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修道院會客室出院后的顧--堅持到清靜的地方休養,身體的傷並不太嚴重,但內心的創痛怕不是三五日能痊癒。
其間惟一和她見面的只有闕雪靈一個,這還是她持續不斷給她寫信,安慰平撫她重創的心緒才獲得的特權。
「怎麼出院后就與外界斷絕聯絡?」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好好想想以後的路……」
「你想好了嗎?」闕雪靈一步步地,想將她推得老遠--這幾天借著書信往來,她取得的信任,然後不著痕迹編造了些她和雲亦翔的情事,單純的相信他們是相愛多年的戀人,自己才是該死的第三者。
「已經有點頭緒了。」
她點了點頭,念及永遠離開心愛的他,眼眶還是酸澀。
「唉,雪靈姐知道你一定很難過,為男人付出感情,到頭來發現被誑了一場,痛苦難免……但是別忘了,時間是最好的治療,有一天,你一定會徹底把他忘得乾淨!然後,開心嫁給真正愛你的男人。」
嫁人?她還能嫁嗎?
隱居的日子,這是她最不想去思索的字眼,所有的愛都給光了,對別的男人何以為繼?又拿什麼嫁呢?
鎖上自己的心,也鎖上關於他的記憶,忍著淌血的心痛,她囁嚅問道:「你們……會結婚嗎?」
「理論上會吧。」雪靈嬌羞的掩嘴而笑。「很難說啦,我跟他紛紛擾擾也十多年了,當中忍受多少他惹來的風流韻事,幾次想放棄又考慮自己投資大半青春,不甘心……」
「對不起,雪靈姐,我……好像偷了你的愛情!」
「快別這麼說,好多成熟的女人都抵擋不住他的誘惑,何況你呢?只能說亦翔實在太出色了!若讓我再選一次,我一定要一個平凡的男人,起碼日子過得順遂些……乖,聽雪靈姐的勸,你年紀輕,大把機會等著你,不可以放棄幸福的權利啊!」
「他好嗎?」一忍再忍,終究忍不住問了這一句。
「你還在想他?」雪靈試探。
「呃……怎麼說,他犧牲自己救了我一命,我應該關心一下。」
「原來如此!你放心,他已經脫離險境了,可能再過幾天就會清醒了。」
當他醒來,會想起自己嗎?記得在他生命中出現過一段刻骨的愛情嗎?
千愁萬緒激蕩得不能自己。「雪靈姐,你一定要幫我,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知道我的行蹤,我不想再見他,永遠都不想見。」
「好!我答應你,別哭啊!」雪靈輕拍她,貼心問道:「告訴我,你以後怎麼打算,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其實,她是想知道她躲得夠不夠遠--「我不能跳舞了,只能改念別科,我想到紐約學行政管理方面的課--」
「也好,學成就可以回來接管顧捷,你這個正宗的女老闆應該展露一下實力!」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她茫然一嘆。
「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雪靈姐,這段時間,顧捷麻煩你幫我看著……雖然,我相信他會好好打理,但時間久了,不能預料會發生什麼事,所以……」
「我懂,放心!顧捷像我娘家一樣,我會盡全力的!」
「謝謝你!」她撲在她懷中哭泣。「你真好,願意原諒我又幫我那麼多。」
「傻丫頭快別這麼說,我一向尊敬顧先生,你是他女兒,就像我的妹妹,我不准你再說那些見外的話你--記著,無論你在什麼地方,發生什麼事,雪靈姐永遠讓你靠!」
「雪靈姐……」更加感動了。
而闕雪靈的心在微笑,勝利的滋味后是美好啊!
???
一年後紐約的深秋,落葉隨風,一地的寂寞……踩著惴惴不安的步伐,雲亦翔緩緩行走滿覆黃葉的街道,一年來數不清的爽約,已經讓他對這次的會面不抱希望!
離聖誕節還早,但在街對角,一家以綠色為主調,世界知名的連鎖咖啡店,其乾淨明亮落地窗已裝點上聖誕燈飾,閃閃爍爍,跳耀出幸福、愉悅、團聚的氣氛……濃郁歡欣的節慶味道,在冷冽的秋風裡吹拂,對照他失去的落寞鬱抑,更令人心傷……是報應吧?老天有眼,要他必須為自己做過的,對她的傷害付出代價--冷風颼颼,他拉起衣領,小跑步過了街,心情忐忑不安:她會來嗎?還是依舊不會來?
