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早,翎兒。」
一大早,燕葵便前來探訪。
「燕夫人找翎兒有事嗎?」翎兒讓皖兒倒茶給她然後退出,她才問道。
「只是想來探望你而已。」燕葵淡笑道。
翎兒幾不可察地蹙一下眉頭。
她沒事才不會來找她呢,希望有事她趕快說趕快走,這幾天她的脾氣不太穩定,她不知道自己會在哪時突然爆發出來。
「是嗎?」翎兒看看她,見她還是逕自喝茶,她驀地站起身。
「你要去哪?」燕葵連忙問。
「翎兒看燕夫人沒事找翎兒,所以想出去走走。」翎兒笑意盈盈道。
分明是下逐客令,燕葵剛想發作,但又忍住了。
「王爺這幾天都來你這兒吧?」縱使已是極力忍住了,仍是泄漏些許的嫉妒。
翎兒頷首。
「得到王爺的寵愛又如何呢?」燕葵忽地低嘆一聲。「得不到王爺的心,說什麼都是假的。」
翎兒疑惑地瞅著她。「燕夫人想說什麼,不妨直言。」
「我聽說,王爺會在近期內舉行婚事。」燕葵得意地看著她,本以為她至少會傷心欲絕,但--
翎兒面無表情,甚至是冷淡的。「是嗎?」
「你……不傷心?王爺不娶你啊。」燕葵試探地問。
翎兒淺淺一笑。「翎兒只是寵姬,本來就不配嫁給王爺。」
「那,」燕葵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她原以為會看到她傷心的表情,然後她再加以嘲弄她……「你不想知道那人是誰嗎?」
「是你嗎,燕夫人?」翎兒偏頭問道。
「不是。」燕葵搖頭。
「那就沒知道的必要了。」翎兒微笑。
燕葵一怔,想不到嘲笑不成,反被她將一軍,她悻然地睇翎兒一眼,旋身走了。
直到此時,翎兒才允許自己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不傷心嗎?燕夫人居然如此問。
怎麼會不傷心?怎能不傷心?她本來以為自己已明明白白,不會介意的,她以為自己會坦然接受這事實的,她以為自己只要留在綽隼身邊,便於願足矣……
但,錯了,全錯了!她遠遠沒有自己所以為的瀟洒、脫俗,她仍是最平凡的女子,一個渴望愛與被愛,希望此生只有彼此兩人的平凡女子!
她如何能再留在綽隼身邊呢?即使她能忍受這種折磨,看著他們夫妻二人恩愛,她也保證不了他的妻子不吃醋啊!
「怎麼哭了?」
綽隼不知何時進來,見她獃獃地坐在椅子上哭泣,他將她抱入懷內,輕輕吻掉她睫毛上盈盈欲墜的淚。
「隼……」才喊一個字,她又哭了,她是這麼愛哭的人嗎?
她從來不輕易流淚的,她寧願燒旺怒火,也不願流半滴淚的,那她今天是怎麼回事?
「別哭,有事可以跟我說。」綽隼吻著她越掉越多的淚,耐心地哄她。
說什麼?說她不想他成親嗎?她有什麼資格呀。
「讓我哭、讓我哭……」只祈求讓她痛哭過這回后,她能坦然面對他成親之事。
「有誰欺負了你嗎?」綽隼擰緊眉。
他越來越不像自己了,以前他一見到女人哭就討厭,推開她都來不及了,哪會像這樣磨著自己的耐心來撫慰別人呢!
