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荻吹櫻發獃地看著天花板,眼角滑落豆大的淚珠。
此刻的心情,分不出痛苦多還是快樂多,她深深地感到煩惱不已。
真美和其他四名死者,現在還躺在冰冷的冷凍櫃里,希望能早日入土為安,她怎麼能夠在這種時候對愛情產生憧憬,實在太對不起真美她們了。她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咬著自己的手心肉,不讓喉嚨發出痛苦的吶喊聲……
可是,愛使人身不由己,她發現在自己根本無法壓抑胸口如火燎原般的熱情。
半年前,教會舉辦資深神職人員研習會,她威脅院長要帶她來觀摩,否則她保證修道院永無寧日,院長拿她沒辨法,只好讓她濫竽充數。
當然她是絕不會安分守己地坐在椅上,聆聽無聊的佈道;一下飛機,她便立刻鑽進前來接機的神田雪子車裡,把行李箱扔給院長拿。
就是在她住在雪子家時,她看見在門外淋雨的衣笠雅人和雷騭,原以為兩人有緣相識,沒想到那傢伙突然丟下雷騭不管,自個兒回家睡覺。清晨她跑去登門拜訪,他卻在太陽還沒出來時出門,直到研習會結束,她都無緣再見他一面。
真沒想到他們竟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逢,她實在想不透上帝在想什麼,如果真美沒遭遇不測,她和他會有重逢的可能嗎?如果能夠讓她選擇,她寧可這一生做修女,換取真美平平安安地活到一百歲。
窗外的天色漸漸地呈現熒光般的藍色,想著、想著,悲傷和疲累終於使她進入夢鄉;夢裡有對令人痴迷的眸子凝視著她,還有兩片性感的薄唇似笑非笑地糾纏著她,等到她睡醒之後,她不但沒有覺得通體舒暢,全身的肌肉反而又酸又痛。
套上粉紅色的毛衣,穿上深黑色的絨褲,她在鏡前審視自己,忍不住拿起口紅往唇瓣上輕抹;她知道她不該打扮,可是她的手卻沒有力氣將紅印擦掉,反而是她的雙腿強勁有力地拉著她的身體走出房間。
「其他人呢?」客廳一片寧靜,只見他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被你害去指揮交通了。」衣笠的臉仍然在報紙中,聲音十分冷淡。
吹櫻以慣用的命令口吻說:「我肚子餓了,你還不快去弄早餐給我吃。」
衣笠嗤鼻道:「你有手有腳,你自己不會弄嗎?」
「可惡!你的任務不是來服侍我的嗎?」吹櫻走向沙發。
衣笠懶洋洋地說:「我是來防止你逃跑的。」
吹櫻忿忿不平地大叫:「我犯什麼罪?為何我不能自由行動?」
「這是今天的早報,你自己拿去看。」衣笠把報紙放在桌上。
吹櫻拿起報紙,眼睛冒出怒火,「什麼?竟然把我當誘餌?」
「為了將兇手繩之以法,只好委屈你了。」衣笠無可奈何地攤攤手。
「我爺爺會殺了你們。」吹櫻氣得把報紙揉成一團。
「快去做早餐吧,我肚子餓了。」衣笠反過來命令她。
「你會有報應的。」吹櫻的腳不聽使喚地拉著她乖乖走進開放式廚房裡。
她低著頭,胸口劇烈起伏,雙手撐在流理台上,責怪自己不該有想為心愛的人煮一鍋熱騰騰的味噌湯的念頭;其實她根本不知道味噌湯怎麼做,她只會吃。更慘的是,她連吃進哪些材料,現在卻是一點也想不起來。
此刻她的心彷彿正被一條毒蛇啃蝕,她不能忍受他對她的冷漠態度,她可是千金小姐,不是歐巴桑,他對她這麼不溫柔,令她心生報復——
用力地拉開櫥櫃的門,她記得她昨晚把安眠藥粉藏在櫥櫃里,可是怎麼找都找不到。
「你在找什麼?是不是在找這個瓶子?」衣笠的聲音從客廳傳進來。