任何一種結果都足以讓他情緒過度震蕩、不能承受。
推開沉重玻璃門,眼帘印入一朵清新的白蓮--如瀑布泄下的長發,白套頭毛衣,白色牛仔褲,卷翹的長睫毛亭立在兩潭水汪晶亮的眸子上,高挺的鼻樑襯托她明艷冷斂的優美側臉,丰姿卓絕……是她!更美、更內蘊氣質、更光采動人的顧--!
他驚喜的走過去拉開木椅坐下,她似乎沒有特別的喜憎,只用如夢如幻的迷濛目光看了他一會兒,朱唇輕啟,柔聲道:「你來了,紐約很冷吧?」
「,謝謝你,終於肯見我了。」他露出許久不曾出現的開心笑容。「能見你,再冷我都不怕!」
「我只是來把話說清楚,讓你不要繼續浪費時間,也不要讓雪靈姐再虛等下去……你不知道女人最寶貴的就是青春嗎?」
她音調平和,曾經刺痛過的身心,好不容易恢復寧靜,他的出現,還是牽起記憶……她不由得縮起身子。「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當做我們不曾相識--」
「很好!你倒乾脆,一句當做不曾相識,就可以一筆勾消!」他沉痛抬眼,悲絕道:「我做不到!做不到啊!我還是愛你啊……以前,你不是這樣的!真不知去哪兒學來的心狠手辣、冷血無情?」
雲亦翔低估了闕雪靈,不知道單純的她已經被嚴重洗過腦--「我不像你,只會自私為自己!雪靈姐為你犧牲、為你付出,而你……」
「不要再提到這個名字!你聽好,闕雪靈說的全是謊言,你為什麼相信她?應該等我,起碼聽我把事情解釋清楚,你不明不白的走,對我不公平啊!」
想到她孤獨心碎離去,他真是自責心疼不已。
「你好可惡!雪靈姐很愛你,對你死心塌地,你為什麼要辜負她?」
「死心塌地又怎樣?如果人家對我死心塌地我就要負責,我早結八百次婚了!」他激動握拳。「感情是雙向的,不是誰可以控制誰,或用愛來施行勒索。你懂不懂?」
「可是,她等了你那麼久,為你付出很多……」
「她說付出很多、等很久,你就傻乎乎讓她?她是菩薩面孔,蛇蠍心腸啊!」
「你怎麼可以這樣污辱她?她那麼疼我,幫我照顧顧捷,她--」
「又是顧捷,為什麼?打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開始,你不惜為舞蹈、為你爸、為顧捷,你忍受一切、割捨一切……難道我們之間就不值得你去爭取嗎?」
「我……」這問題她不敢問自己。
「你說啊?」
「對不起,我不想回答。」她繼續逃避。
「當我從醫院裡蘇醒,雪靈告訴我你的決定。我真想衝出去追你,但全身動彈不得,那一瞬間,無助、失意至極的我,閉上眼睛,希望自己乾脆死去。」
「你言重了……」顧--低下頭,偷偷按去眼角的淚珠。
「我真的恨,恨雪靈,我命令她遠離我,她……才發了那封說明真相的信給我--原來,兩件陰謀陰錯陽差撞在一起,才會有那件意外--」
「信?什麼信?」顧--死心塌地向著雪靈,為她辯駁:「有可能是雪靈姐太愛你,想成全你,所以才編故事……」
「你不用替她說話,我問過熊大維,他承認雪靈確實有份,他們兩個合謀讓你看見我吻她……」
她搞糊塗了……腦袋昏昏沉沉,可能嗎?雪靈姐會騙自己?
「好吧,就算有,那些都過去了……我也不想再計較,一顆經過大起大落,破碎又黏合的心,禁不起再次的大風大浪,你太出色又太多情,真的不適合我。」
她又想起雪靈曾說過要挑平凡男人過順遂日子的觀念,經過風霜的她也認為應該如此!