「我會讓人欺負嗎?」她從不讓人欺負到她頭上的,除了他,因為是她甘願的。
「既然沒有,那你為什麼哭?」綽隼實在不解。
「你就不能讓我好好哭一下嗎?」翎兒收住淚,有點惱了。
「我討厭淚水。」事實上是……她的淚讓他心裡跟著難受。
「你不知道女人是水做的嗎?哭一下是很正常的。」翎兒辯駁道。
此刻她忘了流淚,忘了自己要做好寵姬的心志,更忘了自己早已將自尊送給他了。
綽隼就愛她這個樣子。「據我所知,你是一團火,而非一攤水。」
「女人是一汪清水,不是一攤水。」翎兒氣憤。
「還不是一樣,都是水。」他聳聳肩,無所謂道。
「一汪和一攤差別可大了!」翎兒瞪著他。
綽隼笑了。「反正你是火。」
「那為什麼你還沒被我燒死?」翎兒咕噥著。
「因為我懂滅火嘛。」他笑容可掬地說。
翎兒望著他俊朗的笑顏,怔住了,脫口道:「你笑起來真好看!」
「你喜歡?」綽隼用微笑繼續蠱惑她。
「喜歡。」翎兒貪婪地凝視著他的笑容。
「那你愛我嗎?」綽隼低聲問著,帶著魅人的聲音。
翎兒吸口氣。「我……」頓住了。
「如何?」
翎兒睜大眼,迷惑的神志全回來了。
愛!怎麼不愛?只是,既然不能有將來,既然他並不愛她,那她說不說愛他又如何呢?掛在他身上的心還不夠多嗎?不差的,不差她這一顆的。
翎兒嘆口氣,幽幽問道:「你愛我嗎?」
綽隼怔愣一下。
他愛她嗎?愛嗎?不,不可能的,她只是寵姬,只能她愛他,他不可能愛上她的,不可能的。
他在心裡拚命地說服自己,口中也不留情地道:「當然不愛。」
掩不住心傷,但她仍微笑道:「我們彼此都不愛對方,不是很好嗎?」
「是很好。」好個屁!他在心裡咒罵著,天知道他現在的心有多麼的難受,像被人狠揍了一拳般。
「隼?」他的臉色怎麼突然這麼難看?
綽隼也不答話,只是把她狠狠地吻個夠。對她能輕易惹惱他的本事,他真是又愛又恨!
「事情都辦妥了嗎?」綽隼邊喝酒,邊問身邊的近身侍衛喬康。
喬康拱手。「都妥了。」
「很好,」他殘酷地冷笑著。「現下令王和尚王一定很生氣了吧?」
之前江洲鬧水災,令王和尚王乘這個機會向皇上推薦他為把銀兩和糧食送到江洲的負責官吏,目的是想暗中圍堵綽隼那批送糧食與銀兩的車隊,害綽隼不能完成任務受皇上責怪。
但綽隼早在得知令王和尚王聯合起來時,便有所戒備,他把銀兩和糧食分別派十幾支鏢師每隊帶一點,再分水陸兩路前去江洲;而在原定的路線上,他只派了幾名士卒帶一小部分銀兩前進。
因此,令王和尚王圍堵的,也不過是那麼一丁點銀兩,而損失的那極小部分的銀兩與糧食,他也派喬康跟進了。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綽隼晃動著杯中的酒,淺淺笑著,但笑意極為冷酷。
「皇后駕到--」遠遠的,太監從門口高聲傳信而來。
綽隼皺一下眉,不明白母后怎麼會來王府。
他出門相迎,已見駱皇后施施然地走進來,而扶著她的不是一向的小桃,而是--
綽隼微眯起黑眸。怎麼是翎兒?
