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京都平安神宮
「媽媽咪呀,這麼多人!怎麼找得到謙信大哥呢?」
晚上七點不到,茉莉便迫不及待地前往平安神宮。待她一到達平安神宮前的大鳥居,只見滿坑滿谷黑壓壓的人潮,像沙丁魚似的擠在一起,立即心一沉,頓時感到一個頭兩個大。
「賞藤名會有什麼好看的?這些人真是吃飽撐著沒事幹!」她皺著鼻暗罵一聲,決定不和這些傢伙湊熱鬧,一個人繞過平安神宮的賞藤會場,來到人煙較少的神宮後院。
靜溢無聲的典雅庭院和喧鬧不已的賞藤會場開成強烈對比。夜涼如水的恬靜夏夜,在池塘此起彼落的蛙鳴聲中渲染開來,此番景緻讓鬱卒多日的茉莉終於稍微放鬆心情,在愁雲慘霧的低調氣氛中找出一絲陽光。
「嘖!其實也沒什麼好難過的,天底下又不是只有謙信大哥才適合我。更何況男人說變就變,變心比打噴嘁還快,搞不好上杉謙信現在正和哪個騷包女人快活,我幹嘛為了他避著我的事情而悶悶不樂。而且說不定他根本不是躲避我,而是老早就把白茉莉這個人忘得一千二凈,我幹嘛自作多情。拿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簡直是自找罪受。」茉莉拿著一把圓形紙扇不住地扇風,自我安慰。
本來嘛,男人根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要不是那些噩夢一直打擾自己,她才不會如此鬱卒,雖說她始終不願承認自己就是玉竹公主的轉世,但那些彷彿身歷其境的清晰夢境卻又令她痛苦難抑。她甚至已經無法找到一個令自己信服的借口,解釋這些夢境不是她前世所曾親身經歷過的事,否則為何她的心也總是隨著玉竹的悲苦而低嘆不已,像是有一塊石頭壓著那麼難受?
「如果蘭丸也轉世就好了,我有好多話想問他。」茉莉輕嘆一聲:「人海茫茫,他究竟在哪裡呢?」
茉莉抬頭凝望黑夜中的明月,腦海里儘是蘭丸的身影。雖然她無法清楚憶起夢中蘭丸的容貌,但她永遠也忘不了他懇求自己殺了他,幫助他解脫痛苦時,那抹滿含歉意、悔意,以及摻雜著愛意的複雜眼神。
「到鴨川散步算了。」心亂如麻的茉莉決定放棄尋找上杉謙信,她好想馬上離開京都回到台灣。
現在她終於知道為何自己對美珠會擁有如此特殊的情感,兩人不但從幼稚園起就情同姊妹,一起搗蛋,一起受罰,彼此間還有一份難以言喻的親切感。原來她自戰國時代就陪著自己同生共死,直到玉竹死前的那一刻,她依然伴著她……
正當茉莉穿過宮蒲花園,準備走出平安神宮的後院時,一陣熟悉的笛聲驟然響起,讓茉莉前進的腳步嘎然停止,循著笛音的來源轉身回望。
「你……你是……」茉莉吃驚地呆望著眼前的吹笛者。這位吹奏「入夢」、穿著袈裟的年輕僧侶,正是前些日子自己不小心迎面撞上的和尚,他那雙泛著異樣情緒的眼睛……看起來好熟悉。
「玉竹,我們又見面了」放下玉笛,他緩緩走近驚愕不已、呆立在原地的茉莉。
「蘭……丸……」茉莉退後一步,難以置信地不住搖頭。
「嘴巴別張得那麼大,我又不是孤魂野鬼,別嚇成這副德行。」他輕笑一聲,看著驚嚇過度、全身輕顫的茉莉。
「你……你真的是……蘭丸?」茉莉伸出顫抖的手輕觸他手中的王笛,這管晶瑩剔透的笛子是玉竹轉送給蘭丸的禮物,她記得的。
「嗯,我同織田信長一樣,為追隨你而轉世。」他別具深意地看著她。「我此生名喚『念竹』,大家都稱我為念竹師父。」
「念竹?!」茉莉輕喃一聲,腦子裡一片混亂。
「其實我今天是特地來找你的。」他將視線自她臉上移開,神色頓時顯得複雜難辨。
「特地來找我?」她不明白地望向他。
「嗯,為了上杉謙信的事情。」
「你是說你為了謙信大哥特地來找我?」她顯然很驚訝。
「沒錯。」他點頭答道。「為了避免你和織田信長又再次重蹈前世的覆轍,所以我來告訴你上杉謙信迴避著你的原因,還有他現在人在何處。」
「謙信大哥不是在平安神宮嗎?媽咪說他會出席今晚的賞藤名會,所以我才會來這裡找他的。」茉莉不解地反問。
「錯了,今晚出席賞藤名會的人是于振雷,不是上杉謙信。」他頓了一下。「上杉謙信現在人在東京的上杉神社。由於為了替你討回公道,所以他再次顯露血腥的本性,逼迫龍少虎切下四根手指頭。為了這件事情,他被族中長輩嚴懲,拘禁在上杉神社裡修練,除非他能通過嚴格的山中修行,去除心中暴戾的氣息;否則很難重獲自由。」念竹簡單地答道。
