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想不到一個小小的說明會，竟能引來這麼多的記者？

葉凝露一瞥見會議廳內的「陣式」，兩條腿也生根了似地釘在門口。

「記住！這場仗關係著凝香演藝生涯的存亡，所以只許成功、不準失敗……」不斷囑咐的唐郁芳，這時才發現女兒沒跟上來。

「你怎麼啦？」

「我好怕會露出破綻喔！」葉凝露摸了摸頭上的假髮，手心全冒著冷汗。

「放心！一切有我罩著，你只要保持微笑就行了。」

「可是……」

「露露，這次的說明會若開不成，凝香就算能活過來，也等於『死』了。還是……你要媽跪下來求你？」

話落，唐郁芳真的屈膝。

不過狡猾的她，卻「跪」得很有技巧，旁人只會當她是不慎跌跤。

「媽!」葉凝露趕緊扶起母親，無奈地答應道，「好好好！我進去就是了！」

進入會場后，唐郁芳即對記者說：「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首先，我要感謝大家對小女的愛護……」

面對閃爍不已的鎂光燈，葉凝露除了後悔自己的心軟，更懊惱穿上葉凝香的衣服。

這件領口偏低的小洋裝，還是姐姐衣櫃中「布料最多」的一套呢！從未穿過如此惹火的款式，葉凝露的臉頰不禁紅若熟蝦。幸虧唐郁芳幫忙畫了個「爆擦妝」，否則早教記者瞧出她的窘態。

「由於凝香昨天剛從法國回來，因此說明會遲至現在才開。」

唐郁芳拉拉雜雜說了一堆無聊的感謝詞后，才終於回歸主題。

「眼見為憑，各位應該相信日前的報導純屬子虛烏有吧!」

「不過車禍發生時，可是有位『大人物』目擊整個事件的經過耶！」一位記者提醒道。

這項問題立即有人代答了。

「關於這點，我必須鄭重聲明。當初我只告訴警方，『彷彿』聽見她的名字叫做XX，我可沒確定她就是藝人凝香喔！」

「希驥？」詫訝的眾人紛紛轉向聲音的來處，「希先生，請問是凝香小姐請你來參加說明會的嗎？」

「不!我只是恰巧經過。」

事實上，希驥是專程過來看看的。

那晚被抬上救護車的女子，身材雖與凝香相似，但因滿臉是血，所以面容早已難以辨認。既然人家仍「活跳跳」地站在眼前，他自然得認為是自己眼花。

「今晚的主角是她，大家可別把底片和錄音帶浪費在我的身上。」

看著取下墨鏡的希驥，優雅地落坐在記者群中，葉凝露的內心，開始泛起些許悸動。

哇!他好英俊喔！比以前在電視上看到時還要帥呢！

「謝謝希先生出面替凝香作證。」

唐郁芳一面說著，一面暗暗推了女兒一把，提醒她該接詞了。

「呃……坦白說，我很羨慕那位車禍受傷的『凝香』。因為，她好幸運能被『天王』送去醫院。」

葉凝露真誠的語氣聽進眾人的耳里，反倒成為一種揶揄。

「凝香小姐真是幽默呀！」記者們不禁哈哈大笑。

聞言，希驥的唇，也跟著微微上揚。

不過，在他仔細打量那張比調色盤還花的臉后，突然覺得今晚的凝香……似乎不太一樣了！

印象中，這位女藝人在服裝的口味上向來是「勁辣無比」的，怎麼今天突然「保守」了許多？

不僅希驥注意到這點，記者們也很快察覺出有些「異常」。

以凝香愛出風頭的個性，豈會「惦惦地」任由唐郁芳講一堆屁話呢？

「既然凝香小姐開了這說明會，可否請你多多發言……凝香小姐!」

「人家在等你的回答呢!」唐郁芳連忙低聲催促葉凝露。

「請問……你剛剛的問題是？」對於自己的失態，葉凝露尷尬地解釋，「對不起，因為我有點頭疼，所以……」

「頭疼？」那位記者立即追問，「是因為嗑藥的緣故嗎？」

「嗑藥？」葉凝露愣了下。

透過版面有限的華人報，她只知道姐在演藝界的風評不佳，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個「惡習」？