「母后。」綽隼向前,不著痕迹地接過翎兒的工作,並快速地對她使個眼色,叫她走開。
翎兒明了,剛想悄悄離開,駱皇后開口了。「那丫鬟留下服侍吧。」
綽隼不自覺地擰眉。「她不是丫鬟。」
「哦?」駱皇后揚揚眉。「你是誰?」
翎兒低額斂眉道:「回皇后,民女叫翎兒。」
「你就是媚紅樓的花魁?」
「是。」翎兒輕輕回答。
「你留下,服侍哀家。」駱皇后吩咐道。
「我說過她不是丫鬟。」綽隼有點不悅。
駱皇后深深睇他一眼。「對哀家來說,寵姬和丫鬟沒分別。」
「母后……」
「別再跟哀家討論這個,哀家今天來還帶了客人來呢。」駱皇后對兒子的態度也有點不高興。
綽隼只得忍住了氣,淡淡地順著她問道:「誰?」
駱皇后突然就眉開眼笑了起來,轉過身從身後的人群中找出一個俏生生的少女。
「這是你四皇叔的女兒,叫楚楚。楚楚,這是你的堂哥,綽隼哪。」駱皇后歡喜地替二人介紹著。
楚楚臉紅紅、羞答答地睇他一眼,向他福一福身。「隼王,您好。」
綽隼蹙緊眉,壓根不記得這名所謂的堂妹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我不記得有位叫楚楚的堂妹。」他不客氣地說。
駱皇后厲瞪他一眼。「你當然不知道,你四皇叔長年在外,你見過幾次?更別說楚楚了。」
「還不快請人家進去?」駱皇后見他無動於衷,又道。
綽隼側側身,讓她們進內。
「你,」駱皇后指指翎兒。「泡茶。」
翎兒真是千萬個不願留在這裡,但,這位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綽隼的生母駱皇后哪,她只得服從,無奈地服從。
綽隼不愛看到有人欺壓她,出聲阻止道。「這裡有幾十名丫鬟,母后若想喝茶--」
即使心裡有諸多不滿,駱皇后仍保持微笑地打斷他。「哀家只想喝她泡的茶。」
綽隼還要說話,但見翎兒用眼神示意他閉口,他只好聽之。
「皇后請用茶,郡主請用茶,王爺請用茶。」
翎兒分配好茶后,本以為能休息一下的,但駱皇后又指定要她捶背,她只得又照做。
「外面的天色真好,隼,你就和楚楚到花園走走吧。」幾番茶水下來后,駱皇后終於亮出目的。
綽隼剛想拒絕,就見到翎兒央求的眼神……
「好吧。」真是見鬼了!
駱皇后滿意一笑,道:「楚楚,隼的脾氣不好,經常會得罪人,你不要介意喔。隼,還不起來!」
綽隼不甘不願地站起來,領著扭捏做作的楚楚去逛花園了。
駱皇后慈祥的笑容在他們闔上門的剎那消失無蹤。
「你,」駱皇后做個手勢。「坐下吧。」
翎兒早知她有話要跟自己說,所以才要綽隼出去,既然遲早都要談,那就趁這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機會攤開問題吧。
「是。」翎兒輕應道,坐下來,仍舊低頭斂眉。
「隼,將來是要做皇帝的。」駱皇后威嚴地說,一雙銳利的眼睛直直射向翎兒,似要把她徹底看穿般。「你離開他吧。」
即使早已料到她會這樣說,但這麼直接,這麼快,這麼理所當然就提出來,仍讓翎兒渾身不自覺地痙攣起來。
翎兒抬起頭,凝視著她,說不出話來。
「說吧,你要什麼條件?多少錢都可以,一千兩?五千兩?還是一萬兩?」駱皇后微微擰眉,不解為何她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
翎兒緩緩地、緩緩地搖頭。
「我不需要。」她咬緊下唇,心裡害怕不已。
離開綽隼?她怎能離開呢!倘若在以前,她鐵定二話不說便走;但,現在她是這麼的深愛他了,如何離得開?更何況,她答應過永遠不離開他的。
「你是什麼意思?這些錢還不夠嗎?是黃金哪!」她這麼貪得無厭?
