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清晨和暖的陽光透過窗欞映照在趙容慘白如紙的臉上,花園裡漂浮在空氣中的香味,和鳥鳴啾啾的嘈雜聲響,終於使她蘇醒過來。
她稍微移動身子,感覺一波波的酸疼直抵腳趾,全身的肌肉像被人狠狠毆打般疼痛難受。趙容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動彈,她本想坐起身好檢查身上的傷痕,因為許多她未曾了解的羞恥部位都在痛。
房中一片幽靜,趙容微弱的呻吟是唯一的聲音,她只好靜靜躺著,等自己的貼身侍女秋月前來。這時,新婚之夜的恐怖景象突然湧現,她立即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要再回想那殘暴的一幕。
趙容咬著下唇,開始想著這個心不甘情不願娶了她的男人。他有理由恨她,如果說翩翩真是他夢寐以求的妻子,她出於善意的建議無異是棒打鴛鴦,那麼他過分嚴酷的對待就不難理解了。
她該怎麼辦呢?高戡究竟會如何報復她呢?這一刻,趙容眼底現出強烈的恐懼,惶惶不安的想著。
當她脆弱的淚水即將奪眶而出時,房門外忽地傳來腳步聲,「一定是秋月。」她安心地喃道,且大大鬆了一口氣。這個時候見到自己親近和信賴的人,至少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較沒有孤立無援的感覺。
房門「咿呀」一聲,只見高戡狀似慵懶地倚在門柱上,「不愧是嬌生慣養的女人,都日出三竿了還賴在床上,連晨昏定醒,洒掃應對的禮節都不懂,看來皇家的教養也不過是如此而已。」他冷嘲熱諷,尖酸刻薄的話才說完,立時大喝一聲:「進來!」
隨著冰冷的聲音落下,秋月忍著恐懼走入房中,接著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嬌呼響徹整個房間。
「公主……」秋月不顧一切地撲到床沿,撫著主子幾已體無完膚、青青紫紫的淤痕,失聲痛哭起來。
「別哭了,先服侍我梳洗更衣。」趙容艱難的抬手輕撫著秋月的頭安慰,她沒忽視高戡先前的嚴厲指責。
「不!公主,你今天不能下床,必須好好休息靜養。」秋月探手制止她,然後轉頭強逼自己迎視高戡冷硬的眼神,「駙馬,求求你……就寬容一天吧!」她有些結巴,駭怕使她聲音有掩飾不了的顫抖。
高戡沒有回應她的哀求,只是若有所思地睇著趙容。她適才溫柔撫慰秋月的畫面讓他印象深刻,這在一般門閥高第或是皇家並不多見,通常頤指氣使和無情無義者居多,幾乎沒有人在乎過這些低層下人的感受。
他接著瞥向秋月,她雖然驚恐地低泣,卻還是勇敢的為主子開口請求,高戡為這主僕情深的突兀場面感到有些氣悶。
「在這將軍府沒有公主只有夫人,以後我不想再聽到這兩個字。」冰冷的話語再次狠狠落下,昂然抬起下巴否認那一閃而逝的困惑,「去服侍夫人吧!」看了眼床上顫抖的身子,自覺有些惡劣的高戡終於讓了步。
接著,他伸手一揮,一個侍女捧著葯汁緩步走進來。
「把這碗葯喝下,然後再休息。」他抬手揮退侍女后,大跨步邁入房中,有著濃濃的監視意味。
趙容有些意外,睜著一雙驚喜交集的眼神打量他,「謝謝相公!我只是有點虛弱,休息一天就能復元,不需要補藥哩!」也許在他嚴厲的外表下掩藏著一顆仁慈之心,她充滿希望地看著他。
「補藥?」高戡聞言,愕然地呆愣一下,隨即放聲大笑,「老天!誰管你身體虛不虛弱,要不要補藥?」他讓自己拗口的語調逗得開懷大笑,「這是避胎葯。」高戡諷刺且不屑地告訴她,無視於話中明顯的傷害,「在這一年內,你沒有資格當我孩子的母親,得等你證實了你的存在價值后再說。」
