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月明星稀,柔和的月光自客棧二樓那扇開啟的窗子斜斜映入房中。夜風輕拂而過,恰巧吹開了輕柔的床幔。
床榻上的人兒睡得正香甜,渾然不知有人趁夜闖入房中,正以熾熱的黑眸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
遲仲桓佇立在床邊,深情而痛苦地注視著聶月眉。
他知道他不該來的!但卻又剋制不住內心的想望,經歷了幾番激烈的天人交戰後,他終究還是向心中那折磨人的渴望屈服了。
靜靜地凝望她那張嬌美恬靜的容顏,遲仲桓的眼底有著深深的眷戀與歉意,看見她連睡夢中都蹙著眉,他多想伸手撫平她輕攏的眉心,更想撫摸她細白如瓷的面頰。
但他終究什麼也沒做,就怕任何細微的舉動都會將她擾醒,那他勢必又得匆匆地離開了。
今日在破廟,看見她差點落入袁宇卿手中,他在心驚之餘毫不遲疑地射出隨身的飛刀,若不是袁宇卿那狡猾的傢伙逃得快,他真想殺了那早該下地獄的傢伙!
一想起袁宇卿,遲仲桓便有滿腔的忿恨!
一年多前,他必須忍痛和心愛的妻子分離,全都拜袁宇卿所賜,而那傢伙竟然還覬覦他的女人,真是該死!
好在他直覺她有危險,趕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她,否則她若是在他和雲媚蝶廝混的同時,落入了袁宇卿的手中,那他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一想起雲媚蝶,他不禁眉宇深鎖,墨黑的眼中有著深深的自厭。
此刻的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遲家船運當家,而是個落魄潦倒、鎮日沉溺於溫柔鄉的廢人……
是的!他是個廢人!如今的他,再也配不上絕美無瑕的她了!
他惟一能擁有的,就只剩下他們剛成親那一個多月的美好回憶,除此之外,他只能日日夜夜、時時刻刻忍受著思念的折磨與煎熬,而這一年多來日復一日的想念幾乎快將他給逼瘋了!
他強忍住沉痛的嘆息,再度凝睇睡夢中的人兒。
望著她緊閉的眼眸,他不禁懷念起她澄燦瞳中的深情波光,只怕這輩子他再也沒有福分看見了吧!
他實在沒有資格再奢求什麼了啊!如今他還能這般近距離地看她,他就該感到滿足了。
他深深地、專註地望著她的睡顏,幾乎忘了時間的流逝……
聶月眉被一種奇異的感覺給擾醒,那種感覺有點難以形容,彷彿像是……像是有人正專註地凝視著她……
她的心猛地一顫,不禁屏住氣息,仔細地去感覺周圍的一切。在聽見不屬於她的細微呼吸聲后,她便確定真的有人在她的房裡。
陣陣的激動倏地湧上心頭,她知道此刻在她房中的人一定就是遲仲桓!
他會來看她,是不是表示他也和她一樣日夜被刻骨的思念折磨著?是不是表示他也一樣想念著她?
一定是這樣的!她就知道他對她還是一樣的深情!
她好想見他!可卻又不敢睜開眼睛,因為她怕一睜開眼,他就會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
突然一種想哭的酸澀梗塞在喉間,她努力忍住,怕他發現她已經醒了。
雖然她日夜渴望能見到的夫婿就在她的身邊,但她除了閉著眼睛裝睡、默默地承受他的凝望之外,什麼也不能做……
遲仲桓的身軀陡地一僵,發覺床上人兒逐漸急促的呼吸和微微輕顫的眼睫,他知道她已經醒了。
他看出她繼續裝睡的意圖,也知道自己應該當機立斷地離開,但他卻選擇了配合她的偽裝,假裝不知道她已經醒了。
他這麼做,不為別的,就只為了一個原因多看她一會兒。
他像個世上最貪婪的人,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甚至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
多麼可悲啊!明明是迫切渴望能相見的兩個人,明明他們的距離就近在咫尺,明明一睜開眼,就能看見心心念念的愛人,但他們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各自困在各自的掙扎與痛苦中,飽受煎熬與折磨。
夜色晦黯,晚風悲涼,兩顆無奈的心有著同樣的沉痛與哀傷……
???
