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風予諾回到住處的時候他的同居人還沒有回來,氣鬆了半口,還有一些後備工作要做呢。
讓傭人翻出針線包,不敢讓別人動手,只能自己來。那個被扯得搖搖欲落的鈕扣必須復歸原位,這是最簡單的活,那枚小小的銀針卻總愛欺負他的手指頭,非要弄出一兩個血珠子來才肯罷休。別人談戀愛,他也談戀愛,為什麼他的戀愛就要流血又流汗呢。
關上房門,把最亮的燈打開,在鏡子前細細審視自己。還算好,除了稍嫌紅潤的唇以及一根落在領子里的黑色波狀長發外,沒留下什麼顯眼的痕迹。
懸著的心算是放下了,頭髮有點亂,他抬手去理,鏡子里映出他烏黑的發,潔白的腕,以及——「啊!」一聲慘叫是他突受打擊的證明。
左右手腕上的紅色圈痕是怎麼回事嘛!那個死小子、大莽夫,年紀小小衝勁到是不校稍微紅一點也就算了,那皮帶上的金屬搭扣還劃破了一塊皮,拉出一條幾厘米長的血絲,真可謂是白裡透紅,讓人不注目也難。
這要怎麼辦才好?不見得讓他帶著護腕睡覺吧!
心事兒不敢亮著,只盼早早熄燈。
杜絕所有的發亮點,只剩牆角的一個迷你小燈泡旋出微弱的光源,他把自己整個人都塞進被子里,只露出個頭來。過了今晚,那紅痕就會乖乖地滾蛋,沒了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玩意,光一條小小的划傷隨便在那都能刮到。
他的睡相一直不好,喜歡踢被子,這個毛病的弊端在今晚暴露出遺,他可以閉著眼睛但絕不可以睡著,對他來說這無疑是世紀末的大挑戰。就在他整個人迷迷糊糊的時候,岑越回來了。
岑越不是性慾很強的人,他在戰場上的手腕和在家裡的溫柔成反比。梳洗完畢,在假裝熟睡的人兒臉上留下寵溺的一吻,他輕手輕腳地上床,靜靜睡去。
沙穆幸福,岑越眷戀,風予諾慌亂,三個各懷心思的男人度過了有驚無險的一夜。
岑越要去洛杉磯,雖然只有四、五天的時間,對風予諾來說不啻於又是一次放飛。
「我派兩個人給你當保鏢。」
「不用了,這宅子里不是里裡外外都有人護著嗎,又不是我一個人住。」傭人就有一大堆,更何況那些晃來晃去的保鏢。
「那你總要出門的吧,我怕別人盯上你。」勢力越來越大,相對的,仇人也越來越多,難免不會有人想用風來牽制他。
他的情人那麼單薄,又常常犯迷糊,有時候他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他竟然會是有案在身的人。上一次帶他去射擊場,一共打了十發子彈,靶子上卻只有六個洞。結果那個人兒笑著說,他殺人的時候都是近距離開槍。
片刻后又想起了新的理由,跑到他身邊,說是只怪自己一直把他關在家裡,身手都養壞了,那十槍的成績統統不算。那個似嗔似怨的笑容,現在想起來仍是心軟如水。
「我又不是文弱書生,你別小看我了。」好歹他也是個警察,雖然不是榮譽出品,但也有合格證書。
「是嗎?」岑越微笑不語,突然用雙手牢牢地鎖住他,將他困在自己的胸前。「你要是掙脫了,我就相信你。」
風予諾一直都搞不懂,為什麼沙穆這個雖然高、但不算壯的二十二歲小男生和眼前這個看上去沒比他結實多少的岑越,力氣都那麼大呢?不過,他也有自己的方法。一記輕吻,擦唇而過。「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吧。」
「真拿你沒辦法。」對他的寵溺,岑越溢於言表。
眼前的男人,笑容甜蜜,似曾相識,他想起沙穆。不久前那個男生曾用相同的姿態抱住他,目光也是這般的沉迷。
從懂事開始,Ms.何的院規里就有這麼一條:誠實、守信。
現在可好了,他不但成了同性戀,還腳踏兩條船,他終於成為「壞男人」了!
