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位長老一進書房，看見面色凝重的艾克斯，當下心知大事不妙。

「我想你們還欠我一個解釋吧?」艾克斯把玩著手中的琉璃珠，斜眼瞥視著眼前三人。

「有嗎?」

還想裝傻?可惜他現在沒心情陪他們玩諜對諜的遊戲。「還是要順便把安娜給請進來?」

「不用了。」三人知道事情已無法再隱瞞下去。唉!終究還是無法一手遮天地瞞騙過去。

「誰先說?」艾克斯來回看著三人。只是簡單的幾句話，果真引出事情背後的內幕。

「我來說吧!」三人互看一眼，決定還是由黑長老來說比較好。

「請。」

「王上想從哪裡開始聽起呢?」

難道還有分前、中、後段的嗎?

「從頭!」艾克斯壓抑住因這個問題而上揚的火氣。

「那就該從我們當初為何請您到人間找尋陳維伊說起了。」

「你們不是說他跟我的命運緊緊相連嗎?」艾克斯好整以暇地等他們的解釋。

「其實那也是原因之一，不過我們給的是比較籠統的理由；其實真正最主要的原因是陳維伊他身負幫您重整魔界、一統天下的責任。」

「你們窺探了魔界未來預言書?」艾克斯猜測道。否則他們又怎能這麼肯定地說，維伊能幫他完成統一大業之事?

「這也是萬不得已的事啊!想當初王上年少時的舉止實在讓我們憂心忡忡，擔心您無法接任魔王之位。」想起主子當年的荒唐，三人都無奈地搖頭嘆息。

「是啊!當初王上的行為就像個紈子弟，一點都沒有身為魔王接班人的自覺。」

艾克斯狠狠地瞪了插嘴的藍長老一眼。雖說這是事實，但當面被人點破還真令他覺得難堪。

「所以我才會冒著生命危險闖入禁地，翻看了魔界未來預言書，想得知日後殿下登基後會發生什麼事，可卻讓我發現到王上跟一個人類命運緊緊相連，要統一魔界非得靠那個人類幫忙不可，所以我們才會想盡辦法逼您到人間找他。」

艾克斯頗不以為然地嗤之以鼻，反諷道：「他倒是幫了我不少忙。」

「王上，不可否認的，自從陳維伊來到魔界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幫助您治理國家。」

「是嗎?」那他後來的背叛又是怎麼一回事?

「不管怎樣，是他促使您人格成熟、行事穩健，引導您走向成為英明君王之路，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我們三人由衷感激。」

「所以你們就跟他聯合起來設計我!?」艾克斯對三位長老怒目相向。

「這一切全是為您著想。」

「狗屎!為我著想!?哼!你乾脆讓我遺臭萬年，成為皇室的笑柄算了!」

「這件事我們曾答應過陳維伊不告訴您，所以請原諒我們的不便置言。」

「該死的!你們這群老頑固，我最想聽的不告訴我，那跟知不知道事實的真相有什麼差別?」艾克斯氣極地重捶桌面，一道颶風狂襲三人，逼他們退至牆角。

「請王上息怒。」三人單膝跪地懇求著。

「你們分明是找死!」

「承諾在先，請王上原諒，我們只能提醒一些事幫您思考。」

「說!」艾克斯沒好氣地坐回原位。

「當初王上中毒，命在旦夕、群醫束手無策時，是他弄來解藥解救你的性命；如果他早有叛變之心，當初就是個大好時機，又為何費心相救呢?

若陳維伊是個奸詐狡猾之人，這麼多年來能瞞騙所有人的目光，可見他的聰明才智自是不在話下，為何會輕易讓您戳破他的偽裝呢?

王上啊!最了解他的人是您，如果連您都看不清他，又遑論是我們這些旁人呢?」三人點明問題關鍵后就自行離去。

是啊!當初就是個好機會，如果他要叛變，為什麼不殺了他呢?

艾克斯抽絲剝繭的理清各項疑點，最後他終於找出最符合這些行為的答案。

「不會吧!不可能的，維伊不會這麼做的，不會的!」艾克斯口中喃喃否定，但他茫然的神情已道出事實的真相。

之後，艾克斯整晚守候在床旁，若有所思的盯著陳維伊面黃肌瘦的嬌容、日漸衰弱的身軀，再也找不回他印象中的熟悉身影；這時，他才驚覺自己所犯下的錯誤是多麼不可饒恕。

如果他當初肯聽眾人的勸阻、維伊的勸留，或許就不會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

他一時的衝動、堅持己見的行為，卻帶給維伊這些年來的苦難與折磨。

「醒醒，求求你醒過來，維伊，我的愛，求求你別離我而去!」艾克斯握住陳維伊枯瘦如骨的小手廝磨著臉龐，悲痛的祈求他的蘇醒。

「別著涼了，王上。」安娜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手上拿著披肩蓋上艾克斯抖動的肩膀。

