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定遠鏢局的迎客廳中,梁任研極度優閑地品味茶香,這是今年的春茶,隔壁家的杜老爺特地送過來的,說是今年評比最上等的春茶。他慢條斯理地從茶壺中傾出的第一泡茶湯,清雅的茶香中,冒出三朵白霧,像是三隻白鶴自杯心飛出……
「香,香,香,好香……」他一臉陶醉地閉上眼睛。「好茶!真好……好幸福……」
突然間,一聲摔門的巨響嚇得他把手中的杯子摔在桌而上,溢出的茶湯燙得他連連叫痛,趕忙吹吹自己的手掌。
「怪了,天氣好好的,怎麼突然間打雷哩?」
定睛一瞧,就見女兒梁紅豆氣沖沖地走來,手中緊揣一技發簪,那發簪好像跟她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被她握得緊緊的,幾乎都快斷了。
「女兒唉,綉線買回來啦?」他小心地陪笑,還偷偷揣度梁紅豆的心思。
「沒啦,買什麼綉線,買你的大頭鬼!」說罷,梁紅豆雙掌就要往桌面拍去,梁仕研連忙擋住她的手。
「別啊,我的好閨女,這樣下去桌子會報廢的……」他以哀求的眸光看著梁紅豆。千萬不要啊,爹求你……
梁紅豆恨恨地瞪著她爹。
「怎麼?杜浩然那小子又惹你生氣了?」梁任研拉著她的手坐下來,安撫安撫她的情緒。「你們倆從小吵到大,不煩嗎?」
「每回都是他惹我的,關我什麼事?」梁紅豆不依地抗議。
「好好好,爹弄錯了。這次又是怎麼回事?」梁任研好言安撫。
「我……」梁紅豆頓住。她要怎麼說?就告訴爹,說這次是因為杜浩然要把送她的簪子轉送給另外一個女人嗎?聽起來像是亂吃醋的小妻子似的,這教她怎麼說得出口啊!
「怎麼了?看你這副蠢樣子,這次是你的錯嘍?」梁任研唇角勾起一抹看戲的笑意。
「你別管啦!多事的糟老頭子!」梁紅豆忿忿地一拍桌,起身離去,把她老爹的笑聲留在後頭。
夜涼如水,沉寂了一白晝的蟋蟀開始在風中廣布鳴聲,愈襯得出這夜的安靜,偶爾有紡織娘來湊湊熱鬧,遠方稻田不眠的蛙兒也唱起大合唱。
不過,梁紅豆這時可沒那吟風弄月的情緒,下午杜浩然的舉動帶給她的氣惱還沒消呢!
換上深黑色帶棗紅滾邊的勁裝,腰間繫上一條絛紅腰帶,腰帶隨著夜風在腰間輕輕飛動,黑夜中的梁家院落只見她獨自站立在水池畔調勻氣息,空氣中隱隱可察覺到她均勻的呼吸聲。
「杜浩然,我跟你沒完沒了!」
水磨石牆上以石灰繪上一個粗略的人形。梁紅豆凌厲的目光射向牆上的人形,右手射出一道金芒,瞬間定在牆上人形的咽喉部位,同時還沒入約三寸深!仔細照看,是下午她從殷琪手中搶回的金蝶發簪。
「呃……痛!」杜浩然按住自己的咽喉,不知為什麼,突然間一陣刺痛,好像頸項被利器給刺穿一樣,「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會這麼痛?該不會是有人嫉妒我的相貌行咒對付我吧?」
他想想這個可能性,是東村的王員外家的長子?還是鄰鎮上個月和他搶醉柳閣當家名妓醉流雲不成的陳大少啊?