「不……」翎兒搖著頭,痛苦得直揪心。
「你要什麼條件--」
「我不要任何的條件,我答應他永不離開他的。」翎兒顧不得禮儀,打斷她的話。
駱皇后不悅。「他說的話你也信嗎?他跟我說過,他只把你當寵姬。」
心,像被人用刀剜開般,霎時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是,她知道在他心裡,他的確把她當寵姬;但,她就是不想離開他,那種痛苦,並非任何錢財能彌補的。
「除非他叫我走,不然我絕不離開他!」翎兒深吸口氣,正視著駱皇后,無懼她身上散發的氣勢,大膽表明自己的心志。
「他是不能娶你的。」駱皇后嚴厲地盯著她說。
「翎兒從不敢如此想。」翎兒垂下頭,悵悵然地說。
「那你為什麼不願離開他?」駱皇后問道。
翎兒閉閉眼,嘆口氣。「一定要有原因嗎?」
「依你的美貌,以後一定可以找到好的人家,如果你是擔心人家看不起你,哀家可以收你為義女,再賜你一門好人家,可好?」
如此好的條件,怕是王府里沒人能得到,駱皇后也自信能打動她。
但--
翎兒仍是固執地搖頭。「皇后,翎兒不會嫁人的,也不想要什麼名分,您就讓翎兒待在這裡吧,待到隼王趕翎兒走為止。」
駱皇后緊緊地瞪著她。「你愛上了他?」
翎兒默然。
「他不會愛你的。」駱皇后提醒。
「翎兒明白。」翎兒苦笑一下道。
「好,既然這樣,你就暫時留下吧。」駱皇后嚴肅地看著她道:「但你要有自知之名,隼兒只能娶像楚楚這種背景身分的女子,你可別打任何的主意。」
「是。」翎兒應著,鬆了口氣。
只要讓她留在這裡,讓她多看他幾面,她就心滿意足了。
「還有,今天哀家跟你說的這番話--」
「翎兒絕不會再提一字。」翎兒連忙保證。
駱皇后深深地凝視著她,久久久久,久到翎兒幾乎要以為她反悔了,但,終於,她還是點了點頭。
「本王是不會喜歡你的。」綽隼一到後花園,便立即聲明。
楚楚的臉色難看極了。他就這麼迫不及待要說明彼此不可能嗎?她好歹也是一名郡主耶,氣死她了!
「你以為本宮很喜歡你嗎?」剛才楚楚可憐的模樣不見了,換了一副兇巴巴的面貌。
綽隼冷笑一聲。「是嗎?那太好了,你就別妄想跟本王成親。」
「是你在妄想吧,是你母后叫本宮來的,不是本宮想來見你。」就算心裡真的喜歡他,但楚楚仍是嘴硬地回應。
「好,那你自己在這裡逛吧。」綽隼轉身想走人。
「慢著,」楚楚拉住他的衣袖。「你要記住,是本宮先拋棄你的。」這點面子她要定了。
綽隼揚揚眉,似笑非笑地瞅著她。「隨便。」
「還有,」楚楚仍不放開他。「本宮看得出你很喜歡那個叫翎兒的丫鬟,本宮也不許你喜歡她。」她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綽隼擰眉。「本王的事與你無關。」
「本宮不管,本宮就是不要你喜歡她,也不許你跟她在一起。」楚楚霸道地說。
「本王沒空陪你發神經。」
「你說誰發神經了?本宮就是不許,你敢喜歡她,本宮就命人殺了她。」楚楚威脅地看著他,怒道。
綽隼也生氣了,他陰惻惻地對著楚楚笑,直到她背脊竄過陣陣寒意,他才用冷冷的聲音警告她。
「你還沒資格跟本王說不,在本王面前,你最好別撒野,也別對本王發什麼小姐脾氣,本王的脾氣一向不好,你最好小心一點。還有,翎兒的事,只有本王能管,若是讓本王知道你在背地搞她……」說到這裡,他毫不留情地拎起她的下頷,陰沉地看著她。「本王絕對不會放過你!」
綽隼說完,鬆開手,逕自轉身走了。
楚楚則腿軟地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這個人--太可怕了!
「在想什麼?」
一入房內,只見翎兒坐在躺椅上,望著艷紅如血的夕陽發愣。
綽隼走過去,抱住了她。
不知為什麼,他越來越喜歡抱著她的感覺,對女人,他一直都很有分寸,不太專寵,喜新厭舊,熱情來得快也去得快。
但,對於她,他只有越來越喜歡,從不厭倦,為什麼呢?為何她對自己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呢?
他愛上她了嗎?應該是了吧!
