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駱林雄在走廊上來回走動，嘴裡喃喃自語著，「那小子，我非要宰了他，都是他的錯，都是他！」

莫諶靠在牆邊，冷冷看著他。

「如果當初不是你千要求萬拜託，他今天也不會陷入這種困境；他現在的痛苦不亞於你，怪他未免太過份了點。」「你又怎麼知道？」駱林雄瞪他一眼。

「我是他弟弟，跟他相處十多年來，我第一次看他喜歡上一個女人，他的改變已經很令人吃驚了，想不到你女兒的傷勢會帶給他這麼大的震撼。」

以莫諶對兄長的了解，他原本早就放棄了愛情，誰知道駱潺潺闖入他的世界，讓他體驗到深愛一個人的感覺，他大概會打算一輩子陪她吧，就算她瞎了眼。

他是否該結束這場鬧劇？

「莫先生。」杜醫生垮著臉低聲喚他。

「幹麼？要我把借據還你嗎？」

「不是，這下就算你讓我再抵一百萬，我也不能再做這種事。我是個醫生，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而害病人陷入恐懼之中，我要去告訴他們真相。」杜醫生一臉大義凜然的模樣。

「你這麼有醫德？值得鼓勵。」莫諶虛偽的拍拍手。

這時莫謙從病房走出來，掠過駱林雄和季巧巧，朝他們走近。

「杜醫生，我想請問你一件事。」他的心情很平靜，因為誰都改變不了他的決定，只可惜他以後再也看不見潺潺美麗的臉龐。

「是。」杜醫生靜靜等著他開口。

「你說，潺潺的眼睛如果換眼角膜的話，就可以重見光明，是真的嗎？」

「其實……啊，是！」杜醫生的腳被莫諶狠狠的踩住，他連忙點頭。

「那麼請你把我的眼角膜換給她。」雖然不能再看見潺潺，但是她可以替他欣賞這個世界。

他的話不但讓莫諶和杜醫生瞠目結舌，就連在不遠處的季巧巧和駱林雄都傻了眼。

「把……眼角膜換給她？這樣你會失明的，除非有人捐贈給你，否則你一輩子都看不見東西。」他沒聽說過這種事，一個男人為了愛一個女人，竟然願意奉獻自己的雙眼！

「我當然知道，但是我不忍心看她這副模樣……」

「是她跟你要求的？」莫諶沉著臉問。駱潺潺真是不負責任，欺負莫謙到這種程度！

原本只是想看看莫謙為難的嘴臉，誰知道他會這麼認真。他太小看莫謙了，沒想到他陷入愛情的時候，也會不顧一切。

「是，不過就算她不開口，我也會這麼做。」莫謙淡淡回望他，「你不用怪誰，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可是……」正想發言的杜醫生又被莫諶踩了一腳。