吹櫻從空隙中望向客廳,「沒錯,把鹽瓶拿過來給我。」
「這裡面裝的安眠藥,你不可能不知道吧?!」衣笠冷笑。
「你少得意,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自食惡果。」吹櫻惱羞成怒地警告。
她這個人絕不是君子,君子為了報仇可以忍耐三年,她則是一刻也不想忍。她打開水龍頭,將鍋子裝滿水,背對著客廳,往鍋里吐口水,這時衣笠雅人突然出聲,嚇得她打翻鍋子,「別把口水吐在鍋里,很不衛生的。」
吹櫻怨憤地看著被濺濕的毛衣,「你到底長了幾隻眼睛?」
「四隻,臉上兩隻,腦然兩隻。」衣笠伸手枕在腦後,一派自若地蹺著腿。
「我倒要瞧瞧。」吹櫻走出廚房,濕冷的雙手,想請他吃冰淇淋。
衣笠警覺地站起身,「你別靠近,男女授受不親。」
「原來你是個處男。」吹櫻突然大笑,很高興他沒女朋友。
衣笠誇張地說:「我才不是,我經驗豐富,足以登上金氏記錄。」
「哦?真的嗎?你通常做一次需要幾秒鐘?」吹櫻眼中露出促狹的光芒。
「一萬秒,你滿意了吧?!」衣笠沒好氣地撇了撇嘴。
「非常滿意,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人?」吹櫻好奇地打探。
衣笠潑冷水地說:「我最討厭像你這種女人,喜歡問男人的隱私。」
「我不問就是了。」為了討他歡心,吹櫻乖乖地閉嘴。
這就是愛吧!好心裡明白,愛這種緣分很奇怪,誰先愛上誰,誰就成了溫馴的小綿羊;所以她決定委曲求全,降低身份,乖乖地進廚房,為他煮一頓溫暖的早餐——
唉呀!她又忘了,她連開瓦斯爐的經驗都沒有,只好大叫:「瓦斯爐怎麼使用?」
衣笠走進廚房,冷冷地朝她瞪了一眼,「豬是怎麼死的?」
「被屠夫殺死的。」吹櫻毫不考慮地回答,臉上掛著甜蜜的笑容。
「瓦斯開了,接下來要做什麼,你會嗎?」衣笠早知道她不曾洗手做羹湯。
「不會,你教我。」吹櫻聳了聳肩,一臉的天真,其實是扮豬吃老虎。
衣笠雖然明白自己上當了,不過他真的肚子餓了,只好自己動手。熱鍋倒油,接著放兩片吐司到烤麵包機里,再把咖啡機放下濾紙,裝一人份的水,倒一人份的咖啡豆,然後從冰箱里拿出兩顆雞蛋,往鍋沿輕輕一敲,蛋白和蛋黃完美地落入鍋里,立刻得到吹櫻的鼓掌聲。
他邊煎蛋邊問:「你們從修道院溜出來時,是不是穿修女服?」
衣笠武斷地說:「我懂了,你們在路上就被兇手盯住。」
衣笠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他專殺處女。」
吹櫻想了一下說:「這麼說,我應該是他下一個目標。」
「你是目擊者,又是處女,他當然會鎖定你。」衣笠贊同她的想法。
「太好了,我正期望他來找我。」吹櫻眼中透出熾烈的殺氣。
「你認得出他嗎?」衣笠小心翼翼地探她的口風。
「認不出。」吹櫻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毫無隱瞞之嫌。「所以他如果混在人群中,極有可能輕易就殺了你。」衣笠關掉瓦斯。
吹櫻頗不以為然地挑動嘴角,她如果那麼好殺,她就不會姓西荻;而且她剛才扯了一個小謊,她並非全然認不出兇手,只要兇手站在暗處,她有自信能認出他!但衣笠並沒注意到她的眼神,他忙著張羅餐具,準備享受美好的早餐。
拿著盤子,把烤好的吐司和荷包蛋放在盤內,再將咖啡倒進馬克杯里,不過等他要從冰箱里拿出起司片時,一隻大老鼠已經毫不客氣地拿起叉子,堂而皇之地在享用他辛苦工作的成果,他氣急敗壞地指著她的鼻子大罵:「你是豬啊!」
「你做得很好吃。」吹櫻故意讓蛋黃留一滴在嘴角示威。
