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報!」穿著戰服的士兵單膝跪在桌案下,帳中氣氛是凝重肅穆的。
「報上來。」立於一旁的紅髮大漢代為出聲。
「伊瑪葛公主求見族長。」
桌案前正批閱公文的男性習慣性一挑眉,沉聲道:「伊瑪葛?帶她進來。」
士兵領命退下,綽和爾放下筆看向不花。「你想,她怎麼會突然找來?」
「伊瑪葛公主是個奇妙的人。」不花搖搖頭,忠實地表達自己的感受。
「沒錯,她很奇妙特別,我很想念她。」贊同地輕頷首。
「我也很想念你呢,綽和爾!」大方地走入帳中,伊瑪葛直接跑到他身邊,一把抱住他。
「你的蒼呢?」朝她身後看了下,沒瞧見一向跟在她身後的牧羊犬,綽和爾忍不住好奇。
「他在家裡照顧羊群,那可是我們重要的財產。」她理所當然回答,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不自覺也跟著淺淺一笑,綽和爾輕輕摟了下伊瑪葛。「很高興你過得很好,當初我還怕讓你走是不智的。」
「不,那是你一生少數做對的幾件事,」伊瑪葛一笑,直接坦白的說:「綽和爾,你最近有沒有做什麼令你後悔的事?」
聞言不禁一震,綽和爾緊蹙眉看著她:「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遇見了你的『後悔』。」伊瑪葛雲淡風清地說,能看穿人心似的大眼牢牢盯住他鷹眸。
「……她在哪裡?」綽和爾失控地抓住她雙肩,身軀因激動而發著顫。
輕巧地掙去他的鉗制,伊瑪葛往後退了幾步,以充滿安撫意味的語氣道:「你冷靜點回答我幾個問題,要不然我就不說了,可以嗎?」
「不要跟我談條件,莢諛睦錚俊幣徽拼蛩樽臘福綽和爾咬著牙厲聲警告。
蹙起眉,伊瑪葛神色凝重道:「這不是談條件,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害朋友,有些話我必須先說。」
深知伊瑪葛堅持的硬脾氣,綽和爾再怎麼生氣,也只能強忍下來——他太想知道君清姮的下落了,天知道他這些日子來熬得多痛苦,每日提心弔膽就怕接到她的死訊!
見他忍下了衝動激動,伊瑪葛又露出了微笑。「告訴我,你愛姮嗎?」
「那不關你的事!」他粗聲低喝,俊顏卻不由自主微微赧紅。
心下瞭然,她壞心眼地笑笑道:「姮很喜歡你的,那是她親口對我說的。」
「所以呢?」更加不好意思,又忍不住一陣心喜。
「你的心意呢?她說想和你永遠在一起,像我和蒼一樣……可是她說她沒資格……」
「胡說!她怎麼會沒資格?她是我的女人,我要她!」綽和爾握緊了拳,終於吼出真心,不再有所顧忌。
愣了下,伊瑪葛讚許的笑了起來。「你自己去跟說,她為了你到我父親那裡去了。」
「她去了?」綽和爾震怒地吼道,轉頭對不花說:「準備夜襲,派人送信給各部族長,要他們不許插手!」
「你幹嘛這麼突然要……」伊瑪葛沒想到綽和爾會有如此反應,驚愕極了。
「因為大汗這幾天就會打來,我要先發制人,再說我們之間的恩怨該有個了斷……你回去吧!」
「非打不可嗎?你那麼想成為大汗?」伊瑪葛認真地望著他,試圖挽回一些餘地。
「對,就像你堅持要和蒼在一起。伊瑪葛,我有我的夢想,我想成為成吉思汗的傳人。」那是他自小就立下的志向,沒理由改變,而且他也必須搶回自己心愛的人。
