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下富庶,莫過蘇杭。
故事起於蘇州,蘇州城街道寬敞,屋舍儼然,街上行人熙來攘往,車水馬龍,隱約可見盛世之兆。
城南風府為蘇州首富,主事者風懷古為一介儒商,他富貴不淫,鋪橋修路,周濟貧困百姓,提攜晚輩同行……在蘇州城百姓口中留下了極好的口碑。是以,他在商場上不必用強硬手段,也將風家事業發揚光大,為蘇州百姓津津樂道,而更令人難忘的則是他當年迎娶武林第一美女雲影的故事,他們不明白溫文儒雅的風懷古為何弱水三千不取,單單痴戀上一個四海為家的女子。江湖中人也不明白飄逸出塵、孤高傲世的雲影為何肯放棄佩劍江湖、快意恩仇的逍遙生活,為一個商人洗手做羹湯,相夫教子。
其中原因,就不是外人所能猜到的。
風府,風雲樓。
纖纖玉手推開朝南紗窗,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絕色容顏。她,便是雲影。
「半面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平穩柔和的聲音響起,雲影身後多了一名男子,他有飄逸的神采,俊逸的容顏,神采瀟洒,姿態風流。他,則是風懷古。此刻,他拿了件水藍披風細心地為愛妻披上,指責道:「老是不知顧惜自己,著了涼可不好。」迷人的鳳眼卻泛著無盡的溫柔與愛戀。
「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雲影輕輕地靠在他身上,俏皮地笑道,「我知道夫君會照顧我嘛!」
「唉!」風懷古搖頭苦笑,拿她的機靈沒有辦法。只得緊緊擁住她,吸取自然的馨香,儼然一對神仙眷侶,羨煞旁人。
「老爺、夫人!」一個慌張的聲音打破了寧靜的二人世界,在看到他們恩愛地相依相偎時,又知趣地退了出去,歉意地道:「對不起哦!」
「罷了,你進來吧!」來者是侍女飛星,能讓素來持穩的飛星如此慌亂的只有一人,那就是他的兒子風清逸。
「飛星,逸兒又做了什麼事了?」雲影看著丈夫那不為外人所知的惱樣兒,偷偷地抿著嘴笑。
「少爺他……他把牛師傅給……『請』走了!」飛星斟酌著字句,以最「婉轉」的話語陳述一個事實:風家的小主人,在三年中攆走了五十二位師傅。
「什麼?」饒是風懷古脾性再好,也難以接受,不由咬牙切齒道,「這個魔頭!」以手撫額,不勝其擾。
「夫君稍安勿躁,且聽聽飛星怎麼說!」雲影不以為意地輕輕笑著。她這個兒子就是太聰明,加之家境優越,竟養成他目中無人的紈絝性子。
「是!」飛星點點頭,慢慢陳述剛才的事情。
「逸兒,聽說你熟讀四書五經,那為師今日抽背幾段如何?」牛師傅要開始第一課。
「徒兒雖對四書五經記得滾瓜爛熟,但它上不能抗兵殺敵,下不能養家糊口,不知這些學來何用?」風清逸反問。
「小子狂妄!四書五經可以正心志,辨明道,遵禮法,明大義,解疑惑……」牛師傅開始滔滔不絕。
「既如此,徒兒有一事不明,孔聖人說『男女授受不親』,專講男女大防,為何《詩經》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或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孔聖人讀罷竟還稱『三月不知肉味』。唉,這前後不一,自相矛盾,實教徒兒『悠哉優哉,輾轉反側』。」
一席話問得牛師傅滿面通紅,目瞪口呆,半天回不過神來。
飛星學著風清逸好學不倦卻迷惑不解無可奈何的樣子,也有幾分相像。
「夫君,瞧逸兒這鬼靈機的樣子,哪是師傅考他,分明他考師傅嘛!」
風懷古極力忍住笑,嚴肅地問飛星:「那後來呢?」這也不至於把牛師傅這樣好修養的人給氣跑了吧?
「後來,牛師傅便道:『既如此,咱今兒個就不背書,做做對子,如何?』少爺當然答應。牛師傅隨手翻了幾下書冊,說:『這出自《水經注》,你聽好:石寶寨,兔走魚游!』少爺便脫口而出了一句下聯,」看了兩位主子一眼,見他們正聚精會神地聽,便緩緩道:「牛家院,豬肥馬壯!」
「撲哧!」雲影把剛喝的一口茶全數噴在了飛星身上,倒在風懷古懷裡笑道:「絕對絕對!這倒挺貼切的!」在她所認識的西席先生中,幾乎都是君子固窮的清灌長者,惟有這牛師傅與眾不同,大腹便便,肥肥胖胖,哪有半點讀書人的樣子,活像個鄉下土財主。
風懷古輕拍著她的背道:「逸兒實在可惡,仗著幾分小聰明,便這般羞辱老師,我定要好好收拾他一番。想那牛先生也是地方望儒,三年進士,滿腹經倫,學富五車,只因無意仕途,才退居鄉里,著書立論。如今肯出山教授逸兒,無非是看在我的薄面上,現今哪有不氣之理。以後,還有誰敢教這個小子呢?」唉,又得登門道歉,只盼這位牛先生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才是。
「夫君,逸兒絕頂聰明,別說四書五經,便是其他經史子集、秩史雜文,他也是過目不忘,無非是小孩心性重了些。」雲影軟言相慰。
「就因為他這性子,我才不放心。沒聽牛先生說嗎,讀書可正心志,辨明道,遵禮法……」
