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程家
易紹平每個月總會在店裡公休這天,特地來陪程家父母親晚餐。
通常程以恬不用駐唱的晚上,一定會在家吃晚餐,難得她跟朋友有約,所以不在家陪父母用餐。
為了一個不是非去不可的約,而缺席家庭晚餐,程母心存疑竇。
「紹平,你知不知道,我們以恬有沒有男朋友啊?」
招呼身份如同義子的易紹平吃飯,程母也順便追問女兒的交友狀況。
易紹平仔細想了半天,程以恬身邊好像沒有哪個男人,足夠稱為「男朋友」。
「男朋友?應該是沒有吧!以恬個性活潑,交往的多半是哥兒們似的朋友。難道伯母,您有什麼特別的發現嗎?」
思及近來她諸多不尋常的舉止表現,易紹平也開始覺得不太對。
「嗯……怎麼說呢?實際的什麼人或電話倒是沒有,只是——」
程母放下碗筷,努力想以言辭形容她察覺到的「異狀」。
「她最近常跟公司請假,以前她從不請假的……還有,之前每次你來吃飯,她總是排開約會在家晚餐,今天卻不同?再來,我總覺得她常常一個人傻笑,躲在房間里發獃……這些好像是戀愛中的女孩才會有的現象。不是嗎?」
「喔?這樣啊?」易紹平感覺如哽在喉,心中也怪怪地。
「紹平,你跟我們家以恬一向比較有話講,改天找個機會問問她嘛!」
「伯母,不必太緊張。以恬年紀不算小,也該是交男朋友的時候了——」
「沒錯,她是該交男朋友,但是我擔憂哪……就不知她那麼單純善良,會不會給壞男人騙了呢?」
「您太多慮了。」程母的憂愁如同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
易紹平不忍看見程母喪子之後,還為女兒這麼操煩,連忙安慰道:「放心。若在店裡遇到,我會好好問她的。往後,我也會特別注意她的交友狀況。」
憑良心講,程以恬一直是他呵護照顧的,易紹平也希望能成為她的護花使者。
萬一,她真的交了哪個男人,別說是程家父母,自己的這一關先過得去再說!
「紹平——」安靜的程父說話了。「你跟以恬的大哥是好朋友,這幾年來,也跟我們兒子沒什麼兩樣了。說了不怕你笑話,我自己私心底希望,你能當我們家的女婿,就不知道……唉,以恬有沒有這個福分?」
「程伯伯,您千萬別這麼說——」老人家的話沉重得讓他吃不下飯。「應該是我沒有這個福分。以恬那麼出色,那麼美麗——我雖然喜歡,但恐怕……以恬心裡有更理想的人選呢!」
「呵呵呵……好小子總算說出實話了。」程父爽朗地往他肩上一拍。「你喜歡以恬,願意真心真意照顧以恬,那真是最好不過了。」
「是啊是啊,不管以恬選擇什麼樣的男人,你已經比別人多兩票了。」程母也跟著幫腔。「太好了,以前我們怕你沒意思,也就不敢在以恬面前提,現在知道你的心意——呵呵,紹平,我和你程伯伯一定會大力推薦你。要多多加油啊!」
「那要先謝謝伯父伯母了。」易紹平喜悅神色,毫不保留全寫在臉上。
「光口頭上謝怎行?」喜滋滋的程父端起酒杯。「是不是該敬一下你的准岳父母呢?」
「呵呵呵……來,我先干為敬。」易紹平不好意思地紅著臉傻笑。
