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當今聖上,果然還是不具天子命格嗎……那真天子,究竟在何處——」擎著星盤對照古籍,夜空星辰所呈現的景象,是讓人忍不住嘆息。
古書有載,當八星成圈時,天命將與天子相系。唯擁有真天子命格之人,才能以人身作九星,壓堵住天煞星破世。
但是,八星漸漸步上軌道,天煞星寸寸剖開夜空,卻仍不見第九星出世。而天痕越擴,縱是諸位有才有能的聖上,也難逃早逝的命運。更無須再談那因天煞懸空,產生的諸多天災人禍了。
「爹爹……」稚嫩的童聲冷不防從身後響起,是將男人於意識中拉回現實。
「原來是政兒啊!怎麼還未歇息呢?」
「方才做了個怪夢,再難入眠,見月色極美便起身晃晃。發現爹在這觀星,就前來打擾了……」挨近了父親身旁,少年的聲音聽來仍有些倦態。
「哦!是如何的夢境,可否讓為父知曉?」倒非真心好奇,只是這孩子與自己相若,但逢異象之日,夢境必有所兆。
「孩兒也不知該如何敘述,因為,那並不是個清晰的夢——在合紅世界后,閃過片斷意識的,是人民因天災人禍而苦不堪言的景象。」
「直到一片雲霄,由難辨形貌的山岑樹林中浮升,並隨著一隻大雁衝上天際,掩蓋住那災厄之赭,世間才又恢復平靜……」
「那隻雁鳥,很醒目。它不住盤旋在雲霄間,從未歇息的。彷彿那虛渺雲朵便是它的棲息所,也彷彿在以自己單薄的羽翮護著雲,那遼闊卻也孤零的雲霄……」
迥空霞雲與深山濃霧相生並連,雁鳥的啼鳴響徹其間,卻再也沒法喚回離開孤岑的重霄。而既已選擇追隨,便是再無棲息之所,雁子亦不悔以生命來換取伴侍雲霄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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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台上的歌舞喧囂,眾多僕役及客人來回穿梭,接連炸響的轟天鞭炮,延席至遙遠彼端的豐盛菜肴祭品等,林林總總繁華之態。僅是一個端午,許家宅第便遠勝他們那小村過年時的熱鬧。
雖然手被哥哥牢牽著,但小樂雁的視線,仍是無法控制的被諸多新奇事物、熱鬧之景吸引。
「今天,代替娘來送哥哥的護身符,果然是正確的啊!」蹬著小步,樂雁除了興奮的張望四周熱鬧之景,亦不住抬頭緊盯著哥哥樂榆。
自哥哥離家至許府做長工也已有四年,雖然僅是鄰近村與鎮的距離,卻難得能見上一面。從前在家中,最疼他的哥哥啊!一年不見的時間,雖然自己也在快速抽高,但哥哥感覺更是高大。
除了肉眼所見身體的成長外,那獨擔一切的精神,更給樂雁明顯感觸,
「雁子,瞧你的腳都磨傷了。之前老爺有配給一些衣物、鞋子,我這兒還有庫存,雖然可能大了些,但總比你這麼赤著腳好。我會跟娘講,叫她別再拿去賣,你自己也注意些,別總貪那時間去行碎石路。」
鄉野間的貧窮孩子那個不是赤著腳奔跑的,雖然遇上尖銳石子多少會有些疼痛,但是長久下來磨出的繭,早讓人不是那麼脆弱。哥哥就真是太寵溺他了,但是,卻很感覺幸福啊!
思及此,樂雁興奮的攀上樂榆手臂。想再與哥哥貼近些距離,哥哥還是一點都沒變呢!今日所見,那總在瞬間閃匿的哀傷神情,果然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好好走,這樣攀著成何體統。待會或許有機會見到少爺,可別要失禮了!」
斗字不識出身鄉野的哥哥,本不是充作書僮用,而是更吃力的工作,卻有幸被少爺許水臨看中,進而擔任待僮的輕鬆工作。甚至在爹爹先前病重時,這位少爺還破格私下接濟哥哥,才讓他們安家能逃過那次劫難。
他們全家人是對他充滿感激的,但少爺體弱鮮少出門.又因為身份懸殊之故,所以樂雁從未拜見過這位恩人尊容。
哥哥不時諄諄告誡讓樂雁感覺惶恐,到底這少爺會是怎樣的人啊!是像方才從近側迴廊交錯,有大批人馬簇擁的威嚴胖老爺?還是像那連眼神也上了霜般的絕美夫人呢?