「隼。」翎兒望著他,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悲哀。
綽隼捧起她的臉,細細審視著那雙清澄如湖水的黑眸。「母後跟你說了什麼嗎?」
翎兒搖頭,驀地投入他的懷內,不讓他那雙銳利的眼眸窺得半點她無法掩飾的哀愁。
「沒有,皇后很好。」
綽隼不信。「她好?她是想叫你離開我吧。」
翎兒微微一顫。「沒……」
綽隼勾起她的下頷,吻吻她玫瑰色澤的唇瓣,道:「你當我是傻瓜嗎?母后的心意我如何不知道。」
翎兒幽幽嘆息。「你放心,我說過我不會妄想得到任何名分的。」
「你當皇后吧。」綽隼突然道。
翎兒嚇一跳,睜著黑眸不敢置信地瞅著他。「隼,這事可不是說著玩的。」
「我是認真的。」越來越不想放開她,他想把她留在身邊,每天每天地看著她。
「你瘋了。」翎兒想到的,就只有這個原因。
綽隼失笑。「讓你當皇后就是瘋嗎?」
「我們不可能的。」翎兒提醒他,這話不久前他才跟她說過,怎麼他突然就變了呢?還是變得如此徹底。
綽隼吻著她額上艷紅的紅梅,再順著一直吻下去,眼、鼻、粉頰、唇,無一處放過,他用濕熱的吻封鎖了她的思緒,讓兩人的氣息混淆,不再分離。
「答應我,當我的皇后。」綽隼趁她渾沌迷糊的時候,狡猾地提出。
翎兒張口。「我……」
「說,答應。」綽隼誘哄著。
翎兒閉上眼,輕聲道:「我……不答應。」
「什麼?」
「我不答應。」再張開眼時,裡面已恢復清明、堅定。
「為什麼?」綽隼攏眉。
「因為我不想當皇后,皇宮是個爾虞我詐的地方,這種生活,我過不慣的。」翎兒嘆氣道。
「我會保護你的。」綽隼執起她的手,鄭重聲明。
翎兒搖頭。「國家如此繁重,你又如何真能顧及我呢?隼,我只願你在當上皇帝后,偶爾想起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綽隼緊緊鎖住她。「你真能滿意嗎?你已打算離開我嗎?是母后的意思嗎?」他連珠炮似地發問。
翎兒笑一下,微微淺淺的,宛若水中花般脆弱。
她伸手撫著他的臉道:「不是因為皇后的話,是我自己想的,我想一直留在你身邊,但你的身分,以及我的身分,都不允許我們在一起。我只能留到你當皇帝的那一天。」
綽隼不悅。「我記得你說過不愛我吧?所以你才不願當我的皇后,對吧?」
翎兒咬住唇,才沒讓自己的淚水氾濫出眼眶,這番話,太傷人。
「是的。」翎兒低聲說。
綽隼的心一震,他沒想到她真會如此說,他以為,她對他至少是有好感的,但,她卻一次又一次證明,她不愛他、她不愛他!
「那我沒必要留你在這裡了吧?」綽隼故意嘲笑著。
心痛得如此強烈,似乎要躍出胸口,呈現於他面前,對他坦白一切了;但,它仍舊沒跳出來,它只是一直痛一直痛而已。
「我……我可以一直留到你當皇帝的那一天。」
她的心愿也不過如此呀,她好不容易讓駱皇后答應,難道……難道卻要由他來斷她的希望嗎?
綽隼冷冷道:「不必了,既然你不想當我的皇后,你就回你的媚紅樓吧。」
該死的,為什麼心會這麼痛?他為什麼要為這個不知好歹的女子痛苦呢?
翎兒沉默了,她根本不知道,此刻她還能說什麼。
綽隼離開前,說了一句。「你明天就回去吧。」
為什麼她突然覺得這麼冷?是因為他突然放開她的緣故嗎?