這場戰爭是勢在必行,沒有分毫改變的餘地。
「伊瑪葛公主,這是男人的心愿。」不花在一邊幫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綽和爾的雄心壯志。
而茂巴兒思應該也是明白的,為什麼他會背叛綽和爾?不花百思不得其解,曾有一段日子,茂巴兒思比誰都忠於綽和爾。
怔怔地看著兩人許久,伊瑪葛終於嘆了口氣聳聳肩:「我明白了,你們自己小心。」
揮揮手,她轉身離開。
大戰即將開始,營地里的氣氛充滿肅殺的低沉空氣,沒有一個人說話,但每個人都是摩拳擦掌,蓄勢待發。
就等夜晚降臨……
端了一大堆食物跑到君清姮住的帳中,銀月斥退所有守衛,默默替她斟了一杯酒。
「我不敢喝。」君清姮歉然拒絕,她一喝酒就會起疹子,十分痛苦。
「喝一點點就好,算陪我嘛!」銀月噘嘴不死心地勸著,她的心情看來十分浮動,似乎很……愉快。
猜測著,君清姮難卻盛情,只得啜了一小口酒,立即便被酒濃烈的氣息嗆得直咳。
連忙爬過去替她順氣,銀月抱歉地道:「對不住!我沒想到你真的不會喝……唉!」
「沒關係……咳咳咳……」一時仍順不過氣,君清姮邊咳邊道,反而讓氣岔得更厲害,咳得驚天動地。
手忙腳亂地替她順氣,銀月不能不說是被嚇到了,還嚇得頗厲害。
過了許久,終於撫平了呼吸,銀月無力地軟倒在地上,睜著大眼認真地看著君清姮,小口動了動,又突然別開首去。
「你有事要跟我說嗎?」細心地發現她期期艾艾的小動作,君清姮索性替她起頭。
微愕了下,銀月漲紅了小臉,結結巴巴又無比認真的問:「嗯……那個……被……被吻到了,心都會……麻麻疼疼的嗎?」
沒料到會有此一問,這會兒換君清姮呆了下,臉蛋也不禁緋紅一片,但她仍定神答道:
「如果你喜歡那個人,的確會。」就像自己在綽和爾吻中,每每總是失神沉醉不已……唉!她好想見綽和爾,可是再也見不到了吧,
大汗下令二日後出兵,屆時要將她當成祭天的牲品,以求勝利。她不怕死,也不擔心綽和爾會打敗仗……只是好想好想見他……
「可是他吻完我就跑了,還說什麼『見鬼了』、『我怎麼會對一個小女孩動心』……去去去!討人厭!」似嗔非嗔的抱怨,銀月低下頭無意識地用刀子切著羊肉,看來是沉浸入自己的世界中。
「那個人是誰?」君清姮可好奇了。
眨眨眼,銀月垂著頭低聲道:「茂巴兒思……」
「唉呀!」難掩一抹厭惡,君清姮原諒不了他的背叛。
聽出她的語意,銀月倏地抬頭瞪了她一眼:「我不許你討厭他!他沒有錯,他只是忠於大汗。」
無語,君清姮垂下頭割了塊羊肉放入口中。沉默了許久,她嘆口氣抬頭凝望銀月:「我們大概都沒福氣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我真羨慕你姐姐。」
「你想見綽和爾是嗎?」銀月同情地看著她,不能見到喜歡的人,一定很難過吧!尤其她又快死了……
怔怔地垂淚不語,半晌后她搖頭:「見不見都罷……倒是你,私下來見我不會有事嗎?」
「父親不會罵我的。」銀月一點也不怕,她可是大汗最疼愛的女兒呢!
「你有父親在身邊真好,我在家鄉的父親被人陷害,家人全都散了……不知道大伙兒好不好。」好久不曾想起家人……她的心是不是已經開始安處於這片陌生草原上?
