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當汪詠蓁恢復知覺時,發現自己正躺在柔軟的沙發上,四周僅有微弱的光線和一室的靜謐。她掙扎著撐起身體,忽然聽見一聲嘆息。

駱穎川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眉頭深鎖,手指間夾著一根煙,以銳利的眼光盯著她。此刻的駱穎川簡直和前日溫柔的他判若兩人;他看起來嚴肅、冷酷,並且……疏遠。

汪詠蓁的心揪成一團,痛得她只想跳樓躲避。

「對……對不起。」她哽咽地道歉。

「難道是你唯一能想出的解釋嗎?」

「我好幾次想說出口,但是……穎川,我沒辦法在自己深深為你著迷后,又當著你的面說我已經和別人有婚約了……我說不出口,我不想破壞那些美好的回憶。」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回憶?你甚至已經開始把我當成回憶了。要不是今天遇見你,我還不曉得要讓你矇騙多久昌燦呢?他也是不知情的吧?你怎麼能……我真是看走眼了。」他自嘲地一笑,「老天爺大概是想懲罰我吧,才會讓我栽在你手上。告訴我,如果沒有今天這場相遇,你還打算玩弄我多久?」

「我沒有玩弄你!我沒有,我是真心的。」

「是,是我自己先去招惹你的,是我自己一廂情願地以為你也喜歡多,是我自己誤以為老天爺讓我遇上一個全世界最特殊的女孩,這全是我自己的錯覺!」他的語氣里夾著怨憤,一步步向她靠近,然後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呢?你有沒有錯覺?那晚對你而言是錯覺嗎?我以為我們是與眾不同的,結果……你就像那些平庸的女人一樣,攀龍附鳳后,貪心地想找人玩愛情遊戲!我說得對不對?回答我,你回答我呀!」他越說起激動,手上的勁道也越來越重。

「穎川!你弄痛我了,聽我說……」

「我是在聽呀,聽你想用什麼謊言說服我。」

「我對你是認真的!」

駱穎川諷刺地說:「這麼說你對昌燦是假意的羅?」

「我……」

「無話可說了吧?除了笨到極點的女人之外,誰會捨棄嫁入豪門的機會?我想你不會愚蠢得要我想念你願意放棄吧?!」

「我是!我願意放棄!」汪詠蓁急切地大喊。

駱穎川怔了一下,但馬上又露出苦笑,「沒有人會承認自己是笨女人的,除非是……謊言。」

「穎川,我沒有說謊。真的,在這場宴會開始之前,我就準備向昌燦說明一切,希望他能放我自由,但一直沒有機會……從以前就是這樣,他總是沒時間聽我說話,但這次不同,我會要他聽我說的,你相信我!」

駱穎川鬆開她的手,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坐倒在沙發上。他將頭埋在兩掌之間,胡亂地扯著頭髮。

「怎麼會這樣呢?我變成一個奪人妻的罪人,而昌燦還是我的好友。」汪詠蓁的心被他的話撕裂。

惆悵、迷惘、無奈的情緒緊緊包圍住她,而駱穎川痛苦的表情令她感到恐懼。他不會打算把她還給昌燦吧?「穎川?」

他抬起頭望著她,眼底是她熟悉的溫柔,卻也多了一絲猶豫。「我們該怎麼辦呢?」他問,凝視著她,汪詠蓁有股衝動想將他攬進懷裡,想抱緊他,想吻住他,想把他們之間的苦惱與無助稀釋掉。但她不敢動,門外有上百的賓客隨時可能衝進來,就像一顆即發的炸彈。

她只能默默地、悲傷地靠在他身旁。

「你希望我怎麼做?」

「等我。」

「假如我告訴你,我很害怕等待之後你仍然會回到他身邊的結果會令我崩潰,你會看輕我嗎?」他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臉上充滿了優愁與坦承不安的狼狽。