「比不上我就來這套嗎?」他恨恨地罵道。
杜浩然起身至他家庭院中走走,上個月從揚州請來的造景工匠剛把仿江南園林的山水景完工,圍中花木扶疏,篩下月光點點,風中還有蟲子連綿不絕的鳴聲;奇怪的是,還隱約聽見有什麼東西劃破空氣發出的咻咻聲,仔細地聽,好像是從隔壁梁家院落傳來的……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鏤花八角窗框下,小心翼翼地從窗格中偷瞧著隔壁家的情況。
梁紅豆正執著一柄長劍對著池畔的一付稻草人出招,招招凌厲,每一劍都指向人體的重要部位。
收勢前,劍尖一掠,自稻草人腰際劃過,收劍入鞘,稻草人也應聲而斷成兩截,滾落地面。
突然間,杜浩然覺得頸項上一陣涼意吹過,吹起他一陣寒毛直立。
但是轉念一想,這次不就是揭發她真面目的大好良機么?他借著牆面上突出的石塊和間隙,爬上兩家間的圍牆。別怪他身手這麼地窩襄,他又沒學過功夫,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了。
從牆角的陰影中走出,原本閉目調息的梁紅豆被他的現身嚇了一跳。
「怎麼,你改行當賊了啊?」
杜浩然哼哼冷笑,露出捉到她把柄的奸笑。
「我看見你的真面目了。你看看這是什麼!」他沿著池邊的石塊走到那石灰人形那兒,指著那陷入壁面三寸的金簪:
「瞧瞧,這是什麼?還裝什麼乖巧的閨女!我定要向全鎮的人揭發你的真面目……」
粱紅豆怒上心頭,突然蹲下身子,手指輕彈水面,指力所至之處,裂開水面的水波,向前激射,凌厲的去勢指向杜浩然身上各大要穴。梁紅豆連彈飛射的水箭劃開杜浩然的衣層,但不傷到他的皮肉,瞬間裂開的零碎布條破破爛爛地掛在他身上;杜浩然不敢亂動,就獃獃地定在牆壁上,懸在他脖子旁的就是那枚金蝶發簪,那金絲蝴蝶還兀自舞著……
「梁伯伯,救人啊……要出人命啦!」他三秒后終於發聲求援。
「怎麼了?怎麼了?有賊嗎?」梁任研睡眼惺忪,披著一件外衣就衝出來。
看見院子中的景象呆了一呆,揉揉眼睛。怎麼著?杜家那小夥子怎麼給定在牆面上像木頭人似的,而自家女兒怎麼殺氣騰騰地瞪著那小夥子?是他看錯了嗎?
「非……非禮啊!」兩個人同時喊出來。
不同的是杜浩然臉上帶著驚懼末定的神情,而梁紅豆則是東窗事發的慌張。
梁任研眼神轉了一轉:「非禮?是誰非禮誰啊?」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這句話可是老祖宗留傳下來的千古名言,梁紅豆決定照先人的說法做,她以右手扯住左邊衣袖,順勢拉下,撕下了整片袖子。
「爹,你看,他把我的衣袖給扯壞了,看見我的臂膀!這不是非禮是什麼?」
她讓梁任研看見她右手中撕下的布片!
梁任研懷疑的目光投向杜浩然,看他怎麼解釋。
「梁伯伯,冤枉啊,我像那種人嗎?更何況我有那能耐嗎?」杜浩然見梁任研到場后,一放心便雙膝跪倒在池畔。
這小子說得沒錯,憑他沒練過功夫的身手,想非禮紅豆的確是不可能的事;再瞧他身上衣服破爛成這種樣子,橫看豎看都應該是他家的紅豆非禮這位少年郎才是,梁任研在心底琢磨著,事情好像變得愈來愈有趣了……那他就再加點辛辣的料下去吧!
他湊上前去盯著杜浩然的臉蛋瞧,「你是幹了什麼好事,教我家紅豆這麼恨你?恨不得要斬草除根?」
「我……」杜浩然苦笑,「我干不該,萬不該威脅她說要告訴全鎮的人,她不像是她平常表現得那麼——溫柔,她會武功。」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是這小子瘋了,想在所有人面前公開紅豆最不欲人知曉的秘密,怪不得紅豆想宰了他。梁任研在心中竊笑,杜浩然是向老天爺借膽是不?其實他滿中意這小夥子的,他的骨格清奇,是練武的上等人材;腦筋又靈活,絕對是,會舉一反三、進步神速的好學生,他早就想教他武功了!
