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鳳蕊始終低著頭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上，完全沒注意到外界的變化。她沒有發現餐廳外休旅車的騷動，也沒有發現朱樺的離開，更沒有發現有一道人影離她愈來愈近……

直到她注意到她被罩在一片陰影里，才猛然抬頭。看清楚來者是何人之後，鳳蕊立刻站起來，下意識地就想逃跑。

「別走！」

她打算移動的雙腳因為一隻手被鉗制住的關係，所以無法順利邁開腳步。

「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搶救我的愛情，好嗎？」龍嘯爾語調輕柔地懇求。

被龍嘯爾的話打動的鳳蕊回到原位坐下，只是始終低著頭，不與龍嘯爾視線對上。

龍嘯爾知道這是鳳蕊願意聽他說話的意思，趕緊把握機會解釋：

「以前你有一次突然跑到我房間，說要讓我抱著睡，你記得嗎？」

雖然不明白嘯爾為什麼提起這個話題，不過鳳蕊還是點了點頭，依舊沒把頭抬起。

「那你還記得我不准你背對著我睡嗎？」

她再度點了點頭。

「還記得我當時說的原因嗎？」

「你怕我發病。」

「那其實只是原因之一。」

原以為這會讓鳳蕊抬起頭探問的龍嘯爾，等了老半天也沒等到任何動靜，只好自己繼續說下去：

「我只是不願意承認我當時的心慌而已。」

鳳蕊動了一下，似乎想抬起頭，但又放棄。

「那天晚上，我看著你賭氣地翻過身拿背對著我，我突然沒來由地心慌。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你隨時會離我而去。」

龍嘯爾深情款款，但鳳蕊似乎不為所動，依舊頭低低的。「就是那個時候，我清楚地了解到我對你確實動了情，所以我不想只能看著你的背，我想要你面對我，讓我能看著你，跟你說愛你！」龍嘯爾愈說愈激動。

在他稍作喘息平復情緒之後，他才又道：

「最後當我意識過來時，我已經抱住你了。當我越過那條楚河漢界的同時，也越過了我們之間的身份定位。我敢抱著你，卻懦弱得不敢親口對你說愛你，才害得你後來因我受苦。」

面對龍嘯爾難得的真情流露，鳳蕊肩膀微微動了一下，卻仍沒有抬頭。

「你都聽到了？」鳳蕊用著微弱的音量開口問道。

「什麼？」

「我跟樺姐的對話，你全都聽到了!

「嗯。她的身上裝了竊聽器。」龍嘯爾全盤托出。

「……有話想說嗎？」

「有，很多。」他不想錯過任何可以解釋的機會。

「那說吧。」

鳳蕊的頭仍是抬也不抬，靜靜地面對這一切。

「那一天……那一天純屬意外。」龍嘯爾深呼吸一口氣，思索了一下，才決定如何開口。

「我承認我真的受到不小的震驚，以致看到你突然出現，我整個人還陷在一片混亂中……當時的我只看得到你嘴巴張合，卻無法把你說的話聽得真切。」

龍嘯爾老實地把他當時的所有感覺告訴鳳蕊，希冀她能諒解。

「在當下，我真的無法面對你，也無法消化完你或者是鳳寰想帶給我的訊息，所以我選擇轉身離開。」

看著鳳蕊動也不動，他有些灰心。

「我本來希望等我把一切的訊息都消化完畢，整理出頭緒之後，再向你說明；卻沒想到我當下的決定對你傷害那麼大，也沒料到你立刻選擇了離去……」

「那你現在理出什麼頭緒來了嗎？」鳳蕊忽然一問。

「說真的，小蕊，如果不是今天，那麼也許我永遠都無法理解，讓你這麼毅然決然離去的原因。」

「所以說？」

「所以說我覺得我真該死。我總是自以為很了解你在想些什麼，一直用我的角度要你別發愁，卻沒有想到，到了最後讓你憂愁傷心的罪魁禍首竟然是我自己！」

龍嘯爾真的覺得懊悔。

「我以為我在體貼你，我以為我懂你，但是最後全都只是『我以為』而已。仔細想想，當你再度回到我身邊的時候，你就一直在暗示我，但我居然愚昧地沒有察覺。」

「那跟你無關，是我不夠有勇氣把實情告訴你。」鳳蕊依舊是淡淡的語氣。

「不！是我，都是我的錯!」龍嘯爾不自覺地提高聲量反駁，他不想要鳳蕊再把愧疚往自己身上攬了。

「可以小聲一點嗎？我不想太引人注意。」鳳蕊提醒龍嘯爾。

「抱歉！」

發現自己果然引起了旁人的注意，龍嘯爾不高興地把那些打量的目光瞪回去。

「我一直覺得你很不一樣了，變得好安靜，常常發獃，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問你話，你常常欲言又止，不然就是說些很奇怪的話……」