小樂雁還在側頭想像少爺的模樣,一個丫環便是逆向急匆匆的堵上二人。
「安樂榆,原來你在這!少爺在東戲台那喚你,趕快去,別又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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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戲子翻了個圈,凄絕地撲倒在扮演皇帝的角色面前,整個曲奏也換弦作靜調。本來混似轟天嗚響的笙歌,在瞬間止息,扭曲出一種異然的空間。隨戲子指尖與振袖,畫擺過此空谷,以清句演出,敘及臣下熾烈的忠義。
本來不到二等僕役,是不得那麼靠近觀戲的,何況樂雁僅是個「僕役親屬」,能靠著邊聽聽曲,就是有幸了。但因少爺的安排,他竟能坐在如此前方。細瞧那由京城聘來的戲子,連個眉頭牽動都看的清楚。
戲份及重心是圍著飾作忠臣的那位主角,但不知為何,在樂雁小小心靈中,卻覺得那位皇上格外耀眼。
因臣子傾注的專情,讓表彰朝庭場景的戲曲世界,化作兩人的空間。
優秀演技的忠臣戲子,將心境完全投染上樂雁幼小的皎白心靈,是以他也難將視線移開飾作皇上的戲子……。
「——願以自我的生命,化作燃燒的烈焰。只慕崇他,只保護他,只願忠誠於那世界獨然的他!」
「樂雁!」在此齣戲下檔換下出上演之際,哥哥終於跟著一白凈公子出現。
白凈公子乍看之下與哥哥齊高,但行至近處時,樂雁才發現他是較哥哥瘦弱許多。蒼白凹陷的面容及通紅的眸子,使本應是十分俊秀的少年,憑繞著一絲死亡氣息。
「原來你就是雁子啊!」俯身握住樂雁的手,許家少爺笑的很是溫柔。在如此笑顏下,也總算是多了些活人氣息。」
水臨少爺的手,像只剛烘出爐的饅頭柔軟,但,卻也像敷有一層白霜般冰冷……。
因被其寒凍嚇著,樂雁在過度緊張的情況下,是迅速抽開了手。
「你這孩子,怎麼如此失禮,還不向少爺問安!」見到樂雁失禮的舉動,哥哥樂榆顯得有些惱怒。
「呃……少……少爺好!」
「呵呵,樂榆啊!別那麼緊張,這倒讓我想起,當年與你初相見時的反應呢……」挽著哥哥的手,水臨少爺是親切的續問樂雁:「雁子,你可有看喜歡的戲?」
水臨少爺依舊是笑的那般恬柔,但是樂雁卻不禁在下意識去迴避那雙冰冷的手。因為那極凍是帶給人一種彷彿只要碰觸,便將連自己生命力也一盡吸個的恐懼感……
「我喜歡那出有皇上的!」不過面對水臨少爺的問語,樂雁直率的回答。但因見識不廣,喚不出曲名,僅就深深烙了個印象,記上那被臣子投以執著慕戀的高傲存在。
光是存在,就象徵集光點的世間支柱。並非凡人身子,而是星辰般耀目的身份。在當時刻,樂雁對於「皇上」這詞,是尚沒貼身感受的。殊不知,在自己人生中,卻將與擁有此種身份之人,註定的命運糾葛……。
「哦,雁子喜歡君臣節義響!其實,一個人在一生中,必會有一個讓自己想耗盡心神守護的對象。而那人,倒不一定會是天子之尊。」
「不論他的身份為何,自己又將以何種形式守護。就是會想讓自己的心、神,皆歸屬、忠誠於他。當能遇上如此對象時,不論終局將會是悲或喜,都是幸福。」
水臨少爺的語調,是不著形的淡清,但也包含種沉重的覺悟感。而那緋紅眼腫的視線落點,亦眺望向不知處的彼方。只是,他一併挾帶走的,卻不僅是他自身的靈魂。
「水臨……少爺,唉,雁子還小,你講這些,他也未必聽的懂多少。」
