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翎兒因為流血過多,加上傷口發炎,所以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才清醒過來。

她努力抬起眼皮,卻也只是撐開一條細縫而已,她的眼睛好乾澀,喉嚨像被火燒過般,又痛又干。

「水……水……」翎兒蠕動著枯裂的嘴唇,拚命擠出聲音。

「小姐!」床邊的皖兒聽到聲音,立刻撲近她。「小姐想要什麼?什麼?水?小姐想要水嗎?等等。」

說話間,鳴兒已快手快腳地倒來一杯茶,皖兒扶起她,讓鳴兒就著她的嘴倒茶給她喝。

三杯入肚,翎兒已精神許多,也看清她現在的情況。

還是在這屋子裡,清雅整潔一如那天她剛入住,似乎沒有人曾死在這裡,也沒有人曾流血半死躺在這裡般。

但她不會忘記的,太刻骨銘心,也太讓人驚駭了。

她很迷惑,自己當時居然沒尖叫過一聲,那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殺人耶,第一次見到死人耶,她當時必定是嚇呆了,讓她連最基本的反應都發揮不出來。

她是死也不會承認的,她當時有那麼一點期盼,綽隼會來救她。

「我好了嗎?」看著自己身上的布條,翎兒啞著聲問。

「好了,大夫說只要小姐醒來,就沒事了。」皖兒高興得幾乎掉淚。

「就是就是,小姐會長命百歲的。」鳴兒加強道。

翎兒虛弱地笑笑。「謝謝。」

她閉上眼想休息,但又倏地張大眼。「那個死掉的人呢?」

「哦,被人抬走了。」皖兒扶她躺下。

「噢,」她長吁口氣,輕輕顰眉。「為什麼沒人告訴我,王府是一個這麼危險的地方呢?」

她現在有點明白,為何綽隼的身上有如此多傷疤了。

「因為有人想置王爺於死地,所以王府才會這麼危險。」鳴兒解釋。

「想他死嗎?他是王爺不是嗎?還有人敢殺他?」翎兒驚訝道。

「為了想當下一任皇帝,王孫間必定會有這種事發生。」

「他們不是親兄弟嗎?相煎何太急。」翎兒不解。

「小姐,你不是在王親貴族中出生,你不明白。事實上,一個皇帝的上任,計謀、機智、膽識、還有必要時的無情,這都是缺一不可的。除非你不想當皇帝,不然,你就得擊敗其他兄弟,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國家的安穩,不會有篡謀之事發生。」

翎兒瞠目結舌,久久說不出話來。

皇族間是如此沒有溫情可言的嗎?那爭了個帝位回來又如何?心靈上的虛空,是用物質能填補得了的嗎?她不是不明白,只是,難以接受。

「所以,隼王有時也不得不冷酷。」鳴兒說。

翎兒盈盈淺笑。「敢情你們說了一大堆就是要替他說好話嗎?」

「當然不是,只是每次看到小姐跟隼王見面就吵,覺得這樣不太好。」

翎兒嘆氣。「我們爭吵是有很多原因,我自尊心很強,容忍不了一點點的蔑視,偏偏那位王爺他就最愛如此,所以沒辦法,我們很難不吵。何況你看,我被人刺殺,他居然袖手旁觀,這種人,叫我如何能開心地對待他?」

鳴兒和皖兒聽罷,也默然了。

這時,門被象徵性地叩兩下就推開了,進來的趙管事依舊一張棺材臉。

「哦,何時王府如此沒禮教了?怎麼客人還沒說准進,下人就自己推門而進了!」翎兒冷嘲熱諷道。

趟管事微微一愣。他是掌管這群寵姬的日常生活和各種賞賜的人,所以從來只有人巴結他,哪有人敢奚落?這還是第一次!

「我是管事。」趙管事僵硬辯駁。

翎兒起身,冷笑著。「我連綽隼的帳都不賣,你以為你是誰?」

想嚇唬她?哼,再三十年都不行!

在場的人全倒吸口冷聲,她、她怎麼敢直呼隼王的名諱?她真如此不怕死,還是她太急於求死?