Ms.何啊,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暫時性的左擁右抱,享受一下齊人之福罷了。請原諒他這個小男人的「惡劣情懷」。
送岑越上了飛機,加長林肯轎車在一家咖啡店門口停下。
「我約了幾位朋友,今晚不回去了。」
他口氣極淡,沒有多餘的解釋,淡淡的模樣反而不會讓人起疑心。
在點餐之前先打一通手機,不是他心急,他是怕有人心急,手機那頭傳來的急切語氣惹得他一陣忍不住的笑意。
沙穆早就按捺不住了,這幾天等得他要變成一座火山了,體內氣息亂竄,隨時可能爆炸。門鈴響起,他腳下生了彈簧似地跳起來,站在外面的卻不是那個讓他愛恨兩依依的人兒。
老實說,飛影一直是他的得力副手,許多事不用多說,飛影都會自動自覺地幫他解決。可是最近,他一看到飛影的臉就覺得頭疼,平常辦事那麼利落的人怎麼會變得這麼婆婆媽媽?
一屁股坐回沙發,非常不雅觀地翹起著腿,嘴裡搖搖擺擺地嚼著香煙,有一搭沒一搭地聽飛影「唱」催眠曲。然而有一句話,對他來說卻格外重要。
「戈圖殿下似乎也到香港來了。」
「他來幹什麼!」那個無聊的傢伙不是跑回族裡去了嗎?
「殿下,戈圖殿下一直在打探你的行蹤……」沙穆立刻明白了。
那傢伙從小就愛跟他搶東西,這也沒什麼好奇怪,有人爭才好玩嘛。戈圖一定是聽說他根本不屑族長之位而流連於香港遲遲不歸,所以很好奇地追過來……不!他不是好奇,他是混蛋!
以前他看中一個剛出道的小明星,被戈圖知道了,居然搶先一步把那個男孩折磨地不成人樣后再送到他的面前,說是經過他的調教勉強合格。哼,他當然也不會就此吃虧,派人劫持了戈圖當時最疼愛的美姬在黑市拍賣會上任人品玩,免費贈送X頂綠帽子給他「親愛的」大哥。
那件事後來是幾位長老聯合出面兩人才罷手的,之後更有大大小小無數次的明爭暗鬥,這一次他又想搞什麼花樣了?
風……他一陣心驚。
如果戈圖敢打風的主意,他絕對要他難看到底!
吐一圈煙霧。
做人真是難啊!像他這麼完美的男人怎麼會有一個變態度這麼高的大哥?
沙穆顯然低估了自己,其實……他也滿「變」的。
就在他自怨自艾、自認倒霉的時候,手機響了,簡單的音符組成的簡單音樂比任何時候都要動聽。
飛影眯縫起眼睛,冷冷地看著他的主子露出小孩子一樣的笑容,他不用聽內容也能猜到那是誰打來的,除了那個東方男子,還有誰能讓他的主子這麼興奮!
原來他以為殿下只是一時性起,過了一陣子就會淡漠。可是他錯了,那溫度不降反升,他所追隨的人已經被燒得失去常態。
既然如此,也是他該做出決定的時候了……晃著杯子里的清酒,摩托車的引擎透過玻璃入耳。
黑褲、皮靴,鬆開頭盔,捲髮落下,但,沒有散開。飛揚跋扈,抑或柔情似水都被收在一根深藍色的緞帶里。
風予諾突然覺得很傷心。
由於太懶,很久沒去髮型屋,從出生以來就愛跟他作對的頭髮如魚得水,長得覆住了耳朵。更糟糕的是,剛剛他吃巧克力熱飲的時候太過沒有形象,濺了幾滴斑點在衣服上。
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可是那個人太過耀眼,而玻璃窗又太過明亮,照著他和他對面入座的人活脫脫就像王子和平民。
情人眼裡出西施,某人還就是喜歡和平民玩親親。頭髮長怎麼啦,那叫飄逸;衣服弄髒了有什麼了不起,那叫可愛;眼睛不大更有絕妙之處,那叫媚眼兒如絲!