隔天一早,聶月眉就獨自上街去,試圖打探出遲仲桓的落腳處。
然而,找了一整天,卻都沒有半點線索,直到天色已昏黃,她才回到客棧去。
幸而當初她在月岩堡作客時,上官老夫人與她十分投緣,又見她一個人無依無靠的,便不容拒絕地硬塞給她許多錢財和珠寶,此刻她才不愁身上沒有盤纏,要在這客棧里住個一、兩個月還不成問題。
用過晚膳后,她上了二樓,打算回客房去休息,然而她才剛打開房門,就突然有股力量將她硬推進房中。
還沒來得及回頭,身後就傳來了房門被關上的聲音!
她心中的警戒立刻升到最高點,猛地一轉過身,就見袁宇卿正目光激狂地盯著自己。
「怎麼又是你?為什麼你還不死心呢?」對於袁宇卿的偏執痴纏,她實在是消受不起。
「我為什麼要死心?該死心的人是遲仲桓!你本來就該屬於我的!」袁宇卿激動地低吼。
自從昨日在破廟負傷而逃后,他不死心地在附近徘徊,今天果真讓他瞧見她獨自一人上街的身影。
他一路跟蹤著她,直到她回到客棧、打算進房,他才終於逮著了四下無人的大好機會,這一回,他絕不讓她逃掉!
「袁公子,你這又是何苦呢?感情是勉強不來的,你不能如此一廂情願啊!」聶月眉無奈地嘆道。
雖然早知道袁宇卿對自己的狂戀,但是她非但無法感到半點的受寵若驚,反而還飽受壓力與威脅。
怎奈袁宇卿壓根兒聽不進她的話,他只知道他要她,誰也無法阻止!
「我永遠也不會放棄的!我是那麼的愛你,幾乎為你發了狂!我早已發誓非要得到你不可!」
「可是我不會愛你的,永遠也不會!」聶月眉的語氣萬分肯定,完全不留半絲希望給他。
她的心早已完整而毫不保留地給了她的夫婚——遲仲桓,這一輩子永遠不會改變。
她決然的話語惹怒了袁宇卿,眼中驟然迸射出野蠻而饑渴的光芒。
「一年多前讓你給逃了,今天我非要佔有你不可!」
一意識到他的企圖,聶月眉驚慌地想逃,卻已來不及了!
她整個人被袁宇卿攔腰抱起,粗魯地扔到床榻上,她立刻翻身想逃,卻被袁宇卿壓下的身子牢牢地制在床上。
「放開我!」她驚嚷著,一年多前的可怕記憶如潮水般倏地朝她湧來,令她渾身戰慄不已。
「不放!我今天一定要佔有你!只要你成了我的人,你就會死心跟了我!」
「不可能!我永遠也不會跟你的!」
「會的!天底下最愛你的人是我,你只能屬於我!」嘶吼間,袁宇卿一把撕開她胸前的衣襟。
「不——仲桓……救我!」聶月眉恐懼地呼喊。
聽見她呼喚著遲仲桓的名字,袁字卿的眼神驀地變得更加凶蠻,動作也更加粗暴了。
「他不會來的!你死心吧!」他惡狠狠地低吼,繼續撕裂她的衣衫,很快的,她全身上下就只剩單薄的褻衣褲足以蔽體了。
那一身宛若凝脂的雪白肌膚,令袁宇卿眼中的慾火意燃愈烈,體內的慾望也更加的亢奮。
「你若真侵犯了我,我會恨你一輩子的!」聶月眉急嚷著,心中充滿了恐懼與慌亂。
仲桓為什麼還不來?難道他真要眼睜睜地看著她受袁宇卿的玷辱?
淚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轉,她極力忍住,即使是到了這個時候,她的心中仍存著一絲希望,等待她最愛的男人前來救她。
「等你成了我的人,你就會愛我了!」袁宇卿的魔掌探向她的兜衣,迫不及待的想看她裸裎美麗的身軀。「這一次,沒有任何人能阻止我擁有你!」
「是嗎?」飽含殺意的聲音陡然間響起。
袁宇卿渾身一僵,還來不及回頭,一陣劇痛就從他的腳踝處炸開,他痛得一邊哀嚎一邊滾下床去。
轉頭一看,只見一把銀色飛刀射入他的右腳腳踝上,銳利的刀鋒似乎斬斷了腳筋,他這條腿只怕是廢了!
「又是你!」袁宇卿又恨又不甘心,為什麼每次在他幾乎快得到聶月眉時,遲仲桓總會出現來壞了他的好事?