「加油加油!紹平,我早就把你當兒子一樣看待,我心底壓根兒不想讓第二個男人,成為我的女婿。啊!太好了!」程母也歡樂舉杯。
易紹平得意忘形,彷彿自己真的成了程家女婿似的,一杯接一杯喝個不停。
然而,就在程家父母及易紹平,快樂地編織他們的美夢時,翟昊頎恰好與程以恬在離家不遠的公園裡,難捨難分……
「你明天會來聽我唱歌嗎?」她充滿希冀的眼眸對住他的。
「如果沒事的話……我一定去。」翟昊頎語氣中多所保留。
近日為了接近、陪伴她而擔誤許多公事,幾個重大的決策還等著他開會決定,加上李優娜不時演出鬧劇,也要他來下重葯、壯士斷腕。
「晚上還有什麼事好忙?」程以恬不高興地嘟起嘴。「哼!你根本就是不想來陪我嘛!」
「以恬,別生氣。」他寵溺地摸摸她柔順髮絲。「雖然我的事業都上軌道,不表示可以輕鬆躺著等收錢就好啊,還是要花時間更求進步嘛。」
「算了,你們男人最喜歡用工作來做借口。我可不是傻子,晚上的交際說是生意,其實根本是去花天酒地——」程以恬氣憤把話說完。「去吧去吧,誰管你!」
她氣呼呼轉身想走,翟昊頎一把抓住她,不由分說封吻她嘟起的紅唇。
程以恬閉合著雙唇不讓他侵入,但翟昊頎用盡所有柔情征服,順利地吸卷她的舌尖,以狂野熱情吸吻翻騰,仿如驍勇善戰的勇士,成功攻佔屬於她的領地。
程以恬陷落陣陣天旋地轉的激蕩迷眩中,知道自己被他俘虜不能自拔……
許久,他終於放開她,深情款款說:「事情不是這樣。誰都可以誤解我,惟獨你不可以——」
「阿奇……我是,我是太在乎了。你會生氣嗎?」
他的眼神如堅定的夜星,程以恬默默看著,覺得內心變得安定。
搖搖頭,翟昊頎握住她的肩膀。
「我懂。無論如何,不管我有沒有經常陪伴在你身邊,都不要懷疑我對你的真心。」
「你真的不能來嗎?我好希望你在,能在那裡默默地陪著我唱——這樣我會唱得更投入,感覺像是為你而唱……你盡量到場好不好?」
程以恬還不死心。在女人的想法中,愛她的男人必然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以恬——你真的希望……我是說,如果……」
她的話觸動翟昊頎內心某個角落,是他隱藏著不去想的那張合約。
「你怎麼了?幹嗎吞吞吐吐?」她睜著純凈澄澈大眼。「有什麼話就說啊!」
「以恬……」翟昊頎認真問道:「說老實話,你……真的願意為我而唱嗎?」
「當然啊!」她撒嬌地偎進他懷中。「認識你以後,我所唱出來的每句每音,都是對你情感的投射,都是想著你,才唱得出那麼深濃的感情。」
「哎——」翟昊頎深深嘆氣。所有想說的話堵到嘴邊,沒有一個字說得出來。
「怎麼了?好端端的,幹嗎嘆氣?」程以恬不明所以問道。
「呃?我是……是被你的話感動了。」翟昊頎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他實在太在乎她了!
因為太在乎,許多話可不能說講就講,他打算回去仔細想一想,努力想出兩全的辦法:既能鞏固兩人的感情,又能讓她心甘情願為「首都音樂」獻聲。
唉,這確實是太難太難了!