「今天有什麼節目?」
「喏,那個。」
全身亮紅的SUB摩托車SANSONE,和它的主人一樣線條流利,鋒芒畢露。
沙穆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交通規則,高速公路上,一團火焰閃電般地飛馳。每到轉角處,也毫不減速,車身向一邊傾倒,幾乎貼著地面,輪胎激出火花。一輛又一輛的汽車被扔在腦後,被嚇到的司機總不免要罵兩句,那抱怨的音節尚未觸到衣袂,就被強風吹散,空氣里留下一道囂張的紅影。
「喂,你可不可以慢一點!」隔著頭盔,風予諾努力把自己的要求向前傳達。
「什麼?聽不見!」他才不管呢,他要加速。那個人的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那麼熾熱地緊抱他,呵呵,爽到家了。
「緊抱」到是不假,「熾熱」卻也未必。
跟小孩子交往是需要代價的。
風予諾的心臟正在經受巨大的考驗,血壓升高,血脈逆流,以前他搭阿先的順風車根本沒那麼恐怖。這叫飆車嗎,這是飆命!看來年輕人的玩意,他老人家已經玩不起了。
沒辦法,只好認命地用雙手緊緊環住沙穆的腰。緊貼在一起的身體意外地給人以安全感,總算,不是一無所獲。
晚餐。風予諾以為沙穆會帶他去高級飯店,誰知任性王子抱怨說這兩天他餐餐在外對付,現在他只想吃家常菜。兩人跑到超市大包小包買了一大堆,白色的塑料袋在風中獵獵作響,襯著紅色的車身眩到極目。
帶著花園的豪華小洋房是沙穆一擲千金下的產物。飛影很識趣,他們到的時候,屋子裡空無一人。風予諾的眼睛在漂亮的傢具里徘徊,穿過透明櫥櫃落在那一套國際象棋上。眼光發亮。
「你會玩那個嗎?」
「會。」沙穆笑了起來,他知道他的心思,通常越是玩得臭的人越是愛玩。認識那個人以來,好像每每吃虧的人都是他。哼哼,重振雄風,就在今朝!
盤腿對坐在地毯上,風予諾又一次嘗到傷心的滋味。
本來還想教一教來自遠方的異國小弟何謂「博大精深」,何謂「變幻莫測」,可是……在慘遭五連敗的輝煌戰跡后,他咬著唇斜窺了沙穆一眼,正好對上那促狹的目光。
靠!他愛死風予諾剛剛那個表情了。不滿、委曲、怨惱、無奈,集合在那一眼中,長了翅膀似地飛過來。視線,落在那被潔白牙齒折騰地泛紅的唇瓣。
「我們吃飯吧。」他得干點別的,否則還沒有見到月亮,他就變成野獸了。
「嗯。」他也不想再玩什麼棋類遊戲了。
意見一致,但沒有人行動。風予諾低著頭,玩弄綴在地毯邊上的草綠色流蘇。
「你為什麼還坐著?」沙穆問。
「你叫我去做飯?」抬頭,用一種不可思議地眼神地看著沙穆。
「難道我去啊!」他的餐具全是嶄新的,因為他沒用過。「你剛剛買東西的時候不是很起勁嘛,不要告訴我你根本就是想讓我煮。」
「是你自己要提出要在家裡吃的,我還以為你要大展身手呢。」莫非沙穆以為他會?
王子從來不進廚房,平民只會煮速食麵。
大眼瞪小眼之後,王子的肚子先叫了,所以只能妥協。
風予諾很高興地看報紙,等著當米蟲,但在一陣陣恐怖的「叮叮噹噹」之後,他終於意識到就算今晚沒有火災,明天也會食物中毒,為了救「佳人」於煙霧繚繞之中,只好扮一回騎士,冒著被菜刀誤砍的危險進到廚房。
「你在幹什麼?」
「切胡蘿蔔。」
「……」咚!隨著蘿蔔的一劈為二,他的心臟迅速衰老。「我知道你刀法精湛,可是也用不著切得這麼、這麼有性格吧。」
別人的胡蘿蔔都是橫著切成塊,沙穆是豎著當柴劈。
雖然對於沙穆的刀法很有信心,但看到那凌厲的落刀式,他還是不得不為王子尊貴的手指頭而擔心。
仔細料理是不可能的了,他們效仿吃火鍋,把肉圓、青菜、香菇、小黃魚,包括形狀古怪的胡蘿蔔片等等,一古腦地扔進湯里來個大雜燴。再加一瓶香檳,這頓晚飯總算勉強過關。
所謂情人,除了情趣相投之外,請在結婚之前對對方的生活技能做到最大程度的了解;或者在以自己為受益人替對方買人身保險之前,務必看清意外險里包不包括餓死這一條……靠在沙發上,看著電視里的足球新聞,誰也沒有把水池裡那一堆油膩的碗筷放在意識範疇之內。就這一點來說,這對不同宗教的異國情侶的思想層次格外的契合。
沙穆很瀟洒地點上一枝煙,在嘴裡叼了沒幾口就被風予諾很不客氣地抽掉,霸佔到自己嘴裡享用。
果然是富貴人家高檔貨,味道極醇。舒服地仰頭,對著天花板輕輕吐出一縷細煙。
霧,不動聲色。人,漸漸失了方向。
纖長的手指夾住細細的煙身,指尖一扣,幾點星火落下。
全身的慾望,點燃。
沙穆的手纏上他的腰,鼻子有意無意地在他的發間擦來擦去。氣氛,正向某種目標靠近。
小孩子果然忍不住了呢。剛剛搶了他的煙,現在也該把味道還給他了。
吻。
淡淡的煙草味,在彼此的口腔里擴散……醒了,身旁的男人猶自睡著。
他悄悄地伸出手,撫上睡王子的臉,點點他的鼻尖,捏捏他的臉蛋,拉拉他的耳朵。
沒反應?