「喂,小子,我們當鄰居也這麼久了,梁老爹也不跟你客套了。」他口中嘖嘖說道:「你看也看了,請問你對我家紅豆有什麼交代啊?」
「看……看什麼啊?我什麼都沒看見!」杜浩然雖不知他葫蘆里賣什麼葯,但堅決否認到底。
「什麼交代?當然是娶她進門啊!」梁任研重量地拍了他的肩。「不然今晚的事傳出去,我家紅豆的名聲往哪放啊?」
「娶……」梁紅豆大驚失色,這不是她要的結果。「不用了!爹,他不用娶我,我們只要談個條件就可以了。」
「這怎麼行啊?你過來,女兒。」梁任研喚她女兒過來。「女孩子家怎麼可以把自己的名節不當做一回事呢?」
粱紅豆依言走向她父親,誰知,梁任研卻順著她的來勢,右手一拉一推,把梁紅豆給推進杜浩然懷裡,兩人跌做一團,杜浩然的臂膀恰恰把梁紅豆圈在懷中,環在她的腰際。
「哎喲,好個杜浩然,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還不娶我家紅豆嗎?」梁任研不著痕迹地把手壓在杜浩然的手背上。
而杜浩然的手掌不巧又正貼著梁紅豆裸露在外的手臂,他想移開手,但是受限於梁任研的掌力,根本動彈不得。
「我……」梁紅豆正想發言,但梁任研空下來的那隻手卻掩住了她的口。
「丫頭,你想不想好好監視他,教他沒機會在鎮上破壞你的名聲?」他低聲在梁紅豆耳邊說道。
梁紅豆點點頭。
「如果你想確定他沒機會透露的話,最好的法子就是能夠十二個時辰都看著他。」
梁紅豆斜眼看著她父親,想知道他究竟有什麼錦囊妙計傾授給她的。
「想達到這個目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嫁給他,整天名正言順地盯著他!」
兩人四目相對。
「嫁不嫁?」
「梁伯伯,你在幹什麼啊!」杜浩然插嘴。
粱任研不快地睨他一眼:「怎麼,你不想負責?你老子是這樣教你的嗎?」
梁住研的手掌不露痕迹地離開杜浩然的手。
「瞧,你還把我家閨女抱在懷裡,偷吃還不知道要擦嘴,人贓俱獲了吧!」
杜浩然連忙鬆開雙手,保持安全距離,梁紅豆也退至她父親的後方。
「梁伯伯,你看錯了。真的。」杜浩然乾笑。
「是這樣子嗎?」梁任研拾起腳邊的石子,在手中輕輕地拋玩,眼角帶著詭異的笑意瞅著杜浩然。
「爹,你……」梁紅豆睜大了雙眼。
「梁伯伯,你不是認真的吧?」杜浩然有些害怕地問道。
梁任研不只以精湛的三十六路刀法獨步武林,同時他在暗器方面更無其他敵手。武林中就有人這麼說,你能夠閃過梁任研的刀,但是你絕對沒機會躲過他的暗器;天底下只有一個人能逃過他的暗器,那就是他老婆。不過有誰捨得打自己的老婆呢?因此這話等於白說。他手中的那些石子,小雖小,但都結實得很,普通拿來砸人都會覺得痛了,要是在高手手中,貫注了內勁,被打中那還得了,小命絕對是保不住的!