「你的將來呢？」莫諶猜想他只是一時衝動。

「反正我有足夠的錢過下半輩子，你不用擔心，我不會麻煩你的。」莫謙的決心出乎眾人的想象。

莫諶看著他認真的表情，不再開口。真是傻瓜！

「莫謙，你千萬要考慮清楚啊!」季巧巧雖然希望駱潺潺能看得見，可是她絕對不容許他做出這種事。

「不用考慮，我已經決定了。」他看向駱林雄，「駱老也希望我這麼做吧，希望可以彌補對潺潺的傷害。」

「潺潺她不會答應的，我要去問她！」季巧巧沖往病房。

「你……」駱林雄原本想拉住她，但是想起同樣是為人父母，莫謙的父母若是知道他的決定，也會傷心欲絕，於是他嘆口氣放開季巧巧，「去吧。」

「不要！」莫謙想阻止她，卻被莫諶拉住。

「你放開我！」他不想讓巧巧逼問她，這對她的心情會有影響。

「冷靜點，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要想想家裡的兩老。」

莫謙靜默片刻，而後淡淡開口，「那麼，我只能不孝。」

莫諶推開他靠在牆邊，蒼白的臉顯然深受打擊。

他一直想不透為什麼堂主要讓莫謙接他的位子，如今才了解，光是莫謙肯為別人犧牲這一點，他做不到。

輸了，他徹底輸了。

「莫謙人呢？」駱潺潺跌跌撞撞的從病房裡走出來，駱林雄連忙扶住她，卻被推開，「莫謙！」

「我在這裡。」他嘆口氣，上前抱住她，「又怎麼了？」他的溫柔依舊，只是笑容里藏著淡淡的苦澀。

「你白痴啊！我隨便說說你也當真？我警告你哦，如果你真的把眼睛挖出來給我，我一定會再挖出來還你，我們兩個都當瞎子好了!」

「難道你不希望重見光明？」

「可是不是拿你做犧牲啊！我沒有要你這樣……」她倒在他懷裡痛哭。

他居然把她的氣話當真，真是天下第一傻的男人！

「你剛才不是這麼說的喔，忘記了?」他還有心情逗她。

「我……難道我不能發脾氣嗎？我瞎了啊！」

「所以我要讓你復明啊。」莫謙的語氣里儘是溫柔。

他剋制不住的凝望她，因為他知道，每看她一眼，都可能是最後一眼。

「莫謙，我不許你這樣做，我的要求純粹是想讓你離開我，我不要失明的自己成為你的累贅，你懂嗎？」

「我懂，可是我已經決定了。」

「除非你想逼死我，不然我絕不答應你這麼做，我這麼愛你，我不要你傷害自己，莫謙，就讓我保持這樣吧！如果你真的不在乎我失明，那麼我願意一生陪伴你……」

「潺潺……」莫謙低頭封住她的唇，熾烈的吻讓她幾乎忘了身體的苦痛。

他永遠都是她的避風港，撫慰她易感的心靈。就算她作多麼不合理的要求，他也不曾動怒，這就是她的莫謙啊！「我愛你，我愛你……」

「我知道。」

「你們不必一副悲慘的樣子，事情沒那麼糟。」莫諶雙手抱胸，眼神望著窗外，涼涼的開口。

「你說得倒輕鬆，當然了，事情跟你無關！」駱潺潺怒道。

「與我的關係可大了。首先，你會受傷是因為莫謙替我強出頭——你太多管閑事了。」他指著莫謙說，「接著，是我要杜醫生告訴你們，你的眼睛無法復元。」

「難道……」莫謙抱著駱潺潺的手微微顫抖，一臉不敢置信，「她的眼睛沒問題？」

「是啊！應該可以拆掉繃帶了，我確定她的眼睛一定看得見。」杜醫生總算鬆了口氣。再這樣下去，他真的要為這對苦命鴛鴦掬一把同情之淚。

「你這是哪門子的醫生啊？」駱林雄還弄不清狀況，他衝過來抓著杜醫生猛搖，「你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讓我來說吧。」莫諶總算有點良心，沒讓杜醫生被扁，「事實上，是我逼他這麼說的。」

「我看得見？莫謙，這是真的嗎？」駱潺潺抓緊莫謙，帶著懷疑的語氣問。

「嗯。」他拍拍她，感覺彼此的心跳都因興奮而變得快速，他看著莫諶，「真是你搞的鬼?」

「是啊，誰叫你跟我爭堂主的位子，還那麼多管閑事，只給你一點小小的刺激，算是給你小懲罰，不過你也真是讓我太驚訝了，你居然連失明都願意……」他苦笑的搖搖頭，「這種勇氣我真的甘拜下風。」

「你……讓大家以為潺潺失明，只是因為這些理由？」莫謙有種想把弟弟海扁一頓的衝動。

「是啊！」一人做事一人當，他不會逃避。

「莫謙，我沒有瞎？」駱潺潺不太確定問，要他再說一次。

莫謙溫柔的微笑。「沒有，全都是莫諶搞的鬼。」

她尖叫一聲，「莫諶，我要把你眼睛挖下來！」

「莫諶，你給我說清楚，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駱林雄瞪著莫諶，準備要修理人了。

「駱老，我這樣做也是為你好耶！」莫諶一臉無辜。

「為我好？」

「讓你知道莫謙是真的深愛你女兒啊!你一直嚷著不讓女兒嫁給黑道份子，可是像他這麼痴情的男人，已經很難找了。」雖然他是誤打誤撞，但他若不替自己脫身，下場會很慘。

「這……」駱林雄愣住了。

「是啊！駱老，你不能再反對他們了吧？」季巧巧雖然氣惱莫諶把大家嚇了好大一跳，可是莫謙的心意還真的讓人感動。

「謝謝你，爸爸。我一直以為你不喜歡我和莫謙在一起，現在你答應了，我真的很開心。」駱潺潺雖然還看不見，但臉上已經有了釋懷的微笑。

「誰說的？我不答應！」駱林雄猛地大吼，「莫謙，這次是運氣好才沒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你懂嗎?」