他抬眼迎上她震驚又現出深沉悲傷的迷濛視線,為她顯露出的痛苦感到一絲快意。
他這話深深傷了趙容,沉默掙扎了好一會兒后,她才困難地開口,「我知道自己不是你心中完美的妻子,但我一定會認真,虛心的去學,直到相公你滿意為止。」趙容喉嚨發疼,竭力讓刺痛的淚水不要滑下臉頰。
她顫抖著將秋月手裡的葯捧了過來,忍著苦味一飲而盡。
「相公,我喝完了。」趙容臉色發白的揚起頭,靜靜地等著他進一步的指示。
看著她苦澀、挫敗的落寞神情,他知道自己又朝目標邁進一步,「很好!那麼夫人你就好好的休息吧!」話落,高戡轉身大步離開。
過了令人膽戰心驚的片刻后,秋月垂頭喪氣地問道:「公主……我們該怎麼辦?」她聲音顫抖,在趙容的凝視下開始抽抽噎噎地啜泣。
秋月已經從高戡的臉上明顯感覺到那充滿邪氣的惡意,他似乎以鋼鐵般的意志力在執行某種任務,而這讓她為自己主子的未來毛髮倒豎,全身哆嗦起來。
「秋月,別擔心了,哪件婚姻開頭不都是這樣?」意識到秋月也嚇壞了,趙容只好盡量平穩自己的情緒保持冷靜,先把她給安撫下來再說。「我們才來沒多久,難免因為不了解彼此而有所誤解,但我相信只要真誠以待、虛心求教,一定很快就會達到相公的要求的。」
她勉力擠出一個釋然的笑容,趙容不想告訴秋月,其實她也十分害怕、茫然,但她已無路可逃,只能將所有的擔憂駭怕獨自承受。
「告訴我,王府有沒有消息過來?」趙容突然轉變話題,眼底流露出憂慮的神色,跟她下嫁此地的原因比起來,她發現自己的這些磨難不算什麼。
她有所求而來,就必須勇敢以赴。
秋月搖搖頭,「沒有……」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找能安慰人的話,「公王,也許王爺有要事纏身,否則不會連親妹子的婚禮都不及參加的。」秋月一邊服侍她梳洗更衣,一面貼心的用溫言軟語安慰她。
「或許吧!」趙容苦澀地笑笑,「不過你還是得持續幫我送消息,直到大哥他肯見我一面為止。」
這是她此行最大的目的,所以得不到結果她是不會罷休的。
秋月幫她沭浴更衣后,趙容就一直坐在窗檯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聽到房門再度被打開的聲音,直到一聲呼喚在她背後響起。
「你就是容兒吧!」
趙容被這陌生的聲音嚇一大跳,倏地轉過身來,「對不起,我沒聽到你進來的聲音。請問你是——」
她見來人雖然衣著素雅,但難掩其高貴雍容的氣質,眼若秋水秀麗明澈,雖是美人遲暮,眉眼處也微現皺紋,可還是不難想見年輕時千嬌百媚的絕美姿色。
「你很像你母親。」她先不回答趙容的問話,只定定的凝視她,用著無限溫柔慈祥的眼神。
趙容聞言,驀地靈光一閃,「您是姮姑姑。」接著,她在趙姮未及回應之前,一把擁住了她。
「好孩子,苦了你了。」趙姮任她擁抱,知道她此時最需要的就是親人的安慰。
「您都知道了?」趙容抬起一雙紅腫的秀眸,語氣悲傷地問道。
「我雖然住在家祠里,但這裡發生的事都瞞不過我,秋月已經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了。」趙姮看著她憂鬱悲戚的表情,探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解釋。
趙容好半晌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姑姑,告訴我當年發生的事,為什麼高戡會這麼恨我們呢?」
她知道自己在要求揭開一段可能相當不堪的往事,尤其想到造成這件悲劇的人是她自己的親姑姑時,她就無法自主地感到脊骨生寒,猛打冷顫。