心一橫,她懇辭道:「我喜歡平淡喜樂的日子,你恐怕是沒辦法。請你不要執迷不悟,放了我好嗎?」
「你……要求我放你?你居然用『放』這個字眼!請問我囚了你什麼?」
他沉痛閉上眼。「一年來,你信誓旦旦說死也不見我,我只能默默守候,約了見面,每次你都失約……好幾次,在冰天雪地中守著,車子被大雪淹沒也不敢走,就非等到你安全進了家門……我囚了你?哈,是你囚了我的心啊!」
「你冷靜點!」拍了下他的手。「人家都在看我們了。」
「我不管!你讓我說完……你說走就走,不管別人的心痛不痛;說一刀兩斷就今生今世永不再見,不管別人怎麼去捱……」
「別說了!你說這麼多做什麼?」她也激動的提高聲量。「就算你依然是你,我也還是我可是時間、感覺,好多事情都不對了,你如此強求有什麼用?我們,根本就回不去啊!」
我們回不去了,這話讓他傻眼!
明明相愛的人因莫須有的事情而漸行漸遠,最後竟無可挽回。
他還能什麼說?
或許,他們命中注定有緣而無分?
若如此,也不必強求了。
他強按心中無盡的悲慟,故作瀟洒地,朗聲一笑。「是啊,或許你說得對,情已逝去,多說無益,今天我來,本就沒有奢望,只是相識一場,好歹來向你說聲再見--」
「再見?你要去哪兒?」
「我明天飛巴黎,公司計劃開展歐洲市場,這一去,恐怕要好一陣子才能回來--」
這是他到紐約之前最壞的打算--挽回不成就遠走他鄉。
一年來,他思前想後,覺得日子怎麼都得過--沒有她,就當是回到沒有認識的日子吧!
陷入沉默的他們,靜靜傾聽對方呼吸聲,都不肯先告別--「你還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他紅著眼眶問。
「保重!」她只能說出這兩字。
「那麼……再見了,你也多保重。」
他大步離去,如同過往的分離,從不回頭看她一眼--啊!緣盡情了,既已儘力,他大可無憾地離去了。
只是,為什麼腳步如此沉重;心,更是無與倫比的疼痛呢?
???
哭著走回賃居的公寓,管理員交給她一封信。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到達遙遠的非洲,為那些流離失所,貧困飢餓的人們貢獻我微薄的力量。
原諒我沒有親自向你辭行,因為,我沒有臉--你是如此相信我,而我竟如此卑鄙害了你終身的幸福……對不起!請原諒一個被愛情、被佔有慾沖昏頭的女人所做的蠢事。
一年前,你在亦翔辦公室看到的那一幕,是我和熊大維設計的。
在公路上,那部對撞過來的卡車則是關影聯合呂凌的傑作。事後亦翔也對他們做了適當的懲罰。
我們這一票人,為愛、為錢、為心裡的不平衡喪失理智,做出邪惡的事,不但硬拆散一對生死相許的戀人,還差點兒要了你們的命。
你的善良,單純,及亦翔對你的付出、思念你的痛苦!
我好愧疚!好後悔!我知錯了,所以選擇到非洲去悔過,希望能積些德,彌補我造成的過錯。
你見過亦翔了吧?
請珍惜他對你的愛情,認識他十多年了,我從未見過他對一份感情如此認真執著……你是幸福的女孩,我羨慕你!
闕雪靈筆怎麼會這樣?
看完信的她,整個人傻住了,雲亦翔說的原來都是真的!
太可怕了,雪靈姐怎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愛情真的會讓人喪失理智的啊!
她震撼至極,信紙從顫抖的手上無聲掉落,她拾起,一次又一次的閱讀,怕自己誤解了雪靈的本意。
老天為什麼要折騰他們?這封信為什麼這麼晚到。
此刻,真相大白,他卻已決定遠走。
無緣終究無緣,她埋在被窩裡哭泣,對他的思念,在去除障礙后,如同大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
半睡半醒,顧--終於捱到天亮--她匆匆梳洗,發動車子,決定到機場去送他一程,就算要分手,也該把事情好好說清楚,她不要他對舊事耿耿於懷。
再者,一年前他冒生命危險救自己一命,連句謝謝也沒說,她要一併謝過。
好聚好散,不留遺憾,這是她的感情態度。
車子一路停停走走,大清早上班時間還沒到,這實在有些詭異,她扭開收音機聽路況--新聞快報!
一架原訂今早五點半飛往巴黎的法聯班機,在起飛十分鐘后不幸於空中爆炸墜毀,目前情況不明……巴黎?法聯?