天呀!這是什麼樣的懲罰?汪詠蓁心中充滿了難言的惆悵與痛苦。

「如果我說,我擔心你為了怕傷害昌燦而放棄我,你會……看輕我嗎?」

「傻瓜!」駱穎川捧著她溫轆轆的臉頰,心疼地說。汪詠蓁再也無法自制地投向他的懷裡,緊緊地、深深地擁抱住他。

他回應了她的擁抱,不顧一切的與她激情擁吻,彷彿想藉此消耗盛情的火焰,遏止它的擴張,熄滅它的火苗。沒多久,他們已雙雙平躺在沙發上,把所有的顧慮全拋到腦後。愛情之火一被點燃就毫無理智可言。汪詠蓁注視著他的眼,發現強烈的慾火已取代原先的憂慮。只要他一個眼神,就足以令她意亂情迷,胃部劇烈翻攪,興奮得連心臟跳動的次數也比平時快了兩倍。

喔,她怎能輕忽這一切,輕忽身體的感受,心裡的渴望,與……愛情。

汪詠蓁完全沉醉在駱穎川的懷裡,忘了自己身處何地。

當隔開他們與外界的那扇門突兀地被推開時,汪詠蓁彷彿從美夢中被人吵醒,怔愣地看著滿臉驚訝與憤怒的林昌燦。

「你們在做什麼?」林昌燦發狂似的將汪詠蓁拖上車,駱穎川想追上來,卻被她拒絕了。

該是讓她和昌燦好好談一談的時候了。

汪詠蓁一口氣將想要解除婚約的心意全盤托出,生怕一個猶豫或不忍,又把話吞回肚裡。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事嗎?說你已經找到新歡?」林昌燦像只氣急敗壞的狒狒,不停地敲打著方向盤,甚至還以頭撞擊。

「昌燦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但我真的不愛你。」

「什麼是愛?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竟然比不上你和駱穎川相處的短短几個月!我算什麼?我比不上他嗎?」

「不!這不是誰比較好看的問題,而是因為我在他身上感受到愛,那是我以前從來沒有的感覺。」

他冷冷的說,「你的意思是說我沒有給你愛羅?那我何必每趟出國都記得買禮物給你,而且還為你設有專屬的行動電話?為什麼我要在母親強力反對下與你訂婚?現在你居然說我沒有給你愛?很好,那你倒說說看,什麼是愛?」

「愛一個人是不需要任何東西點綴的,昌燦,你真的懂得愛情嗎?那種能為對方犧牲,能為對方著想,能傾聽對方的心事,能與對方分享喜悅與痛苦的感覺,你真的有嗎?我們雖然認識了這麼久,但我們真正了解過彼此嗎?你知道我愛看書、愛看電影嗎?你知道我總是背著你到圖書館借書,只因你說過女孩愛看書是多餘的嗎?我為了討好你百般忍讓,但你呢?你曾為我犧牲過什麼?我常常連一句話都還沒說完,你已經下了好幾個命令給我。昌燦,愛情不是這樣的。」

他訝異地望著汪詠蓁,因為她從來沒有以這樣激烈的口氣向他說話。「你變了,你以前……」

「不要跟我說以前!那不是我。」

「詠蓁,我喜歡你,就是因為你柔順的個性。女人就像朵花,只要依附著男人過一生就可以了,而男人只要能讓女人無優,就是給她幸福。我不懂得你說的愛情,你對駱穎川不過是一時迷戀,你可知道他是個惡名遠揚的壞男人,從不對女人忠實?即使這樣……你還要投向他嗎?」

「不,你不了解他!」

「但你確定自己就了解他嗎?」

「愛情不也是需要賭注的嗎?我願意賭在他身上。」

林昌燦嘆口氣,頻頻搖頭。「你太單純,太容易被騙了。你分得清楚一時的激情與真正的愛情嗎?」

「那你懂嗎?」汪詠蓁反問。

她的反問似乎讓林昌燦覺得尷尬,他顯得有些失措,最後甚至漲紅了臉,惱羞成怒地大喊:「男人和女人不一樣!不要把話題扯到我身上來,我們現在說的是你,只要你現在願意對我保證,今後不再與駱穎川有任何瓜葛,我會既往不咎完全忘記剛才發生的事。詠蓁,讓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汪詠蓁搖搖頭,「我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不明白嗎?昌燦,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了,就算駱穎川此刻不要我,我也不可能嫁給你。」