「為什麼我所犯下的錯誤要由維伊來承擔呢?安娜，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少爺說過他的心還不夠堅強，無法忍受您離他而去所帶來的苦痛，及無止境的孤寂與思念，所以他寧願先行離去，也不想承受失去您的悲痛。」安娜想起陳維伊所犧牲的一切，忍不住悲從中來，拿著手帕拭著滾滾淚水。

「你真的很任性，你又怎麼會認為我在失去你之後，就可以堅強的獨自生活呢?」艾克斯深情地凝視著床上的人兒。

「所以他希望您恨他，好減輕您對他的愛意，這樣當他離去之後，王上所受的痛也會比較少，比較不會難過；再加上有貝妮小姐和這個國家的牽絆，您絕對不會捨棄他們跟隨自己離去的。」安娜代陳維伊回答艾克斯的問題。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你的預期進行著，但你怎麼也不會料到，貝妮會在書房發現你的日記本，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轉而告訴了我。」艾克斯轉向昏迷中的陳維伊說道。暗笑他的白費心機，到頭來還不是真相大白。

「請別責怪少爺，他會這麼做完全是因為太愛您的緣故。」

「安娜，待會兒若維伊有什麼不對勁，你就趕緊傳魔醫來。」

「王上，您想做什麼?」

「我要深入他的內心跟他見面。」

「不行，這樣維伊少爺的精神會負擔不了的。」

「你瞧他現在這個樣子，有何分別呢?」

聞言，安娜沉默了，一會兒后才道：「請王上小心。」

???

這是我第二次探入你的內心，維伊。

艾克斯邊找尋主人翁邊想著，閃過他身旁的是這些年來陳維伊的記憶，沒有像上次那般黑暗不見光明，反而明亮溫煦得令人心平氣和。

已經無所謂了嗎?

你打算就這樣處理我們之間的感情，所以心才會這麼平靜無波嗎?

艾克斯走著走著，來到一棵茂密高聳入天的大樹前停了下來，熱烈渴望的目光注視著盪著鞦韆的身影。

「你不該來的。」陳維伊語氣平靜的對他說，臉上有著無奈的神情。

「鞦韆好玩嗎?」艾克斯步到他身後，幫他推鞦韆。

「好玩。」

盪得越高，看到的視野越廣，心情也能隨著一高一低的前後擺動平靜下來。

「那我在皇宮內也幫你造一座鞦韆好嗎?」艾克斯放鬆力道，使千秋盪低一點。

「盪得更高一點好嗎?」陳維伊轉移話題。

「好。」艾克斯也不勉強他回答。

兩人就這樣盪著鞦韆，時光彷彿停止在這一刻，外界所發生的一切都無法影響他們，兩人之間的濃情蜜意甜得讓微風都不禁駐足。

「艾克斯。」這是三年多來，他第一次當著本人的面，呼喊那夢中早已不知喊過幾萬遍的名字。

「累了嗎?」艾克斯穩住搖晃的鞦韆，俯下身低頭在陳維伊耳畔輕聲問。

「嗯。」陳維伊站起身轉頭看著艾克斯。

艾克斯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他走上前坐在用藤蔓編織成橢圓形的鞦韆上，抱著陳維伊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開始輕輕晃動鞦韆。

陳維伊全身放鬆地倚在熟悉的懷抱中，慵懶地呼吸著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氣息，聽著規律的心跳聲，緩緩閉目休息。

「我真不知該為你的莽撞行事打你，還是為你的聰明才智、料事如神喝采。」靜默一會兒后，艾克斯幽幽開口。

陳維伊頭靠著他的胸膛，睜開雙眼看了一下隨之又閉上，「如果你要打我，我寧願選擇被你稱讚。」

「為什麼要這樣犧牲自己?你應該知道我不會因為你被別人抱過這件事就不要你的，更何況你是為了救我才不得不這麼做。」「你生氣了?」

「沒有。」艾克斯嘴硬的否認。

「騙人，你的心跳得好快。」陳維伊為艾克斯小孩子氣的舉動噗哧一笑。

「好吧!我承認。」反正自己的事永遠逃不過他敏銳的感覺。

「人言可畏啊!更何況這對你來說是一項重大、深刻的打擊，也是侮辱，我不想面對你的愧疚；再說經過三年大風大浪的你都如此自責了，更遑論是當時的你呢?