「你說呢,小夥子?」他看了看杜浩然,同時有一顆石子在他的指力下化為粉末。杜浩然只覺背脊一涼。
「不,不,梁伯伯,您絕對沒錯!」杜浩然雙手高舉,直接求饒,「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他只差沒磕頭,行五體投地大禮了。「您怎麼說,我怎麼做,全聽您老人家的意思。」
聽見他的回答,梁任研滿意地笑開來。
「不錯,小夥子你識相。」他丟下手中的石子,捏捏杜浩然的臉頰,湊近他的耳畔悄聲說話:「你和紅豆成親后,梁伯伯馬上教你武功,如何?」
聞言,杜浩然瞳光乍亮,亦低聲問道:「能夠讓我和紅豆打成平手,不,是能夠勝過紅豆的武功嗎?」
梁任研頷首:「只要你肯學,梁伯伯絕不藏私!」
杜浩然收斂眸光,低頭思索,看他的臉色有改變主意的可能。
「爹,你們在咕噥什麼?」梁紅豆扯扯他爹的腰帶。
「我會給你一點甜頭的。」梁任研瞄了一眼梁紅豆后,露出賊賊的笑容。
「好,我答應。」為了學武功,杜浩然豁出去了。
「紅豆身上有個蝴蝶胎記,你看過嗎?在她的左邊鎖骨附近。」梁任研輕輕地說道,音量不大不小,恰恰可以讓後邊的梁紅豆聽見。
「爹!你怎麼……」梁紅豆羞紅了臉,捶打她父親的背。
梁任研看也不看,就朝後邊一揮手,氣勁削過梁紅豆的左前襟,削下一片布片來,露出她光潔的肩膀及半邊頸窩,果然在她頸子和肩頭中間有一枚紅色的蝴蝶狀胎記。
「蝴蝶……」杜浩然睜大了眼。
梁任研再向旁邊一閃,迅即退到梁紅豆後頭,以指尖封住她的穴道,再將她往前一送,梁紅豆便不受控制地跌入杜浩然的懷裡。
惡作劇得逞的梁任研起身,拔下沒入牆上的金簪,在手中晃了晃:「從沒看過紅豆有這枝簪子,想必是你送的吧?梁伯伯就把它收下來當做你的定親信物嘍!」
不理會呆愣一塊的那對男女,他伸伸懶腰,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明兒個是七夕,是個好日子,就等你來提親了喲!」他笑了笑,邊自語:「七夕,就讓鵲橋相會的牛郎織女祝福你倆。啊!真是個好兆頭呀。」從明兒個開始,就多了一個兒子和好徒弟,等會定要跟女兒的娘說這好消息,讓她也開心一下!
梁任研愈想愈得意。
「喂,梁伯伯,紅豆她……」杜浩然趕緊問問梁紅豆的狀況,她好像不能動彈。
「放心啦,她的穴道半個時辰后就會解開。」
話音仍未落,梁任研已經轉入迴廊了。
「你還看!你這個不要臉的登徒子!」梁紅豆因為又羞又怒,激得眼眶發紅,晶瑩剔透的淚水不住地在瞳眸中打轉,但因為穴道被制,不能動彈,無法遮蓋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膚。
「好好好,對不起!」杜浩然馬上解開自己的外袍,覆在梁紅豆身上,雖然可憐的它已不成衣樣,可是還是可以遮住該遮的地方。「你別哭啊!」他笨拙地拍拍她的背:「我明天一定會來提親的,你放心。」
話一說出口,一絲愉悅的情緒突然在心中迅速擴散,教他忘了方才的不愉快,方才的事彷彿是一場夢般。
杜浩然將難得這麼柔順的梁紅豆摟入懷裡。反正過了今晚,她就是他杜浩然的娘子了,摟摟她,無傷大雅嘛,他唇畔掛上輕鬆的笑意。
「嗯……你身上好香……」他低低地笑著,娘子,娘子,我的紅豆娘子,叫起來還滿順口的哩。
他在腦中琢磨琢磨,滿意地笑開來,難道今午的夢是個預兆,暗示他和紅豆的婚事?