莫謙沉默不語。

他的確曾經遲疑，怕他的黑道身份會讓潺潺陷入危險，這次的事件更造成他前所未有的衝擊。

他愛潺潺一輩子的決心，會不會反而讓自己失去了她？

「莫謙？」駱潺潺輕喚著他，她不喜歡他沉默，好像剛才的承諾會變卦……

他拍拍她的肩，「好了，先去休息吧。」

???

趙雲龍手指輕點著椅子的把手，眉頭微蹙。

「你一定要分開他們？為什麼？他們算是天生一對啊。」

駱林雄嘆口氣。「我是挺欣賞莫謙啦！這小子不錯，只可惜他是混黑道的，我希望你能替一個父親想想，尤其現在潺潺又發生意外，我不得不擔心。」

「所以你不讓他們自己決定？」趙雲龍不太贊成他的做法，硬生生把一對情人分開，真的太殘忍了！

「潺潺這麼任性，莫謙又不聽我的話，他們若在一起，我每天都會提心弔膽，她可是我惟一的女兒耶！」

「莫謙是個濫好人，但是他漂亮的外表下有顆強悍的心，你想他會輕易放棄嗎？小心小倆口私奔唷！」唉！這駱老有時候做事也太衝動了，他大概是太過擔心女兒的未來，才會這麼不講理。

天下父母心，他也不能怪駱老，只是莫謙也是他從小看大的孩子，他怎麼忍心讓兩情相悅的年輕人受折磨？

「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啊！」駱林雄微笑，「莫謙再怎麼堅持，總還會聽你的。」

「你這老傢伙，想把我也拖下水？我不幹！」趙雲龍皺緊雙眉，「嫁給黑道有什麼不好，像我女兒，我正打算把她嫁給莫……」他一看見莫諶經過，嘴巴馬上閉緊。

駱林雄發覺他的神色有異，知道此事與莫諶有關，因此湊近趙雲龍，「老趙啊，心裡有鬼唷！」

「你別胡說了。」

「你想把悅君嫁給誰啊？」駱林雄故意提高音量，立刻吸引住莫諶。

「堂主？」莫諶正想著何時才能見到趙悅君，一聽到她的名字，腳步不由得停下來。

「沒你的事。」趙雲龍連忙揮手要他離開。

他識趣的不多問，點點頭后離開。

「你要不要幫這個忙？要不然我去把莫諶叫回來。」駱林雄威脅他。

兩隻老狐狸彼此互瞪，僵持了好一會兒，趙雲龍無奈地嘆口氣，「你啊，到時候可別後悔啊!」

駱林雄不理會他的話，「潺潺明天就要出院，我不希望莫謙還會出現。」

「你可丟了個難題給我了。」趙雲龍眉頭皺得死緊。他苦笑著，已經可以預見自己將被莫謙的目光殺死。

???