小爪子伸進被單,慢慢地往下移,在肚臍處畫圈圈。這是昨晚沙穆對他乾的事,他覺得很舒服,現學現賣,只求青出於藍。
還是沒有反應?
看樣子他要使出非常手段了……
「你在幹什麼!」一聲大叫,沙穆猛地坐起,掀開被單,一把壓住那個赤裸的身軀。「你這個色男,看我怎麼回報你。」大手豪無顧忌地反擊。
「哈哈哈……好癢。」風予諾左躲右閃,拚命反擊,無奈力量過於懸殊,最後累得趴倒在枕頭上。「原來你根本沒有睡著。」這一仗他輸得好冤。
「兵不厭詐,這是你教我的。」沙穆得意地抬起下巴。
笑得腰都快斷了,喘息了一會。忽而,他像是嗅到了什麼,撩起被單,在裡面鑽來鑽去。
「你在幹嘛?」不怕把自己悶死嗎?
伸出半顆腦袋,吸吸鼻子,翹起唇角,「這裡,有陽光的味道。」
窗外的太陽在做早操,透過玻璃,很溫柔地吹進屋子,浸透著床鋪和在床鋪上坐著的男人。
立體的五官鑲上一圈眩目的金邊,蜜色的肌理泛著健康的光澤,俊美,不似人間。這就是沙穆,他的沙穆呵。
「啊,壁虎!」風予諾突然一聲怪叫。
「哪?」沙穆扭頭張望,在意識到受騙之前某個柔軟的東西撞到他的臉上。
一個吻,輕輕地,彈在他的左頰邊,等他回味過來的時候那個人已靠上他的肩頭。
「這裡……」手指點住胸口,偏左,是心的地方。「有沒有一點波動?」
沙穆側過頭,努力感受一下。「有。」
「有多少?」
「一根拉麵那麼長。」
倦在肩上的頭仰起,對視片刻,「噗」地一聲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燦爛。澄澈。
他的眼,彎成一道彩虹,引渡著沙穆,一去不返。
第一晚,風予諾留下過夜。
後來的三天,總有人匆匆離去。
大手大腳地癱倒在留有餘溫的床上,沙穆磨牙。覺得自己像個「棄夫」,尤其是明天,他知道風予諾不會出現,因為他的情敵回來了。
忍耐。繃緊。失去張力。
不曾想過,居然會這樣遷就一個人。
太陽,生而就是被萬物仰視的。怕他的人,小心翼翼、百般奉承;愛他的人,委曲討好、痴迷種種。看見過最美的眼,妖媚的,華麗的;得到過最甜的笑,粉質的,嬌嫩的。一陣風吹過,一切都模糊了。
留在心裡的,只那一眸一笑。
以前喝咖啡,總習慣加一些牛奶、放兩塊方糖,突然有一次端起一杯純咖啡——入喉時是極厭惡的,意外的,唇舌間竟留下一腔濃郁,收緊的眉就這麼一皺皺地展開。
揚手,可以輕鬆地摘星。風兒啊,他又該無何追逐。
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常常有一種角色互換的感受,手裡牽著那根風箏線的人永遠不是他。一如咖啡,他突然就迷上那種滋味了。
難道……他真的有被虐狂?有雞皮疙瘩數朵在帥哥的身上跳集體舞。
雅斯旋轉餐廳,位於藍亞大廈二十八層。
岑越和風予諾相攜走入。
風火堂執事者的性向在圈子裡是出名的,風予諾更沒多餘的神經去搭理別人的目光,兩個人就這麼大大方方地攜手入座。
夜晚,透過落地玻璃窗,樓下公路的車水如龍,鄰近大廈的點點燈光如夢如幻地綻開著。風予諾把玩著手中的酒杯,輕抿一口。
是上好的陳年佳釀呢。這麼小小的一缽液體要花掉他好幾個月的工資,現在卻是免費的,這好像是他的幸運。但……馬上他就明白什麼叫做不幸了!
