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所謂守得雲開見月明,塗浩程非常沉得住氣。
約定的一個禮拜,他沒有再打電話給她,也沒有來找她,她知道他是為了讓她能冷靜思考才這樣做,可是,對她來說,他一通電話、一聲問候也沒有的日子,真的太難熬了。
不,說難熬還太輕鬆,這簡直就是煎熬,魏瓊安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把他看得這麼重要。現在兩隻手撐在太陽穴旁的她,正趴在桌上,兩隻眼睛死命的盯著手機看。
他什麼時候打電話來?他現在在做什麼?等一下她回家,他會不會已經在她家樓下等她?
光是這件事,就佔據她整個腦袋,她完全無法思考到底要不要嫁給他。
Jill體貼地端著今天第三杯咖啡進來。「你臉色好差,還好嗎?」
安姐最近狀況不太好,跟先前神采奕奕、工作效率超群的模樣完全不一樣,常獨自陷入沉思,有時會開到一半還會恍神,交廣告企劃案的速度也不再神速……
經過大嘴巴Jeter廣播,大家都知道她最近談戀愛,對象便是那個陽光猛男塗浩程,大家雖然驚訝但也祝福他們,畢竟誰也沒想到,辦公室里兩台頭號發電機都電不到的塗浩程,最後看上的居然是男人婆魏瓊安……
她從前談戀愛不會這樣的啊!魏瓊安也很懊惱。主導權常都操縱在她手上,偶爾也許情況不佳,但她都會保持一定的水準,不像這次,心情總是隨著某人大起大落,這樣很不像她。她自己清楚,這次小男人塗浩程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沒給他一個答案,他是不會理她的。
可惡,只不過是感情,有那麼困難嗎?她是女強人魏瓊安,不是一個為了感情就想不開,事情都做不好的小女人。
「嗯……」
她勉強自己振作起來,喝了半杯咖啡后。Jill才問:「安姐,便利商店的廣告企劃,你看過了嗎?廠商問你修改得怎樣,他們準備要開始籌備選角事宜了。」
「啊……」她撫著額頭呻吟一聲,「我下午把修改過的企劃拿給你。」
「還有……上次運動飲料的廣告,台詞你要選誰的?」
「什麼台詞?」她怎麼腦袋一片空白?
「呃,就是……小郭他們的台詞,跟Mimi他們想的台詞,你說,你要再斟酌一下……」
有這回事嗎?她怎麼全忘了?
魏瓊安抓抓頭皮,頂著發漩對著Jill,真可憐啊,她連這點小事也失憶了……
「我去拿開會記錄給你。」Jill體貼的說。
她火速改了幾項盲點,交給助理處理,接著將心思放回運動飲料上,但當她一看到企劃,又愣住了。
他喜歡喝這個牌子的運動飲料。
她不只一次在腦中幻想,浩程在汗流浹背運動完后,一把抓起冰鎮過的運動飲料,邊擺出帥氣有型的姿勢,邊幫飲料打廣告。如果他真的答應她的提案,肯定迷倒一大票小女生……不只運動飲料,還有男性沐浴乳、洗面乳、男用面膜,和……
他是她的繆思男神,平時只要一想到他,她的靈感立刻源源不絕地湧現,就算心情不好,一想到他,不悅的程度也會降低不少,可是,現在她腦海中,只剩下那天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我所知道的魏瓊安,是一個對感情負責任的人。
她不負責嗎?她是最認真負責的人啊,也許她吃了他,不,是和他有更深入的認識,可這是每對情侶必經的過程不是嗎?她從來不認為發生過關係就非得結婚不可,甚至認為這種想法簡直就是守舊到不行,但,這一切都是「她認為」。
浩程一直以來都很疼她,總是順著她,她想要什麼只要一記眼神,他都會懂,主導一切的一直都是她,是她先告白、先吻她、先撲上去的——他總是默默配合。
她以為自己能佔盡所有便宜、所有優勢,可是,現在她才知道自己錯了。
他對她好,她懂,而今,她卻連一個他想要的愛情也無法給予——也許對她來說,發生過關係並不一定非得結婚不可,但對浩程來說是!如果她連這點都沒辦法為他著想,那她要用什麼來愛他?
可是,要讓自己為了這個可笑的理由就一腳踏進婚姻的墳墓,她不甘心吶……
隔天,便是約定到期日,她非常焦躁不安,拎了一打啤酒窩進Jeter家。既然兩人當初都豪氣干雲的說要當她的狗頭軍師,現在女王有難,他們自當兩肋插刀,在所不惜,犧牲區區的睡眠時間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不想那麼早結婚。我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
「對於婚姻,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做好所有準備的。」
「可是,我的個性……」她懊惱地抓抓頭髮。「你們看,我這種個性,要跟人磨合已經很難了,何況是生活在一起!我不夠溫柔、不夠有包容力,要是和浩程打起來怎麼辦?我怕失去他,可也怕永遠失去他……」
「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如果我不答應結婚,我會失去他——也許我們還是朋友,但不會是情人的那種失去,但要是婚後發現我們根本不合,衝突會更大,到時候就是真正的失去了!」
「你才知道!」Jeter一貫的吐槽,接著一隻空罐子飛了過去。
Billy低吟,「如果你們追求的東西不一樣,那還是早點做個了結吧!」
「追求什麼?」
「你追求的只不過是一段感情,可是那男的,想要的是一段更穩定的感情,甚至是婚姻吧!如果你無法給他想要的,那就及早分手,省得耽誤人家。」
分手?