杜浩然正經八百地凝睇著梁紅豆的臉龐,後者則避開他的視線,未徵求梁紅豆的同意,杜浩然逕自拉開外衣的一角瞧瞧那枚蝴蝶胎記,同時發現梁紅豆芙蓉面上的紅霞已瀰漫到她的頸子。
「怪不得,你從小就喜歡和蝴蝶有關的東西,原來是因為你身上胎記的緣故啊。」
「你還看!」梁紅豆低嚷,可惜她無法動彈,不然就狠狠地甩他一巴掌。
「以後也只有我一人能看……」杜浩然輕笑。
俯身,以唇緩緩貼上那枚蝴蝶胎記……
一早起來,杜浩然便百般無聊地窩在他家正廳里那張紅檜木椅上,有一下、沒一下地以手指敲打桌面,發出間歇的輕脆聲響。
而他爹杜國學,則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啜著茶,斜睨著他。看了一會後,他終於忍不住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兒子居然今天起了大早,而且沒出門,乖乖地待在府內。這,是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
「浩然,你在等什麼啊?」他忍不住開口關心一下。平常不知忙些什麼事,忙得團團轉的杜家少爺,今兒個居然待在家裡,這真的是奇怪的情況。
「等阿福回來,把我要的東西準備好,該請的人也請回來。」杜浩然不正面回答他爹的問話。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好歹也說個明白,別跟爹打啞謎。」杜國學微慍地放下手中的茶杯。
「我保證等會你和娘絕對會高興地連嘴都合不攏,耐心一點,爹,聽我的沒錯。」杜浩然無聊到趴在桌上。
這個時候從廳門進來數位家僕,扛著數箱外頭以紅綢布匹包纏的箱壓走進來,阿福還領著鎮上最紅的媒婆——陳婆婆。
見到陳婆進門,杜國學趕忙起身迎接。
「哎,陳婆,今天是吹什麼風把您吹來我杜家呀?來說親嗎?」同時他暗暗在忖度,是哪一家托陳婆來作媒,會不會是殷老相爺啊?聽說她的千金對咱家兒子滿中意的,也許這門親可以結得成,希望殷老相爺不會嫌棄杜家的出身。
可是如果是殷家來說媒的話,用不著準備禮物的啊,除非……除非殷家要浩然入贅!不會吧?浩然可是他們杜家的獨生子,是要傳香火、奉祀祖宗牌位的人哪,怎麼可以入贅?就算浩然他自己肯,祖宗們也不會答應!
「哎喲,杜老爺子,你不知道啊,是少爺找我來作媒的啊!」
陳婆邊說邊搖著手中的紅手絹,搖得杜國學眼都花了,是不是媒婆都是這樣啊,有一分的驚訝也都要演成十分,似乎不誇張就不是媒人本色似的,有時真教他受不了!
「我家浩然請你來說媒?」杜國學目光瞥向他兒子,見到兒子篤定的神色,真教他更加的驚訝。
「是啊,爹,順便把娘也請來好了。」杜浩然神色一如往常,彷彿這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理所當然,沒什麼值得感到不可思議的。
「你,打算娶親了?」杜國學還想再確定一次。
「是啊,快去打理一下,待會要出門了,麻煩您把娘也叫來,讓她高興一下,別老說我這個做兒子的不夠孝順,」杜浩然懶懶地說道。
「不用叫了,我在這裡!」一位打扮端莊的中年婦女急火火地衝進來,看得出因為匆忙的緣故,她的發簪插得有點歪,腮邊還有一綹沒收好的髮絲,腰帶上的玉環綁得有些鬆散。
「秀娘,你怎麼知道?」杜國學好奇地看著他的夫人。
「剛剛小柳兒跑來跟我通風報信,說阿福一早就去請陳婆來府里,我當然要準備好來見她啊!」
杜夫人極力端出雍容華貴的氣度,邊說邊把腮畔的髮絲收到耳後。
看她娘的態度,教杜浩然忍俊不住,走去摟住他娘的肩膀。「走吧,去見你未來的媳婦嘍!」
「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杜國學和庄秀娘異口同聲地問道,帶著驚喜及緊張的情緒。
瞧他爹娘默契十足的樣子,杜浩然就覺得好笑,不愧是結縭數十年的老夫妻。
「隔壁梁家。」杜浩然笑笑地丟出一顆炸彈。
雖然杜家和梁家只不過隔了一道牆,提親的路程不過是從自家客廳走出門,再走進梁家大門,然後再走入梁家的客廳,就這麼短短的路,可是杜浩然可走得舉步維艱!因為他娘死纏著他要個明確的理由,為什麼流連花叢的他突然轉性要娶妻,娶的還是他以前常掛在嘴邊的什麼「就算是梁家倒貼也不要」的梁紅豆!
「究竟是發生何事,讓你改變心意?
