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班時間，正坐在電腦前打英文信的葉憐，不知從何時開始，她打字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慢，原本應該投注在螢幕上的雙眼，也因為專註于思考喬克歷的事情，而顯得有些飄忽。

坐在葉憐旁邊的方書純已經偷偷注意葉憐很久了，當她發現她電腦螢幕上的文件依舊停留在五分鐘前的那一段時，她故意輕哼一聲，警告性的敲敲她的桌子。

「葉秘書，想不到區區一封英文信，就讓你花了五分多鐘的時間來思考呀！」

這種嘲諷的語氣，即使沒抬頭，葉憐也知道是誰在跟她說話。

依然保持盯著螢幕看的姿勢，葉憐微微的側眼看她，給了不懷好意的對方一個甜笑。

「我知道我的動作稍嫌慢了點，可是，我寧可多花一點時間修飾詞句，也不願等信寄出去了之後，出了問題，才被責備太過粗心大意！」

葉憐暗指方書純上回因為貪快，而拿之前寫給其他公司的信件替代，結果卻大意的漏改信件里的公司名稱所引發的尷尬。

經葉憐這麼一提，整間秘書室里頓時傳出一陣竊笑聲。

方書純怎會聽不出她的嘲諷，只見她怒不可遏的瞪了葉憐一眼，隨即拿起已處理好的文件，屁股一扭的走出秘書室。

聽她那重重的腳步聲，葉憐敢打包票，方書純此時一定是把地板當成她的臉在踩，否則她不會踩得如此響亮。

其實，方書純說得沒錯，不過一封信，她竟打了將近十分鐘卻還沒收尾。

葉憐連忙打起精神，一鼓作氣的將手邊的工作處理完畢。

就在她正準備起身，將整理好的文件送到總裁辦公室時，她桌上的電話驀然響起。

嘴邊掛上一抹柔和的笑意，葉憐一手收拾文件，一手將話筒夾在肩上接電話。

「喂。總裁秘書室，您好！」

原本含笑的聲音在聽完對方的話之後，只聽見她的聲音瞬間拉高了八度。

「等等……你剛說喬克歷怎麼了？頭被小孩子敲傷了？那他現在怎麼樣了……好，我馬上趕過去！」

掛斷電話后，動作一向優雅的葉憐，一臉慌張的捧起手邊的資料衝進總裁辦公室，旋即又見她像火燒屁股般的沖回她的座位，等不及跟同事們道別，便匆忙的拎起皮包，快步的衝出辦公室。

「你知道剛才是誰打電話給葉秘書嗎？」見她離去，方書純連忙撥電話詢問總機。

「不太清楚耶！對方只說是她的朋友，說有很緊急的事情要通知葉秘書。」總機說。

朋友？緊急的事情？

可是，她怎麼聽見她剛才說什麼巧克力，還有什麼頭被小孩子給敲傷了之類的話……

方書純掛斷電話，一臉納悶的思索著。

???

葉憐一路匆匆忙忙的趕到醫院，當她來到候診室時，看見羅小葳正領著頭上里著紗布的喬克歷走出診療室。

喬克歷一見到葉憐，原本就已經哭得紅腫的眼眸，馬上又溢出淚珠，他放開羅小葳的手跑向葉憐，而葉憐也心疼的擁住他。

「沒事吧？」葉憐小心翼翼的檢視他頭上的傷，然後才轉頭問羅小葳。

羅小葳將醫生的話轉述給葉憐聽，喬克歷的頭傷並無大礙，只是他好像受了相當大的驚嚇，而這一方面會比他頭上的傷來得棘手。

「對不起，是我沒照顧好他……」羅小葳愧疚的望著葉憐。「都怪我太大意，沒有注意到小孩子們的比較心態，尤其是那些家庭環境好的小孩。我也是到今天才發現，他們根本就把喬克歷當仇人看，一有機會便聯合起來欺負他。」

葉憐聽了之後不禁皺起眉頭。

待將喬克歷帶回家后，葉憐忍不住開口問：「你為什麼都不說？」

坐在葉憐身旁的喬克歷怯怯的瞟了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才鼓起勇氣說：「我怕你擔心呀！更何況他們之前也沒對我那麼凶……」