感受到她的愁思,銀月忍不住嘆了口氣,輕拍了拍她的纖肩安慰著。
「來!吃吧!多吃一些,心情會好一點……對了!我唱歌給你聽。」
「多謝了。」
當兩人正開心時候,突然想起一陣號角聲,銀月整個人彈起身:「有敵人!」
「現在?」君清姮也跟著起身,緊張的氣氛突兀地籠罩在四周。
「一定是綽和爾!」銀月一跺腳,氣沖沖的跑了出去。
外頭已經是一片慘況,毫無防備的大汗一方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不少蒙古包已被點上火,熊熊燃燒起來照亮了半邊天……
「父親!父親!」銀月小小的身影不顧危險的沖入大汗的帳子……已經燒起來了!
「銀月公主!」在她衝進火場前,茂巴兒思即時從旁抱走了她。
「父親!你放開我!放我去找父親啊!」不住扭動掙扎,銀月嘶啞地哭喊著。
「大汗已到安全的地方了!」茂巴兒思心疼地摟緊她安慰。
「騙人!你騙人!我要父親啊!」不信任地捶打他,她仍想衝進火中……燃燒屍體的味道傳入鼻中,她怎有辦法相信他?
「我馬上帶公主去見大汗。」反手砍倒兩人,他小心地護著她,往安排好的地方跑去。
遠遠的,不花一眼認出茂巴兒思的身影。「族長,看到那個叛徒了!」
順著望去,綽和爾道:「你去找姮兒,我去逮那叛徒。」
語畢,他策馬追上前。
不花領命,仔細找尋君清姮的纖細身影,終於在火光中看見熟悉的纖影一身白衣,風吹揚起她衣擺,有如仙子一般美得令人屏息。
似乎也發現了不花,君清姮朝他搖搖頭,突然轉身跑開。
「君姑娘!」不花呼喚著追了過去。
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逃,先前分明十分想見綽和爾的,然而現在……還是會怕吧!她覺得兩人間絕對不會平順,不如不見……
但是不花騎馬很快便趕上了她,二話不說將她抓上馬背。「請不要再逃了,旅長十分想念你。」
低著頭不說話,她只是不停發抖。
「君姑娘?」不花擔心地叫了她數聲,見她仍是毫無反應,只能先帶著她去追綽和爾。
「告訴他我死了好嗎?」突然,她的聲音幽幽冒出。
「不好。」斷然拒絕,他覺得她實在是太不知好歹。
綽和爾為了她和大汗撕破臉,雖說這種狀況並不算太壞,反倒可以讓綽和爾早一些當上大汗,但不花也是頭一回明白「紅顏禍水」的意思。
「既然走了,就不想再見他的面……不花,我好想綽和爾,可我怕見他……」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對不花表白心意,就是無法控制地脫口而出。
「請不要怕,族長親口說他……嗯……你……」不花可說不出那些肉麻字眼。
「嗯?」她側首看他。
清清喉嚨,不花指著前方道:「族長在那兒。」
看了過去,魂牽夢縈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情不自禁落下淚……她其實好想好想陪在他身邊……
綽和爾只帶了三名勇士,與大汗及茂巴兒思對峙著,銀月在茂巴兒思身後,大眼已經哭腫了。
不花下馬,帶著君清姮走了過去。「族長,君姑娘很平安。」
點個頭,綽和爾早就看到了君清姮,一雙眼再也移不開了。
不花看了看兩人有些無奈,倒也很認命地接去綽和爾的工作,要人將大汗、茂巴兒思兩人押走。
「住手!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對大汗,」銀月突然跳到父親面前,張大雙臂護住他,不讓不花等人接近。
「銀月公主,這是生命的規律,弱者消失、強者成為主人,你應該明白的。」不花好言好語地要勸退銀月。
他們此次是要打倒失去民心的愚君,不想多傷害無辜。
銀月可沒那麼好說服,當下與不花卯上了,雙方僵持不下……
