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賽羅帶著烈焰王的旨諭來到一間小木屋前,身為王的貼身護衛,朝夕相隨是必要的,如今王卻派他來接一位讓御醫們推崇備至的人物,可見其人的分量,他衷心希望此人能治癒公主的怪病。
水媚公主的笑靨總為深宮內院帶來生氣,她活潑開朗的純真吸引著每一個人,王十分寵愛她。
平常王雖然總是笑容滿面,但那只是表面,其實在那種笑容的背後所蘊藏的精明,身為貼身護衛的他最清楚不過了。唯有在面對公主時,王的眼神才會化柔,露出難得一見的真心笑容。在公主生病的這段日子,這種笑容也明顯地減少了許多。宮內更是布滿了肅穆的氣息,沉重得快讓人喘不過氣來。
賽羅示意一名士兵上前敲門。
等了好一會兒,屋內依舊靜悄悄,無人出來應門。
賽羅正打算破門而入時,戲謔的嘲諷在他身後響起——
「希望你們不是來打劫的,因為裡面沒什麼東西可以讓你們搶。」
一班人紛紛回頭,只見一位被大衣裹得密不通風的人站在後頭,隱隱約約散發出懾人的寒氣,令人望之膽戰,心生懼意。
「他」是何時出現的?竟能將氣收得如此悄無聲息,連他這個身經百戰的武將都被他瞞過,賽羅在心中暗忖——此人絕非尋常人等。
「請問你是住在這兒的大夫嗎?」賽羅有禮地問道。
「你們找他做什麼?」警戒在絕塵眼中升起,冰冷的語調里沒有半點溫度。無事不登三寶殿,會找上她的人不是要殺她,便是有求於她。
眼前的人還大費周章地帶了一群人上門「拜訪」,個個看起來都像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她當然要先摸清對方的來意,再決定要不要表明身份。像她這種依自己的喜好行事的任性作為,得罪人在所難免,其中不乏一些高官顯貴、有頭有臉的人物,買個殺手來要她的小命是很平常的,她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烈焰王要召他入宮。」賽羅心知對方即是王要找的人,態度畢恭畢敬,絲毫不敢怠慢。
「先進來再說。」看來對方似乎也在打量著自己,絕塵沉默半晌后淡漠地開口,語氣已沒有先前的寒意。
賽羅環顧屋內,緊挨著牆的木櫃中擺的儘是瓶瓶罐罐,加上幾張椅子和一張桌子,除此之外,完全沒有任何裝飾的擺設,倒是濃郁的藥味充斥鼻息。
絕塵自顧自地脫下大衣,映入賽羅眼帘的是一張俊逸非凡,令人又妒又羨的容貌,但左頰上那道肉紅色的刀疤卻讓人觸目驚心,從左眼後方開始,劃過臉頰,延伸至下巴,一張完美無瑕的臉蛋就此毀了。
一觸及「他」孤寒冷傲的視線,才發現「他」眼珠的色澤居然是……晶瑩剔透又帶點神秘氣息的紫。
絕塵早就習慣了別人的異樣眼光,對眾人的反應只是微牽嘴角,毫不引以為意。
「你們的王找我有什麼事?」絕塵語氣淡漠無禮。
賽羅眉頭微皺,烈焰王是他極敬重的人,他絕不允許有人對王有絲毫的不敬,但礙於他是有求於人的一方,此時也只能隱忍著不發作。
「水媚公主在一年前染上怪病,御醫們束手無策,聽說最近國內出現一位妙手回春的高明大夫,王想請他入宮診治公主。」賽羅先給對方一頂高帽子戴,好言好語誰不愛聽。
對於賽羅的讚揚,絕塵僅僅嘴角微牽,這種無謂的阿諛諂媚對她起不了作用的。她行事向來只為自己高興,別人的看法之於她,當然也不具有任何的意義。
「報酬呢?」對方既然是堂堂的一國之主,代價應該不差,她最近剛好缺盤纏缺得緊,也許還可賺些銀兩。
賽羅愣了愣,王又沒提,他自然是不清楚,他只負責把人帶到。
「沒甜頭我怎麼可能會為他效命。」沒聽到他提出報酬,她整個人都提不起勁了。熱心助人向來和她掛不著邊,況且又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如果她沒料錯的話,那位公主八成已病入膏肓了,否則怎會向她這種沒沒無聞的人求援,天下名人何其多,再如何會找,也輪不到她來湊熱鬧。
「這……」賽羅再度語塞。醫者不是都仁心仁術的嗎?「他」怎麼……
彷彿能看穿賽羅的想法,絕塵勾勒出一道嘲諷的弧線,冷笑地說:「大夫也是要吃飯的。」
被料中心思的賽羅,霎時覺得有些狼狽,不行!王的命令他一定要完成,重整心緒,他恢復了御前護衛該有的應變能力。
「只要你治好公主,王絕不會虧待你。」只要「他」能治好公主的病,烈焰王給的賞賜絕對會多過那些尸位素餐的御醫們,說不定還能謀得一官半職。
對方陷入沉思,似乎正在考慮。
「絕塵——你在嗎?」屋外的叫喊由遠而近。
絕塵!好特別的名字,有著聽過就難以忘記的深刻印象,可惜「他」頰上那道醜陋的傷痕毀了原本俊秀的容貌,否則「他」應該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尤其是那對紫色的眼眸,像具有魔力的紫水晶,讓人忍不住想接近,探測其中的神秘。
他在想什麼啊?賽羅甩甩頭,甩掉那沒來由的著迷,天哪!他竟然……竟然被「他」吸引了。
一名約莫七、八歲的男孩跑入屋內,直接拉起絕塵的手便往外拖。「快一點!奶奶的老毛病又犯了!」
絕塵聞言臉色一沉,丟下一屋子的人,隨小男孩跑了出去。
賽羅見狀,領著士兵也跟在後頭。
一行人來到比先前更簡陋的木屋前。賽羅把士兵留在屋外,自己則跟了進去。
絕塵仔細地為病人檢視,專註的表情更是吸引人,賽羅再次為「他」的容貌感到惋惜。
診斷完畢的絕塵眉頭糾結,臉部線條非常嚴肅,她轉向小男孩問道:「她有沒有按時吃藥?」
「奶奶的葯吃完了。」小男孩囁嚅地說。
「為什麼不再來拿呢?如果沒按時服藥,再怎麼治療也好不了,那她先前的努力不就全部白費了。思及此,絕塵的語氣自然硬了許多。
她討厭做徒勞無功的蠢事!
