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白瑞璽一整夜都沒有睡好,他明顯地感受到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因為,自己在無法解釋的情況下,居然不自覺地表現出對嚴灝的友善,甚至還對他伸出援手……這完全不是自己對待敵人應該有的作風啊!

不過,即使有人能夠對他這種近乎反常的行為提出任何解釋,他也沒有勇氣去聽。有時候,不要把事情看得太清楚,也許才是自保的最好辦法。

翌日,他們準備搭機返國。嚴灝可能還在為宿醉所苦,因此他在機場候機時一直都面無表情,而且,他似乎完全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一切;而白瑞璽也刻意裝出一副沒事的模樣,不過,或許是太努力要保持自然,白瑞璽臉上的線條反而顯得有些僵硬。

兩人間似有若無的尷尬氣氛,在他們登機后發現又要跟對方比鄰而坐時,終於達到了最高峰。

嚴灝依然舉止從容,但是一向冷靜自持的白瑞璽卻因為嚴灝的靠近而微微緊張了起來。白瑞璽一入座,便急忙攤開報紙閱讀了起來,彷佛想要把自己隔絕在另一個沒有嚴灝的世界一樣。

嚴灝依舊默不作聲。直到飛機起飛一個多小時后,嚴灝才打破沉默,決定跟努力試著把同一份報紙看第三遍的白瑞璽說幾句話。

「……我要謝謝你。」嚴灝闔起手中的雜誌。

他要謝謝我?!為什麼?難不成……難不成是為了昨天晚上……不!不可能!他昨晚醉得那麼厲害,絕對不可能記得任何事情的……

「你……」白瑞璽放下報紙,謹慎地問道:「……為什麼要謝我?」

「我想,我以後會多注意跟媒體記者間的關係,」嚴灝的神情看起來當平靜,語調也沉著穩重:「還有,那份評估報告我會請局裡同仁再做一點修正。」

「嗯。」白瑞璽只是隨口應了一聲。

他要謝的原來是這件事啊!那麼我應該就可以放心了……拜酒精之賜,他果然什麼都不記得啊……

低下頭,白瑞璽這麼想著。

就在這一刻,雲層散去,耀眼的陽光灑進飛機的小窗,讓白瑞璽的側臉染上了一層金光。白瑞璽沉思著,他專註的神情在光暈之下顯得崇高而聖潔。透過炫目的陽光,這個一向神秘的男子竟然也變得清晰透明了起來……在他稜角分明的個性底下,似乎隱藏著一顆溫潤似玉的內心……但是,他的心卻是不願、也不容他人輕易觸碰的,就彷佛一朵綻放在濃密荊棘叢中的白薔薇,若是硬要摘采,就得付出代價……它純白的花瓣上將會沾染上殷紅的鮮血……

「……你為什麼要從政?」忽然,嚴灝沒來由的一句話中斷了他的思緒。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白瑞璽顯得有些驚訝,嚴灝主動想要知道關於自己的事情,這可是頭一遭。「你問這個做什麼?」他反問道。

「我認為,憑你的能力,在其它領域上也會有很好的表現。」嚴灝緩緩說道:「所以,我只是想知道,當大家都說政治圈是個大染缸時,為什麼你還願意來淌這灘渾水?」

「你不也是?」白瑞璽斜眼瞄他,一臉不以為然。

「我一直都只想扮演好專業技術官僚的角色,所以,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會有這麼一天,」頓了一頓,嚴灝搖搖頭:「而且,我並不打算參加任何公職的競選。」

「……你真是個怪人。」白瑞璽下了一個結論。

「彼此彼此。」嚴灝微笑。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白瑞璽聽出他似乎話中有話。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嚴灝四兩撥千斤擋掉白瑞璽的追問,又繞回了原本的主題上:「……所以,你為什麼要從政?」