「胡說！我女兒從不嗑藥的。」唐郁芳立即予以反駁，「凝香就是少了根筋，才常常說錯話、得罪人。不過寫那篇報導的記者也未免太狠了，這種『子虛烏有』的事，擺明了要斷咱們家凝香的前途啊！」

聽她說得理直氣壯的，現場是一片寂靜。

然而，唐郁芳卻又隨即語出驚人。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隱瞞了。各位！凝香的確是出過車禍。」

「媽？」

「那是在她十歲左右，也因為如此，讓她有頭疼的後遺症。」唐郁芳說著說著，便落下淚來，「都怪我這個做媽媽的，凈顧著事業，而疏忽了她……」

這等精湛的「演技」，可教葉凝露看傻了眼。她記憶中，姐姐根本沒出過車禍啊！

其實唐郁芳的「說唱俱佳」，只是為了將焦點全凝聚在自己身上。

不過精明的記者們，才不吃這套咧！敏感的話題仍接踵而來。

「請問凝香小姐此次出國，有跟『男友』一道去嗎？」

大家都想知道，之前凝香口口聲聲說要結婚的「對象」，究竟是誰？

「不！只有我一個人。」葉凝露照著母親提供的台詞，解釋著，「我這回到法國，是受某位導演推薦去參加試鏡的。」

一旁的唐郁芳也補充道：「是啊！因為當地的片商想拍一部關於亞洲人的電影，所以需要一位有潛力的東方女演員參與！」

希驥聽到這裡，不由得搖了搖頭。

形象不佳的凝香，早被港台兩地的片商拒於門外，怎可能會有人推薦她去法國拍戲呢？呵！這對母女還真會「扮」喲！

這時，有位記者問：「凝香小姐好像瘦了些。聽說你在養小鬼是嗎？難道你不怕遭鬼纏身嗎?」

「媽……」葉凝露又慌了。

「她若真的養小鬼，我們早就發財了，哪需要再出來拋頭露面，辛苦地賺錢啊？」嗤之以鼻的唐郁芳，還得意地說，「凝香之所以會瘦下來，是因為她研究了一套有效的。去脂法。而且我們正考慮要不要將凝香的減肥經驗寫成書呢！」

「真的？能不能現在就透露點秘訣？」

全拜那群愛美的女記者所賜，說明會立即成功地變成「減肥研討會」。而其他的人眼看無題材可挖，便陸續離去。

「媽，我的頭好痛，可否暫時離開一下？」

按照計劃，現在該是她退場的時機了。

「不好意思！我女兒的時差還沒調過來。」

負責收尾的唐郁芳，則拚命道些演藝圈的八卦，來吸引記者的注意力。

「我剛剛說到哪兒了？……哦！就是那個巫×憲啊！其實我早知道他有老婆的秘密了……」

???

好不容易從混亂中脫身的葉凝露，立即直奔頂樓。

小時候，父親曾帶她來過這家飯店玩，因為它有座相當漂亮的空中花園。事隔多年，花園變成了溫室，雖不復當年艷麗的景緻，但茂盛的深綠色植物和絕佳的隱密性，適合一個迫切需要新鮮空氣的人。

正當葉凝露沖著水，把厚厚的粉妝洗掉時，背後突然傳來一個男聲。

「凝香小姐好雅的興緻啊！」

「你……」葉凝露趕忙回頭一看，頓時呆愣了下。

希驥乍見她那素凈的臉，心神陡然為之一驚。

他以為平日濃妝艷抹的凝香，卸妝后必然也是「鬼臉」一張，豈料竟是這麼的清麗秀雅科

尤其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瞳，如同夜空的星子般照照閃耀，微張的紅唇則紅似櫻桃，不由得讓人升起一股想狠狠含吮的慾望。