「你這副德行,保證以後絕對嫁不出去。」衣笠皺著眉,尖酸地嘲諷她。
「你真可惡,連我的咖啡都不放過。」衣笠氣得肺快炸開了。
「把起司給我。」吹櫻伸手要搶起司。
「門都沒有。」衣笠握緊拳頭,把起司從塑膠袋捏出來,粘了他滿手。
吹櫻火上加油地說:「你現在不學侍候我,以後怎麼樣嫁給我!」
「我對你惟一的興趣是,從你身上捉到兇手。」衣笠回復冷靜。
「你的意思是,我的身體勾不起你的慾望?」吹櫻展露迷人的笑容。
衣笠無動於衷地說:「不,你的身體很有魅力,但你的身世卻太爛了。」
「我爺爺聽到你這麼說,會把你大卸八塊。」吹櫻冷聲威脅。
「不跟你說了,我要去上大號。」衣笠一肚子的氣需要發泄出來。
吹櫻忍無可忍地罵道:「你好臟,我在吃早餐,你幹嗎要說讓我反胃的髒話。」
「撇大條是生理正常現象。」衣笠故意走進離餐廳最近的一間。
「你為什麼不關門?」吹櫻沒聽到關門聲。
衣笠理直氣壯地說:「防止你逃跑。」
「臭死人了!」吹櫻捏著鼻子,把早餐端進房裡吃。
衣笠雅人左想右想,越想心裡越不舒服。
那個可惡的女人有柔軟的大床可以睡,他卻必須坐在沙發上乾瞪眼。
憑什麼她有公主般的享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而且還吃掉他親手做的早餐。
這棟房子太大了,稍微一個不留神,極有可能讓她逃之夭夭,雖然屋外仍有便衣刑警在監視,可是難保她不會趁他睡著,喬裝打扮,摸黑逃走。
他不大信任屋外的防線,甚至他對自己也失去一點信心,因為今天早上他真的是差點被她氣出心臟病,到現在他還在心疼自己親手做的早餐被她吃掉。
拿起電話,跟松本溝通之後,他誆她說監察官要找她,把她騙上車,帶她到單身警察宿舍。
那是一棟鐵灰色的大樓,有十五層樓高,每個房間都是套房,附設衛浴。房裡有一張床、一張暖桌、一個冰箱、一台電爐和一個流理台,簡單明了,非常適合用來保護像她這種不知死活的目擊證人。
吹櫻環顧四周,面露不悅地問:「你帶我來這間鴿子籠做什麼?」
「這裡是你的新居。」衣笠接了半壺的水,然後將水壺放在電爐上煮。
「有沒有搞錯?這裡簡直像監牢!」吹櫻大表不滿。
這時,門外突然有敲門聲,有位便衣刑警送來兩隻行李箱。衣笠打開自己的行李箱,取出茶罐,把她的抱怨當成耳邊風,「這是為你的安全著想。」
「我換衣服怎麼辦?」吹櫻像只困獸,在籠子里無聊地走來走去。
「去廁所里換。」衣笠將一小撮的茶葉,放進暖桌上的茶杯里。
「你該不會想跟我擠一張床!」吹櫻忽然以為他別有用心。
衣笠面無表情地說:「你不用擔心我,我睡地上就行了。」
「我擔心我的處女膜不保!」吹櫻有意暗示他。
衣笠正色地說:「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對處女沒興趣。」
「鬼才知道!」吹櫻決定與其無謂地埋怨,不如找些有利她逃跑的工具。
「你在找什麼?」衣笠將雙腿伸進暖桌底下,對她的意圖報以冷笑。
「菜刀,我想宰了你。」吹櫻發現屋內毫無可利用的東西。
衣笠潑冷水地說:「別找了,這裡連刮鬍刀片都沒有。」
「你真聰明,知道我會趁你熟睡時殺了你。」吹櫻惡狠狠地咬牙切齒。
「西荻家的人都有暴力傾向,我當然要防著點。」衣笠一副看透她的表情。
吹櫻感到胸口一陣窒悶,她才不暴力,只是有點不守規矩,他卻老是把她當惡女看待。再說爺爺向來和藹可親,完全不像外面謠傳得那麼恐怖,只不過是會社裡有些員工長相兇惡,很容易讓人誤會罷了,她總不能因他們長相不好,就叫爺爺開除他們吧?!