哥哥的手,竟然可以緊緊握住水臨少爺那樣寒冰的手,而面露平靜的幸福感。彷彿他騁目的遠方,就是與水臨少爺同線同點的地平彼岸。
這樣的情景,混著還在台上嘩喧的笙歌,讓雁子印象深刻——
直到不久之後,哥哥與水臨少爺私奔,於鄰鎮傳來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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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輝遍落之際,晚風拂撩原野,翠綠稻株隨波染上焦黃色調。雖非極景,但風吹草舞、倦鳥歸巢之景,卻自然能予人一種溫柔的感觸。
在爹娘尚未回家前,哥哥樂榆總會讓樂雁窩在自己膝上,靜觀如此鄉村景緻。
「雁子!你瞧,那是與你同名的鳥呢!它們要歸巢了!」
「倘若,雁子有一天要如幼鳥離巢了,哥哥一定會很寂寞的……」
「不過,不論你在何處,只要你是只快樂的雁子,那麼,哥哥無疑也是只幸福的魚兒——」
那溫柔的聲音,總這樣對樂雁說著。好似話語與晚風融會成一體,悠長的迴繞在耳際、心坎邊。縱使在哥哥去幫傭后,那依舊拂吹的風,仍在絮語。所以,僅願再無法溝通的思念,亦能憑藉風,傳遞他的疑問給哥哥。
「哥哥,你離家去許府工作后,還可有這樣看著夕陽及雁子?」
「在屋舍擁擠的鎮上,又是誰陪你一起仰望同一片天……」
「哥哥,你幸福嗎?」
希望能聽到哥哥親口的回覆。而非以那不容反駁的生死交隔景象,告知答案……。
於鄰村溪河中撈起的哥哥及水臨少爺,混著沙夾著水草。泡腫的身軀,無法辨認平日的形貌;合黏的瞳眸,無法獲悉他們生前的一點訊息。只有那不需白綾相系,仍緊握非常的雙手,彰顯回應一切疑惑。
殉情之舉,首要便是捆在雙方手上的白綾。寓意上是為免兩人於黃泉路交錯;實質是給投河情侶為避免一方反悔,而不便拆解的位置。但哥哥他們的白綾,卻是綁在腰際間,那般易拆解的不顯眼位置,卻更堅實的情感證明……。
在那日慶端午後,哥哥便與水臨少爺相繼失蹤。許家莊動用了許多人力財力,卻仍未有展獲。煩躁、擔憂、傷心等各樣的情緒,不僅在許家漫延,也同樣存在爹娘心中。但,因身份之故,爹娘必須多承受的是,屬於佃農怯弱的惶恐。
面對村人的譏諷、許家的冷眼斥責及那僅有的貧瘠之地使用權,不過就是自然的天倫之情,竟也無法坦率表現。只得日日攜著小兒去許家莊磕頭謝罪,夜間再暗自啜泣。
或許再無見面的機會,僅願大兒子安好、無事,就足夠了……。
怎料,直到今時,他倆現身,卻竟會是如此天人永隔之景……。
「兒啊!我的兒啊!」像強勢刮刨陶器般,尖銳的女聲嚎吼著。
那許夫人是在還未靠近兩人屍身前,就開始歇斯底里的叫喊。甚至還未加確認,便已昏厥於攙扶的侍女們臂腕間。
相較許夫人,許家老爺冷靜許多。他碩胖的身軀遊走在仵作與鄰村人間,多方的證言,是也難以讓他相信妥協。那爛泥狀的屍身,竟會是他漂亮纖細的長子水臨!但,在在證據,卻是無情的現實。
而先來到的爹娘,見著端午時節為大兒子樂榆所求的護身符,是還那樣穩妥的繫於腰間,早就已泣作無聲狀。
「哥哥……?」
是的,樂雁有所疑惑。縱使,觸碰了他們任一人的指尖,現在都是一樣喪失體溫的寒凍。但,那兩雙緊握的手,是與那日一般,牢緊的。或許,將那雙過於慘白的手,自哥哥手上掙開,哥哥有可能恢復他應有的生命力?