她環抱著雙臂,望著他離開的背影,突然無法抑止、無能為力地痛哭起來。
夜涼似水,月色迷濛,寂寞莫名。
翎兒蜷縮在床上,即使讓棉被包了個嚴嚴密密,仍覺刺骨的寒。
突然,門毫無預兆地「啪」一聲被人推開了。
翎兒還未及看清來人,便被卷進一具溫暖而且有熟悉氣味的懷抱中,魂魄未齊時,唇已被掠去,連帶著身軀理智情感,都於瞬間被人迅速燃燒焚毀殆盡……
兩人靜靜地相擁在一起,翎兒的呼吸微微吐向綽隼的胸膛,而她也感覺到他的氣息吹拂在她頭頂的柔絲上,由粗重到平緩。
「不要回媚紅樓。」綽隼粗啞著聲要求道。
翎兒哀哀一笑。「不是回,是被趕。」
綽隼摟緊她。「你生氣嗎?」頓一頓。「你生氣也是應該的。」
他說了要她回媚紅樓后,心情真是前所未有的差,罵人、摔案上的東西、踢椅子、甚至拳打桌子,仍讓他的鬱悶與刺骨的痛無法減輕。
好吧,如果這是愛她會有的現象,他認了,他清楚了,他明白了,他知道了--他愛她!
他愛她!
然後,他便來了,來要求她不要離開他!
「我不生氣。」翎兒說。
「你知道我有多麼想把你留在我身邊嗎?但我要留你在身邊的方法,只能是--」
翎兒驀地伸出手掩住他的口,不讓他說話。
「不要,我過不慣那種生活的,光是應付王府里的二十幾位寵姬我便頭痛了,更何況以後的三千佳麗?當我聽到你的二哥下毒害你大哥的事時,我就知道,這種生活太不適合我了,每天不是計算別人就是別人計算你,太辛苦了。
「其實你也不想過吧,只是你有不得不過的使命,但我沒有;所以,我不想當你後宮的任何一名妃嬪,你應當很清楚才對,不是嗎?」
綽隼深深地凝視著她。「……我其實也很厭倦這種鬥智爭權的生活,太累人了,所以我希望你能陪我,因為只要你在我身邊,我的壓力就會不知不覺地減輕。」
翎兒溫柔地笑了。
「但是,如果你把我囚錮在一個金籠里,我就會變得不再是我了,我會失去自我,你也會厭惡那時的我,所以,我不能做你的妃嬪的。」她主動吻住他,纏綿悱惻。
「你一定要離開嗎?」綽隼問,不再霸道,卻有幾分灰心與莫名的寂寞,好像她已經離開他一般。
倘若她真的不再留在他身邊,他往後的日子要如何過呢?
不再有她的笑語,不再有她的怒容,不再有她的麗顏,甚至不再有她的氣息!這種日子,他能過下去嗎?當皇帝有何用?他要的真的是皇帝之位嗎?
第一次,他對自己一直堅持的信念起了懷疑。
但他來不及聽到她的回答,因為屋頂的細微聲響引起他的防備。
他掩住她欲張的口,用眼神示意她別出聲,然後護她到床的內側,他則執起散落的衣衫以及長鞭,屏息等著屋頂上的不速之客落地。
闐黑的房間內,一個黑影如鬼魅般從屋外閃了進來,他的動作輕巧而靈活,與之前的殺手完全不同,若非綽隼的武功夠好,眼力耳力一流,怕也是看不清這人的到來。
綽隼見黑衣人步步趨近,他悄悄挪身,把翎兒推到更內里。
眼看黑衣人已伸出手,綽隼也握緊了長鞭,但黑衣人卻停住了,短暫的時間停滯,黑衣人驀地拔劍揮向綽隼。
綽隼連忙起身,長鞭揮向利劍,擋住了黑衣人的襲擊。
黑衣人也不啰唆,他輕鬆地避過綽隼的長鞭,招招凌厲,喬康聽到聲響,想進來,卻被綽隼喝退。
「退下,你若敢進來,我就殺了你!」
喬康只得站在門外守候。
翎兒反倒聽呆了,為什麼不叫人來幫忙?難道都到這個時候了,他還要逞英雄嗎?還是他覺得不需要保護她,讓她再受傷一次也無所謂?
綽隼閃身,手中雖然揮著鞭,但心裡卻甚為納悶。如果這個人真是一流殺手,那他為什麼不幹乾脆脆與他斗一番呢?這個人雖然劍招犀利,但絕無奪他性命的意思,他的目的是什麼?