「為什麼?我都已經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你了!」

「因為我明白什麼是愛,而且我很清楚,我們在一起只是因為習慣,而不是感情。」

他氣得連太陽穴旁的青筋全浮了上來,這也是汪詠蓁頭一次見到他如此失控。

雖然她並不願意以這種快刀斬亂麻的方式解決婚約,但箭在弦上,她不得不這麼做,多拖一分鐘,就等於多欺騙他一分鐘。

「這就是說你是不願意再回到我身邊?」他臉色慘白,眼底卻浮現出盛怒的火焰。

汪詠蓁咬緊嘴唇;忍痛地說:「是的,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

「不用再說了!」林昌燦猛然打斷她的話,然後聲音沙啞地逼出幾句狠話:「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他迅速地發動車子毫不猶豫地將油門踩到底,只聽見輪胎髮出刺耳的摩擦聲,轉眼間車子便已離開停車場,以超快的速度往都市的反方向駛去。

汪詠蓁慌了!此刻的林昌燦是個被憤怒蒙蔽的人,他胡亂穿梭在汽車間,並且以高速行駛。「求求你,昌燦,不要這樣!」她雙手緊頂著前座。

林昌燦兩眼直瞪著前方,對她的哀求置若罔聞,他被憤怒沖昏了頭,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但今天卻遭遇了生命中第一次的挫折,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汪詠蓁開始後悔自己過於莽撞忘了考慮他比一般人更高傲的自尊心。

「小心,昌燦!」一輛車從他們面前閃過,她嚇得失聲尖叫。車身倏地一偏,險險地避開,但林昌燦似乎並沒有因此清醒過來,反而越沖越快。

不知道他到底衝過了幾條馬路,隨著車子的橫衝直撞,汪詠蓁的頭也撞了好幾次。然後,他們終於衝撞上另一輛閃避不及的轎車,繼而又反彈撞上路邊的樹。她的最後記憶就是警車上方的警視鈴,一閃一閃地在黑暗中閃耀如星光。

天空里雲霧迷茫,沒多久就聽見滴答的聲音。在雨水的澆灌下,樹葉顯得更翠綠。從樹榦到樹枝,再延伸到葉片上,汪詠蓁彷彿看見一種耀眼的光芒,一種強勁的生命力。

倚靠在窗旁的她,正等待著雨水洗禮后的清新空氣。

距離那次車禍已經一個月了,但所有的事仍停留在宴會前。車禍后他們奇迹似的沒受到重傷。她的皮肉擦傷老早就看不見痕迹了,而昌燦腿部的骨折也只需要半年的療養時間就能行動自如;但是,他的頭部在車子翻覆時遭受重大撞擊,所以……他對宴會間所發生的事全都不記得了,包括為什麼會發生車禍。

擔心他再次衝動,汪詠蓁沒對他說實話,也沒和他分手,繼續扮演他溫婉可人的未婚妻。

「你在看什麼?」林昌燦的聲音忽然響起。

汪詠蓁轉向他,「你醒了?要不要吃點什麼?」

「不用,告訴我,你在看什麼?」他固執地要求。

或許是行動不便的關係,他的脾氣變得十分暴躁,一不高興就亂摔東西。因為對他心存愧疚,所以汪詠蓁總是強迫自己忍受他陰晴不定的個性。

「看下雨,和外面的樹。」

林昌燦嘴角一撇,不屑地說:「你真無聊,以為自己是珍寶嗎?也想寫一篇《下雨天真好》?小學課本里就屬那篇文章最天真無聊了。」

面對他的挑剔,汪詠蓁直覺地想避開。「沒有,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去幫你端點食物進來。」

「我不是跟你說不用了,你怎麼那麼笨?」他很不高興地吼著。

沉悶的氣氛中,一股騷動隱隱在兩人之間流竄。汪詠蓁不得不懷疑他是刻意讓她難堪。

「如果你覺得我不夠聰明,你可以拒絕我的幫忙,或者……明天之後我不該再出現。」她猶豫了一會兒說出心裡所想的。

林昌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沉默了好幾分鐘之後,當汪詠蓁正想調頭離開時,他突然像中了邪似的,拚命扯著自己的頭髮,然後推動輪椅撞向堅硬的牆壁。

「昌燦,你做什麼!」她死命地拉住輪椅。

「你嫌棄我,是不是因為我的腿廢了?不能走了?」

「沒有,沒那回事!你的腿只是骨折,根本不會影響你日後的行動等康復之後,你仍然和以前一樣。」

「那你為什麼說要走?你不再愛我了嗎?」汪詠蓁靜靜地凝望著他。此刻,她不忍心用實話再傷害他一次。在他情緒尚未穩定,身體尚未康復前,她仍必須維持住這個假象,即使這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即使她有多麼不願意說謊。