以貌取人是最不好的,就像兇手,他看起來多麼紳士,只有老天知道他正直的外表下包藏一顆禍心;但她不想跟他理論,反正她說什麼都改變不了他對西荻家的誤解,畢竟事實勝於雄辯,總有一天他會發現西荻家(特別是她)可愛的一面。
對了,他越怕她,是不是表示他越在乎她?這個想法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但她若不這麼想,她的心將無法承受他討厭她的打擊,她以玩笑的口氣威脅:「你最好每晚都不要睡覺,當心我用枕頭悶死你。」
「你有膽就放馬過來!」衣笠為自己泡杯熱茶。
「馬在馬場里。」吹櫻決定放人過去嚇唬他,「人」指的當然就是她自己。
「你在幹什麼?」衣笠突然咳了一聲,差點被熱茶哈死。「換睡衣,準備睡覺,不行嗎?」吹櫻故意換上性感睡衣。
「你的身材不賴。」衣笠望著若隱若現的軀體,一時大意脫口而出。
吹櫻在他的身旁坐下,「你心動了?」
「你不是要睡覺!」衣笠趕緊正襟危坐,一股致命的熱流貫穿全身。
「你是不是有舉不起來的困擾?」吹櫻發出如綢緞般柔軟的嬌聲。
「我一隻手就能舉起電視機。」衣笠將視線走在前方。
「你學得起我嗎?」吹櫻也把腳伸到暖桌下,腳趾在他腿上爬行。
衣笠緊急抽出雙腿,頸后的寒毛不寒而慄地豎了起來,「你想幹什麼?」
「查出你對我沒興趣的原因。」吹櫻一臉的嘲弄。
衣笠斬釘截鐵地說:「我是同性戀,這樣你滿意了吧!」
「上帝是反對同性戀的,我有義務救贖你。」吹櫻的手指輕掠過他的臉。
「你改變不了我的。」衣笠眯起了眼,下巴的肌肉因緊張而微微抽搐。
「你從沒想過跟女人做愛的滋味是什麼嗎?」吹櫻嫵媚地嬌笑。
「沒有。」衣笠咬緊牙根,讓聲音從牙縫中透出。
吹櫻不認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跨坐在他腿上,「你在說謊。」
「你快睡,別再鬧了。」衣笠急欲推開她,但她卻伸手緊緊環住他脖子。
吹櫻的唇貼近他耳畔,「我偏要考驗你的意志力有多強。」
「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倒霉的會是你。」衣笠從耳根紅到臉頰。
「能夠改變男同志的性向,對我來說是種成就。」吹櫻吐了一口熱氣灌進他耳里。
「你來真的?」衣笠縮著頸子,但一股舒暢感從耳朵蔓延開來。
「當然,越困難的事,我越喜歡。」吹櫻扭動著身軀,玩得很起勁。
「你在我身上得不到樂趣。」衣笠彷彿看到自己的理智,像斷線風箏般飛遠。
從她身上,他聞到誘惑的香味,她的胸部和臀部又十分不安分地在他胸前和大腿上摩挲,他感到一股強烈的慾望注入他的下身,他的血液在沸騰、他的心跳在加速、他的雙手蠢蠢欲動……
但他還是克制住了,因為只要想到「西荻」這兩個字,他就有種莫名的力量,驅使他和邪魔歪道奮戰到底,永不妥協。
但是他從沒遇見過這種迷人的邪魔歪道,她並不強壯,相反地,她非常柔軟,簡直是柔軟到令他骨頭都酥了。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他迄今碰到最難打的一場硬仗,更糟糕的是,他根本無心贏她。
上帝快救救他,把這個被魔鬼附身的修女洗洗腦,讓她快停止這些舉動,快從他的大腿上滾開!他已經快受不了、快發瘋了、快變成色狼了。不,是快變成石頭了。