最裡層靠拐角的地方有一桌,白色的燭台沒有點燃,只有壁角的一盞孤燈倦倦地亮著,一樹大型裝飾植物擋住四方的視線,但是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穿過大片展開的芭蕉葉,一張年輕、絕美、讓人讚歎的臉正以非常陰暗非常鐵青非常不堪的面色狠盯著他。
入喉的酒就這麼嗆到了。
「咳、咳……」他狼狽地喘息著。天吶,沙穆為什麼會在這!這種時候,岑越又跑出來添亂,他很熱絡地幫他拍背,又很雞婆地替他擦嘴。
完了!他已經看到沙穆額角上的青筋了。
一改以往的龜速作風,他飛快往嘴裡塞東西。這頓飯真是不吃也罷。
「慢點,別又嗆著了。」岑越的座位背對著沙穆,當然不知道有人的眼裡已經射出無數導彈、鹹蛋、臭鴨蛋準備把他炸成四分五裂。
不是巧合,沙穆是卯准了來的。他不放心,他還沒有查到那個「好兄弟」戈圖的下落。故意挑了一張隱蔽的桌子,等著那個人的出現。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風予諾穿著那麼正式。米色的襯衣,黑色的西服,剪裁得體的流線劃出他的細腰、窄臀,和身為模特必需的修長雙腿;頭髮打過摩絲,一絲絲整齊地捋在耳後,白凈的臉龐映在點點燭光下。
美麗。但不同於青澀少年的甜膩,也並非白瓷娃娃的細緻,他的五官帶著純男性氣息的明朗和俊致,只是那纖長的手足和淡淡淚痣為他添加了一段中性的柔軟。
柔軟,千迴百轉,再也轉不出來。
「該死的……」沙穆一聲暗咒。盛裝之下的他不若往日慵懶閑散,挺拔軒昂的優雅魅力讓他收不回視線,偏偏,那雙濃得化不開的眸子卻不是看向他的。
舉刀望明月,低頭想砍人。
這是他目前心境的最佳寫照。
收緊眉峰,他注意到岑越藏在桌布下的手悄悄伸入衣袋,神神秘秘地握拳,不知道裡面藏了什麼東西。
「戒指!」風予諾睜大了眼睛。一枚造型簡單但不失華麗的銀戒俏生生地立在暗紅色的絲絨質地上。
「予諾,你明白的,為我戴上它好嗎?」
「岑……」男人眼中放送出的款款柔情令他發獃。
說不感動是假的,有人向他求婚耶。最重要的是——那個定情物看起來挺名貴的。感動之餘,他沒有忘記向角落裡瞄上一眼,那裡還坐著他的小祖宗呢。
昏暗中,某物正熠熠生輝。一把西餐刀。
暈!他可以預見明晚社會新聞的頭條了——血花飛濺之沙漠迷情。
即將成為禍水的某「紅顏」猛地站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擁住岑越,下巴抵在男人的肩上,聲線激昂。「岑,這是真的嗎?」
「傻瓜,當然是真的。」岑越只道他真情流露,心中自然十分高興,熱烈地回應,雙手抱緊愛人的背。可惜他沒發現,他的「未婚妻」正對著他看不見的方向又是擺手、又是搖頭。
在岑越拉起風予諾的手,慢慢地將一枚某人認為難看到亂沒品位的白圈圈套進那根漂亮的中指時,沙穆的砍人情結膨脹到最高點。剛想拍案而起一聲吼,黑髮青年突然搶先一步起身抱住對坐的男人,低聲說著什麼耳邊話,清亮的眸光卻投向了自己。
他乞求著。焦急著。慌亂著。
黑白分明的鳳眼脆生生地凝睇著。
……
一聲嘆息。他又一次敗給那個妖精了。
他真的被嚇到了。原來「勾搭成奸」也是不容易的,隨時都有心跳加速的機會。