如果是告訴他的話,應該沒有關係吧……白瑞璽看著嚴灝,忽然有了這樣的感覺。

於是,他清了清喉嚨。

「……我之所以從政有兩個理由,」白瑞璽開始講述起那段他從來不曾對別人訴說的故事:「我到國外念書的時候,一開始,我對於他們國家的民主與富庶十分嚮往,繁榮的街道、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還有那些衣著光鮮亮麗的人們……不過,在這樣美麗的大都會裡,居然暗藏著骯髒污穢的角落……富有的人在豪華的餐館里享受著山珍海味,但是,在那黑暗的角落裡,我親眼看到衣衫襤褸的乞丐在垃圾堆里翻揀著別人吃剩的漢堡與薯條……」

「對一向不知貧窮為何物的我來說,那一幕的震撼實在是太強烈了……」說著說著,白瑞璽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那時我才體認到,在一個社會中,最可怕的不是貧窮,而是貧富不均啊!貧富差距日漸拉大,這才是社會中最可怕的毒瘤!」

嚴灝看著白瑞璽眼眸中閃爍的光芒,忽然之間,他明白了白瑞璽堅持為農民爭取權益的理由。

「我擔心自己的國家在經濟迅速起飛的同時,也會步上其它先進國家貧富極端不均的後塵,所以我決定從政。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不過,」白瑞璽小聲但是卻堅定無比地說道:「……我相信從政是改變國家命運最快的方法!」

的確,與其批評怨懟現狀,倒不如親自改革!進入政治圈的人們,手中握有實際的資源,不但能夠親身參與政策的制定與修正,他們的一舉一動,甚至足以影響國家大政方針!擁有權力不是罪惡,端看掌權者如何去運用而已。

語畢,兩人又是一陣沉默。不過,此刻他們的心中卻翻湧起無限回憶……方才的對話,讓他們又重新溫習當年初入政壇戰戰兢兢、急切有所作為的青澀心境……如今,他們都很慶幸自己並沒有忘記那時所抱持的初衷,並且正一步步朝著自己的理想前進。

「……這是你的第一個理由,那麼,你從政的第二個理由呢?」嚴灝問他。

「關於第二個理由……」白瑞璽遲疑了一下,卻還是斬釘截鐵地說道:「第二個理由我要保留。」

「……是受到你父親的影響嗎?」嚴灝想起白佩玉曾經告訴過自己的一些片段。

「我說過我要保留了。」白瑞璽撇過頭。

「好吧,我不問了。」嚴灝笑一笑,說道:「對了,我要謝謝你。」

「又謝我?」白瑞璽猛一轉頭:「你剛剛已經道謝過了。」

「這次不一樣,」嚴灝抬眼:「……是有關昨晚的事。」

昨晚……昨晚的事?!

「喔……那個啊……」白瑞璽努力壓抑著自己狂亂的心跳,用冷靜平板的聲調回應他。

「謝謝。」嚴灝輕聲說道。

「……不客氣。」白瑞璽刻意避開嚴灝的目光。

看到竟然有些靦腆局促的白瑞璽,嚴灝忍不住開口:「其實我……」

「別再說了!」白瑞璽阻止了他即將脫口而出的後半句話。白瑞璽別過頭去,淡淡地說道:「宿醉的話,頭會很痛的……所以,我建議你最好快點閉上眼睛睡覺。」

他一點也不想知道嚴灝沒說出口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

反正……反正那傢伙講的一定也不會是什麼好話……白瑞璽這麼想著。

就在白瑞璽滿心焦躁地整理自己紊亂的思緒,並試圖劃清與嚴灝之間的界線時,忽然之間,他感受到肩頭傳來的溫暖與重量。

霎時,白瑞璽幾乎以為自己的血液凝結了。

嚴灝睡著了。宿醉再加上連日來累積的疲勞,使他沉沉睡去,而他在不自覺中,竟毫無防備地把頭輕輕靠在白瑞璽的肩上。

白瑞璽差點就要跳了起來!不過,他還是努力按捺下自己震驚的情緒與劇烈的心跳,鎮定地觀察一下四周的情況。

幸好,旅途的勞頓早已讓參訪團的其它團員進入夢鄉。白瑞璽在確定沒有人撞見這一幕後,才算是鬆了一口氣。白瑞璽鼓起勇氣,看了看身旁熟睡的嚴灝……他睡著的樣子看起來很安心,讓人實在不忍心驚動他啊……