一個月不見天日，駱潺潺在第一次睜開眼睛時，被微弱的光線刺得又閉上眼。

「有點痛。」

「不礙事的，一個多月沒有睜開眼睛，當然需要一點時間適應。」杜醫生笑著說。他看起來有些鼻青臉腫，是被莫謙和駱林雄兩人聯手打的。

還好莫諶說話算話，把他的賭債一筆勾消，要不然這頓打，他可就白挨了。

「杜醫生……你臉上怎麼會有傷？」駱潺潺的視線仍然不甚清晰，但已經可以看見他臉上的傷。

「被你爸爸和男朋友打的。」杜醫生不禁苦笑。

「那他們呢？」今天是她重見光明的重要日子，怎麼沒人來？

「我讓他們在外面等，他們在這裡，我覺得壓力很大。」他開玩笑道：「像你這樣特殊的身世背景，有誰敢娶你啊？」「莫謙啊！」她笑著說。現在她沒有理由不愛莫謙了。

那個傻男人，居然笨到要把眼睛給她，還好她沒事，不過這也證明他的真心，他會愛她一輩子的。

杜醫生替她檢查雙眼，確定她的眼睛完全康復，「恭喜你，以後又可以看見你的男朋友了。」

「我可以去看他們嗎？」她迫不及待的想見見親愛的人。

「可以啊！」

她笑著走出去，一推開門，駱林雄便迎了上來。

「潺潺，你的眼睛好了？」

「嗯。」她點點頭，喜孜孜的望向他身後。「莫謙呢？他怎麼沒來？」

「他啊……可能有事吧。」駱林雄摸摸鼻子，眼神閃爍。

「是嗎？」駱潺潺不解的皺眉，「他應該不會不來看我啊，爸爸，我想打電話給他。」

「可以，不過我們先回家再說。」

「可是……」被父親硬拖著走，駱潺潺的心愈加不安穩。

她知道一定有事，可是卻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是爸爸為難莫謙？

「爸爸，我要見莫謙。」她忍著怒氣要求。

「你這丫頭，有了男朋友就不要爸爸了？」駱林雄故意打哈哈。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麼？」

「呃……我不好說啦！」

「你不說，我自己去風雲堂找他。」她轉身要走。

「他……他說以後不會再見你了。」駱林雄故作勉強的說。

駱潺潺倒抽一口氣。「我不信！」

前兩天莫謙明明還說愛她，要跟她過一輩子，他不會突然改變，會這麼做一定有原因。

「是真的啊！他說你的傷好了，他就沒必要再待下去，而且當初是為了你的心病，他才會留在你身邊，現在你已經康復，所以……」

駱潺潺沉默了。

這種話她曾經聽莫謙說過，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啊！

「我不信，我要打電話給他。」她伸出手，「行動電話拿來！」

駱林雄信心滿滿的把行動電話交給她，他自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他決定不讓潺潺跟著莫謙，相信過些日子潺潺就會忘了他。

「喂？」

「莫謙，我是潺潺。」她一聽見那溫柔的聲音，不安的臉馬上平和下來。

「有事嗎？」莫謙冷冷的問。

「我今天出院，你怎麼沒來？」她遲疑的開口。她從來沒聽過他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語氣。他心情不好？還是她做了什麼事讓他生氣了？

「你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不需要我了。」他惜字如金，怕一不小心泄露自己的心情。

「莫謙，你在說什麼啊！你明明就……」她終於相信爸爸的話，莫謙不再愛她了……

「不要再提那些事，我只是為了要讓你恢復正常，才這麼做的，」他壓抑激動的心情，順了口氣才又接著說：「你不要再打電話來，我的生活中原本就沒有你，你對我而言，只是意外的插曲。」

「莫謙，我不信……」她的眼睛又開始刺痛，她摸著臉，發現上頭滿是淚水。

「我們不要再見面。」說完，莫謙便切斷電話。

「莫謙說，他不要我了……」駱潺潺的眼神空洞，喃喃的對著白色的牆壁低語。

駱林雄早料到她會難過，趕緊上前抱著她。

「潺潺，你別哭。男人嘛！總是喜新厭舊的，而且他只是為了幫你啊！」為了她的將來，長痛不如短痛。

「既然這麼不情願，我寧可他當初不幫我！」她不相信莫謙會這麼殘忍，她絕對不信。

「潺潺，跟爸爸回家，忘了那個人吧。」

「不要！我愛他，我愛他啊！」她好不容易找到真正愛她的男人，怎麼會在一夕之間，她的美夢全都破碎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

「他都不要你了，你還想要纏著他？」駱林雄看著她哭泣的模樣，心痛不已。莫謙到底說了什麼，讓潺潺哭成這樣？

「我要莫謙……」她不懂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是兩種極端個性，她是因為他而改變的！

失去了他，她的改變全都罔然，她寧可做原本的自己，記憶里不曾有莫謙這個人。

可是她做不到，她沒有辦法停止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