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色中,他不知道將會和誰相遇。
UNDERTHESEA
姬慕禮很快就擬訂了進攻方式,即增加自己的出現率。就算他的寶貝兒每次都賞他一張冰山臉,印象分肯定是少不了的。
不過這印象分到底是正書還是負數,則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他是森林裡最危險的生物,一雙閃著光的夜眼,透過重重枝蔓,緊緊粘附在獵物的身上,隨時伺機而動,噴洒出有毒的汁液。
他的獵物竟如此奇特。沉默寡言、滄桑寂寞,而又強悍堅韌,像一個由各種離奇曲折的情節打造而成的神秘故事,一下子就攫住了他的目光。
為了接近心愛的獵物,他撩開枝蔓,走出霧氣重重的熱帶雨林,在人類文明的偽裝下,化身為一頭野獸紳士。
早晨的陽光溫馨又柔軟,照在他身上卻明顯缺乏感染力。
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白天的太陽對習慣夜生活的人毫無吸引力。
無精打采地窩在他那輛火焰紅的高檔跑車裡,昏昏欲睡的眼神在到達目的地后立刻變得神勇無比。
往身上噴了點混有砒霜味道的古龍水,整了整被風吹亂的頭髮,野獸紳士對著後視鏡露出一個玉樹臨風風六倜儻英俊瀟洒艷冠群雄的閃亮笑容。「寶貝,我來了!」
「咚」
安靜的房間里傳出一記詭異的聲響。
岑越有一點莫名。
剛剛不知是怎麼回事,差點踩空一階樓梯,幸好及時抓住扶手才沒有滑下去。他的迷惑在看到那輛囂張到讓人有強烈的痛扁慾望的保時捷時立刻煙消雲散。
一如既往的,他選擇忽視。
「嗨,親愛的。」極具視覺享受的跑車用著與它性能不符的烏龜速度,慢騰騰地挪著身體追在岑越背後。「你去哪?要不要我送你?」
「你一大早衝過來就是為了想當司機?」岑越繼續往前走。
「順便還想問一聲你考慮好了沒有?」
「姬慕禮……」他突然停下腳步,目光卻看著前方。
「恩?」
「我想過了,你說的沒錯,我的確不應該封閉自己。」他側身轉向殺手,目光沒有挑釁也沒有依賴。「我不知道以後會遇到誰,但那個人絕對不會是你。」
「你不想告訴我是為什麼嗎?」他的意識里從來沒有「知難而退」這四個字的存在,「志在必得」才是他的人生準則。
「因為……」岑越停了停,「鬍鬚。」
「什麼?」他真的沒聽懂。
「我不喜歡蓄鬍須的男人」岑越的審美標準屬於斯文清爽型,那種野獸派的男人他從來敬謝不敏,更何況對方還是「個中極品」。
幾秒鐘的停滯后,姬慕禮用自己的微笑來解圍。「親愛的,你真會開玩笑……」
「那你在這慢慢笑好了。」岑越沒所謂地勾起唇角,轉身穿過馬路,朝對街的一家咖啡店走去。
這一次姬慕禮沒有追來,不過按照岑越的推斷,這種安靜平和、沒有噪音的時光不會保持得太久。
果然,在他差不多快要喝光桌上那杯美式咖啡的時候,一個已經熟悉到令他非常想馬上忘掉的身影帶著古龍水的味道毫不客氣地霸佔了他對桌的座位。
「你覺得我現在怎麼樣?」姬慕禮自信滿滿地揚起臉龐,一個標準的野獸派帥哥的野獸式微笑。
岑越的目光的確被那光潔的下巴吸引住了。
姬慕禮,,無疑是一個不管對異性還是同性都極具魅力的男人。
只是試著挑戰對反方容忍的尺度,沒想到這個男人真的那麼做了,而且動作迅速。雖然值得表揚,但……
「對不起,我現在才發現你還是留著鬍子比較好。」
笑意瞬間蒸發。姬慕禮眯起眼睛,一種熟悉的危險氣息開始大面積擴散。「岑越,你耍我?」
「好象是。」慢條斯理地拿起銀勺在咖啡杯鍾緩緩攪動。
只是單純的人才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姬慕禮是個擁有一流指揮的高等生物,憑藉一個優雅笑容就將冷冽的空氣消弭無形。
「我突然想起買了件禮物要送給你,不過當面送的話會缺乏神秘感。你慢慢吃,我一定會給你一個驚喜。」他站起身,瀟洒地走了出去。
終於恢復到輕鬆平常的早餐時光,岑越聚精會神地翻閱手中的報紙,直到吧一大疊內容全部看完。
在步行回家的路上也沒有受到任何有不良企圖人士的騷擾,一路踏著晨光,心情漸好。
「老闆,早安!」這是小安每一天的開場白,只不過今天的神情有些古怪。「老闆……」
岑越不語,等待下文。
「那個人來過了。」
「誰?」