「想必你已經聽到不少種說法了,是嗎?」趙姮將她的思緒看得一清二楚,不以為意地拉她坐到身邊。「不!不是你想的或者聽到的那樣。這件事因為牽涉到你的幸福,所以我不得不說給你知道,然後再由你自己去決定未來的命運吧!」
當年祥歷因高韜的救命之恩而將自己的妹子下嫁,這原本是皇家攏絡或犒賞有功將臣的一大美事;不想卻使得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因畏懼權勢而被迫接受現實。
高戡的親生母親此時已懷有身孕,雖然他們因戰事還沒有舉行過任何儀式,但彼此卻有了承諾。
就在新婚之夜,周敏華終因無法承受而懸樑自盡,幸好給服侍她的丫頭救了下來。但自此之後她就常以此做要脅,逼迫高韜不得與趙姮圓房,因為她無法接受自己的孩子會因此而喪失繼承人之位。
懷孕之人本來就疑心病重,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她變得神經兮兮,易胡思亂想做無謂的擔憂。況且她還無意中發現高韜看著趙姮的眼神漸漸充滿了憐惜,於是睡眠遠離了她,臃腫的身材使她漸生不安,漫長日子所壓抑的恐懼終於在一個意外中急遽上升、爆發。
那天,趙姮和高韜討論完將軍府的帳目后,在書房外的庭園巧遇大腹便便、即將臨盆的周敏華。
缺乏睡眠使得她脾氣暴躁易怒,而且變得特別的神經質,看到趙姮跟丈夫獨處一室,疑心病起,禁不住妒火狂燃,忿忿地上前質問。
趙姮了解她生氣的原因,想著這只是一場誤會,等她心平氣和聽完解釋之後,自會化解她的敵意。
不想已經喪失理智的周敏華在拉扯的過程中重施故技,以投湖做出最大的抗議。雖然她順利被救起,孩子也安然地生下,但終因長期失眠造成體質虛弱,再加上浸水受寒,結果當然挨不過這一場意外,香消玉殞。
「我曾經在她病榻前指天立誓,這輩子會待戡兒如己所出,而且不會剝奪高韜對她的愛。」雖然這樁婚姻她也是受害人,成為男人權利下的犧牲者,但無可否認的,她也該為周敏華的死負上道義責任。
所以即使周敏華誣陷是她把她推下湖中,趙姮也沒開口為自己辯駁,因為讓她無牽無掛的離開,最起碼是她能做到的事。
「姑姑,造成這種遺憾不是你的錯。」趙容噙著熱淚啜泣地說,「後來呢?發生了什麼事?相公為什麼會這麼恨你?」
「在這之後的七年裡,可說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日子。」憶起那段日子,趙姮眼底閃著令人心酸的柔情。
為了讓孩子在一個沒有陰影的環境下長大,趙姮將周敏華的侍女全部遺散或婚嫁。高韜因周敏華的一席話,將她的死歸咎於趙姮,兩人至此過著相敬如「冰」的生活,幸好孩子的懂事貼心彌補了她無法贏得丈夫敬重的缺憾。
但這差強人意的日子在周敏華的貼身侍女隨夫婿回南京,重返高家的那一刻開始,就此煙消雲散。
在她口中趙姮成了十惡不赦、因妒成恨而不擇手段將周敏華推入湖中的超級大惡女,加油添醋的結果自是讓高戡感到被最親愛且信任的人背叛了。
經過高韜多年的不諒解和高戡深沉的仇視,終逼得趙姮遠離鎮國公將軍府,選擇高家祠堂為隱身之處。
「我不能理解的是,老爺為何會向皇上要求再次聯姻,讓這個悲劇無限延長而傷害了你?」趙姮瞼上現出挫敗和倦容,對趙容投以無限同情和愛憐的一眼,然後喟然而嘆,「現在這整個恩恩怨怨你都了解了,你有何打算呢?」她將一隻手放在趙容的臂上,憂心忡忡地看著她。
趙容陷入沉默之中,她了解婆婆的痛苦和羞辱,任何女人都無法接受深愛她的男人因無可抗拒的外力而另娶他人。
但即使如此,對姑姑這個同是無法改變自己命運的苦命人,如果多一點體諒和了解,兩人的命運是否會不同呢?
