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早上雖然不是英文也不是公民，可是是導師時間，高中明明是以升學為激烈戰場的場所，但卻還裝模作樣地從寶貴的讀書時間裡，開闢一段美其名是和學生做溝通的課程，其實也不過是方便拿來惡補的空堂。

不過即使是名目，導師還是得坐在教室里，功用是監督學生不要搞怪，或是在有考試時監考。

周紹游一進教室，全部的學生都吃了一驚，簡直被他的樣子嚇呆了，周紹游蒼白得像鬼，黑眼圈像被打了兩拳，連一絲不苟的西裝頭都亂亂掉了下來，雖然還不算邋遢，但和平常的形象真的差太多了。

「老師是不是失戀啦？昨天他就怪怪的，八成是被甩了！」

「我看是他家有喪事吧？可能昨天是彌留，晚上就過世了！」

「如果有喪事應該回請喪假吧？我看應該還是被甩了，那種悲慘的表情很象是XXX被女中校花甩掉時候的表情啊！」

「可是他這種人也會有女朋友嗎？」

「是不太像……對了！說到XXX……」

竊竊私語的對話在教室的每一個角落進行，以前周紹游絕對不允許人上課私下交談，可是現在竟然完全沒注意到似的，他講了一句：「這堂課自習」以後，就走到桌子前拉開椅子坐下，然後低著頭髮起呆來。

這下教室簡直是鬧翻天了，班長很想盡點職責詢問老師，可是這位老師不是喜歡跟學生親近的那一種，他不安地看著愈來愈混亂的教室，終於還是忍耐住正義感不發一語的讀自己的書。

沒多久，教務主任就出現在教室門口，教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周老師，麻煩你出來一下。」

周紹游呆了一下，忽然臉上露出一種只能說是悲壯的表情，他跟著教務主任走出教室，學生們都豎起耳朵聽。只聽到教務主任端正而微帶困惑的聲音說：

「你今天是怎麼回事？隔壁班老師都來抱怨說你這班太吵了，你如果身體不舒服可以請假，你一直都很認真，偶爾休息也沒關係……不過等到帶三年級班時就不能這樣了。」

「……就這樣嗎？」

「啊？」

「我還以為……」

「你怎麼了？我看你還是請假好了……」

「不必了！我很好，只是昨天沒睡好，喝點提神飲料就行了，我會管好學生，請你不用擔心，還麻煩教務主任專門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怎麼會？你沒事就好，呵……呵……」

被他這麼有禮的回絕，教務主任除了幾聲乾笑也不好再說，周紹游是全校英文教得最好的，他帶的班成績也很好，就算有幾個不安定份子（例如葉霄），可是也沒鬧過什麼大事（可能他都自己暗自解決掉了，象葉霄的機車事件，到現在學校方面還是不知情）。總之，學校對他一向禮遇有加。

教務主任離開后，周紹游沉著臉走進來，對著學生們劈頭就罵：

「難道你們非要象不成熟的小孩一樣不懂自重嗎？都快升三年級了都還沒有警覺心，像你們這樣以後是絕對考不上好學校的！把測驗紙拿出來，現在把昨天教的單字背出來！」

教室頓時一片愁雲慘霧，除了幾個特別認真的優秀生外，少有人會立刻把教過的單字背起來，這種抽考簡直要人命，像葉霄昨天翹了英文課，連教了什麼都不知道，怎麼背？

他望著空白的測試紙，寫了名字以後就不知道要幹什麼，周紹游焦躁地在桌椅走道間梭巡，經過他身邊時兇狠地瞪他一眼。

葉霄看到他露出西裝袖口的手指上全是細小的刮傷，忽然想起體育館後面一大片長得比人還高的芒草，想到周紹游極可能花了一整個晚上，在那堆芒草里找根本不存在的照片，原本對他的厭惡之心，頓時消失了一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怎麼都難以形容的鬱悶心情。