閃神問,但見黑衣人不再攻向他,反而向床的位置疾速躍去。
心裡一驚,綽隼大喝。「你的對手是我!」
邊說邊揮鞭阻止黑衣人探向翎兒的手。
黑衣人用劍鞘堪堪隔開長鞭,手已抓緊翎兒的素腕。
「呀,痛--」翎兒痛呼出聲。這人想幹什麼?擰斷她的手嗎?
「放開她!」綽隼氣急敗壞道,也伸手拉住翱兒的另一隻手。
兩人的拉扯,幾乎沒讓翎兒的手給弄斷,她痛得淚水奔流。「放開我,放開我,我的手要斷啦!好痛--」
綽隼心痛,迅速運內力賞他一掌,黑衣人為避掌,只得放開翎兒。
綽隼立刻把她抱進懷內,但一雙利眼卻沒離開黑衣人半分。
「你是誰?」
黑衣人不答,逕自向綽隼搶人。
護著翎兒,綽隼出招難免有點不順手,但憑他的武功,仍是擊傷了黑衣人,並把他的面紗挑開--
「是你!」綽隼錯愕。
黑衣人笑笑,仍不說話,縱使受了傷,但他仍有能力對付綽隼,他劍鋒一轉,已不是向著翎兒,而是刺往綽隼。
綽隼因為此人是令王的近身侍衛,所以怔愣了一下,等他反應過來時,翎兒已先他一步擋在他身前,替他擋下了那一劍。
「翎兒!」綽隼扶住她軟掉的身軀,驚叫出來。
他忿忿地轉過頭,瞪著黑衣人道:「為什麼?難道他連我也不放過嗎?」
但黑衣人不說話,也沒機會再說話,因為綽隼已了結了他的生命。
翎兒倒卧在綽隼懷中,胸口極痛,但看見黑衣人的嘴角流出血時,她失聲叫了出來。「啊!他……他……」
「死了。」綽隼冷冷地回答,然後面無表情地把黑衣人一腳踢出去。「喬康,處理掉他!」
翎兒撫著心口,神魂未定。
「怎麼了?受傷很重嗎?讓我看看有沒有流血?」綽隼心痛地問。
此刻,他真的感到恐懼,一種極怕失去她的驚恐,他第一次有這麼一種感覺,驚慌無措痛心,太難受了。
但,當他掀開她的衣衫一看時,他長吁了口氣,緊繃的精神於剎那間潰毀。
「你沒事,真好,你沒事……」他只懂叫著這幾句,只懂把她緊緊擁在懷裡,緊緊的,緊緊的,幾乎沒把她給悶壞。
以為自己死定了的翎兒摸摸胸口,沒有血……原來,是那塊黑玉璧替她擋下了那一劍。
「這果真是寶物,它真的能保佑我們。」翎兒也鬆口氣,笑了。
「傻瓜,為什麼擋下那一劍?」綽隼止不住自己顫抖的聲調問著,內心猶是驚悸,再來一次,他一定會被她嚇死的。
為什麼?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當她有意識時,身子已幫她作了決定,那一刻,她只想著他沒事,她只想著救他,哪還想得到其他呢?
「那你為什麼不要喬康幫忙?」翎兒也納悶。
知她沒事後,綽隼又恢複本性,他邪氣地瞅著她,曖昧地笑了。「我怕你會後悔嘛!」
「我怎麼會後悔?」
見他笑得更賊了,一雙眼溜啊溜的往她的身上瞄去,她低頭,才發現自己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褻衣,嫩膚隱隱約約地呈現在人的眼前,說有多誘人就有多誘人。
「啊--」翎兒驚叫,她急急地奔回床上,拉起棉被將自己包起來,連頭也埋進去。
「別悶死啊。」綽隼好笑地逗她。
翎兒嬌嗔地睇他一眼,想開口駁斥,但怕惹來他更可惡的揶揄,故轉移話題。
「你見到那人時,為什麼如此驚訝?」
綽隼的笑容頓住了,他喟嘆一聲,收起玩笑的心道:「他是令王的人。」
翎兒吃驚。「是他?他為什麼要捉我?」
「可能想拿你來威脅我,或者想把你送給尚王,好讓兩人的關係更加密切吧。」
綽隼也鑽進被窩,張開雙臂納她入懷,只有聞著她清香的氣息,他才能平靜下來。
「噢。」翎兒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回擁他。他的心跳得好快喔,是因為憤怒嗎?