「喝口水吧，你講很多話了。」

龍嘯爾對於鳳蕊突如其來的貼心舉動，既詫異也感動。

他原以為她會一直維持不怎麼理睬他的態度聽完他的解釋。

接過她低著頭遞來的水，他一口氣喝光之後：

「我以為那只是暫時的，卻沒想到那是你的暗示，是你在對我求救。今天聽完你和樺的談話，我才知道我給了你的心多麼沉重的負擔……原諒我，好嗎？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彌補。」

「但我已經不是你要的那個『唐鳳蕊』了啊……」鳳蕊的頭終於有了移動，不過卻是撇向一邊。

「你就是你，不管是叫唐鳳蕊還是鳳蕊，你都是我龍嘯爾惟一的愛人！」龍嘯爾急了。「小蕊，我從來就不希望你痛苦，雖然我很明白讓你現在這樣難受的人是我，但是我真的希望得到你的原諒！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撫平那些因為我而加諸在你身上的痛楚。請你相信我，我從來都不認為你是污穢的，對我而言，你是我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寶貝！」

望著鳳蕊小小的肩膀顫抖不已，龍嘯爾分不清楚她是因為在強忍著淚意還是因為早已淚流滿面才顫抖；他也分不清楚，自己是否還有走上前去摟著她，輕聲安撫的資格。

猶豫許久，打算觸摸她的手舉起又放下，放下再舉起，最後他還是放棄。因為他不知道這麼做會不會又加深他深愛的人兒的痛苦。

「少年人，把一個女孩子弄哭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哦。」

就在這個尷尬的時刻，店老闆的聲音介入了。

「看到小姐哭得那麼傷心，總該遞個手帕或紙巾之類的讓她擦乾。不讓小姐狼狽的模樣被瞧見，是一個男士該有的行為吧？」

龍嘯爾發現店老闆是在替他解圍，立刻照著他的話去做。

而鳳蕊也收下了龍嘯爾遞過去的手帕。

「有什麼話好好說，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有的時候機會就在眼前，不好好把握，錯過了可就是一生的遺憾嘍。」老闆別有深意地說。

龍嘯爾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於是緊張地回想剛剛是否還有什麼想說卻遺漏掉，還沒讓風蕊知曉的。

老闆的聲量清晰地傳進鳳蕊的耳朵里，她知道老闆的話是對著她說的。

「年輕人，我們這裡的風景很美哦！你人都來了，不欣賞一下這可是我身為老闆的遺憾啊！更何況你也講了好一陣子了，你不累，我這個在旁邊看的人都累嘍。」

老闆的意思是要龍嘯爾別一直急著要鳳蕊一下子就接受他的心意，他暗示龍嘯爾該給鳳蕊一個喘息的時間可以消化他說的話，也可較冷靜地作些思考。

「謝謝你，那我就好好欣賞一下吧。」龍嘯爾聽懂了老闆的提點，順勢道了謝，原本焦躁的心也平復下來。

「看在你這麼賞臉，那我今天就免費送你一壺茶解解渴吧！」

「謝謝，不過我想我不需要。」

「話別說得太早，搞不好你待會兒還要感謝那壺茶呢！」

老闆的言下之意是說，你這小兔崽子，要征服美人心還得要多費些唇舌呢！

龍嘯爾不置可否，專心欣賞起眼前山景。

老闆確定自己的任務圓滿完成後，便識相地摸摸鼻子退場了。

就在龍嘯爾欣賞風景已經欣賞到準備數起樹木棵數的時候，鳳蕊終於開了口：「樺姐對我說，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實。」