小心的從群聚大人腳邊鑽過,雖然,這僅是孩童的痴夢。但,他不願意就這樣真與哥哥離異!他,還有好多好多話,來不及對哥哥說;還有好多好多的疑問,來不及解;還有,在真正離巢的頃刻前,那來不及相約共渡的時光!
「那來的野孩子啊!」
但樂雁還未爬近哥哥身子,便被許家僕役一把拎起。那僅離咫尺卻到不了的距離,也即是呈現跨越陰陽界間,再怎麼也無法連接的事實鴻溝……。
「樂雁!」
發現本在身旁的小兒,不知何時被許家的彪形僕役拎於掌中,安家夫婦驚懼的急忙沖向前解釋。而此陣騷動,亦吸引了許家天婦的注意。
「老爺夫人,孩子不懂事,還請見諒,將他放下來吧!」攀著家丁的腳,本已是瘦弱的娘,看來更是幹個無助。
「哼!你們的孩子,那個懂事來著?小的不識時務,大的連僕役工作也作不成,倒是拐子扮的可成功,讓我這娃兒自小失去了兄長,看你們這窮酸家庭拿什麼出來賠!」
聽聞許夫人此語,樂雁才發現近侍的俾女懷中,還有一著服高貴的圓胖娃兒。那像是掐細聲道發出的話語,尖銳不帶一絲情感。彷彿在她言語中的水臨,也不過僅是她娃兒的玩物,失之可惜,卻也沒絕大的悲慟感。
「夠了…別再說了!人都走了,責備些什麼也盡都是枉然……水臨啊……水臨……是爹虧欠你跟你娘了……。
氣氛是處在箭架弦上的緊張,那本一直無語的許老爺,才終於發聲勸阻。但語音未落,提著傷心處,是哽咽氣叉的倒坐於地。
斑駁梳齊的白髮,沾上了灰色的塵土,也未及那飄浸水光的髮絲黑亮。就這樣,先一步送離了那少年的人兒啊!
爹娘因哥哥所淌的老淚未盡,是又在河岸泥沼地上,磕頭感謝許家地主不罰之恩。沙土、石塊在飛濺間與血、淚混淆弄濁在一塊。哥哥的屍身卻仍平穩躺在潮濕河床邊,是絕然。不論就身或是就心,在在人世的悲景,都已是兩絕……
時間的殘酷,是靜止於它曾經存在。在日後的各樣情景下,憶及那早逝的兄長,樂雁總會有此思絮掠過。
「魚兒自己所擇的水域,所帶來的幸福,不是那麼真實。那麼,當雁子棲選的是虛渺雲霄,快樂的成份,又佔多少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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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舊馬車疾行於顛簸的沙石路,一路上,樂雁牢牢抓緊著他僅有的單薄布包。狹小空間內,除了與他一般大的孩子,也有一些貌似流氓的不正經人士。
「喂,你知道我們要去那裡嗎?」鄰坐的男孩,一副像是要出遊的模樣,興奮的悄聲問樂雁。
但樂雁只能向他搖頭示意。他,並不知道爹娘要將他送往何方。總之,那該是個遙遠的地方,所以才會搭上一生本無機會乘坐的馬車。不過,不論他要前往何處,能對家裡有所助益,他都是甘願。
因為哥哥的逝世,不僅少了那一份長工的津貼,就連賴以為生的薄田也被許家收回。家中的狀況,每況愈下已到非常拮据的狀態。
但為了幫哥哥下葬,爹娘仍是四處攢錢買了副薄棺和瘠地。
哥哥瘦長的身子,竟連死後都得不到躺息的空間,為了屈就棺材的大小,爹將哥哥彎曲的放入了其中。
在那吹刮颶風的日子啊!沒有法師,沒有儀隊,就借了個小拖車,爹娘合力將哥哥拖上遠處的丘陵。過大的風,讓樂雁幾度無法順利朗出娘囑咐的牽魂詩。爬呀爬,在那寸草不生的貧地,最後向哥哥道離訣。混著淚的黃土,自此永遠掩蓋了哥哥。
