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紹游被送進了離學校最近的市立醫院，一到醫院沒多久他就清醒了，毛病差不多就是營養失調、過度勞累一類的，他被安置在病床上打營養針，一會兒睡著了。

葉霄被教務主任趕了好幾次，終於耐不住性子破口大罵：

「我關心老師想留在這裡陪他不行嗎？我今天就要在這裡過夜！你不爽就跟我到外面打一場再說啊！」

不只教務主任被嚇到，連醫生護士和其他病人都被嚇到。還是醫生出來打圓場，說什麼有這樣愛護老師的學生也很難得，不如讓他留下來，教務主任才放行。

可是結果是周紹游被他吵醒，說：

「請你回家吧，明天還得上課。」

他這一說葉霄更生氣，氣沖沖地表示絕不回家，最後甚至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一副『我就是要待在這裡，你能對我怎麼樣？』的表情。

周紹游莫名其妙地看他也懶得跟他爭辯，閉上眼睛睡去了。

結果那張照片現在回到葉霄的口袋裡，他趁亂從周紹游手裡拿走，第二天周紹游清醒后就向他要，可是他說：「反正我都看過了又沒差。」

當然有差！

不過周紹游最後逃避現實地躲到棉被裡去了，幾秒鐘后又忽然探出頭來。

「你怎麼還在這裡？現在已經開始上課了吧？」

「我不想去。」

一個學生可以在級任導師面前大剌剌說這種話嗎？周紹游兇狠地瞪他，葉霄聳聳肩。

「教務主任准我請假了。」

「是嗎？」

周紹游一臉不信。

「真的啊，他說我也算是請公假，在醫院陪老師是公假，這可賺到了！」

「我用不著你陪，你回去上課！」

他又把臉埋進棉被裡。葉霄對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皺眉，粗魯的拉扯他的被子。

「你幹什麼！」

周紹游立刻又冒出頭來，惡毒的眼神簡直想把葉霄千刀萬剮！

葉霄覺得這下該把話說清楚，無視於已經愈來愈習慣的周紹游兇惡的眼神。

「我承認我是故意騙你去體育館，可是後來我就真的想把照片還你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

「你想還我？你是要拿來跟我交換車鑰匙吧？」

一開始葉霄的確有這種打算，他微微吃驚，光看他的表情周紹游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他立刻破口大罵：

「你到底有沒有大腦？為什麼到現在還執迷不悟？如果騎機車出以外怎麼辦？受傷了怎麼辦？你無照駕駛就算撞死了也不會有人同情你，這個社會講究的是正當性和法律條文，這麼簡單的道理，你用點大腦想想就應該知道了吧！？」

「……難道你是在擔心我？」

習慣周紹游的兇惡口氣，葉霄終於注意到怒罵里的意思，恍然大悟以後，他的心不由自主的輕飄飄往上升，原來這男人是擔心他才會沒收他的鑰匙啊！

「我————我才懶得理你！」

「你是真的擔心我吧？說出來就好了嘛，幹嘛裝壞人！」

其實只要說老師關心學生是天經地義的就好了，可是周紹游好象連裝出『關心學生的老師受到學生的愛戴』都不願意。他語氣尖苛起來。

「你好象搞錯了吧？如果你出問題倒霉的是我，社會輿論最喜歡指責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了！我是為了我自己的前途著想！」

「那你為什麼不把我送到訓導處？你是維護我吧？」

「如果你被記過我的考績也會有污點，教師職業可沒有你想的那麼神聖1」

「可是你一定是為了我好吧？」

「你到底有完沒完！？」

周紹游憤怒地坐起身來，動作太快立刻一陣頭昏目眩，他往旁邊傾倒，幾秒鐘后眩視消失，才發覺自己倒在葉霄肩膀上，他露出茫然的表情。

「你還沒完全恢復，最好還是乖乖躺著。」

話是這麼說，可是葉霄摟著他肩膀的手連一點鬆開的跡象也沒有。周紹游忍不住有一種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麼重要情節的錯覺，否則為什麼完全不理解葉霄的『友善』？