好吧,就暫且讓他這麼靠著吧。

感受著另外一個人傳送過來的體溫,白瑞璽也閉上了雙眼。

結束暑期參訪考察的行程后,嚴灝繼續忙著推動雙邊經貿合作業務,白瑞璽則是因為國會重新開議,新會期一開始,政府各部會的總質詢滿檔,連帶使得他忙到昏天暗地,不返家過夜已成為常態。

某個周日早晨,好不容易可以睡到自然醒的嚴灝悠悠醒轉,他起眼睛看著窗帘外透進的陽光,一想到今天不必精神緊繃、西裝筆挺地去上班,他就略顯孩子氣地在床上滾了一圈,打算縱容自己再小小賴個床。

就在嚴灝趴在床上,一臉幸福地把臉埋進枕頭裡的同時,他卻依稀聽到刺耳的電鈴響起。

「叮咚!」

於是,嚴灝只好打消睡回籠覺的念頭,認命地起身應門。他接起客廳大門處的對講機,睡眼惺忪地看著監視器的屏幕。

「……請問是哪一位?」嚴灝揉著眼睛,聲音有些含糊。

「是我。」傳進他耳中的,是一個低沉厚實的嗓音。

「──啊!您怎麼來了?!」就在這一瞬間,嚴灝完全清醒過來了:「不好意思!我馬上幫您開門!」

幾分鐘后,一位舉手投足間在在顯出恢弘氣度的長者便端坐在嚴灝家中客廳。雖然年近七十的他髮際已有些灰白,但是他眼眉中的自信與犀利卻是一點也不輸給年輕人;西裝革履的他風度翩翩,可看出他當年的風采不但絲毫未減,反而因為歷經了歲月的洗禮而顯得更加沉穩睿智,曖曖內含光。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急急忙忙梳洗完畢,換上襯衫,嚴灝又衝進廚房裡煮了一壺咖啡:「如果不嫌棄的話,請慢用。」

「給你添麻煩了,真抱歉。」長者向他微微點了個頭:「沒有事先跟你打個招呼就來叨擾,是我的不對……」

「千萬別這麼說!」嚴灝一邊倒著咖啡一邊笑著說道:「看到您過來我真的很高興!」

「還是一樣,黑咖啡不加糖嗎?」嚴灝把咖啡杯擺到長者面前,他問道:「對了,您怎麼突然想要回國呢?」

「只是因為想要看看佩玉……所以就回國了,」長者的笑容中仍舊帶著一絲落寞:「之前我一定會承受不住的,後來經過一段時間沉澱,情緒才比較穩定……我想,現在應該可以再來看看她了……」

嚴灝只是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而且,有些事情我覺得也應該當面跟你說。」白琨輕聲說道。

***

客廳里窗明几淨,還飄散著濃郁的咖啡香,但是屋內的氣氛卻忽然之間變得有些沉重。

「……瑞璽不在家吧!」白琨問道。

「他從前天就沒有回來了,可能在忙。」嚴灝回答。說真的,自從國會開議以來,自己就很少在家裡見到白瑞璽了。

「這樣比較好。」白琨微微一笑。

「咦?」嚴灝有些不解:「怎麼說?」

「因為我想單獨跟你聊一聊。」白琨沉聲說道:「這時候我也不希望他在。」

「……嗯。」嚴灝點了點頭。

於是,在深吸一口氣之後,白琨開口問道:「你和瑞璽……相處得還可以嗎?」

嚴灝愣了一下,不過,像是刻意要遺忘那不堪的一夜似的,他隨即果決地說出他的答案:「……還可以。」

「這一陣子……真是辛苦你了……」白琨輕輕嘆了一口氣。

「請千萬別這麼說。」嚴灝連忙回道。

「瑞璽的個性我很清楚,他一定常常說出一些讓人為難的話吧!」說到這裡,白琨頓了一頓:「如果他有什麼冒犯到你的地方,我代他向你致歉。」

「這……」看見白琨向自己略欠了欠身,嚴灝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呃,您……不……」