☆☆☆
浪人之歌
接近登場時刻,程以恬呆坐在梳妝鏡前失魂落魄,衣服沒換、妝也沒上……
「易大哥,今晚我不太舒服耶,可不可以不要上台啊?」
「吭?不舒服?你哪裡不舒服?前兩天不是還唱得好好的嗎?今天為什麼不能唱?」易紹平關懷地以手輕覆她的額頭。
「噫……沒發燒啊!你到底怎麼了?」
「我……我是……」
我是不舒服在心裡,又不在身體——程以恬心中咕噥。
可是,她只在嘴上避重就輕。「唉……沒有什麼啦,下午跟幾個客戶在電話里吵架,把嗓子給喊啞了。怕到時候上台卻唱不出聲音,那不是砸了你的招牌嗎?」
「吵架吵到沒聲音?」易紹平一臉的匪夷所思。「你有這麼潑辣嗎?這不像你的個性唷?老實說,到底是怎麼回事?該不會……跟那男人有關吧?他好像連著幾場都沒出現了?呵,我猜你是等不到人,心情不好吧?」
易紹平是說中了。
翟昊頎連著幾晚沒來捧場,也沒跟程以恬聯絡,她也不知道該從什麼管道去找人。於是,心神不寧又無處可訴的程以恬,幾乎悶出心病來了。
「你——你又在胡扯什麼啊?!」被說中心事,程以恬漲紅粉臉怒道:「哼,哪有老闆像你這麼苛刻的?不給休息就說一聲嘛!出去啦,我要換衣服了。」
「好啦好啦!不要生氣,瞧你氣成這樣?就算上得了台也唱不好——」
易紹平沒轍地裝出笑臉,他從來天不怕地不怕,但程以恬的低落情緒,令他無法漠視。
「知道就好。」程以活百般無奈。「你都知道硬撐會唱不好了,還要這樣勉強我?」
「不然這樣吧,今天只唱上半場,算給專程來聽歌的客人交代。上半場唱完你就回家休息好嗎?」
「真的?你願意放我半場休息?啊!真是謝謝你的仁慈。」
程以恬露出感激的微笑。
「對,不要懷疑!明知你心情不好,我哪敢惹你啊?動作快點兒,別讓觀眾等太久——」
「是的。易老闆,小的謹遵指示。」她打起精神,快速換好衣裝,暫時忘卻內心的失落不安,以最好的狀態上台。
唱暖場,通常是幾首抒情慢歌,程以恬穩穩拿著麥克風輕唱,那是她自己心中的「國歌」——SUDDENLY。
SUDDENLY
LIFEHASNEWMEANINGTOME
THERE'SBEAUTYUPABOVE
ANDTHINGSWENEVERTAKENOTICEOF
YOUWAKEUPSUDDENLYYOU'REINLOVE……
從來,她沒有在唱這首歌的時候,內心感覺如此澎湃激蕩,此刻那些歌詞化作心情,她一邊唱,一邊卻想起,和他初退、重逢、纏綿的點點滴滴……
他是這麼突然地,闖進自己的生命之中,讓平淡的她,突然間了解生命的新意義,突然間發現自己已身陷情網……
燈光昏暗中,她低回的歌聲蠱惑了在場聽眾的心,程以恬從眼光餘波看到台下的互動反應,許多人聽得如痴如醉……她很滿意卻也失落。
因為,這支歌,她只想唱給一個人聽——
那個人,正是她最最心愛的阿奇,而不知什麼原因,他竟無緣無故失去消息?