「那你為什麼不躲呢？他們動手打你，你應該趕快跑開才對呀!」

「我有跑呀！可是我越跑，他們就越生氣……」喬克歷不安的扭著手指。「我一直躲，直到被他們圍在牆角時才被他們打到……」

「那他們打你，你就傻愣愣的被他們打？」

「因為憐叫我不可以還手呀！況且，他們每一個看起來都很小……」他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把那些小小的小朋友給弄傷了！

說到這裡，喬克歷的表情突然沉了下來，「憐，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怎麼了？」

「班上的小朋友說我的腦袋壞掉了，所以我才會跟他們差這麼多……」

小朋友說？

「你怎麼聽得懂小朋友說的話？」

「他說是他爸爸告訴他的！他還說我得了叫做弱智的病症……」喬克歷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幾個英文單字，下面還有用中文注音拼成的音標。

葉憐一看，氣得搶過紙條揉成一團丟掉。

「別聽他們亂說！你只是生了病，記不得一點點事情罷了，怎麼會是弱智呢！」

葉憐努力的解釋那字條上所寫的不是真的，可是，當她瞟見喬克歷黯然的臉色，她明白，不管她再怎麼安撫他，也彌補不了他內心已造成的傷害！

而這一場混亂的起因，都是自己的弟弟造成的！

懷抱著心疼他的愧疚，葉憐輕輕的環住喬克歷的肩，歉疚的道：「對不起……一切都是我不好。」

喬克歷搖搖頭，表示她沒錯。

「我做錯的事可多了！」葉憐一邊撫著喬克歷柔軟的金髮，一邊低聲說：「我不知道你是否聽得懂我現在所說的話，可是我還是得告訴你，倘若你當時沒有碰見皓，你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而我也很懷疑，等將來你恢復了，是否會原諒我跟皓對你所做的一切……」

好不容易，喬克歷才稍稍弄懂葉憐話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生病是因為皓的關係？」

葉憐愧疚的點點頭。

「雖然我還是搞不太懂你說的……」喬克歷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頭。「可是我知道，如果我一開始沒有碰見皓的話，現在我就見不到憐了……」

望著他晶亮的水藍色眼珠，葉憐心裡酸酸的，「可是，難保你將來不會後悔！」

喬克歷最討厭她老是不把他的話當成一回事，他氣惱的嘟著嘴，眼眶霎時又紅了。「我是說真的！為什麼你總是不相信我呢？」

「對不起！」睨著喬克歷氣鼓鼓的臉龐，葉憐連忙舉起右手作發誓狀。「我發誓，下一回絕對不會再隨隨便便的懷疑你了。」

「還有我說我喜歡你的事喔！」

「好！」

這會，喬克歷終於破涕為笑。

???

或許是白天發生的事情真的嚇到喬克歷了吧！

當天夜裡，葉憐冷不防地被一陣嗚咽聲給吵醒，她立刻披上睡袍下床察看。

她一邊喊著喬克歷的名字，一邊輕輕的推門而入，而床邊的小燈讓她隱約能看見房裡的一切。

只見喬克歷在床上縮成一團，兩手像是在推拒什麼似的不斷的揮舞著，嘴裡還發出啜泣聲的他，眼睛其實還是閉著的。

一定是作噩夢了！

見著他那模樣，葉憐的心像是被揪緊了般的難受！

「喬克歷……醒一醒呀喬克歷……」坐在床邊，葉憐一邊防著他不斷揮舞的手臂，一邊試圖將他喚醒。

「嗚……」

屬於葉憐身上的香味，讓身陷噩夢中的喬克歷慢慢的不再感到那麼恐懼，眼睛雖然尚未睜開，但潛意識裡似乎已經能夠感覺到她的存在，他伸出手，緩緩的搜尋葉憐。

「憐……」他嘴裡發出喃喃的囈語。

「我在這裡！」葉憐伸手握住他的手掌。

他的手觸碰到她柔軟的掌心，嘴裡立刻發出一聲輕嘆。

他臉上滿足的表情，讓葉憐的心不由得多跳了兩下。

實在拿他沒辦法呀，

葉憐心疼的抬手拭去他額上的冷汗，含笑的眼眸望著他像貓咪般磨蹭著她的掌心的動作，直到他再度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后，她這才停下拍撫的動作，起身準備回房休息。