趙管事的臉板不下去了,青筋一跳一跳地。「你居然敢直呼王爺的名諱,你可知這是死罪?」

「叫一下名字就會死了嗎?」她的黑瞳漠然地注視著趙管事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得管人經驗豐富的趙管事都不禁冷汗直冒。

「我會叫王爺處置你的。」他的語氣沒半分權威,反而有一種要找人來幫他出氣的委屈。

翎兒盈盈笑道:「我等著。」

「你--」趙管事又驚又怒。

「送客!」翎兒不給面子地下逐客令。

鳴兒和皖兒只好上前。「趙管事,請--」

「哼。」他怒火騰騰地拂袖而去。

翎兒吁口長氣,剛才那逞強的起身,讓她用盡了力氣,此刻,只能腳軟地跌回床上。

「小姐,得罪那小氣的管事不太好吧?」

「我恨不得他攆我走呢。」翎兒嗤笑,一點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原本唯一會讓她感到害怕的是綽隼,但經這一回鬼門關,她連他也不怕了,大不了一死!誰怕誰!

鳴兒與皖兒對視一眼,都嘆氣了。

晚上,皎潔的月光斑駁篩落於地上,錯落參差的。

休息幾日,身體稍稍好一點點,只是,肩胛仍會隱隱作痛,提醒著那天的經歷。

沒琴可撫,只好到長廊站著,抬首望月。

「汴水流,泅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她輕輕詠著,念完才猛地發現,這是白居易的「長相思」,是寫女子盼望情人歸來的情景,她怎麼突然念起這一首了?她肩上的傷也波及到腦子了嗎?

綽隼坐在樹上,樹蔭把他全遮住,所以翎兒看不到他。

所有人都以為他從沒來看過她,沒人知道,其實他在她受傷后,每天都有來微霜居看她,只是他沒讓人知道罷了。

如果他要她承受那一劍是向自己證明他不在乎她的話,那他真不知道,現在他坐在這裡,悄悄凝望她的行為,又算什麼了。

他又皺起濃眉,討厭自己一再為她而變得失常的同時,又貪戀著她嬌妍的美貌,她身上特有的幽香,她額間妖嬈的紅梅,還有她剛烈的脾氣!

想起前些日趙管事向他投訴,他忍不住彎了嘴角。

他當然不會處罰她,因為他就是欣賞她這性格--不賣任何人的帳,活得隨性、自主。有時他會想,他之所以會留她在身邊,一再容忍她的挑撥,可能就是因為自己嫉妒她能率性而為、坦蕩而活的隨興吧。

所以,註定她逃不開他了。

風悠悠蕩過,院中所植的紫丁香以及白玉蘭的花搖搖跌落,灑了一地的花魂,和風交錯,讓清涼的夜染上花香。

翎兒緩緩走向白玉蘭,沒走幾步,一個人影突然從天而臨,嚇了她一大跳,猛地後退。

不意撞上木柱,她急急捂住肩胛處,才傷愈沒幾天的傷口又隱隱疼痛起來。

看清了來人是誰,她滿腹怒火立刻燒旺。

「你來幹麼?」她口氣惡劣。

綽隼緩步上前,笑著。「看來你的精神不錯嘛。」

「謝謝,我暫時還死不了。」翎兒打從鼻子里用力一哼,才道。

「動物的求生能力是比較強。」他點頭表示贊同,一臉認真。

「動、動物?」翎兒怒得差點說不出話。「你說誰是動物?」

「誰認誰就是。」綽隼好脾氣地笑著,一反以往的邪氣。

「哼!」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她只好哼氣:心裡悻悻然的,轉身想進屋內。

想不到那惡人也跟著進來。

「我要睡了,王爺請回吧。」翎兒冷著聲下逐客令。

「要睡了嗎?本王也打算今晚在這裡睡,現在就上床吧。」綽隼若無其事道,還真的坐到床上,等她。

翎兒氣得發狂,她尖叫著:「我是病人,你不知道嗎?你走,我不要見你,你快走!」

哦,老天,求求你賜我無敵的武功吧!放心,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只要你把絕世武功賜給我,我答應你我絕不殺他,只要讓我揍得他滿地找牙就行了。

綽隼有點好笑地看著她噴火的雙眸,知道她心裡必定正狠狠罵著他。

「這是本王的地方,要走不走是本王的事。」他好整以暇道。

「隨便你,我不奉陪。」她賭氣地坐到躺椅上,拿起案上的書就著蠟燭看。

綽隼手指頭一彈,微弱的蠟燭便被指風給熄滅了。

「喂,你--」

翎兒才喊出一聲,便被綽隼吻住。

她忘了反抗,因為他的溫柔,這份前所未有過的溫柔。感覺就好像她是寶貝,讓他極度珍視的寶貝。

那不是他,不是她所認識的他。他本該是跋扈、專橫、野蠻、不顧別人感受,甚至,是不管別人生死的,這些由他不救她便可見一斑。

但,現在的他呢?如此溫柔,如此繾綣,如此深情,如此愛憐,這根本不是他嘛!她疑惑不已,這真的是他嗎?他沒雙胞兄弟吧?