滿座的觀眾,卻叫人驚訝地全場鴉雀無聲,足足顯示程以恬的唱功過人,確實不同凡響。
翟昊頎坐在最暗的角落,他完全陷落在歌詞情境中,壓根兒沒關心注意,身邊那個精神狀態不甚穩定的女人。
「哎,什麼爛地方啊!」李優娜不滿地摜下刀叉。「調酒難喝,東西又難吃,地方又小,什麼人都可以進來的地方……哼!真搞不懂你,明明身上一堆俱樂部會員卡,幹嗎非要來這兒不可!」
「安靜點行不行?」翟昊頎漠然地賞她白眼。「不高興不喜歡就滾啊,誰留你了?」
「我……人家只是小小抱怨一下,又沒說什麼,你幹嗎反應那麼激烈?」李優娜委屈地垂低貼著誇張假睫毛的大眼。「我到底哪裡惹到你嘛!動不動就對我發脾氣?」
「不想找挨罵就給我安靜點!」翟昊頎再度低吼,臉色慍怒。「本來就不想讓你來,明明是你硬要跟的……」
「好嘛你別生氣,我閉嘴就是。」
李優娜氣弱地閉嘴,再委屈都得吞咽下去。
儘管她習慣被捧在手掌心上,但眼前是她喜歡的男人,特別是她愛了很多年,又是這麼英俊有為、財大權重的男人為了下半輩子幸福著想,她李優娜再怎麼難堪也得忍下去。
雖然精神有些耗弱,但女人善妒的本能,她可沒缺分毫。
打從程以恬站上台的那刻開始,她發現翟昊頎的眼光,始終緊追著她不放
啊,那種全心投入的專註,不就跟以前她還在「首都」旗下時,他來看自己表演的時候一模一樣?怎麼現在卻是投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而且,還是個小家碧玉型的普通女孩子,比起來當年艷冠群芳的自己,實在差太多了嘛!她咬著唇,憤恨地瞪著台上唱得渾然忘我的程以恬——
嫉妒,仿如乾燥季節不慎引燃的山火,從小小的火星點子,啪啪地狂燒成烈火燎原……
李優娜恨恨想:那眼神、那情感,包括這個出類拔萃的男人,是屬於她的!
就算拼掉這條命,也不能讓人奪走他!李優娜心底的狂濤洶湧,在昏暗之中,無人覺察她臉上複雜的表情變化。
翟昊頎根本沒把她放進眼裡,不嚴厲拒絕她的騷擾跟蹤,是聽從醫生建議,相信如此不會讓她情緒大起大落,而又弄出驚天動地的大事。
精神科醫生建議他必須先靜下自己,耐心等待她的病情慢慢平穩,之後便可以哄騙或誘導她自願離開,纏繞糾結的心魔,才能徹底驅除……
為了早日擺脫魔障,翟昊頎忍耐順從她的意思,只等她大姐心情好了,願意自己離開台灣,到時便可天下太平。
沒多久,醫生提出的建議奏效,翟昊頎順著她的意,跟她談妥條件:只要專心致意陪在她身邊二十天,她願意回到父母親所居住的澳洲,永遠不再來煩他……
原以為二十天咻地一下就過去,翟昊頎卻熬得快發瘋,但為了日後平靜,也惟有咬牙忍了。
「我還一直在猜,是誰誘惑了我們大總裁的心。」她冷言道:「哼,現在我懂了。你會跑來這種爛地方,就為了聽那個女的唱歌啊?」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翟昊頎明知不能太刺激她,可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請你保持安靜,不要破壞我聽歌的興緻。」
「哼,有什麼了不起!我就聽不出來她哪裡唱得好?」她酸溜溜道。
「最起碼,你就唱不出來。」忍無可忍之下,翟昊頎還是刺激到她。
喝酒弄壞嗓子,導致唱片合約必須全數取消,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恥辱。
偏偏翟昊頎哪壺不開提哪壺,李優娜滿肚子的恨火轟然爆開,什麼藥物也阻止不了她失控的情緒,她霍地站起身。
「哼,你說我唱不好是不是?要不要現場我上去唱給觀眾評鑒一下?看是我唱得好,還是那狐狸精唱得好?」
翟昊頎火速按下她,心中暗叫不妙!
「冷靜點兒,這是人家做生意的地方,丟臉也不要丟到外面。」
他刻意壓低嗓子,深怕驚動其他的賓客,未料李優娜看他緊張,心裡更不是滋味。
「不過是一家小小的PUB,你怕什麼?就算砸爛了,你也不是賠不起!」
「李優娜!你有完沒完?」
裊繞空氣中的歌聲樂音戛然而止,燈光驀地打亮——
唱完前半場的程以恬,還拿著麥克風,她清楚地看見翟昊頎雙手握住女人的肩膀,而那裝扮妖嬈的女人,如同高傲孔雀似的,趾高氣揚地以一雙凌厲的大眼,睥睨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