爾後的日子,縱使再多艱苦,一家人挨著過也便是了。但天難從人願,娘早先懷的胎兒,已過了打胎時期,這小生命,就硬降臨與此窘境中。
積債、生活、新生命……在諸多迫切因素下,即使才死別了長子,卻也不得已與小兒生離。
娘親的淚,不曾止歇,挑燈補舊衣和將長子還下的衣裳重裁,借了麵粉烘饅頭,熏煮老母雞珍貴的兩顆蛋。就帶著這單薄的行李,兒時的回憶,便是擱在這難尋難覓的天之盡頭,樂雁與安家殘末的牽絆……。
離了水的魚兒.若同柳絮般,飄零凋謝;旋近了天的雁,亦再難覓回根源的樹巢。滾滾黃沙后的家鄉啊!那未曾有機會相見的弟弟或妹妹啊!枯瘦的爹爹、病弱的娘啊!樂雁自此拜別……。
龍朔元年,聖宗皇帝駕崩,後嗣無子,從親族推出繼位的耿霄,年方八歲。那時,就此遠離家鄉的安樂雁,年僅十二。
隨大煞星介天,諸星亦在宙塵極光引領下,漸行赴軌歸位……。
黑漆的廂房,瀰漫著濃郁的霉氣與騷臭。昏黃燈光下,樂雁看不清周遭情況,但可從躁急的呼吸聲及高低不一的哀號啼鳴得知,這小小房間內,是擠滿了人。
己在這昏暗房間內,仰躺不得動彈,渡過了多少日子,樂雁也沒了準確的時間感。需要搏著所有的體力,去應抗胯下傷口處狂燃的熱炙。家鄉的一切,在這強烈痛楚下,無法再隨刻縈繞,顯得既遙遠且不真切。
廠子的大哥哥,只會出現在早晚配給餐飲及需要將污血帶換去時。其他時間,多是樂雁自己這麼挨著,讓時間在不知覺間耗去。感覺那不曾受傷害過的部位,凝結緩慢,滲漏出滾燙血液。
樂雁不敢伸手確認,除了驚駭碰觸會有所痛覺外,那已以消失的器官,亦是空虛的不真切。
那日,樂雁與多輛馬車上的大夥,集體被送入廠子。脫光了衣裳接連著排隊,任人不知以何目的檢查。
就在一切都還搞不清狀況時.便被人推進一充斥血腥味的廂房,幾個大人合力將樂雁小小的身子壓按在床。
「有必要這麼費工嗎?我已認命,不會掙扎的。」正當樂雁想轉頭對壓在手邊的大人這樣講時,站在他跨開著的腿中間,一副頗有架勢的男人,竟拿起布條開始捆綁樂雁的下腹部和臀的上部。
「這,究竟是在做什麼?」
緊接著,男人拿起不明液體塗灑在樂雁股間,那液體有種灼燙的刺烈感,一直到後來入宮后,樂雁方才知那是消毒用的熱椒水。但當時,此舉是真讓他害怕的驚叫。
反而是後來刀起勢去,就那一瞬之間,例僅是一世一聲的啼嗚。對過往的自己,所道之離訣……
爾後,樂雁便因強烈的痛楚而昏厥過去。再度轉醒時,就是在這間擠滿了人的狹小房間。
經過數日,疼痛已不再劇烈,但下體那種空洞感還是很難適應。
年幼的樂雁尚不知,除了身體的異樣違和感外,他的未來,也難同正常人般享盡天倫情愛之道了……。
就在此時,本一直閉鎖的廂門,突然被敞開。來人是當時進行手術的大鬍子刀匠,及一位看似故作嬌態樣的怪異老人。
「有哪幾個已經到三天之期,放尿過的?」那怪狀老人嗲著腔講道,好像吸不足氣似,連聲調都遊絲弱氣的。
回應老人的問語,刀子匠將樂雁及其他幾個同期進來的孩子拎起。躺了數日的樂雁被過猛一拎,是險些不穩,只得連忙將床上的家鄉布包拿起,靠著牆角角站去。
「就這幾個?先前不是同你說,聖上初登基,缺著人使喚,竟才這幾個小毛頭?」老人的語氣顯得頗有不悅。
「賴公公,回您的話,就這幾個了。今次來的大人,倒沒幾個頂的住,都回老家城隍城去啦。您若急著用人,還勞您幾天後再來一趟。」