「就是那個人嘍……」
「來幹什麼?」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在心裡翻騰。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到樓上去過了,坐了一會兒,又下來了。」
「越來越不對勁。」「下次記得不要隨便讓人進我的房間。」
「啊?」這可為難了,她怎麼知道什麼人算『隨便』,什麼人不算。伸手不打笑臉人嘛,而且那個人的笑臉是多麼的邪惡多麼的性感多麼的讓人流口水啊!嘿嘿嘿嘿……
走上樓梯,房間里靜謐無聲,環顧四周,好象一切都沒有改變,除了書桌上的那個禮品盒。
拆掉了淺藍色的包裝紙,打開盒子的時候他沒有抱著任何美好的期待,可是裡面的東西卻讓他啞然。
東西很輕,一副普通的眼鏡。
托在掌心上,幾乎感覺不到重量。展開來,純凈的鏡片彷彿能讓他的視野在剎那間變的更加清晰。
鏡架的紋路,鏡片的線條,合之前打碎的那副幾乎一般無二。如果這是一個陰謀,那個男人的確做到最好。
岑越有些許的怔忡。
桌上擺著他的筆記本電腦,掀下開關鍵,準備收取電子郵件。
在一片輕微的機器運作聲中,他愕然瞪視著液晶螢幕上被某人篡改了的開關畫面。那時一串像走馬燈般在屏幕上囂張地晃動著的中文字元:
[寶貝啊,好想強暴你。————愛你的姬慕禮]
岑越覺得自己好久沒犯的頭痛病馬上就要發作了。
夜深如水,正是酒吧禮最熱鬧的時候。
之所以選種這家名為「UNDERTHESEA」的PUB,是因為這裡的主題明確,進出的人群里找不出一個女性的身影。
淺桔色的牆面被長長達到吊燈吹拂到溫柔無比,天花板設計地很高,隱射出一種寬闊、放肆、不羈的審美情趣。
叫了一杯馬丁尼,岑越坐在吧台的高腳椅子上。這裡的音樂很對他的胃口。
一個年輕的男人走來,右手拎著公事包,高高的個子,筆直挺拔的西服,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剛從高檔辦公室里出來的社會精英。
有錢又英俊,只不過神情有點不安,像是第一次來到這類聲色暗涌的地方。
在吧台前停下,隔開一個空位,坐入岑越右手邊的第二個鄰座。
也許都是東方人,陌生人的視線在四下掃描了一圈后,半遮半掩,若有若無地飄忽在岑越身上。
老實說,岑越並不討厭這種目光,最近他接觸到的一直是那種渾身上下都充滿著霸道情緒的男人,無論外表多麼完美,帶著槍的獵人還是會讓人敬而遠之。
所以,比起艷麗卻有毒的危險生物,她更樂於與這類溫和羞澀的普通人打交道。
可能真的是第一次到GAY吧而太過緊張,在陌生男子猛地仰起下巴準備把酒倒進喉嚨的時候,因為心不在焉並且動作激烈,導致滿口冰涼的葡萄酒以噴射狀的姿態從他的嘴裡反彈而出。
遭殃的不只是桌面,有為數不多但也實在不能算少的液體準確地空降在岑越手背、手錶,以及小半片衣袖上。
這無疑是一個非常糟糕的搭訕方式。
呆楞了片刻后,男人趕快掏出手帕「真是太對不起了……」
岑越無奈地挑了挑眉,「我自己來好了。」
「對不起……」這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男人那張俊逸不凡的臉正趨於坍塌狀態種。「尼的表很貴吧,我賠給你。」
「不用了。」反正是防水型的。
岑越抬頭,意外地發現對方好不容易靈活起來的身手,在翻遍公事包和全身上下所有的衣袋后又一次定格在原地,而且臉上露出一種和受過高等教育的精英人士完全不相符合的僵硬表情。
「我……」
「錢包掉了?」岑越問。
「不……好象是。」
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那張極度尷尬的臉,岑越掏出自己的錢包,抽了一張美金推倒對方的面前。
男子露出不解的表情。
「這裡是不能賒帳的。」岑越指了指他剛剛點的那杯酒。
「啊?謝謝!」除了懊喪,他已經表達不出別的什麼情緒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笨?」
「有一點。」相當直接的回答。
「我不是騙子……」他喃喃地說。
「我知道。」騙子要比他滑溜多了。
最後一句話總算讓對方屢受挫折的心靈得到了莫大的安慰,恢復出一點商場人士該有的伶俐。「這是我的名片。」