「吻我。」吹櫻仰起臉、合上眼,微啟著唇等待。
衣笠站起身,忿忿地推門出去吹風冷靜,「我寧可去吻巫婆。」
才跟她在這狹小的房間相處一晚,他幾乎險些失身,他實在後悔遷來這裡,明明是想讓她不好過,結果不好過的人卻是他;一想到她玩他玩得那麼開心,他忍不住狠狠給了牆壁一記重拳!好痛啊,他甩著手,張大嘴,無聲地大叫:「媽呀!」
這一刻,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她祈吻的模樣,真是美麗,任何男人見了都會想嘗一口,但他卻錯過大好機會,他不知道是不是該懷疑自己正不正常?
過了一會兒,他看著緊閉的門,忍不住伸手抓住門把,開門往裡一瞧,這才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他鬆了一口氣,如果她還在等他回心轉意,他肯定會滿足她的希望。不過這口氣並不甜美,帶有苦澀的味道,他明白他內心深處渴望親吻她,但他會將這份渴望拿塊大石頭壓住。
老天,今晚已是如此危險,明晚、後晚、以後的每個晚上,他是不是都要提心弔膽才能度過危機?
沉悶的氣氛激怒了西荻吹櫻,她無法忍受衣笠雅人一整天都板著臉孔。
他氣她什麼?她不過是今天早上比他早起床五分鐘,偷偷從窗外拔起一根冰棒,放進他的衣服里;她不過是捉了一隻蟑螂,放進他的茶罐里;她不過是不准他在房裡抽煙,拿了一杯水潑熄香煙,不小心潑濕他的臉和上衣;她不過是在吃午餐時,一根頭髮不巧飄進他的湯里,害他沒湯可喝……
這些都不過是芝麻綠豆的小事,他卻用冷戰懲罰她,還不讓她看電視解悶,實在太可惡了!西荻家可不是好欺侮的,「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是西荻家的祖訓,簡單明了,容易好記,若是她不好好地修理他,豈不是太對不起列祖列宗!
雖然有點於心不忍,不過一想到昨晚,她那麼努力地擺出瑪麗蓮夢露的嘴型,他居然不領情,嚴重地傷害到女性自尊!新仇加舊恨,算他便宜,只收一筆賬就好了。
趁著他到房外抽煙,她快速地拆下一隻桌腳,連同乾淨衣服一起拿進浴室,關上門洗澡,洗好換上乾淨衣服后,殺雞似的扯開喉嚨大叫:「衣笠雅人!」
「叫我幹什麼?」衣笠聞聲走進房裡,一眼就看見桌子不對勁。
「我不小心踩到肥皂。」吹櫻躲在門后,嘴角有抹邪笑。「活該。」衣笠掀開桌上的被子,發現少了根桌腳。
吹櫻裝可憐地哀求:「我站不起來了,你還不快進來扶我起來。」
「我沒空,你自己慢慢爬回房間。」衣笠才不會笨到進去被她打腦袋。
「你到底有沒有惻隱之心?」吹櫻的聲音凶得像母夜叉。
「那要問你,為什麼要拿一根桌腳進去洗澡?」
「我有先見之明,拿桌腳當拐杖。」門打開,吹櫻彎著腰,手拄著桌腳,像個中風的老太婆似的,行動困難地走出浴室,喘著辛苦的呼吸聲,來到床邊,倒頭躺下;邪惡的點子又迅速浮現在她腦海,手一揮,桌腳如飛鏢般射向衣笠雅人。
「咚」的一聲,桌腳不偏不倚地正中衣笠雅人的腦袋,只見桌腳跌落地上的同時,鮮血也隨即從他烏黑密實的頭髮中流出來,他趕緊拿出手帕按住傷口;依據他經驗,這不過是皮肉傷,但他不能理解的是,桌腳朝他飛來時,他為何沒察覺出來?
