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知道,他在追憶一場逝去的愛情。
只是為何明明知道,仍然停止不了?
以前的他是個串運兒,站在巔峰,處事凌厲如刀,有多少人圍著他打轉,他也以為自己是多麼不凡的人物,卻在那一場愛情追逐中人財兩輸。永世不得翻身。
多麼想笑一笑就認輸!真的……真的好難。
又是一個雨夜。
細雨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了下來,他腳步虛浮地站起,任雨水落在他的指尖上,像在安慰他的無助。
殺手惡毒的聲音響起,穿過雨簾追蹤而至。「親愛的,我想請教一下,失去所愛究竟是什麼樣的滋味?」
失去所愛究竟是什麼樣的滋味?
身體猶如被定住,腳趾浸著海水,絲絲冰寒。「很痛,真的很痛。痛到……無法呼吸。我願意為他哭為他笑為他生為他死,可是……可是我什麼部留不住……」
一片沉默。
只有冷風獨自狂舞。
身後那個囂張惡劣的聲音也在一時間失去了動靜,彷彿雨水已經澆熄了他的滿腔毒火。
趟過海水,姬慕禮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無聲無息地伸出雙臂。
密集的雨絲從天而降,奸像永遠沒有盡頭,他無處可逃。
冷,越來越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就在這時,有人從背後輕輕地擁住了他。
一個溫柔到讓人無法抗拒的擁抱。
那個充盈著捐狂、放肆、危險、暴戾的胸膛此時此刻似乎只剩下輕憐蜜意,靜靜地貼著岑越的背。
「你在同情我嗎?」他苦澀地嘲笑自己。
姬慕禮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只是把下巴輕輕擱在他的肩膀上,聲音深沉而沙啞。「你知道嗎,如果在下雨的夜裡來到海邊,就會在這兩種來自天堂和地獄的水裡看到自己的未來。」
「我看不到,什麼也看不到……」他怔怔地抬起頭,只有長夜漫漫,無邊黑暗。
「不,你看到了。」姬慕禮的聲音燃燒著溫柔與熾熱的火焰,他輕輕地、一字一句地在他的耳邊說道。「……在天堂和地獄之間,是我。」
今晚,他憤怒過、傷心過、疲憊過,但非常玄妙的,這種種密密匝匝地纏繞在他心上的事在突然間都消失不見了。
彷彿雨水和海水真的隱藏有神靈,將他的心事一股腦地捲走。只留下一朵小小的浪花在身體里推起細細的褶皺。
——在天堂和地獄之間,是我。
這個喜怒無常狂妄傲慢連殺個人都要讓全世界知道的野獸樣男人,居然會說出這種綿軟的讓聽到的人很容易耳朵發癢的話……
也許夜深了,什麼奇形怪狀的事都會發生吧。
「你根本不知道今天會下雨吧。」岑越挑了挑眉。
否則自詡情聖的姬慕禮,絕不會讓兩人都淋到濕透這麼狼狽的事發生,根本與浪漫無關。
「不經意發生的事才更加真實可信。」姬慕禮邊催眠邊很小人地把擱在岑越肩膀上的臉往裡挪了挪。
兩張被雨水浸到冰涼的臉頰,貼在一起竟熨燙出幾分熱度。
「在下雨的夜晚到海邊?我怎麼沒聽說過這種講法。」
「那當然,是我說的,而你是唯一一個聽到的。」煽情而肉感的聲音,像細膩的雨絲一樣,散進對方的耳朵里。
雨還在下著,它們半懷著神秘半懷著善意,見證一個被眾神放逐的人類男子,與另一個遊離於天堂法則之外的野生獸類,帶著某種模糊到難以言傳的氛圍,靜靜地依貼在海邊。
岑越抬起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雨中的夜色。「你還要在這裡站多久?」他掙開姬慕禮的手臂,揀起扔在岸上的鞋子往車裡走去。
光潔的雙腳在沙地上踩出一溜清晰的足印。
滿身滿臉都濕透了,岑越一坐進車裡就去找紙巾。
他正用紙巾擦著臉,卻發現姬慕禮沒有直接上車,而是繞到車尾,打開車后蓋,拎出一個方形的小盒子后才不慌不忙地坐上車。
殺手露出神秘的笑容,開始一步步地表演他的壓軸節目。
慢慢地拉開紅色緞帶,靈活的手指微微一挑,盒蓋應勢打開。一個方形的蛋糕,純白的奶油正吐納著誘人的氣息。