欠了欠身,懶懶地靠回車座,他還真是要對沙穆刮目相看了,居然忍住了。小孩子也有長大的一天呢。
「在想什麼?」岑越注意到他眼中的明亮。
「在想這個戒指。」一想起就心存遺憾。
其實岑越並不了解他的愛人,如果他化實物為MONEY的話,更能討得愛人的歡心。沉醉在一片虛像之下,直到手機的喧鬧聲在靜謐的車箱中響起。
岑越臉上一變,風予諾就明白了。風火堂的地下交易又一次被曝光。
「予諾,我有點事,你先回去吧。」
「嗯。」
司機把風予諾送回豪宅,然後帶著面色凝重的岑越離開。
走進二樓的卧室,把外套扔在床上,拉松領帶,剛舉步踏向浴室,一個強硬的力道從背後緊擁住他。
「啊!」他驚慌。
「是我。」
熟悉的聲音,停了掙扎。「沙穆?」放鬆僵硬的背脊,他轉過身軀,立刻迎來一個逼仄的吻。每一道氣息帶著濃烈的酒味追逐著黑髮青年的唇舌。
除了杯中的冰塊,他如何舒緩心中的狂燥。全套的保全設備和一流的保鏢都入不了他的眼,黑暗中默默等著那個人回來。
皮鞋有節奏的敲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好聽的聲波。恰如空谷足音,步步踏入心坎。
推門,青年沒有發現第二人的呼吸聲,脫下西服的身軀是他熟悉的影像。
怨惱他的無情,直吻到他腿腳發軟。
「你……」先讓他喘口氣。偷偷看那個小男人,茶色的眼裡泛著血絲,灼灼的,燒得他的心有點痛,目光不自覺地移開。
沙穆不允許他的逃避,抬高風予諾的下巴,讓那雙清亮的眸子鎖定在他的視線下。「跟我走。」語氣,不容商榷。
從未如此渴求,所以這般執著。
風予諾感到問題的嚴重性了,沙穆不是在懇請,是在肯定。「我的任務……」
「我替你幹掉他。」他早就想動手了。
「不行,風火堂會亂,然後出現另一個人接手。」
「那個好辦,我可以為你毀掉所有的人。」沙穆冷寒。
「為我?」好一頂大帽子,風予諾不悅,皺起眉頭。「我不喜歡這樣的你。」
「那你要我怎麼辦?」一聲低吼,再一次緊緊摟住那單雹溫和偏又意外倔強的體質。
唉……是他無情嗎?他的心早已亂了,軟了。「再等一段時間好嗎?」
「等你們度完蜜月?」扣在對方肩上的力道驀地收緊。
「沙穆……」
「或者,我們可以用另一個辦法。」突然有了靈感,沙穆的眼睛猛然發亮。「由我出面買他的貨,以我的身份他一定會親自出馬。」
「可是如果警察趕到,會連你一塊遭殃的。」老大,不要怪他暗裡放水,他是他的枕邊人嘛。
「你以為我這麼多年是怎麼混過來的,放心。」
「還是不行,你跟岑越之間不是暗地打過一仗嗎?突然提出合作,他不會相信你的。」
「拜你所賜,這兩個月來他的已經損失不少錢了,有大買賣上門他絕對抗拒不了。」
風予諾的思緒活躍起來,也許可行。抬頭,沙穆正用興奮的目光等待他最後的決定。「嗯……我不喜歡沙漠。」
「那我帶你玩遍世界!」豪不掩識自己的開心,沙穆咧開嘴。
「如果全世界都玩遍了呢?」
「沙漠中有個偉岸胸膛讓你休息。」
「自大狂!」
「謝謝讚美。」
輕鬆的抬杠,只是兩人誰也沒有料到,未來的路並不如想象得那麼順利。
秋天過後,是寒冷的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