很久以前周紹游就養成不去碰觸別人的習慣了，尤其他很明白對喜歡的人還是最好斷絕一切的希望，貪求一點點溫情，最後只會落得自己欺騙自己的凄慘下場，他冷淡地推開葉霄抱著自己的手。

「我累了，我想睡了。」

明明他才剛醒來，不過葉霄沒有說反駁的話，放開他讓他躺回床上。可是葉霄都聽話了，周紹游還要挑毛病。

「你看著我幹什麼？」

「不能看嗎？」

「你看著我我睡不著！」

「你這樣子比平常好看多了，跟照片里的倒還有點像。」

周紹游表情立刻變了，葉霄肯定他是要哭了，雖然完全不懂為什麼。

可是如果真的哭出來周紹游就不是周紹遊了，下一秒他又恢復了冰冷的表情。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我沒事！」

如果落到被葉霄關心同情的地步也未免太凄慘了吧？周紹游抿緊嘴唇轉過身，拉起被子蓋住臉。

他絕對不會被葉霄那種殘忍的語言擊倒的，如果不把機車鑰匙還他他大概會一直纏著自己不放吧？

現在照片在他手上，雖然被捏成那樣大概也沒人認得出裡面是誰，可是說不定還有人看得出來，如果葉霄為了報復他拿去什麼奇怪的電腦網路上流傳怎麼辦？現在的學生最喜歡玩網路遊戲了……

周紹游想到那張照片被成千上萬的人在電子郵件里傳來傳去，就感到胃部一陣痙攣，乾脆把車鑰匙還他好了……可是如果真的發生意外怎麼辦？

心裡不斷掙扎，最後他沒用的假裝睡著來逃避做決定。

這樣想來其實照片的原始持有人也是拿照片來勒索自己，如今那個人雖然已經沒有那種惡劣的意思，只是拿來嘲弄自己，還算有點良心……不過也不能這麼說，始作俑者是那個人，再怎麼說自己都被深深傷害過了……

胡思亂想一陣以後，周紹游歸結出來的答案是，自己大概沒有看人的眼光吧。

為什麼這個男人就是不能坦率一點？

葉霄瞪著床上突起的棉被，心裡那股說不出是煩悶還是無奈的情緒漸漸浮上心頭。

為什麼他就是不能圓滑一點……就算是虛情矯意也沒關係啊！

幹嘛老是要往惹人厭的方向鑽？這樣不是自討苦吃嗎？難道這個男人竟然是個出乎意料笨拙的人嗎？

如果他能多說一點好聽的話，葉霄也不會故意和他作對，如果他再率直一點，說不定連葉霄這個人際不良的學生都會站在他那邊挺……

仔細想想，他並沒有做過什麼讓人不齒的惡劣事迹，就算是扣留機車，也是因為擔心學生的安全，只要好好說出這種堂堂正正的理由，還有什麼好讓人挑毛病的？

偏偏他不但說話難聽老愛逞強，連找照片也是，早點請求人幫忙尋找不就好了嗎？有必要搞到非住院不可的地步嗎？

意識到自己正對周紹游發出近乎憐愛的埋怨，葉霄心裡頓時五味雜陳。

為什麼他會坐在這裡浪費時間陪一個『老師『？在昨天以前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沒想到人生無常四個字在這種地方也能用得上，葉霄嘴角揚起一抹苦笑。

然而，笑容立刻又消失了。

床上的人毫無動靜，不知是真的睡了還是不想理人……

管它的！那根本不重要！

只要從現在開始讓他喜歡我就好了！

下定決心以後，葉霄放心許多。

會把這種不負責任的想法為理所當然也只有葉霄才辦得到，不管之前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齷齪事都忘得一乾二淨最好，現在想做的事就馬上去做，管他之前發生過什麼，眼前的事就是一切，不擇手段也要達成，這才是最有效益的方法！

葉霄摸摸嘴角，一股想抽煙的衝動油然而生，醫院當然不能抽煙，現今的葉霄也沒笨到在言行中矩的周紹游面前犯規，可是雖然沒有吸進尼古丁，他的心情卻微微亢奮了起來……

不，與其說是亢奮，不如說是緊張更恰當。

葉霄從來沒有象現在一樣，那麼強烈的感受到有某種事是「非這樣不可」、「不這樣不行」。突如其來的願望明確的讓他幾乎坐立不安，究竟是為什麼，要他說也說不清，乾脆就當作毫無道理的一見鍾情算了，雖然他認識周紹游已經近兩年，但是有感覺的確是那瞬間的事……