他是個走遍全世界的習武者,不管是日本忍術、中國武術、西洋劍術、美國拳術,他無不精通,照道理說他沒理由躲不過這麻煩精的偷襲,可是栽在她手上卻是不爭的事實,想來想去,惟一的解釋就是,西荻吹櫻是他命中注定的剋星。
更可惡的是,西荻吹櫻在逞凶之後,立刻火速地衝出去,完全不管他的死活。
從昨晚到今天,他可以說是吃足她的苦頭,若不是「黃色炸藥」中有一條不打女人的規定,他老早就把她一拳打到日本海,讓她成為鯊魚的午餐!可憐、悲哀、命苦,他的內心不停地感嘆,當初實在不該接下這個鬼任務。
這種苦日子還要過多久?他想,光是保護她,等兇手主動出現的策略是不對的,他的眼睛忽然如石破天驚般一亮。
守株待兒沒有用,只有引蛇出洞才是上策,這麼簡單的點子,他居然現在才想到?他真該去醫院照個腦波圖,看看腦漿是不是發霉了?
就在他走進浴室,在鏡前撥開帶血的頭髮時,從鏡里看到身後西荻吹櫻氣喘如牛的表情,和她手中提的急救箱。原來她衝出去是為了借急救箱,是他誤會她了,但他並不打算原諒她。
「你要不要緊?」吹櫻一臉的焦急和歉意。
「讓你失望了,只是皮肉傷而已。」衣笠不知自己為何要安撫她?
「我不知道我可以去參加世界射飛鏢比賽,為國爭光。」吹櫻急忙打開急救箱。
衣笠杯弓蛇影地說:「我自己來,你別想把細菌偷偷送進我傷口裡。」
「我像那麼壞心的人嗎?」吹櫻生氣似的嘟著嘴唇。
「你看起來是不像,但西荻家的人天生就是壞人。」衣笠惡毒地刺激她。
吹櫻忍耐地握拳,「我不跟你吵,讓你耳根清靜,算是對你致歉。」
「我真該痛哭流涕,謝謝你開恩。」衣笠嘴角冷冷地拉起一條厭惡的弧線。
吹櫻走到門口,但有句話卡在她喉里,不吐不快,「對不起!」
「你想殺我是不是?」衣笠邊消毒傷口邊問,顯然他不想讓她走。
「我、我只是在測驗你到底有沒有能力保護我?」吹櫻支支吾吾地扯謊。
衣笠嘆了口氣,「看來明天我該去向監察官請辭。」
「你為什麼要辭職?」吹櫻如被雷擊,她彷彿聞到胸口有焦味。
衣笠酸溜溜地說:「我連這麼小的暗算都躲不過,我哪有資格保護你!」
「別走,我保證以後不再有暴力行為。」吹櫻囁嚅地哀求。
「跪下來,磕三個響頭,我就勉為其難地留下來。」衣笠有意刁難。
「叩、叩、叩。」吹櫻雙指跪在地上,用力地從嘴裡發出三聲巨響。
「你真是超級賴皮鬼。」衣笠拿她沒轍地撇撇嘴。
吹櫻朝他吐舌,扮了個可愛的鬼臉之後,鑽進被窩裡。
終於可以休息了,衣笠雅人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關燈之後,走向暖桌,腳伸進桌底,把座墊當枕頭,蓋上大衣,蜷身而睡,耳邊卻有些微微的埋怨聲響起;他睡過比現在更差的地方,在濕冷的雨天,為了監視疑犯,靠著樹榦而眠,但他那時並沒抱怨,此刻他卻極想、極想上床……