「唉……瑞璽這孩子,我一直很擔心他。」白琨又是喟然一嘆:「……雖然他跟佩玉比起來好像獨立多了,但是他的內心其實更脆弱……我很後悔在他們姊弟倆的成長過程中沒有陪他們一段……」

「當時的我積極投身黨外運動,組反對黨、演講、抗爭、遊行……這些活動塞滿了我的行程,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留給家庭,而且,我自以為家人是永遠都會陪在我身邊的,因此沒有必要費心思去經營所謂的親子關係……我想,我那時候的家庭生活大概只能用乏善可陳四個字來形容吧!」

「雖然我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提過這件事情,但是……我真的很感謝我的妻子……她無私地包容我、支持我、守候我、獨力教養兩個孩子,對我更是從來沒有任何怨言……即使我始終沒讓她真正享受過寧靜幸福的生活……」

「直到佩玉和瑞璽十五歲那一年,我失去了她……我才幡然醒悟她對我有多麼重要……只是,再多的悲傷與哭喊也喚不回她的生命……」白琨低下頭,十指輕輕交握:「我承認,我是一個不及格的父親,在小孩失去了母親之後,照理來說,身為父親的我應該把心力與生活重心放到小孩身上才對,但是,我沒有。」

「我現在才知道當時的我是多麼冷血、多麼殘忍、多麼無情……我絲毫不顧小孩失去母親之後的痛苦心情,只知道在自己的行程表中排入更多工作,藉此麻痹心底的喪妻之慟……當時的我……真是太自私了……」回想起十幾年前種下的遺憾,白琨不禁凄涼一笑:「……我只顧著為全國人民爭取權益,卻把自己家人的幸福棄之不顧,很可笑吧?」

白琨眼中盈滿無法掩飾的懊悔神色,而嚴灝則是訝異地發現,這位在政壇中一向深受敬重、總是予人嚴肅耿直形象的長輩,眼眶竟然有些潤濕了。

「雖然我是那樣吝惜付出我的父愛,但是佩玉卻沒有恨過我……她真的是一個很貼心、很懂事的乖女兒……我本來以為我終於可以好好補償她了呀……」憶起愛女,白琨依然忍不住激動的情緒:「……而且,如果不是佩玉告訴我,或許我一輩子也不會知道瑞璽的心情吧!」

「瑞璽從小到大的表現一向都很傑出,無論是學校的課業還是社團活動,他都是團體中的佼佼者。我一直以為他只是好勝,沒想到……他所做的一切,竟然都只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白琨深深吸了一口氣:「最後,瑞璽還是很失望吧,因為我從來沒有注意過他的表現,沒有給過他任何一句讚美,沒有拍拍他的頭,說我真是以他為榮……」

「就在不知不覺中,瑞璽長大了,而在他決定要參選國會議員之前,竟然完全沒有跟我商量。到了那時候,我才發現自己錯了……因為我對他的不在意,才會讓我們之間的關係變得如此疏遠……」談起白瑞璽,白琨的語氣中不禁摻雜著一絲寂寥:「他當選之後,我多麼想給他一個擁抱……但是,我想我們兩個人最終都還是做不到吧!所以,我只好像個陌生人一般,客套地送花籃過去恭喜他勝選……」

「您……有跟瑞璽好好談過嗎?」嚴灝輕聲問道。

「沒有,我想他應該還是不願意見到我吧……」白琨無奈地搖搖頭:「……瑞璽幾乎拒絕再提起過去的事情……」

「對不起,跟你說了這麼多莫名其妙的話……瑞璽從來沒說過,但是我感覺得出來,他一直把你視為足以與他分庭抗禮的對手……」看見嚴灝輕蹙眉頭的模樣,白琨還是決定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所以,我只是認為,如果是你,或許有辦法改變他吧……」