「我不想當皇帝了。」綽隼突地冒出一句來。
翎兒抬起螓首,錯愕萬分地看著他。「什麼?你在開玩笑嗎?」
就算見著他一臉認真,她仍然很難置信。「可是、可是……你已經堅持了那麼久了啊,而且,這還是你大哥的遺願。」
綽隼疲乏地閉上眼。「如果沒有你的出現,我想我會一直堅持下去的,縱使我很厭惡;但你出現了,是你讓我懷疑,自己的堅持是否正確,是否真的是自己想要的?我動搖了,你知道嗎?而且,我會問自己,這是大哥的遺願,但並不是我的意願啊,我還要再堅持下去嗎?」
翎兒沉默了,片刻后,她才開口。「駱皇后不會允許你這麼做的。」
他苦笑。「是啊。」
「那你又豈能不做?」
「來個假死如何?」綽隼半開玩笑地提議。
翎兒斜睨他一眼。「都這個關頭,你還玩!」真是沒救了!
「你不要老是這麼認真,很悶很煩的。」綽隼不以為然,慵慵懶懶地回應。
「就是你這種態度!我的一生就是這麼被你玩掉的!」翎兒被他玩世不恭的態度惹火,氣結地指著他道。
「當時我想只有把你收起來,我才能完全的擁有你,所以才賣你進媚紅樓的。」綽隼很認真很深情地凝視著她。
但他的深情沒讓翎兒感動,反而火冒三丈。「你居然因為這麼無聊的理由,就把我賣進了妓院?!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綽隼被她罵得很不爽,她至少也要為他其實是想擁有她的念頭感動一下下嘛!
「你的脾氣真的很不好。」他擰眉抗議。
「你現在才知道嗎?」翎兒冷哼。
「你不是說把尊嚴和心都給了我,不會再跟我吵嗎?」綽隼指控。
「我有這麼說過嗎?不記得了。」一推四五六,乾淨俐落。
綽隼氣極道:「你出爾反爾,算什麼好漢!」
「我從不是好漢,我只是小女子,還是沒有原則的小女子。」
她是擔心他遲早會被這種態度玩死掉,才罵他的。她真的怕啊,倘若他真有什麼事,她怎麼辦呢?生離已讓她如此難受;死別,她又如何承受?
「你明天立刻回媚紅樓!」綽隼被她氣得重提舊事。
「不用明天,我現在就立刻走。」
翎兒也氣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是如何為他著想,立刻翻身下床收拾。
綽隼雙手一撈,又把她擁回懷裡。
「放手!」翎兒氣憤地掙扎著。
「不放。」綽隼也不鬆手。
翎兒怒氣騰騰地與他相望,良久,良久,然後--
「嘻……」兩人都笑了起來。
「為什麼我們總是在吵架?」綽隼嘆息而笑。
「因為你脾氣不好。」翎兒也嘆氣,語氣溫和起來。
「我?是你脾氣不好吧。」綽隼啃啃她的耳垂,道。
「是你才對。」翎兒堅持。
「是你。」綽隼也不肯承認責任。
「是你!」
「好了,」綽隼急忙打住。「再下去,我們又要吵啦。吵架這種事太傷神了!」
綽隼微笑吻她。「現在,我們該睡一下!」
「你不想辦法解決問題啦?」翎兒驚訝。
他居然還睡得著引她很懷疑他到底是否真的不想當皇帝,還是隨口說說?嗯,依他的本性,很有可能是這樣的。
「睡飽才有力氣想嘛。」綽隼邊說邊合上眼。
「可是-i」瞧著他的睡容,翎兒不再說話。
他對不當皇帝、駱皇後會來阻止、令王要剷除他等事,居然抱著這種不以為然、不當回事的態度,行嗎?
望著他安靜的睡容,翎兒的心又驚又喜又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