「我不知道。」趙容輕輕搖著頭,「但我會盡自己所能做好妻子該盡的本分,至於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沮喪地垂下臉來。
過去發生的事她無法使它消失不見,對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她更無能為力,從來她都是逆來順受、沒有聲音的女人,她的痛苦,恐懼在這世上似乎不是那麼重要,這就是現實——而她早就學會隨波逐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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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容艱難地適應她的生活,接掌管理將軍府的責任並不輕鬆,高戡袖手旁觀,冷眼不理,眾管事和婢僕也未曾協助她步上軌道。事實上,這些人只要不竭盡所能地扯她的後腿,她就謝天謝地、阿彌陀佛了。
每天清晨至就寢時刻,她總有忙不完的事要學習,和她的丈夫共同生活一個月後,趙容發現高戡完全沒有心肝,對她極度殘酷、蠻橫,完全不講道理。
高戡更是她所見過最難相處的男人,他每天的心情總是陰晴不定,難以預測,逼使她學會看他的臉色,然而最折磨她的是應付高戡無窮無盡的需索。
坦白說,她不知道別人為什麼會認為這是一件快樂的事,對她而言,那簡直是一件苦不堪言的差事。任何妻子都很難接受和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尤其是偷走他感情的女人,但她卻是唯一的例外。
趙容對此應該感到嫉妒和無助才對,但事實是她非常樂見她們分享他的床,為她避開一場折磨。
為此,她忍受這些女人的惡意攻訐和冷嘲熱諷,有好幾次她幾乎忍不住想對她們說出自己的想法,但她知道這麼做不但於事無補,甚至會為她招來「寬宏大量」的譏諷和更多的麻煩。
而趙容早就發現,毋需她去找,麻煩總是自己送上門。這天黃昏,在書房外的庭園,好巧不巧彼此又狹路相逢。
「喲!這不是高高在上的夫人嗎?妾身這廂有禮了。」陪同管媛媛一起的侍妾們聽見她語帶嘲諷的話,全都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媛媛,別這樣,我還要趕著到前廳服侍公公呢!」趙容看她擋著自己的去路,尤其是甜如蜜糖卻十分扎人的口吻更令她起了戒心,只想快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別把時間消磨在阿諛奉承上了,那是沒有用的哩!」管媛媛挑釁地瞥了她一眼,嘴角泛著一絲殘酷的笑容,「嘖!瞧瞧你,才來一個月就已經瘦得像根竹竿,你想爺還會到你的床上多久呢?」她用著惡毒的言語想要激怒趙容。
隨著時間的過去,管媛媛仍舊摸不透她在想什麼。在她和高戡的初步計劃里,原以為如此夜以繼日的非人折磨,可引得她爆發驕縱的公主脾氣,而高戡便可藉此散播她「妒婦」的名聲,好踐踏皇家的面子。
不想她的表現總是讓人出乎意料之外,對高戡的粗暴她毫無怨言,她們的惡言相向趙容也可隱忍,甚至有時候還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一絲的感激。
高戡對此渾沌的情勢發展深感困惑,猜不出她究竟在玩什麼把戲。大多數的妻子絕不想和別人分享丈夫,趙容卻一副熱切鼓勵他往外尋找刺激的模樣,天殺的!她似乎還非常願意放棄她的床位呢!
他知道自己深覺這是天大的侮辱,她應該因欲求不滿而極度渴望他,但結果不然。這使得高戡的個性變得更陰森鷙冷,每天板著嚴厲冷漠的臉孔到處嚇人。
「對趙容的任何臆測都是多餘的,她的反應總是讓我不解。」高戡萬分懊惱地眯起眼睛,深邃的黑瞳閃著危險的芒光,「媛媛,或許你們應該下更大的藥引了。」
於是他下了最後通牒,現在她必須狠著心履行他們之間的約定。
「媛媛,我相信你應該清楚,我從沒開口要求相公在我那裡過夜,私心裡我還樂見他到百花樓由你們來伺候哩!」其實她真的不是很在意,她只希望自己的解釋能避開這場看似來意不善的衝突。
「聽聽你那自大的口氣,夫人!別拿欲擒故縱的老招式對付我,也不要想戲弄我,你的把戲和目的騙不了人的。我了解他的個性,你以為他是滿意你的服侍而上你的床嗎?」管媛媛開始惡意地攻擊她,厲聲說道:「不!在這一年內,爺說他只是把你當作洩慾的對象,如果你不是皇室公主的身分,他才不會多看你一眼在你身邊打轉。」
管暖媛最後說的話確實對趙容造成莫大的影響,她臉色蒼白的喘息著,帶著複雜難堪的心情向後退了一步。雖然她知道這是事實,但她一直認為這是他們夫妻閨房的隱私,現在才了解原來將軍府的每個人都在幸災樂禍的等著看她被侮辱和踐踏。
難怪她偶爾會注意到一些狡猾的眼神,不難猜出這些婢僕在等著看好戲。管媛媛這番殘忍又真實的話,使趙容心裡湧上超過她自尊所能忍受的羞辱和戲弄。
她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整理自己混亂的思緒,但她還沒走上兩步,管媛媛已伸手抓住她,「我話還沒說完,不准你走開。」
兇狠的聲音使趙容臉色變得更加慘白,全身明顯地顫抖著,睜大一雙柔弱無助的眼睛看著管媛援,「求求你,放了我吧!如果我可以選擇,我寧願當個平凡的老百姓,是命運賦予我如此的身分,不是我巧取豪奪而來。」
她眼底明白地流露出心痛,暗控老天爺為什麼不能以一種較仁慈的方式將她帶到世上來。
「相公他不是唯一的受害人,但我想他只在乎自己所受的傷害。」她真希望自己能恨高戡,但她做不到,只能流著控訴的淚水看著眼前嬌艷動人的美女。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誰你心知肚明,真要怪、要恨,只能怨你那高高在上、永遠不會犯錯的父皇。」管媛媛的喉嚨一陣疼痛,她真希望這個女人不要老是這樣逆來順受,偶爾也適時的反擊,最起碼能減輕她心裡的愧疚。
但高戡的命令是不允許打折扣的,她繼續在趙容的傷口上灑鹽巴。
「都是因為你,我的孩子不能平安地來到世上。原本可以讓將軍府慶賀的消息,卻因為你而讓我痛失即將為人母的喜悅。」管媛媛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嚴厲冰冷,眼裡更閃著熊熊的怒火瞪視趙容。
老天!她希望自己的演技逼真,至少能夠激出趙容的一些反應,否則她真不知道該如何對高戡交代了?