聽了刀子匠的辯解,那喚作賴公公的老人是也沒再同他爭論。只就低聲喚了幾個穿著與他類似的跟班,便領隊把樂雁他們這群孩子帶出廠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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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配給單位還各有訓練,但,自那日進廠子行『閹禮』,不論你們是願意還是不願意,今後,你們可都是太監、公公啦!」
「雖然也不是什麼得意的事,但總是最貼近皇城,專屬服侍咱們天子的重大光榮之事啊!好好的干,或許將來放那麼一天,可以見著主子的顏面,那可是祖上積蓄德行了啊!今日是我賴公公引你們進城的,到時可別要做出讓奴家丟臉的事呀!」
頂著好久不見的太陽雨,有些較嬌弱的孩子,在聽完賴公公長篇的演說及理解內容后,便直接昏厥倒地或是嚎陶哭泣。樂雁亦感覺有些不適,卻是硬挨著。
待賴公公好不容易發表完訓話,那幾個跟班,便將樂雁等人分作數批,似又要移動到不知處的地方。
浩蕩的在這熱鬧京城走了好一陣,雨勢也漸漸加重。來帶領人的太監公公們,是都有備妥傘,自顧自的打了傘遮住雨。樂雁等初進宮的小太監,就只得小心避著雨,能不礙著視線為主要。
一路上人煙漸漸減少,待樂雁直覺時,他們已進入了皇城!
赤紅磚瓦綿延鋪向地平線盡頭,彼端的艷金色榮顯宮殿,輝煌的令人未敢直視,在雨霧間更顯蒼鬱壯美。那是駐立盤踞於這廣闊大地,仰撐著天際諸星的龍之居所啊!
「這,倒是有幾千…不,幾萬倍的許家宅院附!」
一生未進京城的樂雁,初見皇城便完全被壯闊的氣勢憾震,只是不自覺呆愣住,傻傻望著遠方的宮殿。那天子龍尊所處之場,彷彿有被其龍氣所罩蓋的神聖火焰,在虛渺間正漩著雨霧燃上遙遠的九重天際。
「這是給大人、官員們走的,你這小奴才別妄想了!」
原來樂雁在痴望皇宮時,亦不自覺脫離了隊伍,竟朝那視野最無所礙的主門行去。冷不防被領隊的中太監踢倒,本緊抱在懷中的家鄉布包,也在不慎間脫了手,順著積雨滑到隊伍行進的反方向。
「娘!」
那裡頭儘是娘在最後為他打點的東西啊!靠在桌沿旁,仰頭看著娘枯瘦的指尖,擱置種種行囊的畫面,是他對安家最後的回憶。所以那不僅是個單純布包,它象徵的是在現實絕望中,娘的臂腕,娘的愛,娘的存在!
滂沱的雨勢狂落,樂雁是死勁想鑽過隊伍,構回布包。就在好不容易快碰著那浸在泥水中的布巾時,一道重擊卻從他頸部劈下,使樂雁縱是再想維持清醒也難逃昏厥。
「每年就總有這麼幾個難纏的小子!認不清現實真讓人頭疼啊!姚姚你說是不?」擊昏樂雁的中太監如此說著。
「……是嗎?」接續發語者所講的話,在樂雁意識漸遠、雨勢浩大之狀,已無法辨清。只知他的語氣,似是知曉樂雁脫逃隊伍之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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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鋪上的樂雁挪動臂膀側了側身,感覺不再有像先前所待的黑暗房間中,那嗆人的霉味強灌人鼻腔,而是熟悉的陽光清新氣息。這是娘親每日將破舊被褥洗的乾淨,所散發的氣味啊!
他,其實並沒有離開家鄉小屋,哥哥也還未逝世。這,僅不過就是一夜惡夢啊!」
卻,為何不敢睜開雙眼?
伸直了手臂摸索著,想探知、觸碰哥哥的身體。或許就僅是想,再聽你喚一聲。
「雁子,不要賴床,該起來嘍!」哥哥……
「你起床了啊!」真是哥哥的聲音?