思緒被這份難得的柔情緊緊包裹住,讓她亟欲想透析他的腦袋只能沉淪--

綽隼邊吻邊抱她上床,但並末急著索愛。

他只是柔情萬千地一再吻她,直到她快要窒息,快要承受不了這份柔情憐惜時,他才放開她。

翎兒微張水眸,蒙蒙眬眬地凝視著他,樣子楚楚可憐,又嫵媚十足。

「你呀--」綽隼嘆息著開口,卻又沒了下文。

翎兒困惑地注視著他,不知他搞什麼鬼。

綽隼伸手自懷內梭巡一會,然後拿出了一塊黑黑的東西遞給她。

清涼沁人的東西貼上翎兒,讓她不自覺地打個顫。

「這是什麼?」黑黑的一團,她幾乎都分不清哪個是她的手指,哪個是東西。

「黑玉璧。」

綽隼扶起她,解開她的髮髻,讓烏絲傾瀉散開,然後他托著她的下頷,靜靜欣賞著此刻嬌媚動人的她。

翎兒愣了一會,這份感覺,還真有幾分夫妻的味道呢。

如果問她想要一份怎樣的愛情的話,她想要的就是這般模樣了--丈夫愛憐且溫柔地看她,不說話,也能彼此心意相通,她想的就是這麼簡單,彼此的一心一意而已。

她也有幻想過,倘若有這麼一天,那人會是誰?但她是作夢也沒想過,今天讓她感到憐惜的人,竟然會是綽隼!一個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人?

心,控制不了地悸動著,鼓動著,似是要告訴她一些什麼真相,一些她極害怕知道的真相!

她斂斂神,不讓心再有機會思索下去。

「怎麼這個玉璧黑黑的?」翎兒找了個話題轉移自己的思緒。

「這是黑玉所做的。」

綽隼執起她的一小撮柔絲輕輕嗅著,然後把玉璧放到她白玉般的掌心上,齊齊細看。

就著明亮的月光,翎兒看清了這物。

玉璧是全黑色,比夜更深沉的黑,璧上有一些奇異的圖騰,似鳥非鳥的,但摸上去甚為溫潤細膩,平滑流暢,完全沒有凹凸雕刻的感覺。

「這些圖騰是什麼?」她問。

「我也不清楚,」綽隼答,牽起她的手一起來到月亮底下,然後抬高玉璧讓月光穿透它。「看吧,很特別的。」

霎時,奇迹出現了,黑玉璧在月光的照射下,竟然發出五彩的光波,飄飄漾漾,似流水般,漸漸的,光波轉暗,黑玉璧的中央射出一點刺目的亮點,是艷紅色的,如血。

「啊--」翎兒既奇又訝地嘆了一聲。

綽隼收回,黑玉璧又恢復原樣,好似從未曾出現過奇觀般,又靜靜躺回他手中。

「聽說此物是上古的黃帝所造,所取黑玉有鎮邪驅魔之效,不知是否屬實。」綽隼把玩著玉璧,輕描淡寫說著。

翎兒連忙道:「那你快快收好它吧,這樣的寶物,肯定會有很多人想偷的。」

「是啊,那你得好好收藏了。」綽隼順著她的話道。

「哦,」翎兒應完,才猛地發現不妥之處,她張大水眸,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咦--你剛才、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要收好它。」綽隼笑著。