「呃……我不知道你正在洗臉……」

這是頭一遭，希驥因為「驚艷」而結巴。

葉凝露還以為他的目瞪口呆，是被自己的狼狽面貌給嚇到了！

天哪！早知會在這裡撞見心儀的偶像，她真該照原定計劃去樓下咖啡廳與母親會合的。

「對不起……」葉凝露捂著羞紅的兩頰，只想馬上逃出溫室。

「等等！」希驥急忙抓住她，「你一看到我就跑，這不像你的行事風格喔！」

「什麼行事風格？」葉凝露急忙后跳兩步，膽怯地扶著石柱。

不過她驚兔般的反應，倒引發了希驥的好奇。

希驥傾身向前問道：「你不是最懂得『把握良機』嗎？」

傳聞凝香為了爭演女主角，會不惜跟片商或導演上床，光是被記者搬上抬面的「徘聞男主角」，起碼有五個以上。

雖沒領教過她的床上功夫，但那層吹彈可破的肌膚，細緻得有如二十齣頭的少女，的確很容易引發男人一嘗「香肉」的淫思呢！

希驥忍不住伸手輕觸葉凝露滑如鵝絨的粉頰，他的風流的本性又流露了出來。

「難得跟『希氏娛樂』的老闆獨處一室，你不想多多『巴結』我嗎？說不定多巴結我，演出的機會就來了。」

這出乎意料的親膩，令葉凝露的心臟更躍如擂鼓，那猛烈的速度，讓她差點就要「停止呼吸」。

「我……」她艱困地咽下口水，支吾道，「我已經……打算『退出』演藝圈了。」

「退出?!」她的答案令希驥頗為訝異。

或許她以往的「管道」不是頂高明，但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位拍片不限尺度，還經常製造話題的女星，對演藝事業應該是有強烈的野心才對。

「36、24、36……這麼『ㄅ默酲洹的身材，不多拍些讓男人流口水的片子，不是很『暴珍天物』？」

「你……」天啊！他怎麼會曉得她的三圍？

「嗯！真的很像耶！」希驥一邊眯起眼打量著葉凝露，一邊喃喃說道，「連我都差點認錯人了。」呃……他瞧出「端倪」了嗎？葉凝露心虛地暗自揣測。

「若非那位出車禍的凝香，聽說有可能變成植物人，或許我會推薦片商找她來頂替你喔！」

「哇！是Fcup呢！我看過你拍的三級片，可size好像沒這麼大耶！」

萬萬想不到，希驥會是個如此好色又下流的男人？剎那間，葉凝露彷彿聽見一陣嗶嗶啵啵的聲音——那是她心中偶像「瓦解」的碎裂聲。

「好痛……」葉凝露的眼淚驀然落下。

不過她的胸口再疼，也遠不及幻滅的心痛啊！

「原來是真的?」希驥連忙縮回手，「對不起！我以為……你隆過乳了。」

「你實在是太過分了！」

葉凝露憤然推開他，然後哭著奔出了溫室。

???