「如果你希望我留下來,那……我不會走的。」她輕聲承諾。

他的情緒漸趨平緩,眼神卻移到窗外的遠處。汪詠蓁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只覺得他眼神里的寒光令她膽戰心驚。

「詠蓁,我肚子餓了,你去拿點東西上來吧!」

「好,你等等。」汪詠蓁推開門準備下樓,在房門闔上之前,彷彿聽見他喃哺說著「不會……如願……」之類的話。

直到晚上十點多,汪詠蓁才離開林家。站在對街等候的駱穎川迎向她,兩人並肩往附近的公園走去。

「他現在情況怎樣?」

「還是老樣子,他還將自己關在房間里,除了我之外完全不理睬別人。」汪詠蓁眼中閃過一絲憂鬱。

駱穎川攬住她的肩,「讓我向他說清楚吧!」

「不行!」汪詠蓁連忙搖頭,「我已經被他瘋狂的舉動嚇到一次了,我不想再看見第二次。我認識他這麼多年了,不希望看見他受到傷害,畢竟……錯的人是我,不是他。」

駱穎川的眼睛布滿血絲,聲音里充滿焦急。「不能這麼說!愛情原本就是不能勉強的。你不願看見他受傷,我又何嘗願意看見你受傷呢?若他真的愛你,根本就不會做出那種玉石俱焚的舉動,只要一想到你躺在殘破不堪、血跡斑斑的車內的模樣,我就百般不願意讓你再接近他了。」

「那……我該怎麼辦呢?我已經無計可施了。」她真的很害怕無法面對現實的昌燦會再做出什麼瘋狂的行為。一想到種種最糟糕的可能性,她不禁全身顫抖,淚水無聲地湧進眼眶。無助,就是她此刻的心情寫照。

駱穎川將哽咽的她擁進懷裡,溫柔地輕撫著她的髮絲。「去找一個完全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圍一塊地,蓋個木屋,當作是我們的家。房子旁呢,就種一些我們愛吃的菜,養一些家禽,閑暇時,我可以拉大提琴給你聽,再也不要其他人、其他事……」

「真有那麼一天嗎?」她問。

「會的!雖然不可能完全一樣,但我會儘力撒下保護你的網。」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穎川,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讓昌燦明白我愛的人是你,要共度一生的人也是你。但不是現在,現在的他還不能剋制自己。」

「我等你。但如果情勢發展成你無法控制的局面,一定要讓我知道。」他在她額上親吻一下。

從駱穎川深情的眼神裡面,汪詠蓁看見了堅定不移的信念,更讓她加深了追隨他的念頭。她在心中暗暗發誓,不論要花多少的時間,一定要讓自己的夢想成真。

一推開門,汪詠蓁便聽見下班破碎的聲音,還有傭人小翠的哭泣聲。而林母則是坐在大廳沙發上,不安的啜泣。

一見汪詠蓁進門,她猶如見到救星般的跳起來沖向她。「詠蓁,快去看看昌燦,他已吵了整個上午,說要找你。」自從林昌燦發生車禍后,汪詠蓁在林家的地位突然一下子提高,林母不再對她大呼小叫、冷嘲熱諷,反而把她當成菩薩般的尊敬,這樣的轉變讓汪詠蓁有些不自在,也有些感慨,原來人的地位也可以經由這樣的方式取得。

「快上去看看他吧,一切都拜託你了。」林母又再次催促。

一看到汪詠蓁上樓,林昌燦立刻收起暴戾的脾氣。他露出和順的笑容,並以溫柔的口氣說:「詠蓁,你總算來了,我等你好久了。」他將汪詠蓁伸出的手緊緊抓著,像如抓著溺水時遇上的浮木。

汪詠蓁微微一笑,「心情不好嗎?我陪你去花園走走,天氣不錯,我們可以去晒晒太陽。」

「不要。」

「那……我陪你到書房去看看書。」

「不要。」

「下棋?聽音樂?」

「不要不要!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在身邊陪我。」他像個孩子似的緊緊抓著她,生怕她從自己面前消失。