所謂的瞬間，就是周紹游被抱在別的男人的懷裡的瞬間。

要把那種東西叫做突如其來的領悟還是衝擊都不重要。

葉霄只知道不管是誰，只要有『得到』周紹游的可能———

他都無法忍受！

嫉妒比愛意來得更快，這是葉霄初償的愛情枯苦澀。

瞪著棉被，葉霄專註的目光似乎想穿透那層阻礙看清裡頭的人究竟是不是真的睡著了，對他而言，這一秒的願望就是「看見這個人」。

「老師……」

他低低呼喚了一聲，棉被仍是毫無動靜。他伸出手，輕輕扯了扯棉被邊緣。

「……真的睡著了？」

棉被底下的人用力閉著眼，害怕的腦袋裡混亂的浮現『如果現在可以立刻消失不見，該有多好』的念頭。

葉霄完全沒有顧慮到，他自己單方面的心情轉變，對對方來說是多麼突兀。

周紹游當天就出院了，他用最冰冷的表情面對想要跟著他一起回家的少年。

「你跟來幹什麼？」

「我家很遠你知道吧？老師你是一個人住，你剛出院一個人太危險了，我先去你那裡住一晚不會怎麼樣1」

「你這是跟老師說話的口氣嗎？就算你是單親家庭，令堂也該有教過你對長輩要有禮貌吧？小學老師沒跟你說要尊師重道、敬愛長輩嗎？」

「拜託你饒了我吧，這種話你老是掛在嘴邊不累嗎？」

周紹游敏銳地感覺到這個少年現在完全不把他當老師了！以前還有一點壞學生跟老師爭風相對、相互較量的味道，現在則是一副反正安定家都這麼熟了何必計較那麼多的油條姿態。

也許這是代表學生把老師當成朋友了，也許是他手裡握有利器所以吃定了自己。

哪一個答案才是對的，周紹游不用想也知道，他憤恨地瞪葉霄一眼讓他搭上了自己的車。

葉霄要來自己住的地方過夜在昨天以前，都還是夢一般美好的願望，可是現在卻變成了被當作冤大頭利用的噩夢。說不定他是打算到家裡來搜鑰匙，想到為了一把鑰匙把自己搞得這麼慘，周紹游又覺得還是還回去算了。

周紹游住的地方還算中上，二十六坪的公寓只有一個人住是綽綽有餘，平常自己一個人覺得房間寬廣得不得了，可是葉霄一來他又覺得其實也還好，男人果然要高才行，葉霄超過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高讓周紹游羨慕不已。

葉霄注意到他的目光，轉過頭對他露出一副『有什麼好看的』的表情，周紹游立刻別開頭假裝忙著招呼客人。

「你喝什麼？」

「台灣啤酒。」

結果放到葉霄面前的是百事可樂。

「喔……」

「不喝就算了！」

說著他就要收回，葉霄立刻抓住他的手腕。

「我又沒說不喝。」

「隨便你！」

周紹游甩開他的書，一點也不隱藏嫌惡的態度。

葉霄也不說什麼，沉默地打開可樂喝了起來，他喝可樂的聲響讓周紹游丟來一記白眼，他終於也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老師這也要挑剔那也要挑剔，小心早衰以後會不舉……」

「你胡說八道什麼！」

「就算年輕的時候很行現在也不一定可以吧？你看起來也差不多快到需要蘭色小藥丸的年紀了……」

「我才三十一歲！」

「啊？還真看不出來。」

周紹游受夠他的冷嘲熱諷，不過對葉霄而言這種譏誚的功夫他可是萬萬比不上周紹游，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還是周紹游先調轉頭。