這是她想出來的法子,任何妻子都無法接受自己的丈夫不允許她誕育孩子,卻讓身分卑微的侍妾懷孕生子,這對她的自尊而言無異是踩在腳下,還有什麼比這個精神打擊能一招命中死穴?
「你懷孕了?」趙容果然仿若冰凍似的愕愣在當場,聲音就像她現時的感覺,是那般地苦澀不堪。
好長一段時間,她只能默默看著對方沒辦法說話。
「你說因為我使得孩子不能平安來到世上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以為我會傷害他嗎?」接著,她像是想到什麼,深覺被冤枉似的,眨著無辜的眼睛毫不畏縮地面對管媛媛的指控。
「不!我諒你也不敢。但毋庸置疑的你還是一個劊子手,爺說他不要我的孩子淪為侍妾之子,他要我把這個孩子墮下。」管媛媛逼使自己流下痛苦的眼淚,看起來就好像是即將因喪失愛子而崩潰。
「什麼?」這番話猶如青天霹靂,趙容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她不明白高戡怎能讓一個正在母體內成長的嬰兒因大人的仇恨而無法來到世上?
那並非孩子的錯,趙容無法原諒高戡因此而虐殺一個生命,更承受不起這個硬加在自己身上的罪名。她急衝上前,伸手緊抓著管媛媛的臂膀,「媛媛,你不能這樣待我,不能——」
「喂!你幹什麼這樣抓著我!很痛耶!」管媛媛看著趙容瘋狂的眼神,那裡面毫無軟弱、畏懼,反而充滿一股堅定的力量。
她為這不明的情勢感到一陣恐懼,管媛媛向後退了一步,想從趙容的手裡掙脫出去。「喂!你們快來幫我拉開她,這個愚蠢的女人竟想要傷害我!」
「夫人,放了媛媛。」眾女這時也讓趙容嚇壞了,紛紛上來想將她拉開,一場混戰隨即展開。
「不——你們別拉我,我不是想要傷害她,孩子……」當兩個侍妾粗暴地要將她拉走時,趙容大聲地懇求著,拚命地掙扎。「媛媛,在我話說完之前,不要讓她們把我趕走……」她絕望地用力踢腳,內心裡為自己的潑辣行徑感到驚駭,但只要想到管媛媛悲傷欲絕的畫面,心中也不禁悲戚得好想痛哭一場。
趙容知道自己踢到其中一人的足脛,她乘機甩脫箝制,又轉過身住回走。「媛媛,孩子是無……」話才說到一半,怒吼聲從背後傳來。
「該死了!你們吵得將軍府都要整個掀開了,這是怎麼一回事?」高戡幾乎是用吼的,他眯起眼睛環視眾女后,才帶著一絲不耐說道:「媛媛,你來說,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要鬧得家裡雞飛狗跳的?」
「爺!」管媛媛縱身撲到高戡的懷裡尋找安慰,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鹿般抖顫著,「夫人聽到我懷孕,就像得了失心瘋似,對我又拉又扯的。」說著,她更貼近他,小手緊抓著他的衣襟不放,「我好怕。」
「不!不是這樣的。」趙容震驚地張大眼睛,感到胃一陣翻騰,「我只是想要勸她不要傷了孩子。」隨後,她喉頭窒悶的喃喃自語起來。
儘管這個結果早在意料之中,但高戡對趙容如此毫不掩飾地想要傷害無辜的孩子仍然大動肝火,像是火山爆發般,他大發雷霆的轉過身欲強烈斥責她。
「你……」當他轉身揮手指向她時,趙容也在此時向他奔來。
「啪!」
他的巨掌掃過她的臉頰,令她一跤跌跪在地上。
眾人讓這一幕給駭得目瞪口呆,不知該做何反應。
「公主……」一聲驚呼劃破冷冽、肅靜的空氣。
秋月因在前廳久候難耐,焦急地往後院尋來,剛好看到這驚心動魄的畫面。
「你怎麼樣?有沒有摔傷?」她吃力地將趙容扶起,伸手輕輕拍著裙子上的泥土,也順便幫她檢查傷勢。
