要你帶我好好看看這個小鎮,我還要好好吃它幾頓充滿鄉土風味的流水席呢!那些白蘿蔔、紅蘿蔔雕刻出來的花,還有什麼刈包、黑糯米八寶飯……,我現在只想吞口水呢!」

「是嗎?你真的是這麼饞嗎?我以為你想的和我是一樣的!」

他又俯在她耳邊說,兩片灼熱的唇把她烘得又暖又癢,但她還是不承認,還是繼續裝著傻:

「咦?前面是什麼廟?花花綠綠的好熱鬧?我們過去看看。」

「不,先不急著看熱鬧,我們把行李帶回旅社去再好好出來逛,好不好?」

他很堅持地把她轉到另一條街上去,而她也明白他的想法,溫馴地被他擁著走進那家他長期投宿的旅舍。

才一進房門,他就甩掉手裡的行李包包,把門反鎖上,然後熱切地、饑渴地吻她。

這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她沒有一絲絲反抗掙扎,任由他愛撫及需索。

在他已激昂到頂點而要進入她之前,他喘急而焦躁地問:

「你有沒有吃藥?」

「嗯。都在吃。」

她溫柔地回答,為他張開了她的雙腿,然後,只是含蓄而又情不自禁地低聲呻吟。

當他離開了她的身體,滿足地淌著汗水時,她問他:

「你這麼饑渴,我離開以後,還有前面那一段日子,你怎麼辦?」

「我,我想辦法解決。」

他還是不想做個畏畏縮縮的男人。在任何女人面前都一樣。

「我知道你是不會找妓女的。但是,不是每個女人都會為你吃避孕藥,那怎麼辦?」

她很溫柔地用一種很聰明的方式提醒他一件事情,她相信他聽得懂她真正的意思。

「我們的人生才開始呢!可倪,這一輩子,我可能有一半的日子得出差!我們也不能老是為這件事情在煩惱!我只能確定,我非常愛你!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是不確定的,所以根本無需去為它傷腦筋,你說是不是?」

「也許是吧?我也確定我只愛你,但是非常寂寞無聊的時候,我還是會在PUB里和過來搭訕的男孩子一起喝酒、跳舞,我覺得對不起你,但我還是得那樣子做。老公,你說,我究竟該怎麼辦?」

她苦楚地笑著問他,把臉貼在他的手臂上。

「我們都沒有答案,答案全在上帝那裡,我們只有繼續往前走,什麼也不能做。人生不就是這樣嗎?」

他替她拾起了地毯上的衣服,披在她身上,衣領內側的部位,縫釘著一個篆字大印的標籤。

「衛藍霞的衣服,你還是對它情有獨鍾。」

他望著那件衣服,她看不出他若有所思的樣子。

「秋冬上市的新款,還是貴得教人心疼呢,不過,我還是忍不住買了。」

可倪一副罪過感氾濫的樣子。

「我在這裡有一段奇遇呢,你要不要猜猜看?」

他想著一個女人的影子,對他的未婚妻說。

「什麼奇遇?是艷遇還是奇遇?」

可倪不喜歡拐彎抹角,既然偉風主動提起,那就表示他願意坦承心事。

「是奇遇也是艷遇。」

偉風笑得一派瀟洒,愉悅地告訴她:

「可倪,你也許猜都猜不到,你已經來到了你的崇拜者衛藍霞的故鄉!」

「哦?真的?這裡是衛藍霞的故鄉?」

可倪睜大了眼睛,彷彿看見天方夜譚中描述的真實場景。

「在某一方面來說,它是的!衛藍霞的衣服都是在離這裡只有兩條街的工廠加工的,對你來講,這不是奇遇,也是艷遇嗎?」

「噢,原來是這樣。」

可倪的神情顯得有趣卻也透著失望,告訴他:

「我還以為你遇見了衛藍霞本人呢!如果能看見她,多好!我很想親口告訴她,我多麼認同她!崇拜她!」

「也許她三頭六臂、頭上長角,會把你嚇死呢!神通廣大的人不都該長成那個樣子?那麼你還會對她那麼著迷嗎?」

偉風實在想不通女人愛美的心理,也想不通時裝設計師對女人的影響力竟是那麼大!

「才不呢!雖然衛藍霞很神秘,很多人都沒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不過時裝雜誌的編輯都很附和她,而且把她形容得很美!她設計的衣服能讓女人化腐朽為神奇,這就是她征服女人的魅力!她真正的魅力在於她的才華,而不在於她的美貌!」

「看你,一說起服裝就滔滔不絕!」

偉風愛憐地搓搓她的鼻子,取笑說道:

「想清楚哦,如果衛藍霞是一個大美人,你們女孩子可能就不會把她當成一個神或一個朋友,而變成了你們的公敵了!」

「我不會的!因為她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里,就像土星上的生物是還不會和金星上的生物相遇,你根本不可能遇見她!」

她笑咪咪地撫摸那件薄外套,心滿意足地偎在他的懷抱里。

「好了,我們不再扯什麼土星或金星上的衛藍霞!剛才我已經用盡了力氣,得想辦法把它補回來!」

他坐了起來,同時一把托起她。

「誰叫你這麼饑渴?」

她嬌羞又甜蜜地問他,伸手撫摸他結實的肩膀。

「你呀。你不在我身邊,我需要你!」

他一臉無辜的樣子。

「我也需要你,我多麼多麼愛你!」

她說著,表情變得俏皮起來。

「但是,現在我們需要另一種東西!」

他和她相對一望,同時歡呼:

「流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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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紗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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