「我?你說我?可是、可是,這是你的寶物啊。」翎兒吃驚道。

「現在,我把它送給你。」綽隼執起她嫩如白玉的手,把玉壁放進她手心。

「不行,這、這不行啦。」翎兒想抽手。

這種寶物她怎麼敢要?如果有一天她不小心弄不見了,而他又向她要回,她拿什麼還?不行,怎麼想都不妥。

「我說你要就要。」綽隼皺起眉,她又打算拂逆他了嗎?他今天來可不是為了吵嘴的。

「你又霸道了。」翎兒的眉頭輕顰,嘟著嘴道。

「你不喜歡嗎?」

「不是不喜歡……」翎兒好生為難地瞅著他,不知該怎麼跟他說才好。

綽隼糾結的眉頭展開一點點。「喜歡就行啦。」

「這麼珍貴的東西,你叫我藏在哪好?我怕弄丟啦。」她苦著臉說。

綽隼舒眉而笑。「不怕的,這塊玉很有靈性,只要它吸了你身上的氣息,你就弄不丟它了,除非有一日你把它送人,讓它吸收別人的氣息,不然會一輩子都跟緊你,丟不了的。」

「有這麼神奇嗎?」翎兒詫異地問。

「真的,以前我哥經常要上戰場,這就是他的護身符,真的很靈的,保我哥常戰常勝,並且無損無傷,而且只要你一想起它,它就會出現,靈的很。」

綽隼說,聲音卻有些異樣,但翎兒看不到他的樣子,因為他把頭埋進她的發中了。

「那你哥怎麼把玉璧給了你?」翎兒輕輕問著,不知為何,她直覺地知道這不會是個好聽的故事。

「死了,」綽隼的聲音從她的頸窩間模糊不清地傳出來。「我拿走了它,所以害死我大哥。」

他在發抖,雖然他極力想用平靜的語氣訴說這段往事,但並不成功,因為翎兒還是感到他心裡的悲傷。

如此的悲痛,如此的哀慟,還有沉重的內疚,正如潮水般從他心裡漫出來,讓她的心也跟著驚悸了。

「不要傷心,沒事了、沒事了。」她像哄一個正在大哭的小孩般,溫言輕語地在他耳邊呢噥,纖纖的手則輕輕地一下又一下地拍撫著他的背。

綽隼抬起頭,眼眶有點微紅,但他沒哭,他的神情甚至是肅穆的。

「十五年前,我親眼看著令王下毒的。」他恨聲道,眼中氳氤上殺氣與喋血。

他雖恨令王,但其實他的心裡更恨那個因為年輕不懂事,所以沒有把令王下毒之事說出來的自己!

翎兒掩住他的黑眸,急聲道:「不,不要再想了,我不許你再想!」

他們好不容易才有如此溫馨的時刻,她不要讓他想起這些會讓他變惡魔的事情。

現在,她隱約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冷酷,他的改變大概是從那時開始的吧?怪不得她總是覺得他這個人不太相信別人,也不相信世間有美好的事情,更不相信親情。看來,他哥的死對他的打擊真的很大。

綽隼渾身一抖,突然驚覺了。

這些秘密他從沒告訴過別人的,他現在是怎麼回事?他居然跟她坦白一切!

太可怕了,她對他的影響遠遠超過自己所以為的;太可怕了,而他甚至不清楚她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每個跟著他的女人都有著目的,當然不外乎是錢財;野心大些的,就是想在他登上王位時,謀得一個半個妃嬪的位置。

她們的心思,他都清清楚楚,唯獨對她,他弄不清,她曾說過她只要自由,其他的金銀珠寶,甚至皇后之位都寧可不要,但,真會有這樣的人嗎?

他不知道,他太習慣懷疑人了,他也太清楚人本性里的貪婪與自私,所以,他根本無法讓自己相信她真的是別無所求的。

她這是以退為進嗎?他一方面希望他猜中,那代表自己不會受她影響;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自己猜中,他……對人性還有那麼一點不敢奢望的期盼在。

綽隼深深凝視著她,越覺得迷惑。

他連一直小心保藏住的玉璧都給了她,他的心到底是怎樣認為的?心也認為該送給她嗎?

「反正它永遠會跟住你,丟不了,你就收好它吧。」綽隼說,有點倦累,悲傷太會讓人累。

翎兒也不好再推卻什麼,她小心翼翼地收進懷內,才對他嫵然一笑。「收好了,以後它就跟定我了。」

「它會保佑你的。」他說,驚詫地發現,他真的希望它會保護她。

翎兒對他綻開從未展現過的燦爛笑花,道:「希望如此。」她可不想再被刺客刺傷。

「彈琴給我聽,好嗎?」綽隼合上眼,語音模糊地說:「直到我睡著。」

「我也很想操琴,但,我沒帶琴過來。」翎兒歉然道。

「是嗎?」他有點失望。

「我唱歌給你聽吧,直到你睡。」看到他有點失望的樣子,她居然不舍,她不會病了吧?

綽隼點點頭,抱住她幽香柔軟的身子,安靜地合眼躺著。

翎兒輕輕在他耳畔唱歌,一首接著一首,直到他已呼吸均勻地睡去,直到夜已極深,直到天邊的晨星漸漸隱去,她都不肯停下來。

她怕她停了,他就會醒來。

她從不知道,他睡著了,會是這個模樣。那麼安靜,那麼安寧,那麼簡單,那麼單純,白天邪魅佞酷的他,此刻卻是這麼的這麼的讓她心動。

她貪戀地看著他,亟欲將他銘刻於心,然後雋永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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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成美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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