「什麼？要我去演戲？」

當唐郁芳興匆匆地告訴葉凝露，有人想找她演電視劇時，葉凝露的反應卻是眉頭深鎖。

「媽，你明知道上回的記者會，足足讓我作了好幾天的噩夢，你為什麼還要逼我再去面對那些陌生人呢？」

人若從小承受太多的嘲笑，「自卑」必然會在心底沉澱成一團厚厚的陰影——葉凝露即是這類的曲一型。

長年以來因為內分泌的失調，讓她飽受肥胖的困擾，所以除了功課，在課外活動和交友方面，她都交了白卷。

即便後來找出了病因、並且做了兩年的物理治療，身材漸漸回復世人美感的標準，但她的內心，依然是那個膽怯而無自信的大肥露」。

「媽也是想快點平息掉車禍的風波，才召開記者會的。哪知平製作看到了新聞！就打電話來問你要不要軋一角。」

「答案當然是『不可能』！」葉凝露馬上一口回絕。

「但……我已經跟對方說好了。」唐郁芳細聲道。

「媽!你怎麼可以未經我同意，就擅自答應別人了呢？」

「我之所以會答應，是因為戲份不多，而且才一個星期的工作天，所以我想應該不會影響你回法國的行程。」

「重點不在於時間長短，而是——我根本不會演戲嘛！」

她這輩子唯一的演出經驗，是小學二年級在班際的話劇比賽中，扮演一頭「睡覺的母牛」。

那個角色卑微到既不用開口說話，也無需做表情，但不知是興奮過頭了還是太緊張，她竟然為此數夜難眠。

「我覺得你說明會上的表現，相當不錯啊！或許你在這方面也很有天份咧!」

雖然女兒對演藝事業毫無興趣，但說不定經過這一試，就試出了興頭，所以她才替女兒接下了CASE。

「要演你自己去演，我是絕對不會參加的！」葉凝露口氣堅決地說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勸不動女兒，唐郁芳又使出慣用的伎倆，「你一定還在怪媽當年沒把你留在身邊照顧，對吧？」

「我……」

「當年要不是葉青山背叛在先，媽也不會走上離婚這條路的，而且如果我有能力養活你們，還需要把你丟給你爸爸嗎?」

不過才一秒鐘，唐郁芳的眼睛已如開了閘的水庫，嘩啦啦地泄出洪流。那張哭花妝的臉，瞬間似乎蒼老了十來歲。

「是啦！我對你的付出遠不及你爸爸。可我終究拉拔了你十年，難道那些年的辛勞，還抵不過我小小的請託？」

「……」葉凝露當場沉默不語。

唐郁芳繼續咽聲道：「這出『火鶴』是關於一位不治之症的少女，如何與死神奮鬥的故事。媽就是因為想到你姐姐，才被劇本感動得答應的……」

聽她說成那樣，葉凝露也不好忍心拒絕。

「好吧！我答應你去試試看。但下不為例，這是我『最後一次』假扮凝香了！」

???

葉凝露一直到拍戲那天，才曉得自己所演的角色並非那位不治之症的少女，而是「黑道大哥的女人」。

為了襯托出女兒姣好的身材，唐郁芳還慎重其事地為葉凝露選了套緊身小禮服。

「當你站到那個位置時，就對男主角說『我恨你』。」

儘管母親說得很容易，但不論扮演何種角色，對葉凝露而言，都是一大挑戰。加上電視劇采三機作業，演員大多對著鏡頭演戲，這樣的方式令她實在難以適應。

「卡！卡！卡！」NG十幾次，連導演都火大了。

「你到底在搞什麼嘛！不是說過要留意走位的嗎？」

「對不起……」當著眾人的面被罵，葉凝露更覺得無地自容了。

「導演您別生氣嘛！」一旁等候的女主角林霏霏，忙靠過來替導演揭風，「說不定人家剛嗑過葯，腦筋還不太清楚咧！」

「你別亂嚼舌根喔！」唐郁芳馬上對林霏霏警告道。

林霏霏也不怕，還說：「誰教你女兒一點表情都沒有，簡直像個白痴！」

至導……」說完，她隨即轉嚮導演，乞求他能主持公道。

但導演只是漠然道：「大家都已經累了，這段戲下午再拍吧！」

眼看林霏霏得意地挽著導演，還吆喝大伙兒一起去用餐，唐郁芳簡直嘔斃了。

「呸！要不是有人在背後撐腰，這賤貨夠格當女主角嗎？」

「別說了，媽。」是我自己笨才惹導演生氣的。」葉凝露但求息事寧人。

這時，林霏霏的助理剛好拿著吹風機走過。

唐郁芳見狀，便順口喊道：「喂！快過來幫我女兒整理頭髮。」

「對不起！除了霏霏姐，我誰也不伺候。」

「憑你一個小小助理，氣焰也敢如此囂張？」

「小小助理再沒地位，也強過你女兒只有一句台詞的『小小角色』吧！」說完，她就蹄縲地走了。「你瞧瞧那丫頭是什麼態度呀！」唐郁芳氣呼呼地叫道。

想她演了大半輩子的戲，哪曾受過這般的侮辱，而現在居然被一個臭助理給看不起?

葉凝露何嘗不難過?但她若因此而退縮的話，母親和姐姐就會成為別人的笑柄了。

看唐郁芳一副快要氣暈的模樣，葉凝露只好說：「媽，你先回家休息吧，我一定想辦法演好這齣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