——宋在雲,隸屬某電腦公司的軟體工程師。
很多電腦天才都是從網路黑客開始的,不錯,眼前這個笑起來很時尚的年輕男子的確很符合那種從良后的高智商黑棵的形象。剛才幾個失誤的動作只是讓他看起來有一點點呆而已。只是而已。
「把你的地址告訴我,下次把錢還給你。」宋在雲說。
酒吧里的便箋紙被推倒眼前,岑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聯繫方式。
留這乾淨整潔的短髮,宋在雲微笑的時候顯得那樣親密並且討人歡喜,但社交手腕還不夠成熟。
當他輕輕地轉著自己那雙明亮的眼珠,積極地想著下一個話題的時候,岑越已經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
他撩了撩頭髮,心不在焉但坦率無比。「要不要跳舞?」
舞池不是在酒吧的中央,而是隱藏在最裡層的一角,人影交錯。
原本就相當模糊的燈光在這裡更是微不足道,只有一道巴掌大小的杏仁色光束從天花板上流淌而下,在圓弧形的場地里無聲又極其緩慢地來回穿梭。
這是一首慢歌。
冗長而低緩的音律沉淪倒每個人的心裡,一片飄飄忽忽,又閃閃爍爍。
跳舞並不難,這種只需隨著音樂輕輕晃動的簡單舞步並不要求太高的技巧,但宋在雲很局促,他需要近一步的指導才能就開心裡的不安。
「把手放在我的背上。」隔著GUCCI西服的上等質料,岑越的手扶上對方的腰肢。
類似於貼面舞的感覺,兩個男人的距離很近,但沒有艷情的味道。
只是在杏仁光束垂掩下來的那一刻會產生一毫米的眩目感,就像兩個發光的海洋生物,在三萬英尺的幽深海底靜靜凝望。與世隔絕。
宋在雲的眼神年輕又熱情,混淆著些許的緊張和興奮。
岑越則是冷靜而溫文,他穿著黑色高領的毛衣,頎長英俊,犀利的眼神藏匿在純凈的鏡片下,成熟穩重,魅力非凡。
一曲終了,兩人對視而笑,相偕走出人群。
十一點剛過,酒吧更增喧鬧。一個白種男人突然伸出手來,利用擦身而過的間隙在岑越的腰間捏了一把。
這種地方本來就是個良莠不齊的大熔爐,所以誰要想隨意招惹別人,最好把眼睛擦亮一點,光靠四肢發達多半只有被人一腳踹飛的命。
那男人不但沒有主動懺悔面壁思過,反而沖著岑越大喊。「HI,寶貝!寶貝!」
靠!他最討厭別人叫自己寶貝,尤其是這兩天,他對這個詞更是深惡痛絕!岑越冷笑著握緊了拳。
「碰」地一聲,一記響拳炸開。
岑越懷揣著詫異,看著宋在雲漲紅著臉,一個箭步搶在自己的身前。
「SHIT!」雖然壯的像頭牛,但那個白種男人仍然被這突然發難的一拳打得微有些踉蹌。他低咒一聲,正準備穩定身形、看清楚狀況的時候,又是一招很悶很沉很解氣的拳頭擊中了他的下巴。
這下子連那男人身後一幫同伴都笑不出來了。氣氛僵硬,空氣里的暴躁因子以原子裂變的速度成千上萬地增長。
在三秒種內連出兩拳的宋在雲,接下來的動作就是猛地攫緊岑越的手,拉著他以野狼的速度往大門口跑去。
臨倒門前,突然一個急剎車,「噌噌噌」地鼠竄到吧台前,像搶劫似地一把抓過寄放在那裡的公事包,再次折返到門口,拽著岑越繼續狂奔。
一開始緊張地像逃命,閃進一個小巷后宋在雲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剛剛……剛剛那個人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真是太、太好笑了!」他彎下腰,雙手扶住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
岑越絕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人「英雄救美」的一天,而且還像瘋子一樣在大街上亂跑。
身旁的宋在雲仍是氣喘吁吁,他彷彿能聽見那顆年輕、赤誠、熱浪滾滾的心正伏在同樣熱切的胸腔下勃勃跳躍。
仰望夜空,所有的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似乎都在眨眼間墮入夜幕不見蹤影,只剩下星光盞盞,微風瀲灧。
「你是不是體育成績很好?跑了那麼久為什麼都不喘?」宋在雲在休息片刻后宣告復活。
「是你自己體力太茶。」岑越揶揄。
「」難道你是在暗示我剛剛多此一舉?