蠟燭被點燃了,姬慕禮微笑。「岑,生日快樂。」
明亮的燭光在黑暗的車廂里輕輕搖擺,晃得人有些心神不寧。
岑越謹慎地眯起眼睛。「你該不會是想用攻心戰術吧。」這個男人軟硬兼施,還真是讓人不得不防備。
其實人的生辰八字是一種非常有用的東西,它們可以預測性格預測財富預測事業預測生死,當然也可以預測愛情。
禮物是早就準備好的,姬慕禮原先的計劃是完成任務后直接開夜車回紐約。但緣分就是這麼神奇,他站在高高的舞台上在激流般湍急的人海中看到了他——岑越。
「好吧,被你看穿了,因為我知道暴力之後的懷柔政策最容易打動人心。」殺手聳聳肩。「不過說到暴力,你也是當仁不讓啊。」
原本野性邪美的臉上添了幾道不雅的瘀痕,實在是有些狼狽,岑越忍不住想笑,不過他想自己的狀況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吹滅蠟燭,岑越盯著蓬蓬勃勃的、泛著油光的蛋糕皺了皺眉。「我現在不餓,不想吃。」
墨藍的眼眸閃著奇異的光彩。「那就用來干別的事情好了。」
一把拉過岑越的手指在奶油上重重地抹了一把。
在岑越疑惑的目光中,男人繼續握著他的手,手心貼著手背,用奶油當墨汁,在擋風玻璃上一筆一畫地寫下了三個字——姬慕禮。
一陣輕微的轟鳴,汽車發動了起來,姬慕禮控制著方向盤,笑容里散發出他特有的類似於毒藥般的性感。「只要你一直看著前面,就只能看到我名字。」
那三個字是用奶油塑成的,歪歪扭扭,相當缺乏骨架。
但是不論是運作中的雨刷,還是老天賜下的雨水,統統都不用影響到它們的存在。
堅定、張狂、霸道、自大,一如姬慕禮。
岑越失笑。
誰都不願意穿著與海水有過「親密接觸」的衣服開幾個小時的車程,姬慕禮將車停在路邊的一家小旅館旁。
被服務生領進一間雙人房后,兩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姬慕禮先洗。當他圍著一條幹毛巾出來的時候,發現岑越的眼神似笑非笑,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很不錯的風景。」進浴室前,岑越扔下一句非常突兀的話。
有古怪!他馬上就發現了其中的奧秘。
牆上的那面鏡子其實是透明的,只要浴室里燈火通透,就能把裡面的情況看個一清二楚。
很艷俗的設計,但的確是相當不錯的風景,而且視角也夠清晰。
難怪住宿費那麼貴!
姬慕禮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蹦,在柔軟的床墊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鏡子」觀摩美景。
主角動作自然,觀眾神情投入。這是一幕人工製造的浮世好戲。
不過娛樂時間總是過得比較快。
岑越出來的時候穿著旅館里提供的浴衣,他坐到床邊,用毛巾擦拭頭髮。
閃著夜光的墨藍眸瞳就在他的背後,盡情地欣賞從衣領中露出來的那段光潔的脖頸,直到岑越一言不發地轉過頭來。
「幹嘛這樣看著我,這裡只有一張床,難道你想叫我睡沙發?」搞下好還會是地板,姬慕禮立刻警惕起來。
「這個提議不錯,你肯嗎?」
「不肯。」當然不肯。
「那麼就往裡面挪一挪。」
在他的提醒下,姬慕禮才「很不好意思」地發現自己正大大咧咧地侵佔住雙人床的大半壁江山。
他嬉笑著縮小了地盤,然後豎起耳朵,嚴陣以待地等著岑越頒布更多的同床規則。但那個優雅男子卻逕自關了燈,乾脆俐落地上床。
缺少了燈光的點綴,房間里馬上進入半黑暗狀態,還好窗帘沒有完全拉嚴,有微弱的自然光淺淺地流動著。
光線暗了,與之成反比,人的思維會更加活躍。比如姬慕禮。
他正襟危躺,不但君子而且紳士,可是那雙精光爍爍的眼神泄露了他的秘密,他的腦子裡正在自動倒帶,回放著一些百無禁忌,少兒不宜的事——
岑越在蓮蓬頭下微微擺動的身軀,透明的水簾密密地澆灌下來他閉上眼睛任水珠吻遍每一根睫毛,一小塊乳白色的泡沫從他的發梢墜下順著月亮晒成的皮膚滑行一直追隨到腳背處才依依不捨地散去……
夜色寂靜無聲,姬慕禮煩躁地踢了踢被單,他覺得房間里的暖氣開得太高,有點不爽!