周紹游的日漸憔悴是全校師生有目共睹的，到了丟掉照片后的第三天，他已經掉了四、五公斤，瞬間整個日都消瘦下來，三天沒睡的臉更是蒼白得可怕，可是他又不肯請假。

葉霄好幾次想乾脆還他照片算了，可是愈拖就愈說不出口，想說是不是直接夾在他書里或放在抽屜，但是大辦公室是沒有個人隱私權的，誰會忽然來不告而取借走東西或翻抽屜也不知道，就這樣，葉霄一直沒有機會把每天放在口袋裡的照片還回去。

等到這天放學，葉霄心裡的不安已經積累到最高點，他覺得自己為了一點小事就這樣報復別人未免太卑鄙，而且再不還周紹游可能要送醫院急救了！

不過誰想得到他那麼神經質的人，只是被拍了臉和一點點胸膛，又不是全身入鏡，就算被人看到也只是被嘲笑個幾天而已，用不著擔心成這樣吧？

可是事實上他的確擔心得好象世界末日要來了。

葉霄放學後走到辦公室，看他東西雖在人卻不在，不用想也知道他又到處找相片了，葉霄先沿著那天他們走過的路線找，果然看見周紹游跪在儲藏室里把那已經被他翻過不下十次的房間重新翻了一遍。

看到他臉上的汗都滴在地板上，跪在地上的褲子膝蓋處也臟成黑色了，葉霄的心臟忽然難受地揪緊了起來。

他輕輕地走到周紹游背後，叫了聲：

「老師。」

「啊……是你啊……」

周紹游緊張兮兮地轉過身看著他，神經質地推推眼鏡。

「我……我在找……你有沒有……啊……」

不成意思的話很快就消失了，他不安地咬咬唇，站了起來。

「我不會還你的，如果你是找我要車鑰匙……」

「我不是來要車鑰匙。」

那來幹什麼？周紹游疑惑地看著他，頓時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葉霄可以直接拿出照片說不小心撿到的，可是這麼簡單的事他卻做不出來，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他覺得自己好象有則熱表達一些歉意，才在想要怎麼開口才好，周紹游先說話了。

「你……你有沒有覺得最近……學生看我的眼光很奇怪？」

周紹游心不在焉地問：

「你……你知道什麼嗎？是不是有什麼關於我的不好的話在流傳……」

他抬頭看著葉霄，連自己露出了什麼表情都沒知覺，會向這個跟自己水火不容的學生求助，代表他已經被逼到絕路了。

他眼神虛浮地漂移開來。

「你老實告訴我沒關係……大家是不是在背後說我什麼壞話？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只是想確定一下……」

他那種無助到極點又惶恐的可憐表情，讓葉霄的罪惡感瞬間增加了好幾倍，葉霄才伸手進口袋，教務主任就走過來了。

「你在幹什麼？已經放學很久了怎麼還不回家？」

葉霄這個問題學生教務主任多少是認得的，他絕對不可能是在『向老師請教功課』，這種時候還跟老師單獨在一起，說不定是想幹什麼壞事！

「你跟周老師講了什麼？周老師現在人不舒服你也該體諒一下，不要老是麻煩老師！」

「啊，他並沒有麻煩我，我們只是講幾句話，葉同學，你也差不多該走了。」

驚訝於周紹游的維護，葉霄呆楞楞的看著他溫吞的表情，就只有這時候他表現得像個老師，究竟是在教務主任面前做姿態，還是其實他是個刀子口豆腐心的人？

根本沒空讓葉霄思考，教務主任就趕人了！

「沒看到周老師很累了嗎？你還不快走！」

「知道了……」

看來今天是沒機會還照片了。

葉霄心裡暗罵教務主任幾句老賊，看到他那種急於討好周紹游的姿態，忍不住心頭火起。這個老傢伙老是巴著周紹游獻殷勤不知道是什麼心態，真是看了不順眼！

心裡怒火愈燒愈熊列，葉霄轉身就走。教務主任還得寸進尺地在後面叫嚷：

「走路好好走！手不要放在口袋裡！」

「是~~~~」

葉霄拉長了嗓子回答，將手抽出了褲子口袋。不知道是因為手在口袋裡放太久，又流了汗，所以和裡面的東西黏在一起，或者是因為摩擦，總之，口袋裡的相片無聲無息掉了出來。

已經向前走的葉霄根本沒有發現，可是已經發瘋似的找了三天的周紹游不要說是照片了，就是一張小紙片也會撿來端詳個半天，他立刻撲上去抓起了地上的紙，只瞄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他日以繼夜要找的東西。