你說啊,浩然。」庄秀娘硬扯住他兒了的袖子。「難不成你連懷胎十月生下你的親娘也不肯說嗎?」
「這個,娘,你親自問問紅豆就知道了。您不是巴望她當媳婦很久了嗎?」杜浩然把自己的衣袖自他娘的魔掌中抽回。
「嘿,杜老爺子,你們這麼早就來啦!」梁任研大刺刺地向他們一行人打招呼。剛做過晨課的他,還流著汗,氣息尚未回穩,還有些喘。
「粱兄,你早就知道我們會來?」杜國學納悶地問道。
「呵呵呵,這婚事是昨晚他們兩個小傢伙決定的,我只不過恰好撞見罷了。」梁任研招手喚來家中的護院。「叫紅豆換換衣服,出來見未來的夫婿公婆。」護院領命離開,不過梁任研又喚住他:「記得叫她把浩然給她的定情物帶著。」
杜國學和庄秀娘面面相覷,定情物?這又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才一晚,世界好像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哎喲,我們進門談吧,別杵在這兒像傻子一樣。」陳婆總算站出來說話了。
一伙人坐在梁家的迎客廳中,大眼瞪著小眼。
杜國學和庄秀娘夫婦是不知該怎麼反應,一時間傻住了。
而杜浩然則是輕鬆自若地喝著香茗。
梁任研則樂呵呵地和陳婆討論嫁娶時該注意的事項。
此時門口傳來有人拉拉扯扯的聲音。
「進去!」
「不要!」
李雅萍微惱地瞪著自己的女兒,叉起雙手,祭出潑婦罵街的模樣。「你給我進去!」
她猛力地一推,把梁紅豆給推進迎客廳里,梁紅豆完全沒料到她娘會使這招,險些摔倒在地板上。她急忙穩住自己,卻赫然發現自己被圈在杜浩然的臂彎中。
「放開我!」梁紅豆甩開他的手,教杜浩然身子不自主地轉了一圈,但是他繞了一周后,還是很堅持地再度握住她的手,屈身向她的耳畔。
「你對我這麼凶,不怕我向全鎮的人說出你的秘密啊?」
梁紅豆聞言便要屈肘攻擊杜浩然的腹部,但是梁任研瞄到她的意圖,搶在她擊中杜浩然的前一刻開口。
「你們兩個小傢伙嘀嘀咕咕些什麼啊?是不是說什麼肉麻的體己話呀?」梁任研拋去一個不贊同的眼色,梁紅豆也只能嘟著嘴巴放棄她的企圖。
杜浩然唇畔掛著惡作劇得逞的笑容,又進一步用另一手圈住梁紅豆的腰:「還是我告訴大伙兒關於蝴蝶的事?」
「你別太過分了!」梁紅豆想扯開他的手。
此時,庄秀娘突然湊到她兒子的身畔,以手拎起他的耳朵,在他耳邊斥責:「喂!紅豆都還沒過門,你怎麼可以輕薄她!」
「娘……娘,很痛呀。」杜浩然趕緊求饒,請他娘親手下留情。
「秀娘,算了吧,他們的事自個解決就可以了,我們用不著插手。」李雅萍格開她的手,引庄秀娘至椅上坐定。
「是啊,是啊,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們就可以了。」杜浩然一閃,閃過他娘的勢力範圍,又不怕死地牽住梁紅豆的手,直接往院落中帶去。
看著他拉著梁紅豆跑掉的樣子,兩位做娘親的忍不住笑出來。「的確,接下來的事該由我們做爹娘的處理了。」
梁紅豆不情願地被杜浩然拉到院子中,滿臉怨懟地睨著他。
到院中的涼亭中杜浩然才停下腳步,一臉促狹地凝睇著她的容顏。
「怎麼啦?我的好娘子,我依約來提親了呀。」
「你夠了,用不著口是心非,你壓根沒想過要和我成親的不是?」梁紅豆再一次甩開他的手。
「可是經過了昨晚的事,你不嫁我能嫁誰呢?」杜浩然又趁梁紅豆失察時,
再纏上她的腰際。「而我毀了你的清白,怎麼又可以不把你娶進門哩?」
梁紅豆蹙起秀眉要把他的手指掰開,但是杜浩然偏不讓她如意,故意在她頸畔吹了口氣,嚇得梁紅豆大吃一驚,不自覺鬆開手。
「說真的,我昨兒個買給你的發簪真合適你戴。」他用手指點了點簪上的蝴蝶,讓它微微地搖動著。
梁紅豆輕啐,這個大言不慚的男人!