兩個男人睡在一起,中間卻隔了一條無形的楚漢河界,他急不可待要想要跨過去,但糟糕的是,身邊的那個人絕不會是個善解人意的溫柔寶貝。
一想到岑越兇悍的眼神,姬慕禮身上的燥熱更加熾烈、更加黃河泛濫滔滔不絕地燃燒起來。洶湧的潮水。
岑越突然翻了個聲,從側卧改為平躺。
然後,他的手,靜靜地探出,越過橫亘在兩人間的無形界線,穩穩地覆在姬慕禮的手背上。
不若女性的柔軟,也不似少年的纖細,他的手指指骨堅硬修長有力,輕軟又相當緩慢地在姬慕禮的手背上摩擦了一下。
帶著薄繭的手擦過肌膚,像天使受刑時發出的微弱到幾近無聲的哀鳴,嘶嘶擊撻著姬慕禮的胸腔。
手掌猛轉,反手將對方的手握住,正想做出進一步的行動,岑越卻搶先一步,撩開被單,一個側身壓在了他的身上。
深邃的黑眸泛著非凡的神采,逼仄地像下了咒一樣。岑越輕淺笑容裡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含意。「你也想做吧……」
「恩?」姬慕禮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訝。
眼前是一個看上去很溫文但其實隨時都會把拳頭砸過來的男人,那個人有時候又會很脆弱,可是相當坦率,那種淡淡的滄桑感讓他為之迷戀。
因為為之迷戀,所以他在無數次的意淫和視奸中,也曾肖想過對方主動投懷送抱的鏡頭,但這種情形出現在現實世界里的機率實在……基本上連他自己都沒抱任何期望。
此時他的心情就像一個窮困潦倒的書生在即將被風雪吹倒的破茅屋裡挑燈觀書,突然走進來一位紅袖添香的絕世美女,就算對方是鬼是妖是魂是魄,也足已令人歡欣雀躍到心臟病發作了。
牡丹花下,幾人能把持得住?
沒時間去深究對方如此主動的緣由,吸著旅館里廉價而艷情的洗髮水的香味,姬慕禮興緻盎然的迎上那正在慢慢接近的唇瓣,給予岑越熱情的回應。
添舐、輾轉、吸卷,在電光火石間撩起一連串比夜色還要閃爍的慾望碎片。
一雙濕唇慢慢地下移,一寸一寸地遊離在殺手的脖頸間。
或深或淺,若即若離。
姬慕禮縱情地享受著肌膚上越來越滾燙的熨貼,他的手指也沒閑著,岑越原本就鬆鬆跨跨的浴衣被他褪至手臂處,寬厚的手掌順勢吸附在那片健康的裸背上,煽情的撫觸。
經歷了一段氛圍相當不錯的前戲后,岑越雙手扶住姬慕禮的腰肢,優雅但也很突然地問道:「準備好了嗎?」
殺手戒備地繃緊神經,因為他發現這個叫岑越的男人竟然在不知不覺間擠入他雙腿的空擋,居心很是叵測。「親愛的,你還真是不肯吃虧啊。」一開口,他才發現自己的喉嚨又緊又脹,燙到發痛。
果然是被情慾沖昏了頭!姬慕禮猛然覺悟,對方如此熱情只為牢牢地掌握主動權。
他的下腹已經緊繃到趨於崩潰,可是眼前這個男人卻惡毒地停下親昵的接觸,氣定神閑地展開談判。
姬慕禮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但是讓我先來,接著再換你。
岑越毫不退讓地搖搖頭。「不行,我要先來。」
不要相信慾望中的男人說的話,更何況這個慾望中的男人素行不良,前科累累。
詭計被拆穿,姬慕禮開始人神交戰。
真的要做到那一步嗎?可是他從來沒試過。如果不答應,依岑越的絕不妥協的性格,那他只有衝進廁所自我安慰一條路了。又或許……
殺手危險地縮小瞳仁,滋生出用武力解決問題的念頭。
「想都別想,今天我可沒有受傷。」彷彿是他腦中的小蟲,岑越一語搗碎他的幻夢。
在經歷了以前的那場巨變后,他單身定居紐約,由於刻意的疏離,一直以來都沒有交到可以傾心相談的朋友。
今晚,在海邊,他第一次對人訴說出心底的壓抑。
雖然聆聽的對象不是最佳人選,但拜姬慕禮所賜,他不但體力正常,現在的心情更是難得的順暢。
今時不同往日!姬慕禮輕嘆。
大打出手的結果極有可能是兩敗俱傷,而且他現在絕對沒有那種大戰三百回合的耐心。