「你要洗澡吧？我的衣服你可以穿吧？」

「如果穿得下就有鬼了……」

接觸到周紹游丟過來的警告白眼，葉霄聳聳肩一副我隨便的表情。

「那內褲呢？」

「……我出去買。」

「不用了，沒穿也沒差。」

「什麼？」

「反正又看不到，暫時不穿又沒關係，洗了身上這件，等明天幹了再穿就好啦！」

「……不行！」

「反正……」

「我說不行！」

意思是葉霄想要直接穿著自己借他的褲子嗎？周紹游不敢多想，可是背脊倏地竄上一陣惡寒。

「真是愛計較……」

葉霄用誰都聽得見的音量喃喃自語，周紹游立刻射過來殺人的眼神。

接在周紹游後面洗好的葉霄走出浴室時，周紹游正在腳踏車健身器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踩，用這種裝模作樣的方式運動，也真和他神經質的形象太合了！葉霄忍不住笑了出來，免不得又被白眼對待。

「老師你才剛出醫院，最好不要做太激烈的運動。」

「我只是沒睡好昏倒不是心臟病發作！」

周紹遊離開腳踏車走到冰箱拿水，邊喝邊罵：

「你只是剛好在那裡送我到醫院而已，不要以為我會因為這樣就感激你，你有空在這裡跟我耍嘴皮子，還不如多用點心背單字，明明是笨蛋還愛翹課，真是沒救了……」

「冰開水這麼猛對身體不好。」

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他身邊的葉霄忽然出手，抓住了他拿著保特瓶又要灌的手，周紹游僵住了，抬頭看著近得不能再近的少年的臉。

剛洗過澡穿著有點小的T恤和休閑褲，雖然有點滑稽但相對地，緊蹦衣料的肌肉卻有詭異的色情味道，葉霄帥氣的面孔上發出了性感的危險意味……不，是因為他看著周紹游的眼神跟平常不一樣。

周紹游沒有真正的戀愛經驗，更別說被愛的經驗了，他看不懂那表情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自己好象快被那眼神拉進去……

太詭異了，最好趕快離開！

「很晚了，我要去睡了。」

「老師，你這是在體育館後面被草割傷的吧？」

被拿走了手上的瓶子，手指又被抓在手裡，周紹游茫然地看著葉霄的臉，葉霄凝視著他，下一秒把他的手指含進嘴裡。

如果現在有人跟周紹遊說現在面前這個人是異形變身的葉霄，他說不定會馬上相信，手指在濕熱的口腔里被舔弄的觸感，讓周紹游腦袋裡的運作機制全部停擺。

他瞪大眼看自己的手指在葉霄的唇邊進出，葉霄的舌頭好幾次伸出嘴唇舔他的指縫，看著這淫靡的景象，周紹游從手指到腿部整個沒力了，終於忍不住在葉霄嘴裡撫摸了起來。

這種行為要怎麼解釋？好象是用手指在跟他接吻，他指尖和葉霄的舌頭追逐著，交纏著，如果說這只是舔傷口療傷那種小孩子玩意兒，誰也不會相信吧？

原本真的只是想幫他舔舔傷口，可是連葉霄自己都沒料到自己會有這種奇怪的傾向，摸到周紹游的肌膚以後，就像麻藥中毒者吸食毒品一樣，完全無法自拔。

他拉開周紹游的手，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以前就吻上他的嘴。

「唔……」

周紹游發出模糊的抗議聲，再怎麼失神也不會遲鈍到都到這種地步還搞不清楚狀況，他驚恐地想起以前似乎也發生過這種事，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出這次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葉霄焦急地親吻，手指插進周紹游的頭髮里，從看到那張照片他就很好奇，沒有了發膏，周紹游的頭髮是不是真的那麼柔軟。

整個頭被捧住根本動彈不得，周紹游被吻得快沒氣了，又怕掙扎會咬到葉霄的舌頭，忽然自己的舌頭被吸出嘴巴進入對方口腔里，他忍不住從喉里發出曖昧的嘆息。

「啊，老師……」

葉霄受到鼓勵似地讓開了一下看著他迷亂的臉，腦袋同時浮現照片上面他那種欲仙欲死的表情，一想到自己說不定可以讓他露出那樣的臉，葉霄就忍不住亢奮起來……

在浪潮一般不斷拍打身體的慾望激情里，周紹游心裡明白，這次自己是沒有辦法再從死里復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