「嗯，我有聽到。」

「那我能相信你說的話嗎？」

「我沒有辦法代替你決定，小蕊。雖然我很想，但願不願意相信我所說的，決定權在你手上。」

龍嘯爾這次學會了，他不再拚命說一堆話，然後強迫鳳蕊全部聽進去。

他知道若是這麼做，只是讓鳳蕊的負擔更重而已，於事無補。

「你願意相信我嗎？」不過他還是忍不住，畢竟這答案的意義對他非比尋常。

「……我不知道。」鳳蕊用著不變的哀傷語調回答。

龍嘯爾感覺他的心被泡在黑咖啡里。

「我以為我恨你，但是卻在剛剛發現你身影的時候，欣喜若狂；我以為我愛你，但是當我認為你無法接受我的時候，我卻選擇了鳳氏而不是你。」

鳳蕊想借著一邊說，一邊理清她自己的心思。

「我想繼續愛你，也想保有自己，你跟鳳氏，我作不出抉擇。」

「你不需要……」龍嘯爾打斷她。

「請讓我說完好嗎？」？

「抱歉，你繼續。」

「如果是四年前的我，一定會毫不猶豫選擇你，我把你當成了我生活的中心，你就是我一切。那時的我覺得，愛你就是把我自己完全交給你，我可以為你活而活。」

鳳蕊平靜無波的語調，停得讓龍嘯爾有些心慌，怕會是山雨欲來的前兆。

「但是為什麼四年以後的我不會改變那麼多？我開始有自己的事情想做，有自己的夢想想追。我跟你說愛你，但是我心底卻有那麼一點不確定。為什麼對於你跟鳳氏之間，我會那麼難以選擇呢？說了愈多的我愛你，卻讓我愈來愈懷疑我對你的愛，忽然間，我不懂什麼叫作愛了，『愛』這個字變得好模糊，好難以相信。」

就在龍嘯爾以為還有下文時--

「我……說完了。」鳳蕊簡單扼要地作了結束。

「說完了嗎？」

「嗯。」

「那可以換我說了嗎？」

「請。」鳳蕊低著頭，伸出手擺出「請」的手勢。

「你不需要選擇，關於我和鳳氏之間，你可以魚與熊掌兼得。我不是冥頑不靈的人，龍家也不是傳統保守的家族，你如果想要鳳氏，你當然可以保有它，而且不受我的干涉，我們可以就像一般的雙薪家庭一樣。」

龍嘯爾拿起桌上那壺茶倒出一杯，灌了一口。

「再來我要說的是，我真的愛慘了你，愛到連我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

聽完這句話，鳳蕊忽然動了一下。

「我很清楚我想與你共度一生，就算有一天你我都白髮蒼蒼、牙也掉光光，我也希望還能牽著你的手，在街道上悠閑散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龍嘯爾越過桌子拉起鳳蕊的手。

「你以前一定覺得是你太依賴我了對不對？」

鳳蕊任由他牽著手，點點頭卻不抬頭。

「實際上卻是我比你想像中還要依賴你。四年前你消失的時候，我才知道我對你的依賴之深。你不在，我不會吃飯了，因為沒有你陪著我吃，我覺得飯好難吃；你不在，我也不會睡覺了，因為沒有你讓我當抱枕，我夜不成眠。」

「呵呵!」

龍嘯爾聽到鳳蕊久違的銀鈴般笑聲，他知道故意誇張的說話方式有用了。

「是真的，我好依賴你。」

「笨蛋……」

「你終於願意抬頭看看我了，真讓我鬆了一口氣。你要是再不抬頭，那我可得重新評估我的魅力了，居然連地板還不如！」

「笨蛋、笨蛋……」

龍嘯爾靠到鳳蕊的旁邊，拉高她的手，在手心親了一下。「如果你覺得說『愛』這個字不可靠，那我就不說了。我會改說『這一輩子我只要你』。」

鳳蕊好不容易停止的淚水，又開始泛濫了。

「別哭啊，小蕊，是我又說錯了什麼嗎？那我跟你道歉，你別哭啊！一遇上你，我覺得平常思考敏捷的腦袋都打結了，害我連話都不會說了，對不起……」

「這是喜極而泣的淚水，我教過你的啊！」

「我記起來了。真的對不起，下次我會把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好好記住的，別哭了好嗎？」