我這一生是因為遇到了你才得以救贖，才有機會體會到人生的樂趣；你帶給我的東西真的太多太多，所以我才想盡一己的微薄之力幫你一點心，只想用生命守護我所愛的人，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說到這裡，陳維伊不禁嘆息，「如果你沒發現到事實的真相，那一切就很完美了。」

「胡扯!」艾克斯痛斥他所謂的完美，狠狠地吻住他的唇掠奪他的氣息。「不要把我摒棄在你的生活之外!」

「傻瓜，我沒有啊!你一直在我心中。」

「不是這樣!」艾克斯拉開陳維伊，好讓他可以瞧見他的面容，「我要的是可以碰觸到你、親吻著你，有抱著你的真實感，而不是那些摸不著的思念。」

陳維伊面露難色、蹙眉搖搖頭，語帶哀凄的說：「那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他故作神秘的在艾克斯耳邊悄聲說。

「什麼?」

「不只長老們窺探了魔界未來預言書，我也跟他們做了相同的事。」

「怎麼可能!?你怎麼有能力闖過那些機關?如果是三位長老我倒還相信他們可以碰碰運氣，闖關成功。」

陳維伊拍拍他的手背，要他別這麼急躁，「我也不清楚，這或許是天意吧!那天我無意間闖入一間密室，一進門就看見一本有著棗紅色外皮的精裝書飄浮在半空中，它的四周閃著金黃色的光芒，吸引我去翻閱它。

接著我就窺探了你我的未來，結果發現陪伴在你身旁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名魔界女子，我的使命也只到助你完成大業為止。」

「所以你就認命!?」這簡直太荒唐、太兒戲了!

「我們可以試著改變命運，不讓它朝那個方向發展啊!」

「我試過了，就在你決定帶兵出征的那個夜晚，我已經盡最大的努力阻止你的行動；但是無論我再怎麼努力似乎還是逃不過命中的定數。」

陳維伊自嘲的微揚起嘴角，站起身離開艾克斯的懷抱向前走了幾步，淡然的神情其實是內心對未來無力的表現。

「你該回去了。」陳維伊轉過身對上艾克斯的眼，感受到他投射而來的滿腔愛意。

夠了，這就夠了，知道他對自己的愛沒改變這就夠了；他已經感到滿足，再無所求。

「我不走。」

「再待下去對你不好，你得回去了。」陳維伊苦口婆心的勸道。

「如果我們只能在這個世界相會，那我寧願陪你沉睡，直至壽命終了。」艾克斯伸手環抱住陳維伊的腰，下巴抵著他柔順的髮絲說。

「那貝妮怎麼辦?你想讓那女孩承受失去愛人的痛苦嗎?這不會太殘忍無情了嗎?」

「你對我們難道就不無情了嗎?尤其是對深愛著你的我。」艾克斯指責道。

陳維伊感受到他內心不平的情緒，緩緩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又吐出，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情；然後他雙手抵著艾克斯的胸膛，以離開他的懷抱。

「維伊……」他欲把離去的身子拉回。

「不要。」陳維伊搖搖頭，他慢慢的後退，讓兩人間保持一段距離。「我知道這樣做對那些愛我的人很不公平，尤其是對你，我更加愧疚--」

「我不需要你愧疚，我只要你回到我身邊!」艾克斯打斷陳維伊的自責，吼出他的渴望。

聽到他這麼說，陳維伊忍不住悲傷地流下淚，因為艾克斯的渴望也是他內心最想向上天懇求的事，但這個願望是不可能會有實現的一天的。

「我這一生都很任性，就算到生命盡頭的前一刻我還是這麼任性；就這一次，最後一次，請你再包容我的任性，好不好?」陳維伊哭得梨花帶淚的面容帶著絕美的笑，像個孩子般地撒嬌懇求。

「不好!過來，別離我那麼遠。」艾克斯語氣中透露出他的慌張與不安，因為陳維伊整個人看來就好像要隨風消逝似的。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他深深的一鞠躬以表歉意。

艾克斯還來不及抓住他，就被猝然而至的狂風飛沙吹襲，半眯著眼看到陳維伊哀莫大於心死的絕望神情還流著淚，他不舍地目送他離去。

「維伊--」艾克斯放聲嘶吼出他內心的苦痛。

???

「啊!」艾克斯倏地坐起身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移到另一個房間，他馬上追問安娜陳維伊的情形。

「王上……」安娜愁眉苦臉的搖搖頭。

艾克斯立刻拉開身上的薄被，迅速走往隔壁房，在門口發現一堆人聚集在那裡，「他到底怎麼了?」

三位長老拉住艾克斯，「王上，您現在太衝動了，進去只會幹擾魔醫的急救。」

「放開我!」艾克斯奮力的掙扎，揮舞著拳頭毫不留情地毆打阻撓他的人。

「王上!」

「放開我!」艾克斯怒不可遏的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