「不要!」她大叫。
Jeter與Billy互望一眼,Jeter哼一聲,「不想分手,那就答應他吧!你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耶,我跟Billy想結婚想得要死,你卻溜得比什麼都快。」
「可是……我……」
「瓊安,如果你真的不想結婚,對方愛你的話,他不會逼你太緊,也許你需要一點時間,把這件事情告訴他,不要一味的認為自己不適合婚姻,也許你們很適合彼此也不一定。」
「對啊,」Jeter也開始幫腔。「你明明長得嬌小可愛,不說清大家會以為你是個氣質小公主,骨子裡卻是個活生生的男人,塗浩程外表是個陽光猛男,帥氣身材又好,簡直就是男人中的男人!連我這個Gay看到都忍不住撲過去,但個性卻溫吞到不行,拜託,天底下找不到幾對這種絕配好不好?」
「瓊安,你很特別,雖然在感情路上會比較辛苦,但如果兩人真的適合彼此,就要好好把握。」
因為她喝了點酒,有些醉意,Jeter開車送她回家。
魏瓊安想了一整個晚上,她實在沒有理由再拒絕塗浩程,唯一的理由大概就只是她的自尊心作祟。
為了自己的自尊心,她要傷害浩程嗎?她在瞬間心軟下來。和自己愛的人比起來,一點自尊心算什麼?
可是,要她說結婚就結婚嗎?一想起老家婆婆媽媽們那些巴不得她趕緊嫁掉的嘴臉,她又覺得一陣反胃。
他會向她求婚,難道就因為她是他第一個女人嘛?這樣會不會太草率了?他都是這樣物色對象的嗎?男人的意志力一向薄弱,今天換做是別人,強硬的和他發生關係,他也同樣那麼堅持嗎?
煩惱了一整晚,就連遠邊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也不察,早晨七點多,周末還是補眠的好日子,她惱得有些煩悶,起床想喝杯水,床頭的手機便響了——
她迅速接起,一看來電:塗浩程。
「喂?」
「浩程……」終於聽到他的聲音,魏瓊安雙手死命的抓著手機,生怕錯過他任何一句話。
「你醒了嗎?」
「嗯……」她不敢說自己沒睡。
「我一個鐘頭後到你家,想吃什麼早餐?」
魏瓊安扁著嘴,差點哭出聲。她這才發現自己很餓、很累、很狼狽。她一整個禮拜沒好好吃東西、沒好好睡覺,也沒好好思考,一聽見他的聲音,整個人都軟綿綿的了。
「浩程,我好想你……」她不習慣示弱,但此時,她卻再自然不過地向他撒嬌。
「……吃蛋餅好不好?」
「我那時候應該認真聽你說話的,對不起……」
好吧!就吃起司蛋餅吧!
「豆漿要熱的還是冰的?」
「你、你是不是在生氣?不然為什麼都不回答我的話?」
「……」算了,給她熱豆漿好了。
塗浩程嘆口氣。兩人就算在雞同鴨講,他也知道她想說什麼。
「我沒在生氣,」他的聲音還是和從前一樣,低沉而溫柔。「我只是怕你餓著。」
聞言,魏瓊安直接大哭出聲。
他好好、好貼心喔!為什麼讓一個這麼好的人愛上她呢?
「噓,別哭,」他的聲音聽得出有些緊張。「別再哭了,好嗎?」
「嗚嗚……我只是太感動了……」
「我知道,可是……聽到你哭,我會慌……」
魏瓊安抹抹淚水。她平常不容易掉眼淚,太感動才會這樣,不過既然他說他會慌張,那就表示她又有籌碼了。
「要我不哭可以,限你十秒內出現在我面前。」
「十秒?」
「對啊,」她奸詐地笑笑,「要馬上砰一聲出現在我面前喔!不然,我、我……要繼續哭……」
說著,又裝腔作勢地「哇」的一聲,假哭起來。
塗浩程在電話那頭沒說話,沒過多久,魏瓊安家的門鈴響了——
她下意識跳下床跑去開門,從門上的貓眼瞄一眼,她驚呼一聲,飛快地打開門,塗浩程高大的身軀就站在她面前。
「我出現了,」他攤攤手,「但是沒帶早餐,還是我等一下……」
魏瓊安「哇」的一聲撲上前去,將臉埋在他懷中,塗浩程楞了一下,但還是將她輕摟在懷中。
「不是說好,不哭的嗎?」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呢?」
「我早就到了,我想,你可能需要點時間準備一下,所以就在門口等你,準備等一下去買早餐……」
塗浩程,就是這樣的男人,永遠以她為重,永遠知道她要什麼。
眼淚又開始一滴滴掉下來,她感動,也明白他的心意。就是他了,在這個當下,魏瓊安突然無比確定,就是他了。
被她緊緊抱著,塗浩程只好抱著她進屋,等她哭夠,冷靜了,他到浴室擰了條毛巾給她,魏瓊安這才發現自己有多狼狽,因為宿醉而精神不濟不說,一夜沒睡讓她眼睛布滿血絲,氣色也不太好。
她接過毛巾在臉上抹了抹,塗浩程趁這個空檔,從口袋掏出一個小玩具,將它放在柜子上,和其他小玩具團圓。
她這才注意到,他替她搜集了全套的小丸子公仔。
「這下就圓滿了。」他逗逗每隻小公仔,震得它們每顆頭晃來晃去。
魏瓊安突然想到什麼,輕聲問他,「今天幾號?」
「今天九月一號。」
「那個廣告,不是早就結束了?」
塗浩程一楞,抿唇苦笑一聲,「被你發現了。」
這個阿獃!居然為了這點小東西,默默搜集了這麼久,萬一她完全沒注意到怎麼辦?
