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風吹拂起潔白的紗幔，飄揚著一室的寧和，固執地一身黑袍的血修羅斜倚在牙床上淺眠，一切都和平常一樣的平靜而寧和。

「姐姐……不要怪我！」突然，那雙手——阿婆陀修長而柔弱的手卡住她的脖子，「你背棄了教團，受到世人的指責，我本可以裝作不在乎的！但是……我是教團的修持，是你的弟弟！……就由我來結束這一切吧，姐姐！總比……讓別人來結束要好！」

一陣錯愕從她眸中劃過，但幽黑的瞳眸很快便歸於平靜。

「阿婆陀，」她含笑著撫著弟弟的雙頰，「我一直在等你來！雖然生命由我自己掌握，不允許任何人干涉，……但是，你不同！你是我惟一的親人！」

阿婆陀明顯地雙手一顫，眸光中掠過一抹難言的情愫，「姐姐……」

「如果我的死，正是你所期望的，……我不會反抗。」

眸中含著複雜的情緒，阿婆陀的心動搖了，他的手緩緩鬆開了對她的鉗制——

「別！」覺察到他的退縮，她堅定地握住他的手腕。

「姐……姐？」

震驚襲上了他俊逸的臉龐，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她的手。

她的唇角甜甜的漾著笑意，一雙黑眸在兩排又長又卷的睫毛下輕輕看著他。就像平常一樣寵溺的開口，好像他仍是那個抱著她撒嬌的小男孩，「別退縮，阿婆陀，你來殺我，一定是所有人都知道了的，如果我沒死，你又怎麼向他們交代呢？」

「姐……」抿緊唇，他進退維谷。

「沒關係，你動手吧，就當是……為我的『錯』贖罪好了！」

她依然漾著笑容，說得滿不在乎，好像結束生命也是件趣事！

鎖定她的目光，阿婆陀漸漸收緊雙掌，「為什麼……要背棄……！」

如果不背棄的話，那該多好！萬人敬仰的智者血修羅居然背棄了養育她的教團！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你帶給了我什麼，姐姐？災難、羞辱……姐姐，你令整個家族都蒙受了恥辱！不僅是家族，不僅是我，就連海耶斯他也……」淚霧襲上雙眸，阿婆陀搖頭，「為什麼連那麼愛你的海耶斯也要傷害！」他的手握著她纖細的脖子，拇指搜尋到她頸部的血脈，驟然用力——

頭越來越重，呼吸也十分困難了。

她勉強地勾勒出一抹微笑，氣若遊絲，「海耶斯他……和你一樣，都是……我用心要守護的人啊！可是……阿婆陀，只要你希望……我願意將靈體放逐在宇宙最黑暗的深處！……除非你召喚……我親愛的弟弟……除非你召喚，否則我將……永……遠……沉……眠……」

她眸光沉澱，無力地閉上眼瞼。

「姐……姐……」

閉緊的眼縫裡忽然湧出了一滴晶瑩的淚珠，在薄陽中閃閃發光，這會兒，她連呼吸……也終止了……

「姐姐？」他鬆開手，茫然地看著她。

她頸上的勒痕極深，在白皙的肌膚上，那紫色的痕迹顯得如此獰猙恐怖，而她的呼吸已失，曾經給予他力量的纖弱小手無力地垂在身側，美倫的容顏泛著一片青白。

死了……她死了！

他捂著胸口，痛苦地跪下。

為什麼心會這麼疼……她是叛徒啊！為什麼還要心痛！？

那是因為……因為……

「姐姐！姐姐！」他終於忍不住，撲到她身上大哭，「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姐姐……」

因為死去的，是把他捧在手心呵護的姐姐啊！是他在這世上惟一的親人！是無論他做錯什麼都絕不責備他的血修羅呵！

「不要死……」

「修羅！」頎長的白影如疾風般從室外捲入，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時，大驚失色之際，他一掌推開阿婆陀，「你都幹了些什麼！？』

都……幹了些什麼？

阿婆陀狼狽地後退幾步，跌坐在地上。

「修羅！」男人輕喚，小心翼翼地觸碰她冰冷的肌膚，「醒醒啊，修羅！我來了，我來見你了，你別睡了好不好？修羅？」

男人溫溫柔柔的嗓音夾帶著一絲顫抖，那是因恐慌而產生的顫抖呵！

「別睡了，我特地趕來這裡，難道你都不想看我一眼嗎？別睡了，修羅，起來和我說話啊！修羅……」

「海……耶斯……」低喃著念出對方的名，阿婆陀望向他的眸中一片哀傷，「別喚了，姐姐她……已經死了。」

海耶斯垂下頭，緊緊地把她擁在懷裡，好像完全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海耶斯……」阿婆陀住了口。

他已經沒有辦法說出任何一句勸慰的話了！為什麼是他親手殺了姐姐？為什麼偏偏是他！？

時光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飛逝。

「我……要殺了你！」海耶斯突然低吼，小心放下懷中的血修羅后，他猛地擊出一掌，但卻在掌風掃過他面頰的剎那，所有的凌厲殺氣全部停頓了下來。

「海……耶斯……」他眸中混雜著迷茫和沉重的傷痛，「為什麼……不殺了我？你不是想替姐姐報仇嗎？難道你不愛她？不敢為她擔負殺人的罪責？不想……」

「我不會殺你的！」海耶斯狂怒地打斷他的話。

阿婆陀一震，「為什麼？」他神情空洞而迷惘。

「你想借我的手以死謝罪？」海耶斯蹲在他面前，眼睛對上他，全身散發著來自地獄的邪惡的氣息，「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他的眼睛……

阿婆陀呆怔著。

那是負傷野獸般的陰鷙雙眸，彷彿積聚了所有的怨恨，要找到它想反噬的對象，然後，一口咬穿對方的喉嚨！

他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要殺他！可為什麼……為什麼不動手？！為什麼不幹脆殺了他！……

海耶斯猛地站起身，重又回到血修羅身邊。

死去的血修羅展現了她從不為人所知的一面——像孩子一樣安祥寧謐的臉，舒坦的眉睫帶著淡然的滿足感，唇邊淺淺的漩渦似笑非笑，自有一抹奇詭的魅惑，即使已死去，她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你累了吧？累了就多睡一會。」海耶斯小心翼翼地、萬分呵疼地抱起她，「等你醒來的時候，我就在你身邊，現在，修羅，我們回家吧……」

「為什麼不殺我，海耶斯？為什麼不殺我？！」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海耶斯嗤笑：「可憐的阿婆陀呵，親手殺死姐姐的感覺，如何呢？心……也會疼吧？」他垂下頭，額前那抹火焰般的髮絲拂在血修羅頰邊，「她愛你，不想傷害你，而我……因為愛她，所以不願意讓她恨我，但是……」他輕念咒語，兩人的身形漸漸消失在空氣中，「阿婆陀，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不要……姐姐——！」

風依然懶懶地拂動紗幔，房間里，卻只剩下失聲痛哭的阿婆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