何況一味粗魯求愛,恐怕會把兩人好不容易有所迴旋的關係重新打亂。
相對於他的眉峰緊蹙,岑越的神情明顯輕鬆許多。
修長的手指優雅地一抽,原本束住浴衣的腰帶被輕鬆地扯開。岑越把浴衣扔在床下,不耐煩地說:「快點考慮,我這樣子很冷。」
很冷幹嘛還要脫衣服!姬慕禮為之氣結。
但他的眼睛明顯缺乏堅定立場,上上下下地在別人身上做著全方位的逡巡。
好像坐姿有點不舒服,岑越移了移身體。
「喂,別亂動!」姬慕禮硬是用練內功的精力才控制住腰線下方那原本就相當火熱的衝動,差點憋成內傷。
「不動的話要怎麼做?」個性嚴謹的人偶爾說出這樣含沙射影的話更容易讓人潰不成軍。
他軟軟地壓下身體,將唇貼上姬慕禮的耳垂,有點漫不經心地展開無聊的話題。「你覺得今晚的夜色怎麼樣?」
姬幕禮沉默,基本上他已經忍無可忍。
一根弦已經綳到最緊,再挑撥下去恐怕要出人命。
岑越像變魔術一樣取出一個小瓶子,對他的獵物進行最後的安撫。「別擔心,這個東西會讓我們很順利的。」
這個東西是指旅館里免費提供的沐浴乳,贈品裝,瓶子很小,所以姬慕禮一直沒有發現岑越在洗完澡后,居然順手帶了出來還藏在枕頭下面。
有這樣料事如神、運籌帷幄的優秀情人,他也可以瞑目了……
做好準備后,岑越收攏起戲謔的眸光,黑色的瞳仁一派認真體貼溫情如水。他控制住自己的慾望,緩慢而小心地進入殺手的身體。
有了潤滑劑的輔助,讓一切都不會太困難。
在高潮的時候,兩個男人都很能剋制,屋子裡除了他們彼此糾纏在一起的粗重的呼吸聲,岑越用極為輕緩的嗓音低低地念了—次殺手的名字。「ADRIAN……」
的確會有一點不適應,可身體的感覺是騙不了人的。
最讓姬慕禮興奮的不是肉體上的歡愉,而是岑越。
他念他名字的時候是那樣的自然、那樣的坦率。不驚艷,不矜持,也不造作。
身體有些酸痛,但是無法影響到他狂熱高昂的興緻。收攏雙臂將岑越圈圍在胸前,姬慕禮壞笑。「該輪到我了吧?」
「你行嗎?」岑越懶懶地看著他。
姬慕禮很惆悵,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做」人原來「做」得這麼失敗。
「事實勝於雄辯。」抱著岑越一個翻轉,殺手的雄性荷爾蒙帶著一種類似於酸性爵士樂的味道,像細菌一樣膨脹在空氣里。
岑越動了動,把頭移到枕頭的中央,近距離地欣賞那雙墨藍色的眼眸。
夜空中最後的藍。多麼漂亮的顏色,他微有些失神。
殺手的下巴已經冒出了新的鬍渣,一根一根像小剌般撩撥得人又酥又癢。
在對方惡意地蹭動下,岑越收回飄忽的思維。
他閉上眼睛,輕鬆地享受著姬慕禮壓下來的那個深吻……
雨停了,月色很好。
特魯迪悄悄地從床上爬起,老媽就睡在隔壁,讓他睡不著的是他的肚子。有點餓了,想吃!
白天的時候他去找過Adrian,不過那個老是指使他干這干那,但會給他小費的人還是沒回來。又去了書店,可是岑也不在,只有一個很恐怖的喜歡用手捏他臉的姐姐在。
他喜歡岑,因為岑看上去很舒服。
他曾經偷偷地把老媽的老花眼鏡試帶過一次,但是鏡子里一片模糊,他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帶眼鏡的樣子帥不帥。
不過好男人不該為外表而煩惱!他用大狗般堅定的眼神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夜幕。
不知道ADRIAN和岑現在在幹什麼……
他突然想到今天在岑的書店裡看到的米老鼠宣傳畫冊。他們該不會一起去迪士尼樂園了吧!好羨慕,他也想去哎……
趴在家裡的窗台上,他覺得今天晚上的月亮不錯,就像他手裡的香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