遲仲桓的黑瞳震怒地眯起,眼中燃著噬人的怒焰,那一臉殺氣騰騰的模樣,令袁宇卿突然有種正面對著索命閻王的錯覺。
見遲仲桓取出刀子,袁宇卿一凜,知道這回遲仲桓打算取他的命,他倏地伸手探向懷中,接著手臂一揚,一片白色的粉末便朝床上的聶月眉襲去。
「該死!!」遲仲桓大驚失色,連忙撲了過去,以自己的身軀護住聶月眉。
袁宇卿逮著了機會,便忍著腳踝的劇痛,一拐一拐地奪門而出。
袁宇卿所灑出的粉末是普通的迷藥,好在他們吸入不多,而遲仲桓又迅速打開窗子通風,因此對他們都沒造成什麼影響。
遲仲桓雖然很想追出去,一勞永逸地殺了袁宇卿,可他放心不下聶月眉,只好暫時讓袁宇卿那該死的傢伙多苟活一陣子。
然而,看見她的衣衫被撕毀,美麗的身軀只剩下菲薄的褻衣褲遮掩住最私密的部位,遲仲桓的胸腔幾乎要因狂熾的怒火而爆炸!一想到袁宇卿的眼曾經褻瀆過她細嫩無瑕的肌膚,他便恨不得立刻將袁宇卿的雙眼挖出來!
他迅速脫了身上的外衣,包裹住她半裸的身軀。
當他正想退開之際,聶月眉倏地伸出手,激動地攀住他的手臂,緊緊地揪住他的衣袖,深怕下一刻他又要轉身離開她。
「仲桓……你終於來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她的眼中泛著淚光,目不轉睛地瞅著他。
她終於見到他了!這教她如何能不激動?
遲仲桓聞言卻是一僵,震驚地望著她。
「你說什麼?」她說她就知道他會來?難道她……
「該死的!你是故意逼我現身?」
聶月眉無言地默認了他的猜測。的確,她是故意逼他現身的。
昨晚她幾乎徹夜無眠,腦子裡轉來轉去都是該如何才能讓他出現在她面前,最後終於讓她想出一個大膽的方法。
她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在街上奔波,一來是為了查探他的下落,二來是為了要引袁宇卿上鉤。
她賭上了遲仲桓對她的在乎,她知道袁宇卿一定不會對她死心,所以便大膽地以自己為誘餌,讓自己身陷險境。
她之所以會走這步險棋,賭的就是遲仲桓會在千鈞一髮之際現身救她,結果真讓她給賭贏了!
他終究還是在意她、愛她的,不然他也不會現身了!
聶月眉痴痴地凝望著他,一年多不見,他的容貌顯得有些滄桑,而他臉上的鬍渣,令他多了幾分頹廢的氣息。
現在的他,和一年多前意氣風發的他在外表上有著極大的差異,但是不論如何,他還是她的夫君,是她此生最深愛的男人。
「你——」見她默認了他的猜測,遲仲桓感覺胸腔中的怒氣陡然間又往上竄升了。
該死!要是早知道這是她的苦肉計,剛才他就……不,就算他事先知道了,他也還是會現身救她的。
可是難道她沒想過,要是他來晚一步,要是他不巧被什麼事給耽擱住了,要是他沒辦法及時救她,她可能真會被袁宇卿那禽獸給玷辱了啊!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性,他體內的怒火幾乎令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
他震怒地想使勁搖晃她,想對她咆哮!但他終究什麼也沒做,在確知她已然安全之後,他只想趕快消失在她的眼前。
「放開我!」遲仲桓板著臉低吼道。
「不!不放!」聶月眉聞言更加用力地抱緊了他的左手臂。
遲仲桓的臉色一沉,以空著的右手使勁扯開了她的手。
「啊——」聶月眉低呼一聲,因他的力道而失去平衡。
眼看她就要跌下床去,遲仲桓反射性以靠近她的左手去扶,然而他的手雖是及時伸了出去,卻一點也使不上力來,聶月眉還是難逃摔跌在地的命運。
遲仲桓渾身一僵,臉色在瞬間變得極為難看,他瞪著自己的左手,那兇狠的目光彷彿在瞪著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
聶月眉的眉心輕蹙著,床的高度不高,所以摔下床並不怎麼痛,但一種奇怪的感覺隱隱浮上心頭,彷彿有什麼地方出了錯……
她抬頭望著遲仲桓,順著他的視線看往他的左手,突然間明白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了!