「被拘禁?!你說謙信大哥為了我而被關在山上,所以才無法和我見面?他並不是刻意迴避我,躲著不想見我,是不是?」茉莉驚叫。
「嗯,上杉謙信愛你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會故意避著你。他是逼不得已才無法和你見面。」念竹眼底閃過一抹凄苦。
「那為何于振雷要假冒謙信大哥?我是說,他為何連賞藤名會也要代替謙信大哥出席?」茉莉又問。
她終於記起風之桌被撞的那天晚上,于振雷給她的名片上的確印有「上杉謙信」這個名字,難怪第一次自母親口中聽到這名字時會有種熟悉感。
「于振雷和上杉謙信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由於上杉謙信從小就有著異於常人的血腥個性及特殊能力,加上他身為上杉家族的長子,肩上負有重大的使命及責任,所以小時候的上杉謙信經常被迫到深山修練。以除掉他身上的血腥暴戾。但上杉家是個極重視傳統的大家族,身為長子的上杉謙信又不能長年在山中修練不露面,因此在二十歲以前,上杉謙信這個身分都是由身為私生子的弟弟于振雷所替代,之後于振雷才恢復自己的身分,回到他母親身邊,跟從母姓;上杉謙信也得以結束修練,回到上杉家接掌大權。」
「原來如此。」茉莉恍然大悟地呢喃,「那麼風之臬被撞的當天,有個頭上綁著大紅蝴蝶結的女孩子又是誰?」她記得當時他們倆像是以兄妹相稱。
「那是于振雷舅舅的獨生女於可可,由於於可可有很嚴重的戀兄情結,一直執意嫁給於振雷,因此為了斷絕她的這種念頭,于振雷便謊稱自己即將迎娶冷泉茉子,好讓於可可死了這條心。」念竹緩緩地回答。
「你為何會對謙信大哥家裡的事情如此了解?」茉莉不明白地問。
「別忘了,我的前世和上杉謙信有很深的宿緣,他的一舉一動自然令我相當在意。」他的眼底隱藏有些許怨恨,不過仍巧妙地掩飾住。「由於這次的龍少虎事件,逼得上杉謙信不得不再重回山中修練,所以于振雷才會從台灣回到日本,再次充當上杉謙信。」念竹看著她說。
「我大概明白了。」茉莉點點頭,心中湧起一片酸楚。她竟然會誤解謙信大哥,以為他有意躲著自己,所以才避不見面;沒想到他為了她被關在深山中修練。她真是笨,竟然會懷疑他的心意……
「我該說的話都說了,我走了。」念竹突然轉身就走,毫不遲疑。
「等等,念竹!」茉莉追上前去,擋住他的去路。
「還有什麼事嗎?」他平靜地問。
「我有話問你。」茉莉定定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念竹輕嘆口氣。「前世的事情不堪回首,對你、對我、對織田信長都是一段痛苦的過往。如果可以,就請你別再提起。」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蘭丸究竟有沒有愛過玉竹?請你告訴我,他到底有沒有愛過她?」茉莉激動地抓著他問。
「沒有。」念竹平靜地回答,完全不假思索。
「我不相信!」茉莉大吼一聲,「難道他不在乎玉竹對他的感情?他真的只是在玩弄她?」
「玉竹愛的人不是蘭丸,是織田信長,」念竹十分肯定地看著她。
「你胡說!」茉莉斥責他。
「我沒胡說,玉竹只是不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誤以為她愛上蘭丸。其實公主所愛的人是織田信長,根本不是蘭丸。」念竹別過頭去。
「如果蘭丸不曾愛過她,那你為何今生要追隨玉竹而來?又為何要取名為念竹?」茉莉熱淚盈眶,只差沒掉下來。
「前世由於蘭丸的出現,才造成公主和織田信長無法相守一生的命運。蘭丸虧欠玉竹和織田信長一份人情,所以今生為彌補這份內疚而來。」念竹輕聲答道。
「因為這份內疚、這份虧欠,所以你才會出家,才會特地跑來告訴我上杉謙信的事情,是不是?」茉莉感到痛心不已。
「沒錯,我之所以選擇出家就是想贖罪,以減輕心中的罪惡感。」他依然面無表情、神色平靜。
「混……混帳!你怎麼可以如此玩弄玉竹?怎麼可以……」茉莉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憤,落下淚來。她好恨!