「因為奶奶說你對我們太好了,不該再麻煩你。」小男孩紅著眼眶說。
絕塵嘆了一口氣。「是不是錢的關係?」這是貧窮人共通的煩惱。
小男孩點點頭。
「我不是說過不收錢了嗎?」她難得發揮一下愛心,做做慈善事業,對方倒和她客氣起來了,莫非她真的不適合做好人?記不得是哪一天,因為一時善心大發,救了一位昏倒的老婆婆,幾天後,她的名號便在附近傳開了,接著上門求診的人愈來愈多,但醫或不醫全憑她的心情。
「可是……」小男孩紅了眼眶。
「難道你希望奶奶一直生病嗎?」絕塵語氣一轉,改用哄騙的方式使對方接受她的好意。
「不要、不要!我要奶奶像以前一樣陪我玩。」小男孩拚命搖頭。
「那以後記得按時到我那兒拿葯,直到奶奶的病痊癒,知道嗎?」
「嗯!」小男孩又點點頭。
絕塵摸摸他的頭。「好好照顧奶奶,我回去嘍!」
「等奶奶的病好了,我要拜你做師父,和你學醫,然後懸壺濟世。」小男孩信誓旦旦地說。
絕塵但笑不語,一轉身差點撞進賽羅寬厚的胸膛。
「你還沒走啊?」絕塵沒好氣地說。
「因為你尚未答應跟我進宮,我無法復旨。」在他腦中王永遠擺在第一位,不管王分派的任務有多艱鉅,他都必須完成。
「如果我始終沒給你答覆,你打算一直跟著我嗎?」
「是。」
死腦筋!她還有好多事要做,沒空和他耗。絕塵決定不理會他。
「我會一直跟著你,直到你答應為止。」賽羅強調。
「隨你!」絕塵揮揮手,只要他們跟得上她的腳程,她無所謂,別礙著她就好了。
這是什麼鬼地方?賽羅不下一次喃喃地低咒著。
蒼鬱巨木高聳入天,茂密的枝葉沒留一絲間隙讓光線穿過,不見天日的陰濕再加上容易迷失的地形,詭譎得讓人直打哆嗦,更遑論其間還有些陷入便不得翻身的無底沼澤。
賽羅不可思議地盯著距他二十步遠的背影,他堂堂一個武將的腳程居然會輸給身高不及他下巴的「小夥子」,昨天他甚至誇下海口,要死纏著「他」,現在可糗了,非但無法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有時絕塵還特意停下來等他。這個臉丟大了!