但是，她的手才移開那麼一點點，原本已經睡去的喬克歷驀然發出一聲驚喊，整個人也從床上驚跳而起。

「不要走！」

睜著倉皇的大眼，喬克歷突然伸手抓住葉憐，冷不防地使勁一拉，讓葉憐倒在他身上。

將她綿軟的身體緊緊的抱在懷裡，喬克歷將頭埋在她的頸窩間，帶著哭音的聲音語無倫次的低嚷——

「我夢見憐說不喜歡我、不要我了……」

喬克歷的手勁極大，被鉗在他胸前的葉憐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喬克歷，你抱得太緊了，我有點不舒服……」

可是，不管葉憐怎麼要求，喬克歷說什麼就是不肯放手。

「我怕你會不見了……」

「乖！我只是要你再放鬆一點，我發誓我絕對不會離開你！」葉憐承諾道。

喬克歷望著葉憐好半晌，最後才勉為其難的鬆開緊緊環住她的手臂，好讓她順利的坐起身。

「你剛才夢見什麼了？瞧你緊張的……」望著一臉是汗的喬克歷，葉憐順手抽了一張面紙，幫他拭去額上的汗珠。

「我夢見小朋友拿石頭丟我……」回想起夢裡的情境，喬克歷仍是心有餘悸。「我一直叫他們不要丟，可是他們就是不聽，一直拿石頭丟我，直到我忍不住哭出來為止。然後我就夢見你從我身邊經過，我一直叫你不要走，可是你好像聽不到一樣，連頭也沒回！一下子就消失了！」

彷彿要印證他所言不假，喬克歷還拉著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證明他的心跳一直到現在都還沒平復。

「好了，現在沒事了，你趕快睡覺吧！」

「可是……」

「時間不早了！明天你不用上安親班，但我還得上班呢！」葉憐幫他拉好被子，安撫的拍拍他的臉頰。

「可是，我好怕我會再作噩夢……」抓著葉憐的手，喬克歷說什麼就是不願放開。

「不然你要我怎麼辦？」

「留在這裡陪我，我不想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裡！」他賴皮的要求。

聞言，葉憐為難的蹙起眉頭。「那我今天晚上不就不用睡了？」

「你可以在這裡睡呀！」他一邊笑著，一邊拍拍他身邊的空位。「這張床很大，夠我們兩個一起躺下來睡覺。」

要她留在這裡睡覺？

熬不過他可憐兮兮的要求，葉憐輕嘆了口氣，「好吧！不過，我只陪你到你睡著為止喔！」

「可是……」

「不許再討價還價！」葉憐兩手擦著腰，一臉他要就將就，不要就算了的表情。

昏黃的小燈映照出兩人僵持的身影，喬克歷嘟著嘴，注視了葉憐幾秒，最後還是接受她的條件。

「嗯！」他委屈的點點頭同意，再挪出一點位置給葉憐。

兩人共躺在一個枕頭上，喬克歷側頭望著葉憐美麗的側臉，嗅聞著空氣中屬於她的香味，可能是因為太舒服了，不知不覺中，他的意識竟開始朦朧起來。

不久，葉憐便聽見身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應該已經睡著了吧？

她支起身子看著喬克歷的臉龐，瞧見他宛如天使般純凈的睡容，她的心不禁也跟著溫暖起來。

抬手拂開落至他額上的金髮，葉憐俯身在他的額上輕印了個晚安吻，就在她準備下床之際，突然聽見他從嘴裡吐出囈語——

她好奇的傾耳細聽。

「等我病好了，我一定跟憐結婚……」

只見葉憐的唇畔緩緩的綻出一朵笑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