汪詠蓁暗自嘆了口氣。近半個月來都是如此,昌燦越來越依賴她,不論任何東西,一定要經過她的手他才願意接受,不然他就大吵大鬧,將伸手所及的東西全都砸爛。

以前,汪詠蓁是依附在他身旁的冤絲花,現在,卻成了支撐著他的大樹。

汪詠蓁有些不能適應,特別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獨立,變得情緒化容易歇斯底里,她開始害怕永無脫身的一天。

汪詠蓁慢慢地抽出她的手。

林昌燦感覺出她的舉動,厲聲叫道:「你幹什麼?你要去哪裡?」

「我……你還沒吃東西吧?我下樓去幫你拿早餐。稀飯好嗎?」她暫停下動作。

「不用,我不想吃,張媽做的東西難吃死了。」

「可是你以前很愛吃的,每次我來吃晚餐,總看見你吃得一點也不剩。」

「那是以前,你該記得現在的我已經不一樣了。」他冷冷地掃視著她。

汪詠蓁心中一悸,不覺微微地顫抖。是的,他已經不是過去的昌燦了。不是因為他坐在輪椅上,而是因為他冷酷的眼神和毫無理性可言的舉止。

「為什麼要這麼說呢?」她避開他的視線。

「是你改變了我,詠蓁,我突然覺得自己好愛你。」

汪詠蓁全身的血液頓時逆流,寒冷從腳底直往上升,一種深層的恐懼慢慢地佔據她的心。換成是以前的汪詠蓁,聽見這句話一定會欣喜萬分。但此刻她卻只感到害怕。「我沒有那麼偉大。」

林昌燦將輪椅推到她的面前,強迫她看著他。「你有的,你讓我認清自己有多需要你。過去我太專註於事業,以致忽略了你,但現在還來得及補償,不是嗎?」

「我……沒關係的,我不在乎。」

「怎麼會?你不希望我能多陪在你身邊嗎?」

「現在這樣很好。」她刻意轉過身背對著他。

「真的嗎?你真的這麼覺得?」他質疑的語氣讓汪詠蓁覺得很不舒服。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銳利的箭鋒,筆直朝她射來。但即使如此,她仍勉強開口回答。

「是的。」

「吻我!」他再次將輪椅推至她面前,霸道地說。

「什麼?」

「我說……吻我,證明你不會棄我而去,證明你覺得現在這樣很好。」他的雙眼彷彿屬於被詛咒的魔鬼所有,充滿了狂暴與冷酷,閃耀著威脅的光芒。

汪詠蓁嚇得連退了好幾步。

林昌燦見到她驚慌的模樣,馬上撤掉那種令人畏懼的眼神,改用親切與溫馴的眼光望著她。

那是錯覺嗎?汪詠蓁有些迷惑。

「詠蓁,我需要你的吻讓我感受到自己真的存在。」他一臉渴望。

汪詠蓁屈服了。她低頭在林昌燦的唇邊輕點一下,隨即離開他的臉龐。

他以銳利的眼神盯著她,彷彿想穿透她的心。「你只能做到這樣嗎?」汪詠蓁沉默不語。

林昌燦靜靜地打量她一會兒,突然開口:「我們結婚吧!」

「不!」她反射性地拒絕,害怕得全身發抖。

「太快了嗎?你是怕來不及準備嗎?沒關係,我會跟媽說,要她多派點人手打點,你只要專心陪著我就可以了。」

「不!」

「為什麼?」

「我……」

「為什麼不答應我?你不是一直都在等著我說這句話嗎?」

「等你的腿復原了……」

「這很重要嗎?我的腿能不能康復和結不結婚有關聯嗎?」他低頭拍打自己的腿。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為什麼?」他不停地逼迫她。

就在汪詠蓁表現出猶豫時,林昌燦突然拿起桌上的刀子,在她還來不及反應前,猛地刺進自己的大腿。

「我恨這雙沒用的腿!一定是因為我殘廢了,你才不肯嫁給我。不要再騙我了,我以後都不能走,對不對?我是殘廢!」

「不!昌燦,你住手呀!來人,快來人呀!」鮮血從他腿上冒出,汪詠蓁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試圖阻止他自虐的行為,卻被他手中的刀鋒划傷。