趙容試著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將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硬逼回去,她感到全身的傷口都在發痛,但傷得最深的還是她的尊嚴。
高戡低低詛咒一聲,他從不出手打女人,只有懦夫才對女人動粗,只要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打的女人竟是他的妻子時,臉上的肌肉明顯因怒氣而抽動著。
「秋月,帶她回去!沒有我的允許,不准她離開房門一步。」他冷冷地下著命令,現在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那張紅腫的臉蛋,那似乎在提醒他有多殘忍。
趙容臉色發白始終不發一語,聽到高戡的話這才抬眼望往他,半晌后,當她轉身走開時,高戡發現她臉上有著複雜難明的表情,那使他感到一股心悸。
管媛媛深吸口氣,猶豫地看他一眼,「爺,我們會不會做得太過分了?」她沉默下來,為趙容感到憂傷,也為這種必然的結果感到難過。
聞言,他忍不住皺起眉頭,瞪著趙容纖細柔弱的蹣跚背影,莫名的心頭一緊,嘴唇也抿成一線,整個人陷在思緒中……為什麼勝利會讓他感覺好像戰敗似的呢?
「公主?公主,我叫你好幾聲了,你能說話嗎?」秋月把手放在趙容臉上仔細地檢查傷口。
她右邊的面頰已紅腫起來,嘴唇也破了,也許那就是她疼痛不能說話的原因吧!
細心的為她敷上傷葯后,秋月接著清清喉嚨,「公主,你休息一下,我去把晚膳端進來。」她承諾很快會回來,這才悄悄地走向門口。
「秋月,先到前廳服侍老爺用膳,他如果問起來,就說我人不舒服。切記!不可多嘴。」趙容柔聲地吩咐著。
當她轉身望往窗外的黑暗時,聽到一聲嘆氣和門輕輕關上的聲音。
趙容強逼自己將思緒轉回到她眼前的處境上,她面臨一個事實——她正走上姮姑姑當年走過的道路,甚至比那更艱辛千倍,萬倍。
她終於明白姑姑為什麼會選擇在祠堂隱居了,最起碼那是唯一可以保住尊嚴的生活,然而她的一生也要如此度過嗎?
當她想到自己嫁給高戡后的這一個月所經歷的事時,她的心再次受到震撼,久久不能平復。
她無法為當年的事做任何補償,也不能藉由自己微弱的力量讓仇恨消失,趙容將臉埋進雙手裡,為這個令人心痛又悲哀的事實顫抖起來。
這個婚姻真是一個大慘敗,她抬起頭將疲憊的身軀靠進椅背里,今天傍晚她確實得到一個有價值的教訓。她沒有必要嘗試以高戡的標準來獲得他的尊重,也沒有理由要為一條無辜的小生命背負歉疚的心過一輩子。
「從現在起,我要走自己的路,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趙容站起身來提醒自己,在南京她還有其他重要的事要做,她已經花太多時間來贏取高戡的認同。
而他除了仇恨之外什麼也沒給她,看來沒有必要再浪費時間來改變高戡「偏激」的看法,現在該是她全心全力調查大哥的時候了。
她需要擬出一個可行的計劃,可以悄悄的離開這裡,又能進到王府而沒有人發現,有什麼方法可以做到呢?
趙容在房間踱起步來,表情專註、皺著眉頭拚命思索,許久之後,她靈機一動,臉上的陰霾盡掃,瞬間發亮了起來。
她走到衣櫃前,拉開下層的抽屜,想要尋找一個面具。那是兩年前單芷芙有鑒於她和翩翩在宮中的日子苦悶,為了增加一點生活樂趣而送的見面禮。
「有了這個面具,不但沒人知道她是誰,又能藉此展開調查的工作,再沒有比這更完美的計劃了。」趙容站著打量手中的面具,得意地綻出一抹好久不見的笑容。
她毅然走向書案,在椅子上坐下,接著開始振筆疾書,為這一團錯誤、混亂劃下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