「公主,請你別再為蘭丸哭泣,不值得的。」念竹無情地說完后,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我恨你,我恨!你這個大騙子,臭和尚!」茉莉叫罵不休地望著念竹逐漸遠去的背影,淚如雨下。懷著沉痛心情離去的念竹,手中緊握著玉笛,滿臉凄苦地低聲自喃:「對不起,希望你今生能夠幸福,我的玉竹……」
「公主,明天你就要和信長大人成親了,怎麼不早點休息呢?」明美瞧見玉竹坐在床畔發獃,不禁關心地走近她身邊,輕聲問道。
自從四天前公主狠下心把蘭丸老師一刀了斷後,她就整日以淚洗面,失神呆愣,令人憂心不已。而蘭丸老師的屍首則在公主的以死相逼下,終於迫使信長大人同意將他安葬在玉竹宮的嚴皇後山上,並且允許公主婚後每個月前去祭拜一次。
「明美,信長大人人呢,他今晚會過來玉竹宮嗎?」玉竹手撫沾有血跡的玉笛,神情恍惚地問,
「會的,大人這幾天晚上都有過來陪伴公主,不過公主這些天都睡得早,可能不知道。」明美邊回答邊替玉竹梳理她的頭髮。
「明美,這幾天是你在我喝的水裡下了安眠藥,是不是?」玉竹忽然開口問她。
「公主,我……」明美被她突如其來的問題嚇了一跳,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知道是信長大人要你如此做的,我不會怪你。」玉竹輕嘆一聲。
「公主,明美是為你好,這些天來我不忍看見公主痛不欲生、傷心不已,所以才會出此下策。而信長大人表面上雖然不說,私底下卻也為公主的日漸消沉而憂心不已。」旁觀者清,她明白要不是信長大人為了公事太過忙碌,他一定會整日守護在公主身邊。
「別說了,明美。」玉竹起身。
「公主,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明美急問。
「去賞夜櫻。」玉竹淡淡地丟下這句話,隨即跨步往房門口走去。
「可是信長大人就要來了,如果他找不到你會生氣的。」明美連忙阻止她,擋住她的去路。
「別擋著,明美,我現在就要出去賞櫻。」玉竹固執地嚷著,主僕兩人拉扯成一團。
「公主,求你別這樣,請你不要為難明美。」她跪趴著請求。
此時,織田信長已來到玉竹宮。才一打開房門,正好瞧見這一幕。
「玉竹,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他英氣煥發、不可一世地走近玉竹身邊,隨手將頭上的紅盔取了下來。
「我……睡不著,想去賞夜櫻……」玉竹囁嚅地低下頭。
穿著黑衫黑甲的織田信長顯然才剛結束一場軍事演練,由他身上的塵土及熟悉的汗水味可以得知他是刻不容緩地趕到玉竹宮。玉竹不明白,難道他真的如明美所說的那般,是如此地擔心,挂念自己嗎?