「住手!別再傷害你自己了,你不是殘廢,你的腿根本就沒有問題,為什麼要猜疑呢?」

「你們都騙我,不然為什麼巳經拆掉石膏,我的腿卻還是不能動?你不願意嫁給我,是因為不想把下半生浪費在一個廢物身上,對不對?既然我的腿都已經沒有用了,乾脆砍斷它,砍斷它!」他大喊。

「你的腿不能動是因為你的心理作用,醫生說你在排斥自己!昌燦,你清醒一點,理智一點,我們沒有人騙你。」

「那你為什麼不嫁給我?」他抬起頭,以最受傷、最無辜的表情質問她。

汪詠蓁無言以對。在這種情況下,她說不出自己愛上別人的話。

林母聞聲沖了進來,當她見到兩人全身沾滿血跡的模樣時,忍不住驚聲尖叫:「張媽!叫救護車。」

「不要!」林昌燦大聲阻止她。

「你……你流了這麼多血……」

「不礙事的,我在等詠蓁的回答,等她回答我之後,我才要去醫院。」即使他說話的對像是自己的母親,但他的眼神卻始終沒離開過汪詠蓁。

汪詠蓁覺得毛骨悚然,老天,她撐不下去了!「詠蓁,你回答我呀!」他帶著詭異的表情,微微勾起嘴角,手中還舉著那把沾染血跡的刀。

汪詠蓁嚇得雙腿發軟。

他的聲聲逼問把她推向更極端的恐懼里,她甚至無法想起過去與他共度的時光中,是否曾有過美好的一面。

他自虐與威脅的態度,簡直就像「與敵人共枕」中的變態丈夫,此刻,汪詠蓁完全能體會茱莉亞羅勃茲在影片中感受到的恐懼。

「怎麼樣?你會答應我吧?」穎川救我!她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向駱穎川呼救。而就在那一瞬間,她的腦海閃過千萬幅與駱穎川共處的畫面,他的擁抱,他的親吻,他的溫柔……奇異地,她冷靜下來了。

她深吸口氣,將隱藏在心裡的話全盤說出。

「不要逼我!要不要去醫院是你的事,不要扯在我身上,也不要再傷害你自己以求得我的同情。我已經受不了了!昌燦,同情是無法轉為愛情的,你高興怎樣就怎樣吧,我就是沒辦法跟你結婚了。我已經不愛你了,所以請你放了我,你可以找到比我好上千千萬萬倍的女孩。」

林昌燦僵住了。他雙眼睜大,牙齒緊咬著嘴唇,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彷彿她說的是外太空的語言。

林母像瘋子似的衝到她面前,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

「你太過分了!」她下手之重令汪詠蓁眼前一片白茫,狼狽地後退好幾步。

「想嫁進我們家的女孩多的是,我根本就不希罕你!要不是昌燦堅持……現在你竟然敢說這樣的話!」

「媽,別再說了!」他阻止母親再說下去然後露出微笑,以更溫柔的話語對汪詠蓁說:「詠蓁,我不會放棄你的,我從來不會得不到我想要的東西。」他的語氣溫柔,眼神卻是凌厲的,當他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汪詠蓁不禁打了個寒顫。

「求求你,不要再逼我達成你的指望……我辦不到!」她衝下樓,急切地逃離林家,就像逃離墓場一樣。

她要見駱穎川!汪詠蓁的腦子裡只有這個念頭。她迫不及待地想見他,想告訴他自己已經離開林昌燦了。趕到他平日練習的場地后,她卻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一個扎著馬尾的女孩以狐疑地眼光盯著她,「你不知道穎川和小愛到加拿大去了?」

「怎麼會……」這句話簡直是晴天霹靂!他們去加拿大做什麼?為什麼穎川半句都沒向她提起?汪詠蓁失神地跌坐地面,整個人發起愣來。

女孩大概是同情她,不但將她扶起,還好心地陪她走出去,幫她叫了輛計程車。

「駱穎川一向花名在外,你若陷得未深,還是早點覺悟吧!這種男人離他越遠越好……」她之後還說了些什麼,汪詠蓁己經都聽不進去了。她怔怔地想著,那女孩的態度彷彿已經對這種情況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不,不會是這樣的。過去的穎川或許不專情,但他不會這樣對她的,那女孩一定弄錯了。汪詠蓁拚命地說服自己。