杜浩然不在意地笑著,拉著她的手就地於亭階上坐下;梁紅豆則微微不安地偷覷著他的側臉,雙手絞著自己的裙擺。
「喂,你真的打算娶我進門?你不是很討厭我嗎?」
杜浩然不置可否地挑高了眉頭。
「我告訴你,如果你真想娶我進門,就得放棄花花公子的日子!」梁紅豆指著他的鼻尖不客氣地說道。
杜浩然扯下她的手指頭,放在唇畔輕輕地吻了一下,梁紅豆羞紅了臉想把手指抽回,但是杜浩然不教她得逞,澄澈的瞳眸直勾勾地凝睇梁紅豆的面容。
在那樣的眸光中,梁紅豆不知所措地別過臉去,她的臉頰彷彿被火燒著似的,心下直嘔。這花花公子太可惡了,居然賣弄起自己的魅力!
「好啊,以後府里的事我都聽你的,但是商務方面的事還是由我決斷。」杜浩然絲毫不知客氣為何物地枕在梁紅豆的膝上,安安穩穩地躺了下來。
「喂,你這是做什麼?」梁紅豆感到驚訝。
「你平常和女人鬼混時都是這樣子么?」她努力地想把他的頭從膝上推下去,一想到他和別的女人玩耍時也是這副樣子,她便莫名地感到不悅。
「嘿,別動,我昨晚為了張羅聘禮,一直忙到近四更時才合眼,就讓我休息一下吧。好娘子。」
杜浩然捏捏她的手,話音中帶著倦意,一時間反倒教梁紅豆不知該如何拒絕。
暑日的陽光乍顯威力,但是處在涼亭的影子底下,加上偶有微風自池面吹來,帶來水氣的清涼,是個適宜休憩的好地點。
「就嫁我吧,沒其他更好的對象了。中秋節完婚,你就別再挑剔。」說完,杜浩然也沉入睡鄉中,發出微微的鼾聲。
「你……哪有這麼逼婚的人!」梁紅豆微惱地捶打杜浩然的身子,但是他不為所動,還是睡得安穩。「可惡,你以後要被我逮到偷腥的話,我一定打死你,打死你!」她泄恨似的一下下捶著杜浩然的軀體,但不敢用力下手的她看來就像是幫杜浩然捶背似的無奈。
「打死你……」
最後一記拳頭落在杜浩然的頰邊,梁紅豆的目光流連在他的面容上,指尖摩挲過他的眉,他的鼻樑、他的臉頰……他的確長得好看,相貌沒啥好挑剔的,可是,可是……
「為什麼?」一行淚水滑下她的臉龐,滴落在杜浩然眼睛上的淚珠驚醒了他。杜浩然伸手拭去梁紅豆臉上的那行水珠,手掌熨貼上她的臉頰。
「你哭了,為什麼?」他和緩的語調教梁紅豆淚如雨下,但是她賭氣地以衣袖擦去淚花。
「沒什麼。」她倔強地說。
「為何哭泣?」他繼續問,心疼的目光直接探進她帶淚的瞳眸。
「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是這樣,和我想像的不一樣?」
「那你想像中的成家立業是如何模樣?」杜浩然這下明白問題出在何處,好整以暇地仰視他未來娘子姣好的容顏,說真的,枕在她膝上的感覺真是好啊!
「我……我只要一位能相知相守的良人共度一生,過著平淡安樂的日子就滿足了,而不是成天一隻飛來飛去的花蝴蝶!」梁紅豆一掌拍在杜浩然的腹部,他一時閃躲不及,後果則是咳嗽連連。
見他一時岔了氣的模樣,粱紅豆展顏嬌笑;見她笑開來,杜浩然便也不多追究。
「你不曾試試,怎知我無法和你一世相守哩?」杜浩然低低淺笑。「再說,人生總是和想像的不一樣。你怎能料知下一刻會發生何事?」他捏捏梁紅豆的鼻尖。「永遠不要靠想像過日子。」
粱紅豆微惱,作勢要將他推下階梯,不過他及時環住她的腰際。
「嘿,別胡來,你想謀害親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