做出一臉傷心狀,模樣哀怨。
「那倒沒有,自己出手總要費力一些。」
言下之意竟是指看別人動手當然省心省力,自己能保持一身清涼無汗狀則是最好不過。
「你好毒……」宋在雲往地上一蹲。「我被你打擊到了!」
「你有那麼脆弱嗎?」
「哎,被你看穿了。」無奈地站起來,宋在雲捋了捋頭髮。「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是超人。」
岑越毫不猶豫地轉身。「我走了。」
「哎哎,我是騙你的。」拖住岑越的手臂,滿臉的可憐兮兮。「好,我說實話還不行嗎?其實……我是外星人啦。」
岑越回過頭,伸出一指點在他的額頭中央,將他貼近的臉推開一段距離。「走,握不要跟外星人講話。」
「不要!你這是種族歧視!」頭部被岑越一指推開,脖頸拉得筆直,雙腳卻不肯後退半步,宋在云為了保持住這個高難度的經典動作死抱住岑越的手臂不放。
「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你不是人了?」
「你怎麼知道的!我雖然只是個法力不深的小妖怪,但今天晚上纏定你了。」宋在雲指指對街的一家PUB。「怎麼樣,要不要再喝點,我請你。」
「先生,你有錢嗎?」岑越一語將他打回原形。
「我恨死那個小偷了。」宋在雲沮喪地仰天長嘆。
「好了,很晚了,你也該回家了。」收起玩笑糾纏,岑越說。
「好吧。」像是被家長盯牢不能看夜電影的小孩,宋在雲無奈地乖乖點頭,又突然暴出一聲大叫。「糟糕,我的車!」
他的車沒丟,只是停在原地,他忘了隨身攜帶。
果然是電腦玩久了,現實世界經常痴獃。
陪著高智商的「間歇性痴獃兒」回到酒吧的停車場取車倒也平安無事,沒有遇上先前的仇家。
「我送你吧!」宋在雲積極提議。
「不用,我想走回去。」他的家離這很近。
「那好吧……」有點失望地發動引擎,宋在雲鼓出一個笑容。「晚安。」
車子開出五、六公尺后突然停住,搖下車窗,宋在雲伸出頭來,有點緊張。他問:「我今晚的表現如何?」
岑越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還過的去。」
「只有這樣啊?」像一個無辜的人得到了不公正的審判。
「比還過得去再好一點。」岑越放鬆了口風。
「……」他不說話,只是眨巴眼睛,一下二下三下。
「比好一點再好一點。」岑越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謝謝你給我那麼高的評價。」終於得到滿意的答案,宋在雲揮了揮手,喜孜孜地離去。
岑越走了不到數步,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是一則簡訊:
[甜心,我有新的任務要離開幾天。今天沒有看見你,我非常想你,特別是想你生氣的樣子,我覺得我又有一點愛你了。甜心,你今天有生氣嗎?——愛你的我]
看完那條捨我其誰、知名不具的信息,岑越毫不遲疑地按下了DELETE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