這熟悉的呼喚聲,讓樂雁是迅速的睜開了眼睛。
現在樂雁所處的是一間小廂房,挑高的設計,讓整體採光寬敞許多。而方才喚自己的,應該就是在眼前收整東西的這位年輕人。約莫二十來歲,一副秀氣的模樣,那細長手腳動作俐落。發覺樂雁已醒,便堆著笑顏坐靠向他。
「你好啊!我是小姚子,不過熟人倒都叫我姚姚。你呢?我該怎麼稱呼你?」姚姚是熱情擎起樂雁的手,熱切的發問。
「呃,剛剛那老爺爺說就叫我小安子吧,可是,娘跟哥哥都叫我雁子……」想到那兵荒馬亂之際,報了名后,賴公公便隨意起的名。
「老爺爺?你是說賴公公吧?唉喲,他真老糊塗了,這區,早有兩個小安子啦!再來一個,這可真難喚了。好吧!就延你之前的名,喚你雁子如何?」
姚姚喚的雁子是長又柔,那音調不禁讓樂雁想起總會在黃昏時,抱他在膝上逗玩的哥哥。那個已不存人世間的兄長……。
這聲音如此的相近,但在現實中,卻再難見著一把黃土下,永合眼眸的哥哥笑顏。憶及此,眼淚不禁在眶中打轉,但怕讓眼前姚姚笑話,樂雁迅速轉身用袖拭去淚水,直吞那股不敢泣的愁埋入胸腔。
但已在這宮中許久的姚姚,怎麼可能沒發現樂雁的異狀。俯下身去,姚姚自床踏上拿起一布包。這,不就是方才樂雁滾落的那隻布包嗎?雖然看來還有些濕漉,但顯然已有清理過,不再是沾滿泥水的凄慘狀。
「這,是你的東西吧!衣服在這兒是沒機會穿,但總是你親人給你的,所以我幫你約略清理過了。小心收好,畢竟,將來是難再相逢了啊……」
姚姚說這話時,顯得有些落寞,不過那神情稍縱即逝,並沒有讓樂雁瞧著。
接過了布包,樂雁沒有加以確認,僅是迅速將它緊抱入懷中。
「唉,不過還是個孩子啊……」見樂雁如此反應,姚姚也是多有感慨。
「對了,方才擊昏你的是阿俠,你別看他個是大面凶,他可善良的很。就是太躁忙了些。才會誤以為你是害怕、想逃。弄髒了作的東西,我代他向你賠個禮,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生氣好嗎?」
能尋回布包樂雁就很高興了。本就沒有生氣的意思。面對姚姚的親切熱誠,心頭感覺更是暖和。
「其實,像我們這樣的人,離了皇城,離了皇上的庇蔭,還有什麼價值,不過就是個不全的半人啊!一般人所能享的天倫,那對我們來說,已是痴夢了……」
「什麼?」一個閃神,樂雁並沒有聽清楚,姚姚方才接續而講的內心話。
「沒什麼啦,是可惜你方才昏去了,不然剛巧我們隊列進來,就遇到皇上了呢!但瞧他一副悶氣樣,恐怕是又跟郝國師鬥上了吧!」
「皇上?」那名諱是僅在戲曲中聽聞,遠在天邊的龍尊之名啊!縱是之前賴公公便有說明,但對樂雁來講還是很遙遠的存在。沒想到,竟在他昏迷的時刻,與皇上交肩而過了!
「皇上」是不是就同那時,在許家宅院所見的戲曲中,俊態威嚴十足的戲子般啊!一時間,樂雁是不能肯定真實性。
「是啊!就是聖上啊!不過,先別提皇上現在才多大歲數,連後宮都要好幾年才會再招妃嬪。何況這冷宮住的,又是先帝所遺的妃子,多少有些穢氣。雁子你可能真要很久以後,才有機會能瞧見皇上吧!」
見樂雁不解,姚姚再補充解釋:「對了,雁子應該還不知道自己被分配到何處吧!這裡,即是冷宮,以後就要一起工作了,還請多指教嘍。」
合夜深邃幽怨的冷宮,始終寒肅著數不清的哀泣傳說,彷彿夜夜淌淚的女子嬌弱靈魂中,吟道綿長的愁曲,細細盤旋成冷宮上方,散不盡的朱紅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