「所以,你也不是每次都這麼巧,抽中它們的吧!」她趁機瞄他一眼,「而且都沒有重複。」
「重複好多次了,」他招認,「可是我不死心,非得搜集到全套不可。」
「為什麼?」
「就因為你一句——我最喜歡。」
魏瓊安咬咬唇,努力遏止浮上心頭的飄飄然……他寵她,她很幸福,可是,她還是要把所有事情弄個明白。
「給我一個,非嫁你不可的理由。」
「因為我想要你。」
「不是因為我是你第一個女人?」
「……不是所有女人都可以當我第一個女人,如果我不愛,當我最後一個女人也沒用。」
這句話,打動了魏瓊安,也擊潰了她最後一道心牆。
從前,她視婚姻為蛇蠍,在遇上浩程前,她幾乎打算抱著獨身主義過一輩子,跟他在一起,很幸福、很自在,也很快樂,可是,她有點措手不及,要一個單身至上的人,突然間開始準備結婚,任誰都會慌的啊!
她知道浩程對她很認真,但沒想到一發生關係,他就急著把她拖進禮堂。誰說他溫吞的?這點他可堅持得很!
如果是過去的她寧願分手,也絕不可能妥協。
可是,習慣了他的溫柔對待,她簡直無法想像沒有他的日子,如果沒有他,人生是不是就得自己一個人這樣下去?沒有人可以撒嬌、分享心事,也沒有人會像他這麼擔心自己、在意自己……
此生她可以獨身逍遙過,也可以和某個男人悲歡與共,她知道以自己的個性很難再與他人分享愛情,如果有個人能在她偶爾疲累時,轉個頭,發現他還在身邊,那麼,也就夠了。
「好,我答應。」
沒料到她這麼快便答應了,塗浩程開心地盯著她,正想抱住她時,她卻伸出一隻手擋住他的意圖。
「我答應跟你結婚,但是你得給我一點時間,」她老實說:「一直以來,我總以為自己不會結婚,現在遇到你,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了,可是——長久以來的想法一時要改變不是那麼容易,不是我說嫁就能嫁,你……願意等我嗎?」
「等你什麼?」
「等我適應「結婚」這件事。」
「好,你需要多久?」
聞言,她鬆了一口氣。至少,他接受了不是嗎?
「一年。」
見塗浩程臉色一變,連忙壓住他的手。
「聽我說,我魏瓊安,簽了名的證書,就一定會負責到底,但是,我必須學會適應兩人生活。和你在一起很自在,可那和共度一生的覺悟不一樣,我想,我需要一點時間。」
塗浩程低吟。他剛開始不能接受,但仔細一想,既然她都願意開出期限,為什麼他不能接受?
「好,就等你一年。」
如此一來,事情看似和平解決了,魏瓊安開心地摟住他,在他臉頰上親了又親。
「你對我最好了。」
說著說著,她一雙手開始不規矩起來。
「喂喂!」徐浩程又覺得自己像好吃的甜點了。
「有什麼關係?人家都答應你要結婚了嘛!」
他倒抽一口氣,「你跟我結婚,難道是因為……這個?」
「怎麼會是呢?」她為自己辯駁,但為了讓理由聽起來更充分點,她繼續補充,「那只是順帶附加的優惠條件而已。」
塗浩程皺起眉來深思,過一會還是搖搖頭。「還是算了,我們等結婚後更進一步吧!這樣總覺得我在占你便宜……」
「你的意思,不會是要我再等一年吧!」
他點點頭,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
真是太純情了……純情到她真的很想一把把他掐死。
「好。」她從沙發上站起來,「那我們現在就去公證。」
「什麼?」
「反正早嫁、晚嫁,都要嫁,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們現在先去公證,再去戶政事務所登記,但是——我們先分開住,維持和從前相同的生活模式。這樣總可以了吧!」
塗浩程用一種非常奇特的眼神看著她。他不是不信任她,只是沒料到她有時候會這麼好拐……
「好。」明白這是她的底線,他自然不再多說什麼,起身摟住她。「不過,要去公證之前,先填飽肚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