剛才他確實是伸出手想扶她,可他的手卻似乎使不出力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遲仲桓一察覺她的視線落在他的左手,便反射性地朝後猛退幾步,然而那顛簸不自然的腳步卻再次引起了聶月眉的注意,而他的臉色則變得更加難看了。「你……」聶月眉不由得驚呼,一種可怕的揣測浮現心頭。
他的手……他的腳……難道他……
「對!沒錯!我就是廢人!不但左手廢了,左腳也跛了,現在你知道了吧?」遲仲桓突然激動地大吼。
他狼狽地別開臉,不願在她的眼中看到任何一絲恐懼與嫌惡,那會令他心痛至死!
一年多前,袁宇卿設下毒辣的計謀想殺他,因為一時的疏忽大意,他險些命喪九泉。
後來,他雖然幸運的獲救,保住了一命,但左手手腕的筋脈廢了,左腳也微跛,他再也不是那個意氣風發、英挺健朗的遲仲桓了。
不是不曾想過要回去找她,但是他已自慚形穢了啊!已是半個廢人的他,怎還配得上絕美無瑕的她?他已不配擁有她的愛了!
更何況,當初他的救命恩人救他可是有交換條件的,而那個交換條件更令他無顏面對她……
聶月眉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渾身顫抖地望著他。
他究竟是遭遇了怎樣殘酷的傷害?怎麼會手腳都受了重創?這一年多來,他到底獨自一人默默承受了多少的痛苦?
心痛的感覺令她炫然欲泣,而胸中那陣陣劇烈的疼痛幾乎令她昏厥窒息。然而,她的震驚無語,卻讓遲仲桓誤以為是厭惡,心一慟,他轉身就想離開。
「不!不許你走!」聶月眉趕緊撲上前去,緊緊環抱住他的身軀。
「放開我!」遲仲桓急欲離開,雖然他的左手廢了,但右手可沒有,他輕易地將她拉開,毫不遲疑地轉身就走。
「啊——」聶月眉被他的力道甩開,整個人再次摔倒在地。
聽見她的痛呼聲,遲仲桓的腳步一頓,但他選擇咬牙漠視,忍著想回頭探看的衝動,再度邁開了步伐。
他不能心軟!他已是殘缺的人,這對她太不公平了!因此他寧可對自己殘酷,也不要她受半點委屈。
眼看他即將走出房門,聶月眉急急嚷道:「你若是真走了,今天的事一定還會再發生,下一次你不一定還能來得及救我,你若是不在乎我被袁宇卿玷辱,你就儘管走吧!」
尋尋覓覓了一年多,她好不容易再次見到了他,她絕不能讓他再次消失!若是她再失去他一次,她一定會心痛而死的!
不!她再也不要承受那種痛苦了!這回說什麼也不讓他再次撇下她!
「你——」遲仲桓霍地回過身。「你這是在威脅我?」
「我只是不願意再失去你!」聶月眉望著他的眼神堅決而深情。
遲仲桓有些狼狽地避開她的目光,他的身形一動,看似仍然打算離開。
聶月眉見狀,連忙說道:「我說到做到,如果你不在乎我的死活、不在乎我的身子遭人玷辱,你就走吧!一說完,她屏息地等待他的反應。
遲仲桓很清楚她賭的是他對她的在乎,但他該死的就是走不了。
他只要一想到剛才她險些遭到袁宇卿玷辱的畫面,他的腳就彷彿生了根似的無法動彈。
見他由一開始的掙扎,到最後那一臉緊繃而抑鬱的微慍神色,聶月眉心頭一喜。雖然他什麼也沒說,但她知道他終究還是放不下她。
然而,就在她暗自欣喜之際,遲仲桓竟再度邁開步伐離她而去!
「你……?!」他真的要走?難道他真的不再愛她、不再在意她了?
聶月眉震驚又心碎地望著他的背影,傷心絕望的淚水剋制不住地撲簌而下。
遲仲桓的步伐在房門口頓了頓,他沒有回頭,只僵硬地說了句:「還不跟上來?」便再度邁開步伐走了出去。
聶月眉愣了愣,在明白他不是要舍下她,而是要她跟他走之後,終於破涕為笑,連忙跟了上去。
出了客棧之後,天色已昏暗,路上的行人不多,因此他們此刻怪異的衣著打扮——她正穿著他寬大的外衣,而他只穿著一件素白的單衣,才沒有引起眾人異樣的眼光。
聶月眉幾乎是小跑步地跟著他的步伐,望著他的身影就在眼前,她的心頭一暖,願意就這麼隨他走到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