「賞夜櫻?!你想去哪裡賞夜櫻?」織田信長動手把身上的黑甲解下,交給身旁的明美。
「鴨……川。」玉竹的神情顯得十分困惑。為何織田信長要如此容忍自己的任性及胡鬧?以他平日暴怒的脾氣,他應該生氣的給自己一巴掌,然後命令她乖乖上床睡覺。當然,或許他今晚心血來潮,又想和自己同床而唾、共枕而眠,所以才會如此放縱她的無理請求。
「鴨川?!鴨川距離玉竹宮有一段不算短的路程,如果現在趕去,可能還未到達那裡,你就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織田信長低下頭凝視著她。「玉竹,你現在真的這麼想去鴨川賞夜櫻?改天好不好?等你虛弱的身子好轉些再去,嗯?」他那深遂如潭的眼睛眸像閃著神秘光彩的黑色寶石,深具誘惑力,令人無法抗拒。
「好……」玉竹屏住氣息,不由自主地點頭答應。她第一次發現織田信長也有柔聲說話的時候。
「很好,既然不去賞夜櫻,那麼就早一點休息,明天還有得你累。」一說完,織田信長便兩手抱起她,直接走到床鋪前。
「信長大人……」玉竹含著眼淚,緊咬下唇。她好想開口問織田信長究竟如何看待自己?她只是一個被他看中而帶回江戶的小國公主,如同物品般的交易籌碼,她不敢奢求、也不冀望得到他的任何承諾,可是近來織田信長的種種作為卻令她感到迷惑,開始懷疑他是否對自己有著一絲一毫的情感存在?
「什麼事?」織田倌長將懷中的她放到床褥上。
「沒………沒什麼。」玉竹垂下眼瞼,終究還是無法開得了口。
「好了,別胡思亂想,早點睡,明天還要早起。」織田信長邊說邊示意明美將茶水拿過來。
「我……睡不著……」腦海中如狂風暴雨般混亂的思緒,使她根本無法入眠。
「我知道你會睡不著。來,把這杯水喝下去,你就會覺得舒服些。」織田信長拿著摻有安眠藥粉的茶水要她喝下。
「不要,我不要喝這種東西。」玉竹皺著鼻子別過頭去。
「不行,你一定得喝。」織田信長見她不從,二話不說地便將茶水含入自己口中。
「你……」玉竹還來不及反應,織田信長便俯下身,握住她的小手,將含在口裡的藥水往她嘴內灌下去,蠻橫、霸道又溫柔……
東京上杉神社
「茉……莉!」正在神社打坐靜修的上杉謙信,張口結舌地驚望著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全身狼狽不堪的茉莉。
「謙信大哥,這個鬼神社還真不是普通的難找,為了來到這裡,我差點橫死在這座鳥不拉屎、人跡罕至的深山野嶺。還好我白茉莉夠機靈,要不然還真的到不了這裡。」茉莉拍了拍滿是泥濘的衣服,不住地抱怨。
為了找來這裡,她足足在深山中走了三天兩夜,途中不但險象環生,還差點跌人深不見底的山谷。還好她行前做足了萬全的準備,帶齊登山用具,否則不必等著餓死,也會一失足成千古恨,活活摔死。
「茉莉,真的是你……」上杉謙信顫著聲音,站了起來。
「當然是我,要不然這世上還會有哪個白痴女人肯冒著生命危險跑來找你?」茉莉白他一眼,逕自從破損不堪且還滴著水的登山背包中取出一盒東西。
「謙信大哥,這盒牛肉可是我特地請人從台灣寄來給我的。上回你到台北的時候,不是直誇它很好吃嗎?所以我就一起帶了過來。不過由於我不小心跌進一條山溪中,因此牛肉乾有點受潮,可是我相信它應該還是很好吃,你就將就一點湊和著吃好了。」她打開被壓扁的紙盒,從裡面拿出一包已被拆封的牛肉乾。
「茉莉……」上杉謙信深受感動,於是向前一步,緊緊地抱住她。「你好傻,到底牛肉於重要,還是你重要?如果你不小心在途中發生意外,你要我終生愧疚?你瞧你全身濕漉漉的,還是一樣不懂得照顧自己。你究竟要如何才能讓我放心得下?你真的好傻……」上杉謙信撫著她濕淋淋的頭髮,心疼不已。
「謙信大哥,我好想見你,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茉莉緊偎在他溫暖結實的寬闊胸膛中,心中激動萬分。她終於見到他了!這兩個多月來所承受的不安與思念終於得到解放。她好想念他,想念他貼心的關懷與溫和的脾氣,好想……好想……
「茉莉,你真的想要見我?」上杉謙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抓起她冰涼的小手反問。他記得兩個多月前自己還被茉莉自醫院中轟出來,怎麼才一陣子不見,她就完全變了個樣?