跟她相擁的念頭,糾纏著他的腦袋,她不但有美麗的臉孔、姣好的身材,還有和他不相上下的聰明腦袋及不服輸的個性,這樣的女人曾經是他的理想,但她的姓氏使他卻步。
衣笠跟西荻就像羅密歐和茱麗葉兩大家族,他們是勢不兩立的,他可不願變成羅密歐,跟愚蠢的愛神搏鬥,他想他必須儘快將她排出腦海。
他轉過身,背對著床,用力地閉上眼睛,希望自己能快點睡著,但一陣急遽的喘氣聲從身後傳來。
這麻煩精又在玩什麼把戲?他不想理會,將椅墊緊緊壓住耳朵,可是喘氣聲逐漸變成啜泣,他擔憂地走向床邊,發現她淚流滿面……
「醒醒!吹櫻!你醒醒!」衣笠搖動著她的肩膀。
吹櫻困難地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說:「我夢到真美……」
「沒事了,不過是個噩夢。」衣笠以輕柔的語氣安撫。
「真美死得好慘,都是我的錯。」吹櫻雙手捂臉,喃喃自責。
「跟你無關,是兇手沒人性。」衣笠想伸手給她溫暖,卻又不敢。
吹櫻以雙臂撐起身體,激動地抬頭,「為什麼是真美?為什麼不是我?」
這個動作看起來像是在問上帝,其實是在抑止淚水流瀉,衣笠雅人忍不住將她摟進懷中;他沒有任何邪念,只是想單純地撫慰她的傷痛,「想哭就哭吧,我的肩膀借你當手帕用。」
在他寬厚的胸膛里,吹櫻感到無比溫暖,但她的心仍被痛苦包圍,真美慘白的遺容釘在她眼前,她沒有資格沉溺在他的懷裡。她倏地推開他,臉上有種想要發泄的怒氣,「你不是很厲害嗎?為什麼連你都抓不到兇手?」
「兇手留下的蛛絲馬跡並不多,除非你肯告訴我,他長什麼樣?」
「我沒看清楚,不過如果兇手在黑暗中現身,我或許能憑直覺認出他。」
果然如松本所說,她確實能分辨出兇手的模樣,衣笠雅人沉吟了一會兒,引蛇出洞的計劃在他腦中有了雛形;但這個計劃會讓她生命受到威脅,可是這也是惟一能保障她生命安全的計劃。
「這個計劃很冒險,不過值得一試。」
吹櫻迫不及待地問:「什麼計劃?」
「要引蛇出洞,惟有晚上讓你出門。」衣笠指出。
「只要能將兇手繩之以法,我願全力配合。」吹櫻欣然同意。
「這個計劃必須先經過監察官同意,而且要有很周延的保護措施。」
「明天一早,就打電話給監察官,越快進行越好。」
「我會努力說服他的。」衣笠正想起身,但手卻被她抓住。
吹櫻情不自禁地央求:「不要走,能不能請你留下來陪我睡?」
衣笠自欺欺人地說:「你要我上床可不行,我怕你會對我伸出魔爪。」
「說得也是,萬一我夢到兇手,有可能會掐死你。」吹櫻緩緩地鬆開了手。
其實,他們心裡都明白,兩人之間彷彿布滿了地雷,任何一方只要一步不小心,就會引發爆炸,那種爆炸將會是肉體的毀滅;他們都不想要一夜情,捉到兇手是兩人心中共同的目標,不同的是,她以為那會是開始,但對他而言卻是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