她不相信穎川會不告而別,就算是要去加拿大,也一定是臨時起意的,至於那個小愛,一定跟他沒有關係。

她交代計程車司機開往駱穎川的住處,當看見駱穎川的車還停在路旁時,她緊繃的心情一下子舒坦開來。太好了!他在家,根本不是去什麼加拿大。

下了車,汪詠蓁急切地衝進大廈,搭電梯到十七樓。當她發現駱穎川家的大門根本沒上鎖時,便倉卒的開門進去。

「穎川,你回來了呀?」一個長發及肩、明眸皓齒的女孩帶著笑容從廚房探頭出來,當她發現進門的人不是駱穎川時頓時僵住。

「你是誰?」她充滿戒心地問。

汪詠蓁呆站在站在門口完全不知道怎麼應對眼前的局面。

「你到底是誰?是不是走錯門了?」

「你是小愛?」她試探性地問。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汪詠蓁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我是來找駱穎川的。」

小愛的眼神馬上充滿敵意,「他出去了。真是的,穎川老是這樣,總喜歡帶不同的女人到這裡來。我早就跟他說過,要他收收心,可是他總不聽,還好我這個未婚妻能體諒他……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們就要飛到加拿大結婚了,他父母都在加拿大,不過……恐怕沒辦法請你來參加婚禮,因為像你這樣的女人太多了,若每個都要請,得包一架專機才裝得下。哎,我不多說了,看樣子他還沒跟隨你交代清楚,要不要等他回來……」

未婚妻?加拿大?結婚?她說了一大串,但汪詠蓁只記得這幾個字。怎麼可能?穎川騙了她?他騙了她。頓時,她的美夢被擊碎了。

她不是不願意相信他的保證,也不是認為他的柔情全是假的,只是……這個小愛太真實了,她貌美、氣質高雅、衣著不凡,簡直是個零缺點的女人,令人不由得自慚形穢。當她說自己是駱穎川的未婚妻時,汪詠蓁自卑得沒法子不相信。

原來,再誠懇的眼睛也是會說謊的。

「我……」

汪詠蓁的行動電話突然刺耳地響起,但她根本無心理會,眼前的女人吸引住她全部的注意力。

「你不接電話嗎?好吧,隨你高興。剛才有個女人也來過了,不過她說不必見穎川,只要五十萬就可以解決了。你呢?如果你想快點解決這件事,先說你們的關係到了哪裡,我好決定要給你多少補償金。」

「我不是來要錢的!」汪詠蓁拚命地搖頭。

「喔,你倒特別。不要錢,那你要什麼?」行動電話拚命地響著。

「我……」

「接一下電話吧,響成那個樣子。」

汪詠蓁低下頭望著背包里的行動電話。發生什麼事了嗎?剛才在計程車裡已響過好幾次了,為什麼明知她不會接聽,昌燦還不死心?她不理會鈴聲,只想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我只要你轉告他……」

行動電話的鈴聲不斷地刺激著她,也切斷她原本想說的話。

汪詠蓁衝動地接起電話,「別再打了,我……」

林母柔腸寸斷地哭泣聲打斷了她的憤怒。「詠蓁,快……快來,昌燦他自己把輪椅推向樓梯,從樓上摔了下來。他……他說他不想活了,因為你要離他而去,求……求你,如果你還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面,快……快來醫院吧,我……怕他會撐不下,求求你……求求你……我求你……」

汪詠蓁發抖的手再也抓不住電話,任由它摔落地面。她做了什麼?她到底在做什麼呀?老天!如果昌燦因此而死……她不禁打了個冷顫。老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只知道她被愛沖昏了頭,而且是徹底的。

汪詠蓁如枯萎的花朵般瞬間消失了生氣。太可悲了,為什麼她會跌入一場自己編織的悲劇呢?她怎麼看輕愛情的力量,怎能被騙得如此凄慘?昌燦曾警告過她,駱穎川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但她卻願意賭上自己的愛情……多可笑的決定!而現在昌燦卻為了她的離開寧願失去生命。

汪詠蓁拭去眼角溢出的眼淚,強忍著悲痛咬著牙逼迫自己開口。

「請你轉告駱穎川,請他來喝我和昌燦的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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