「嗯,我好想見你,也想跟你道歉,那天在病房中我所說的話並不是真心的,因為我一時無法接受自己是玉竹公主轉世的事實,才會胡言亂語傷了謙信大哥的心,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茉莉滿臉後悔,真心道歉。
「別說了,茉莉。如果真要追究起來,該道歉的人是織田信長,是他不好,才會讓玉竹一個人承受了那麼多的痛苦。該道歉的人是我,不是你。」上杉謙信再次擁她入懷,心情激動不已。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能夠失而失得,茉莉終於又再次回到他身邊.讓他的生命頓時活絡起來,真是令他又驚又喜,十分地感動。
「謙信大哥,我記得你在醫院說過,玉竹是在結婚當天在櫻花樹下自縊而死。可是在我的夢境中,卻只能回溯到婚禮的前一個晚上,玉竹吵著要去鴨川賞夜櫻這件事情,之後發生的事我就不曾夢見過。為何會如此呢?為何我始終夢不到玉竹自縊這件事?」茉莉不解地提出心底的疑惑。
玉竹自縊時的心情她一點也無法感受得到,更不能了解她生前最後一刻心裡所想的事情究竟為何?不過可想而知,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這份痛苦的回憶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對玉竹、對織田信長而言,結婚當天所發生的事情只是一個可怕的夢魘。茉莉,答應我,別再試著去想它,千萬別去憶起前世兩人結婚當天的事情,好嗎?」上杉謙信認真地看著她,言語中充滿極度的無奈與悔恨。
「我知道了,謙信大哥,我不會再去想它的,你放心好了。」茉莉點頭允諾。
「真的?」上杉謙信不確定地反問。眼前這個小女人何時變得如此懂事?記得兩個多月前她仍然像個小孩似地胡亂撒野,可是現在她好像變得有些不太一樣,感覺上似乎成熟多了……
「謙信大哥,我說到做到。」茉莉舉手立誓。「好了,我們別再談那些過去的事情,先解決民生問題比較重要。人家的肚子快餓扁了,剛才走山路走得好累,差點沒餓死在路上。」她邊喊餓邊從背包中拿出兩包咖哩泡麵,甚至連登山用的小型瓦斯爐及不鏽鋼鍋也擺了出來。
「哦的天!茉莉。你現在還吃速食麵?」上杉謙信見她搬出一堆沖泡麵的工具,幾乎要昏了過去。真是敗給她了,這小妮子還真不是普通的愛吃泡麵,乾脆封她為「泡麵公主」算了。
「謙信大哥,好吃的泡麵跟你有仇嗎?你為何對它們有如此深的成見?更何況人家這幾天待在山上,所能吃的東西也只有泡麵而已,要不然你要人家吃啥?現烤的炭燒牛排嗎?」茉莉斜睨他一眼,逕自開起爐火,四平八穩地放上鍋子。
「茉莉,別吃泡麵了,神社的廚房內有些野菜、水果可吃,我們先進去再說。」上杉謙信一手抱起她,帶她離開泡麵的勢力範圍。兩人穿過重重石階與曲折的迴廊后,來到神社側邊的廚房內。
「謙信大哥,人家不吃素食的。」茉莉咕噥地從他身上跳下來。又不是小兔、小羊、小馬,幹嘛虐待自己只吃些蔬菜水果?這樣會營養不均衡,不符合健康指向。
「茉莉,你就別挑了,我來山上主要是來修練的,又不是來度假,哪會有什麼山珍海味可以吃?你就暫時委屈一下,勉強吃一些,等下了山後,你高興吃什麼就可以吃什麼。」上杉謙信從櫥櫃中取出野生果子和深色青菜,由他熟練的動作來看,他在此地八成住得很習慣。
「謙信大哥,你還要多久才能修練完畢?」茉莉的神情變得黯淡。一想到他是因為自己的事情而遭受懲罰,她心裡就很過意不去。
「茉莉……」上杉謙信放下手中的蔬果,來到她身邊。「快的話,大約一年就可結束修練。可是如果我一直經不過考驗,拖上個三、四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全得視我修練時的情形而定。
「還要那麼久……」茉莉失望地垂下眼瞼,顯得十分落寞。都是她不好,硬是要向龍少虎討回公道,才會讓上杉謙信替自己受罪。四根手指換來—場兩地相思的痛苦代價,未免也太不划算了。
「茉莉,別這樣。」他將她的失望全看進眼裡。「一年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我保證,我一定竭盡所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這次的修練。為了你,為了我們能夠早日相聚,我會咬緊牙關撐過去,你要等我,嗯?」上杉謙信緊握著茉莉的小手,神情堅定地看著她。
「謙信大哥,我留在山上陪你好不好?」茉莉看著他,央求著。這是她此行前來的最大目的,她要留在山上陪伴他,否則謙信大哥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山裡修行,實在是太可憐、太孤單了。
「不行!你還要念大學,不可以因此而荒廢學業。」上杉謙信一口拒絕,語氣不容置疑。
「我不管!人家根本考不上什麼鬼大學。更何況人家的畢業考沒有去參加,結果……結果還要重讀一年……」茉莉愈說愈小聲,最後連正眼也不敢瞧上杉謙信。
「什麼?!你被留級了?」上杉謙信大吃一驚。
「不要說留級嘛,很難聽的。是重讀啦!」她小聲糾正瞪大眼睛的他。
「茉莉,你為什麼沒有去參加畢業考?」上杉謙信抬起她的臉蛋問:這小妮子未免混得太過火了,竟敢連畢業考也不去參加,真該抓起來好好的打一頓屁股!