嚴灝怔了怔。他想起了一直埋藏在記憶深處的那句話,佩玉曾經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以及自己當時的回答。

白琨並沒有待太久,他很快便起身告辭。雖然白琨表示不必麻煩,但是嚴灝仍然堅持送他下樓。

「請問,需要我轉告瑞璽說您來過嗎?」嚴灝問道。

「不用,不必告訴他,」白琨搖頭微笑道:「反正今天是我留在國內的最後一天……我已經訂了明天上午的機票。」

白琨離開后,嚴灝獨自一人待在家中,腦海里盤旋的都是白琨落寞的笑容與白瑞璽孤零零的身影。這一對父子,明明就是那麼渴望觸碰對方的心,但是誰也沒有信心跨出最艱難的第一步……明明就是那麼希望重新擁抱家的溫暖,但是誰也沒有勇氣先敞開自己的胸懷……

明明相愛,又何必苦苦煎熬?!

不過,就在這一瞬間,嚴灝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長久以來的疑惑,終於得到了解答。

話說回來,政壇這一陣子風波不斷,口水戰與相互攻訐持續不斷,一切都導因於上周朝野國會議員在預算總質詢時一言不合,再加上幾個議員出言不遜,言詞涉及人身攻擊,最後雙方竟然大打出手,鬧得一發不可收拾。當時議場內一片混亂,幾乎已經演變成打群架的不堪場面;而當眾人衝撞推擠成一團時,在議場攝影機拍不到的角落,白瑞璽漠然獨坐著,一語不發,冷眼旁觀眼前這一出荒唐至極的鬧劇。

當時白瑞璽並沒有料想到,這場肢體衝突最後居然演變成朝野之間激烈對抗的導火線,在野黨鷹派議員甚至揚言要採取政治報復手段,而被選為要挾籌碼的,極有可能是之前已談判完畢、準備洽簽的雙邊經貿協議。

根據國際慣例,兩國在簽署雙邊經貿協議之後,必須將條文送交各自國會進行審核,通過之後,雙方再以換文方式通知對方已完成國內各項相關法令程序及手續,協議將在換文後的第三十天起開始生效,並規劃該協議內容自明年元旦正式實施。也就是說,雙邊經貿協議雖已談妥,但是如果國會予以否決推翻的話,之前談判團隊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是白費了!

兩個星期後,就是國會投票表決的重要時刻了,只不過,現在朝野兩黨鴿派與鷹派的關係相當惡劣,幾乎可以說是毫無轉圜的空間。綜觀目前政壇情勢,白瑞璽判斷雙邊經貿協議被拿來當炮灰、白白犧牲掉的可能性越來越強烈,這麼一來,勢必會對國家形象造成劇烈衝擊,對經濟發展更是一記重挫。

除了整體政經情勢的考慮外,該協議如果被否決,對經貿談判團隊的士氣更是一大打擊!白瑞璽沒有忘記,嚴灝為了在談判桌上幫國內農民爭取權益,忍受了多少流言蜚語,默默承擔了多少不公平的指責,又背負了多少沉重的政治壓力……如果雙邊經貿協議遭到推翻,受到最嚴重傷害的人無非是嚴灝啊!

面對與自己同黨的同志醞釀要阻擋雙邊經貿協議條文三讀通過,白瑞璽陷入兩難的局面。一方面他應該遵守黨團的決定,對特定議題採取杯葛手段來換取政治利益,但是另一方面,他內心卻又認為朝野應當就事論事,不應該因為一己之私而犧牲掉國際經貿的重大進展。