不會吧?他搭法聯的班機!噢,天!他會不會搭上這班機?
啊,老天保佑……不要啊!
她的手腳發軟,但趕往機場一探究竟的車子愈來愈多,她倉皇失措,激烈發抖,無法控制車子--她後悔!
後悔昨天沒問清楚他所搭乘的班機,不!她更後悔自己不聽他苦口婆心的解釋,後悔讓他帶著遺憾離去……求你!
求你不要這樣殘忍對我!我承受不了失去你的悲痛啊!
她哭泣,吶喊:「我們還沒好好相愛過!你不能走!不能走!我還沒愛夠你……你不能走啊……」
這起空難事件掀起全城沸騰,她六神無主,弄不清自己是怎麼開到機場的。
她被人群推往櫃檯,烏壓壓一群人不停慟嚎,嘶肝扯肺的哭叫,她全身都沒力了,擠不過心急如焚的眷屬,小小的一張乘客名單被人群擁著就是看不到--其實,她沒有看的勇氣,她怕心臟在看到他的名字后也跟著停止跳動!
她淚水汪汪,傾盆大雨似地不能停。淚水糊了她的臉,濕了她的衣襟,耳邊眾聲嘈雜,震耳欲聾!
她什麼也聽不見,只想到昨晚他問的最後一句話。「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笨蛋啊,為什麼要問這種不吉利的話?為什麼?
她拚命哭,大聲地、用力地哭,把認識他以來所有的委屈全哭出來……「--……」
有人喊她的名字!
是幻聽嗎?
「--!」
又一聲,她狐疑的應聲轉過頭--看見雲亦翔好端端的站在那兒!
「亦翔!」她往他狂奔飛撲而去。
「你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人家以為、以為你……嗚……嗚……」
她又哭,但這次是高興地哭了!
「以為我什麼?以為我掛了?我還沒娶妻生子,怎麼能掛?」
「……你……你--」她太過激動,話都說不清。
「傻丫頭,飛巴黎不只這班,沒問清楚就哭得那麼傷心,真是--」
他拿出手帕溫柔地幫她擦淚。
「可是,你一向……喜歡搭法……聯。」她驚魂未定,聲音還抖著。
「是!本來我是該搭這班,但是那個笨秘書訂錯了!為此我還狠狠罵了她一頓!」
「真的?」她瞠大雙眼。「如果她沒訂錯,你不就--」
「是!如果她沒搞錯,現在我就是海上孤魂了。」他苦苦地,自嘲的笑道:「這樣也好啊,反正你老記著我欠顧家一條命,就當是老天有眼,幫你討了這條命,我們的仇恨就可以一筆勾消,你也了卻報仇的心愿不是嗎?」
「嗚……嗚!不要不要!我不要你死!我什麼都知道了!雪靈姐什麼都告訴我了!」
他微愣。「她終於肯自首?哼,算她勉強是個人!」
「亦翔,你不要怪她,她這麼做……也是因為愛你。」她痴痴地看了他一眼。「我是女人,我也愛過……所以,可以體諒她的心情。」
「你?」他顫巍巍地問:「你有愛人?」
「是你!我愛你!」她勇敢地、大聲地告訴他。
這場虛驚及時教會她愛要在當下!
人世間旦夕禍福難料,不懂得把握的人必然要生活在悔恨中……對他愛的程度,也是這場虛驚為她測出,那種不見底的愛,才讓她不敢看乘客名單。
也惟有真正相愛的人,在生死關頭會有相互尋找、相互等待的默契。
「你終於肯對自己坦誠……」
他高興地擁抱親吻她。「我一直肯定你也愛我,今早空難消息一出,我就告訴自己,你一定會來找我,因為我知道你愛我……其實,昨天報早了班次,也是賭你會來送我,或者挽留我,事實上,我的飛機是下午才起飛的!」
「哇!你好詐!」她啐道,心裡卻甜滋滋的。
他在雜沓的人群中將她緊抱。「這次大難不死,是老天要我償完欠你的債,我沒死成,你也絕跑不掉了!我們結婚吧,親愛的……」
她笑中帶著激動的淚水,吻他的唇,警告道:「你欠我的債要用一生一世來還,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隨便死掉,聽見沒有!」
霎時兩人的愛意瀰漫整個機場,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