「因為……因為人家當時以為謙信大哥是故意避著人家,所以情緒很不好嘛一一」她支支吾吾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上杉謙信打斷。
「情緒不好也不該蹺掉如此重要的考試。」他神色嚴肅地看著她。
「可是……人家當時很想很見你,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地跑來東京找你。」茉莉急地解釋。她討厭見到上杉謙信用這種嚴肅的神情看待自己,他現在一定是生氣了,一定是的。
「茉莉,你年紀也不算小了,不該再如此任性而為。就算為了想見我,也該等考完試后再來找我,我不希望因為我的緣故而影響到你的學業。」上杉謙信輕嘆口氣,語氣稍微緩和下來。
「那我何嘗希望因為我的關係而讓你飽受修練的折磨?!」茉莉忽然大聲回他一句。」謙信大哥是大笨蛋!一點也不了解人家當時快要發瘋的鬱悶心情。你不喜歡人家來山上找你,乾脆明說就是了,何必故意找借口擺臉色給我看?你不歡迎我、不喜歡我,我會立刻滾開的,絕不會礙著你!」茉莉激動地罵完后,立刻轉身奪門而出。
這個臭男人根本不明白她的感受,她當時就像是行屍走肉般,即使勉強自己去參加考試,一定也考不出什麼好成績來。
好好傻!冒著被蛇咬、被雨淋,被摔死、凍死的危險跑來山上找他,所得到的對待竟是一張比大便還要臭的臭臉。前世的玉竹已經夠笨了,今世的茉莉卻比她還要呆,白痴!白痴!大白痴!她恨死自己了。
茉莉不理會屋外正下著滂沱大雨,一古腦地往外沖了出去,臉上滴落的熱淚和雨水和在一起,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茉莉!別走!」上杉謙信大吼一聲地追了出來,一手抓住淚如泉湧的她。「茉莉,別這樣,是我不好,我不該再次傷了你的心。是我不好……」他緊擁著她,吻去她眼角的熱淚。
「我恨你,我恨你!我好不容易才認清自己的感情,並且厚著臉皮冒死來找你,可是你卻用這副臭臉來對待我!你究竟喜不喜歡混吃混喝混玩、功課超爛的白茉莉,還是你依然戀著早已歸天的玉竹公主?如果你嫌惡這樣的我,我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我會離得你遠遠的,讓你不會再心煩,也省得你老是皺著眉地數落我……」茉莉激動地捶打他的胸膛,泣不成聲。
「別任性了,茉莉,我愛你都來不及了,哪會嫌惡你?現在我要你靜下心來,好好地聽清楚。」他握住她胡亂揮動的小手,認真地看著她。「茉莉,我愛的人是你!不是玉竹公主。今生今世,我上杉謙信只鍾情你一人,只愛我懷裡的白茉莉。」他深情地向她表白,眼底儘是堅定不移的柔情。
「謙信大哥……」茉莉聽到這翻感人的告白,鼻頭一酸,忍不住又哭了出來。「嗚……嗚……你為什麼不早一點說嘛?」她緊緊抱著上杉謙信,不願放開他。
「茉莉,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再也不吃泡麵了。」茉莉緊圈著他的頸項,閉上眼睛回應他的熱情。
此時,滂沱大雨驟然停止,午後的山頭終於撥雲見日,露出些許溫暖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