最後,在白瑞璽思考良久、失眠數日後,他終於下定了決心。而且,他認為應該把這件事情告訴嚴灝,就算情勢已經不可能逆轉,但是至少讓嚴灝先做好心理準備。

翌日,白瑞璽來到了國際投資貿易局。

「我要找嚴副局長。」省略所有的客套話,白瑞璽開門見山地直接表明來意。

「不好意思,白議員,」嚴灝的秘書歐陽衡回答道:「副局長還在會客……」

「我想我現在要告訴他的事情應該會比他的會客內容重要,」白瑞璽高傲地抬起下巴:「麻煩請他出來和我見面。」

「這……不太妥當吧……」歐陽衡下意識地起身擋在副局長辦公室的門口。

「他如果不出來的話,」白瑞璽的聲線冰冷而堅決:「……我就自己進去!」

「不行!」歐陽衡知道白瑞璽對嚴灝素有敵意,於是,為了保護嚴灝,歐陽衡挺身而出:「白議員,你不能進去!」

無視於歐陽衡的阻擋,白瑞璽用力推開他,一個跨步向前,徑自打開了副局長辦公室的大門。就在此時,映入白瑞璽眼帘的,是一個女子帶著柔情的姣好容顏,而那名女子,正是上次引起自己極度不悅的杜文穎!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你……」杜文穎凝視著嚴灝。

當白瑞璽看見杜文穎的眼神時,他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應該闖進來的,至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因為,她眼眸里那種深情款款的神情,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

就在同時,聽到了聲響,嚴灝與杜文穎同時轉頭望向門口。白瑞璽怔了怔,他的手還握在門把上,不過卻是略帶顫抖。

與嚴灝短暫地四目對望,明明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卻又硬生生被白瑞璽吞了進去。

「……對不起,打擾了!」白瑞璽心頭一揪,轉身就走。現在,他只說得出這句話了。

「等一下!」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的眼神交會,但是嚴灝很確定自己看見了白瑞璽眼中一抹受傷似的神情,而且,他的心居然因此而狂跳不已!

「文穎,妳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嚴灝急忙站起身來。就這樣,嚴灝丟下一臉愕然的杜文穎,衝出去追趕白瑞璽匆匆離去的背影。

其實,嚴灝並不明白自己的情緒為什麼會在忽然之間變得如此激動……難道……是因為白瑞璽那悵然的眼神嗎?!

「你是怎麼了?!」嚴灝一邊在走廊上奔跑,一邊朝白瑞璽大喊:「喂!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沒事!」白瑞璽跑到電梯門口,逃避似地別過頭去,並迅速地按下了電梯旁的按鍵。

「你說謊!明明就有事!」嚴灝一個箭步趕上,他一把抓住白瑞璽的衣領,用力將他抵在電梯門上:「如果沒事的話,你為什麼突然跑來找我?還有,你為什麼連話都不講清楚就要走?!」

此刻,兩人的距離是如此的接近,兩人都可以清楚感覺到對方粗重的喘息,白瑞璽甚至可以在嚴灝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白瑞璽從來沒想到,平時斯文有禮的嚴灝居然也有如此強勢的一面。

嚴灝對白瑞璽累積已久的情緒終於一次爆發。他不是恨白瑞璽,他也沒有資格去恨他,但是,白瑞璽若即若離、忽冷忽熱的兩極態度實在讓他無所適從,而且,最讓嚴灝害怕的是,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自己的心情居然會受到白瑞璽的影響而隨之波動,這……這到底是……

「放開我!」白瑞璽沉聲喝道。

「我不放!除非你把話說清楚!」嚴灝依舊不願鬆手:「我不知道你對我到底有什麼誤會,但是我實在受夠你這種神秘兮兮的態度了!」

「我最後再警告你一次,放開我!」白瑞璽的慍怒使他不禁脹紅了臉:「你不要太過分了,不然……」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電梯門打開,抵在門上的兩人就這樣摔了進去──嚴灝重重壓在白瑞璽身上,白瑞璽眼前一黑,猛烈的撞擊差點讓他岔了氣。

接著,電梯門關上,白瑞璽一臉痛苦地掙扎爬起,用力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嚴灝,嚴灝則是跌坐在地上,一時之間還不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當怒氣沖沖的白瑞璽正要掄起拳頭,準備痛揍嚴灝一頓時,電梯卻忽然一陣劇烈震蕩,隨即燈光全滅。

電梯停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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