瞪著葉霄高大的背影，脫口：

「你撿到……？」

葉霄立刻轉回頭，看到周紹游手裡拿的東西，又立刻去摸口袋，就算不摸也知道，那是原本應該在他口袋裡的相片。

「你什麼時候撿到的？」

周紹游抓緊相片，已經皺摺不堪的照片現在更是變成一團紙屑，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教務主任立刻擔心地問：

「你怎麼了？周老師？那是什麼？」

教務主任剛剛沒看清那張紙，現在想拿過去看，周紹游當然不可能理會，他只是直直瞪著葉霄。

「你什麼時候撿到的？」

「……三天前。」

如果說真話說是他偷的會怎麼樣？看到周紹游的表情，葉霄寧願附和著他說謊。

「那時候你就撿到了？」

周紹游頓時感到天旋地轉。

完了，全完了！他沒收了葉霄的車鑰匙，葉霄早就討厭死他了，就算沒有這層冤讎，十七歲的青少年拿到這種東西哪個不是呼朋引伴、四處招搖？一想到不知道有多少人看過這張照片，周紹游就絕望的想死！

剛剛說什麼老實告訴我沒關係，根本是騙人的！周紹游只覺得腳下的地板好象薄冰一樣，瞬間崩潰，連自己是不是還踩在地上都不知道。

眼前葉霄的臉變成了惡魔似的獰笑，臉上的表情跟那個拿照片的男人一樣充滿淫穢的譏諷。

本來還以為這次……這次不會有問題。

他只是希望當個普通的老師以關懷的眼光照顧著學生就好，他心裡對這個學生的好感連一點點都不感泄露出去，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藏在課本里的照片片刻不離手，可是卻還會莫名其妙不翼而飛，好死不死就被最不想被他看到的人撿了去！這次的失戀也太快了，根本連暗戀都還不夠格就灰飛煙滅！

「你和你的朋友怎麼說我的？是不是說我很賤……還是很臟……？」

周紹游手在發抖，眼睛已經泛出濕潤的光，他手指把照片攥得死緊，幾乎想把它扭成碎片。

「你看我找得那麼辛苦心裡一定很得意吧？還騙我去體育館……你們都在看我笑話對吧？是不是還打賭我什麼時候才會放棄？」

周紹游的腦袋裝滿了一個個看不見臉的少年們嘲笑的表情，明明看不見臉，可是還是知道他們一定都是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那種事發生過一次就已經嫌太多了，沒想到還會有第二次，只是這次的心意是在受過傷發誓不再做蠢事後的第一次動心，是下了超乎一切的決心才認定的感情，比起初戀的懵懂，珍貴了數百倍不止。

可是結果下場都是一樣，他也知道這種異常的戀情不會有好結果，可是為什麼每次都是自取其辱？難道他真的天生賤命嗎？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次至少對方不知道他的心意，自己就當一個單純被學生嘲笑的淫穢老師好了！

「算了，我不在乎，你們愛講就去講……我根本不在乎……」

他遙遙晃晃提起腳步要走，可是才踏出一步就軟倒。

「老師！」

「周老師！」

教務主任離得近立刻接住他，葉霄被指責了一堆聽都聽不懂的話后，也只能咬牙切齒地看著周紹游被教務主任抱住。

「你這笨蛋！還不快點叫救護車！」

被忽然極有氣勢的老傢伙命令，葉霄呆了一秒就馬上大喊：

「是！」

然後衝進了辦公室打電話。

一直到好幾分鐘以後，葉霄才恍然大悟，在周紹游倒落的瞬間，他就已經跟著一起……『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