這一切,綽和爾根本沒有看進眼裡,他貪婪地望著君清姮,似乎怕她會突然消失一般。
「綽和爾!」君清姮突然撲上前抱住他。「我好想好想見你!」
「我也很想你,姮……」緊摟住她,像要將她揉入自己身體里一樣。
許久,綽和爾放開她輕輕退後一步,捧起她細緻小臉,瞬也不瞬專心地凝視著她。君清姮也同樣認真地看著他,此時無聲勝有聲,兩人用眼神交纏、互訴情衷。
「姮,永遠陪著我好嗎?」良久之後,他突然出聲要求她的許諾。
再一次的失去,他不相信自己能忍受得了,惟一的辦法就是要真正求得她的承諾——君清姮太認真、太固執,一旦許諾的事就絕對會做到,所以他非得到不可。
她怔了下,突然退開了幾步,愣愣地看著他不語……好半晌,君清姮竟指指他身後道:
「去幫不花吧!他看來很麻煩。」
聞言,綽和爾的臉綠掉一大半,什麼該死的情況!他的女人連一個承諾也不肯給,還分心去關懷一旁的情勢?!雖然那種「情勢」是該解決……
心情惡劣地瞪著君清姮,她早已將臉別開去,來個相應不理。
不悅地走到不花身邊,他們仍和銀月僵持不下,好說歹說、威脅利誘都動不了銀月一分。
「族長,我真的沒法子……」不花舉白旗投降,在不傷害銀月的原則下,他什麼也不能做。
瞥他一眼,綽和爾鷹眸犀利地瞪向銀月,沒好氣道:「滾開!女人和小孩不要在戰場上干涉男人的勝負。」
「我偏要!父親絕不交給你們!」銀月無畏地凝視他,動都不動一步。
「把她敲昏。」耐不住性子,他還想多和君清姮相處。
「不要過來!」銀月尖嚷,惡狠狠瞪著不花,那種氣勢令不花一時不敢擅動。
「銀月,算了。」大汗此時終於出聲,看來是認命了。
「不要!我一定要保護父親!」
「銀月,你真是個乖孩子。」大汗慈愛地拍拍她肩膀。「既然這樣,父親就放心了。」
語尾未結,大汗突然將銀月推向綽和爾及不花,力道之強讓三人跌成了一團。
事出突然,大伙兒全呆住,大汗乘機奪過一把刀,朝君清姮沖了過去。
「姮兒!」綽和爾粗魯地推開壓在身上的兩人,奔向前去護住君清姮。
綽和爾快了大汗一步,他將君清姮摟入懷中撲倒在地,大汗一見到是他,眼都紅了,舉高刀子往他背心刺落……
「父親,不要!」銀月正好看見這一幕,泣吼出來。
「族長!」不花想爬起身去制止大汗,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族長——」另一個熟悉的呼喊也同時響起,一道銀光射向大汗,兵刀刺入人體的聲音如雷一般乍響,震住每一個人……
「綽和爾!」君清姮肝膽俱裂,她的心因那個聲音幾乎停止跳動……天!他千萬要沒事啊!
「我沒事。」用力摟緊懷中發顫的小女人,為她冰涼的體溫感到心疼。
「你沒事……我不相信……」她搖著頭,淚水不住滾落。
摟著她坐起身,他淺笑安慰她:「來,你自己看吧!我真的沒事。」
仔細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確定他安然無恙,君清姮再也忍不住軟倒進他懷中。
還好……他沒事,謝天謝地……
倒在血泊中的大汗,背被一柄刀刺穿——那把刀竟是茂巴兒思所擲出的。
「為什麼!為什麼!」銀月死命捶打他,雖然他在最後捨棄了自己,但畢竟是她的父親啊!
「因為我……不願見到族長喪命……」任她發泄,他低下頭……原來,他的心仍是忠於綽和爾的,他根本無法真正害綽和爾。
「向族長道歉吧,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不花走了過來,用力拍拍茂巴兒思肩膀。
抬頭看看不花,他笑了笑:「我會的,我也不想失去你這個好朋友。」
大汗已正式被綽和爾攻陷取代,大多數的部族長原本就是支持他的,於是他很快的繼位成為新的大汗,草原上又恢復了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