他已經叫所有的士兵先回宮復旨,自己則留下,決定死纏爛打到絕塵答應和他回宮,否則他無顏回去面對王。
「大叔,再不快一點天就要黑了,這座森林晚上可是有野獸出沒的,想保命的話,你最好走快一點。」絕塵提醒賽羅。
大叔?他有這麼老嗎?這「小子」真懂得如何打擊別人的自信心,看「他」悠遊自在地穿梭其間,可見「他」常常來這兒採藥草。
等到賽羅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小木屋時,絕塵已站在門口等候多時了。
「辛苦你了,大叔!」絕塵遞了一杯水給賽羅。
「謝了!」賽羅接過,一股腦兒地灌下。
「我可以答應和你回宮,不過,我有個條件。」這位大叔已經嚴重影響到她採藥草的速度了,她得想辦法把這個礙手礙腳的人送走。
「只要你和我回宮,什麼條件我都答應。」太好了!王一定很高興。
「先別答應得太早,我開出的條件你不見得做得到。」絕塵要他先做好心理備。
「沒關係,你儘管說。」他也許做不到,但烈焰王一定做得到。
「我要你們的王親自來請我。」絕塵有意為難他,要他知難而退,身為一國之君的烈焰怎肯紆尊降貴地來見她這個市井小民。
「什麼?」賽羅以為聽錯了,又再問一次。
「如果做不到就別再出現在我的眼前了。」最好是做不到,從此之後離她遠遠的,井水不犯河水。
賽羅猶豫了一下道:「我會把你的要求傳達給烈焰王。」他允諾。
「那我就不送了,您慢走!」說完,絕塵轉回屋內,丟下這道難題給賽羅煩惱。
唉!沒想到這「小子」為難人的功力也不差,賽羅帶著一身的無奈回宮。
「他真的這麼說?」烈焰微驚,耳聞此人高傲自負,但沒想到已至目中無人的地步。身為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每天等著他召見的人多得數不清,能見到他的人卻少之又少,而對方非但沒把他的傳喚視為恩寵,甚至沒把他放在眼裡。
「屬下無能,請王降罪。」愈有才能的人,脾氣愈難捉摸,怪癖似乎也比平常人多,絕塵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在他回宮的那天清晨,有位大地主請「他」過門看病,「他」說什麼都不肯,重金答謝依然不為所動,原因只是「他」看對方不順眼。
「你已經儘力了,不怪你。」烈焰揮揮手,要賽羅起身。「我親自走一趟,明天早上出發。」他倒想看看絕塵是否真如傳言中厲害,讓「他」驕傲得把其他人踩在腳下。
「王兄,你在嗎?」嬌柔的嗓音介入烈焰和賽羅的談話。
身著淡藍色絲綢曳地長裙的水媚出現在兩人面前,貼身的衣料將她的纖細襯托得更為嬌柔,原本就羸弱的身子骨,因病痛的折騰更顯得瘦弱,惹人憐愛。
「你怎麼沒侍在寢宮休息,反而跑出來吹風?」烈焰不悅地皺起眉頭,順手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在水媚的肩上。
「躺太久了,有點難受,想出來透透氣,走著走著就到王兄這兒來了。」其實她是聽說王兄正積極地找尋一位大夫,而此人很可能治好她的病,她想過來了解真實的情況。這一年王兄為她訪遍了各國名醫,得到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都怪自己的身體不爭氣,讓王兄為她如此費心。
「不要再鑽牛角尖了。」烈焰太了解他這個善良得無以復加的妹妹,每次她的眼神一黯,就是她正在為自己的病感到內疚。「只要你能好起來,王兄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
「王兄,對不起!」水媚紅著眼眶道。
「別跟我說對不起,你是我的妹妹。」
「嗯!這是最後一次了,下回你連聽的機會都沒有。」水媚恢復平常悄皮淘氣的模樣。
「小鬼!」烈焰捏捏水媚的鼻頭。
「王兄,我有一個請求。」她知道王兄一定不會答應,但是她會說服他的。
「說吧,以不傷害身體為原則。」
「我要和你們一起去見見那位大夫。」賽羅遭拒的消息,她也聽說了,對方的脾氣似乎很難纏。
「不行!」烈焰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公主,您的身子經不起跋涉的折騰。」一旁的賽羅也幫忙勸說。
「我不管,我一定要跟。」她不要自己再是王兄的負擔,雖然王兄沒有任何的怨言,可是她卻無法不內疚。
「你不宜出遠門。」烈焰不懂水媚為何如此堅持。「何況王兄不想在趕路之餘,還得分神照顧你。你乖乖地待在宮中等王兄的好消息。」
「我能照顧自己,不然,賽羅也可以幫忙。」水媚指指一旁錯愕的賽羅。「好啦,讓我一塊兒去嘛……」見王兄有軟化的跡象,她把握機會地挨近他身旁撒嬌。
烈焰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心知自己無法拒絕妹妹唉聲嘆氣的請求。「是我太寵你了嗎?」
水媚靈眸一亮。「謝謝王兄!」太好了!
森亮的眼眸在黑暗中閃著詭譎的光芒。
「你們真以為那位蒙古大夫能治好她的病嗎?我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的,你們必須為那女人的所做所為付出相當的代價。」驚悚刺耳的笑聲充斥在陰冷潮濕的石室中。
「要……要是那位大夫真的能治好公主的病——」年輕女子注視著癲狂扭曲的醜陋容顏,顫抖的嗓音流露出她對眼前人物的恐懼。
「沒用的東西!」斥責伴隨著響亮清脆的巴掌聲回蕩在密室中。「居然長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我養你這麼大有什麼用?你若是害怕可以退出,不過下場你應該很清楚,我不會輕易放過任何背叛我的人!」唇邊的冷笑像一把利刃,直指向發抖畏怯的女子。
女子連忙跪地求饒。「不……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會說出這種話。」
「那就好!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不會虧待你。」
「是。」濃濃的悲哀霎時湧上年輕女子的心頭。
「你在想什麼?」嚴厲的語氣打斷她的神遊太虛。
「沒什麼。」她畢恭畢敬地回答,感覺心的某部分似乎已經死去。
懷疑地睨視了她一眼道:「你可以走了!」
「是。」
復仇的棋子已經走出,起手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