龍嘯爾本來想湊上前去用唇替鳳蕊吻去淚滴的，不過猶豫了一下，改用指腹替她拭去。

他還是不確定這樣貿貿然的親密，會不會造成鳳蕊的痛苦。

「唔……」

當他兀自沉思的時候，一道柔軟貼上了他的唇。

鳳蕊把唇移開之後，嬌喘著說：「你不用害怕我，我已經沒事了。」

「小蕊，你可以不用勉強，我願意等。」

「你不相信我？」她大發嬌嗔。

龍嘯爾看呆了一兩秒：「你好美……」

「用甜言蜜語也不能搪塞過去唷！」

龍嘯爾看著鳳蕊鮮紅欲滴的嫩唇，忽然好想嘗一口。

「你……你很討厭耶！」

味道果然如同想像中的甜美。

「對不起，是我不對，我道歉。小蕊，我現在鄭重再問你一次--」

「嗯？」鳳蕊被龍嘯爾忽然嚴肅的語氣嚇到。

「你真的確定你心中的那些芥蒂都已經清除乾淨了嗎？」鳳蕊愣了一下，才帶著燦笑開口：「我向你保證，我的心裡已經沒有任何芥蒂了。」

「是嗎，那我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

「什麼嘛，看你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多虐待你呢，」

這是屬於「鳳蕊」式的玩笑，有點小女人的嬌嗄，也有點大女人的霸道。

這下龍嘯爾貴的放心了，因為他的小蕊已經願意把他原本不知道的那一面表現出來。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要是讓你再跑掉，那我可得要來個萬里尋妻，那多劃不來啊！」龍嘯爾終於等到鳳蕊願意直視他的眼睛了。

「這個傷……」

一直不願與龍嘯爾視線對上的鳳蕊，一抬起頭就看見龍嘯爾右邊臉上的傷。

「怎麼造成的？」鳳蕊的小手撫上他的傷，一臉心疼地問。「忘了。」龍嘯爾也伸出手覆在鳳蕊的手上。

「忘了？」

「對，忘了。」

他再次肯定。看在他已經跟鳳蕊和好的份上，龍嘯爾不想計較了。

「但你傷得不輕哪!」

「我看到你就什麼都忘了，忘了什麼時候受了傷、也忘記了痛。」

「你真是……」鳳蕊因為害羞，又把頭低下去。

這次龍嘯爾趕在她低頭前，用雙手捧起她的臉，在她額上落下深情的一吻。

「這一輩子我只要你。」他在她耳邊輕聲地說。

而遠遠站在餐廳門口的那三人，一直靜觀其變，直到眼前甜蜜的一幕出現，才相繼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

「謝謝。」朱樺對著鳳寰說。

「我不是在幫你們，我是在幫我自己。小姐是鳳家主人，我不能眼睜睜看她一直憔悴下去。」

「哎喲，拜託你！偶爾大方接受一下讚美又不會少一塊肉！這麼扭扭捏捏，像個娘兒們似的！」一向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紀逢揚實在看不下去了。

「真是對不起喔，我記得你的老婆我也是娘兒們。」朱樺斜眼睨著她老公。

「嘿，你不一樣。我親愛的老婆你可是女中豪傑，不一樣！當然不一樣！」

紀逢揚安撫完老婆，又轉向鳳寰：

「我說你剛剛揍嘯爾那兩拳，還真紮實啊，真是大快人心！」

「你想試試？」

「當然不是啦……」撲克臉果然就是撲克臉，真是不討喜！紀逢揚在心底抱怨著，表面依舊堆滿笑臉。「我只是在稱讚你的出手快、狠、准而已。」

「多謝誇獎。」鳳寰大方收下他的恭維。

紀逢揚一臉逃過一劫的表情。

「不過……」鳳寰突然吐出兩個字。

「不過什麼？」紀逢揚嚇得又把皮繃緊。

「要不是時間緊迫了點，我其實還想多揍幾拳。」眼見他的小姐有了好的歸宿，鳳寰也收起了他的撲克臉，難得地露出他的情緒。

至於他的愛情……嗯，只要他的小姐幸福，就是他的幸福了。

呼，還好對象不是他。紀逢揚聽完，心裡暗自竊喜。

「拜託你以後講話一次講完，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害我身上死了多少細胞啊?」

完全不知道紀逢揚心裡在想什麼的鳳寰，對於他的抱怨十分不解。

「你們兩個，要鬥嘴別在別人家門口斗，到時候丟人丟到外面去，我可不認你們。」朱樺萬般無奈地制止他們兩個。「想鬥嘴，以後變成親家了還怕沒機會嗎？快走吧！」

她又是一隻手拎一個，朝休旅車前進。

「你給我放開你的手哦，不准你碰我老婆！」

「看清楚點，明明就是她抓著我！」

兩個大男人只會吵一些低層次的架，走在前頭的朱樺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而完全沒注意到三人走遠的龍嘯爾和鳳蕊，甚至對四周的圍觀也沒有任何的感覺，兩人眼中完完全至只有彼此。

龍嘯爾將牽著鳳蕊縴手的那隻手舉到嘴邊，深深地吻了那被包覆住的小手。

「請問我有成功搶救回我的愛情嗎？」

鳳蕊對著龍嘯爾漾開笑容，然後踮起腳尖在他顯上輕輕落下一吻。

「你說呢？親愛的……」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