「夫君……」雲影拖長了聲音撒嬌,她也不想聽這些長篇大論,「話雖如此,可古往今來的讀書人無非沖著那兩句話,『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一旦得償所願,什麼禮義廉恥,還不統統拋諸腦後。再說,咱家雖談不上大富大貴,倒也豐裕,並不需要逸兒為官為臣來光宗耀祖啊!」
風懷古深知愛妻雖遠離江湖,但依然有著豪爽之氣,倒不辯駁,只是輕輕笑道:「我才一句,你便有十句來回。不過倒也有道理,像我一介商人,還不是已有『顏如玉』了!」溫和的鳳眼斜視著妻子,透著戲謔。
雲影臉微微發紅,心中很是得意,只有她才擁有風懷古另外不為人知的一面。空氣里滲著曖昧的氣息,有一個不識時務的聲音插進來:「老爺、夫人,如果沒有其他事,飛星先……先走了!」說罷,也不等同意,逃也似的離開了。
雲影嗔怪道:「你呀,每每說逸兒是個魔頭,我看哪,你才是個大魔頭呢!」
「我是希望下人越少越好,少來煩我們!」
「風言風語,別磨蹭了!等會兒讓我爹看見,又走不了啦!」一個十來歲的小廝滿臉不耐地催促著身後兩個可憐兮兮的大男人,雖是布衣,卻掩不住與生俱來的貴氣,長得粉雕玉琢,眉間全是慧黠的靈氣。他便是風家長子風清逸,讓蘇州無數教書先生頭疼不已,避之惟恐不及的混世魔王。
「少爺,你就饒了咱哥兒倆吧!老爺知道了,可是吃不了兜著走。」兩個虎背熊腰的男人苦苦央求。
一想到男主人那溫溫和和、笑眯眯的樣子,他們就頭皮發麻。並不是男主人待下人不好,而就是因為太好了,所以一做點他不喜歡的事情,他們就像很對不起他似的。這個小主人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每每設好了圈套就等他倆傻傻地往裡跳。不過上當的次數多了,傻子也會變聰明,他們也有應對的法子,那就是堅決不從,打死不從。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會出岔子的。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風清逸豪氣干雲地拍著胸脯,無奈個子實在太矮了,缺乏說服力,讓那兩兄弟不約而同地搖頭嘆氣。
「你們不相信?你們竟敢不相信?」他瞪大美麗的鳳眼,這對傻瓜,被他整多了,也變得小心謹慎起來了。
「相信什麼呢?」一個溫和卻慵懶的聲音傳來,足以讓在場的幾個人心跳漏一拍。
「老爺!」兩兄弟幾乎要對風懷古的及時出現感激涕零了。
「你們下去吧。」
二人如蒙大赦般,一溜小跑,不一會兒便沒了蹤影,背信棄主!風清逸在心中不滿地嘀咕,知道自己在劫難逃,只得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的父親。
見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鳳眼露出小狗般討好的神色,風懷古不由一哂,善於察言觀色的風清逸見狀,高興地撲上去,抱著父親道:「爹,您不生逸兒的氣啦?」
抱起兒子,看他雖著普通衣衫,明眼人卻能一眼看出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這孩子老愛往外跑,風言風語又不頂用。也許,雲兒的建議是正確的,家裡是該添些家丁護院才是。只是他習慣了,不希望有太多的人打擾他和愛妻的寧靜生活。算了,此事暫且擱一擱吧!
「爹,您在想什麼呢?」風清逸伸出雙手揮舞,試圖喚回父親縹緲的神思。
收斂心思,風懷古虎著臉道:「穿成這樣,又想跑哪兒去玩?別忘了,上次你氣走牛師傅的賬還擱著沒算!」
「啊?」真笨,剛剛竟不知趁機溜走,現在自投羅網,被父親緊緊地抱著,總不能說城內新來了個戲班子,他是去看熱鬧的吧?這次會罰什麼呢——面壁、抄書……娘啊,您在哪兒啊,快來救救你可憐的兒子吧!
「夫君!」說曹操,曹操到。見救星到了,風清逸奮力掙脫父親的「毒掌」,跑到母親身後躲起來。
風懷古哭笑不得,每次他要訓斥兒子,她這個做母親的總能及時趕到,瞧這母子同仇敵愾的樣子,彷彿他十惡不赦似的,叛道真當他要為難兒子?
「雲兒,你不是在房裡教嵐兒刺繡嗎?」
「這丫頭,和她哥哥一個樣子,都是不安分的!」雲影笑笑,並不為此事著惱,「才坐了一會兒,就說這兒疼那兒不舒服,非嚷著要到園子里透氣呢!」
風懷古啼笑皆非,兩個孩子都遺傳了愛妻好動的個性,極少有他沉穩內斂的脾性,偏生自己又愛慘了妻子的活潑精靈。說到底,罪魁禍首反而是自己了。
風清逸這才發現自個兒妹妹也在身後沖他笑。她遺傳了雲影姣好的容貌,眉目如畫,肌膚勝雪,著一身鵝黃衣衫,嬌俏可人,宛然便是雲影小時候的模樣,可想而知,若干年後又是一個顛倒眾生的絕美女子。
風清嵐掙脫嬤嬤的手,拉著風清逸道:「哥哥,你要出去嗎?帶嵐兒一起去玩好嗎?」風清逸惱她揭穿自己的目的,又見父親瞪著自己,彷彿在說: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不由生起氣來,甩開她的手。
清嵐猶自不覺,說道:「刺繡一點也不好玩。你看,我手指頭都扎破了!」果然,幾個手指頭都纏著白布。
風清逸心頭一疼,握起她的小手仔細地吹著,問道:「還疼嗎?」
「不疼了!」雖聊勝於無,清嵐也開心地笑了。
「你看,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操心再多,也不知道今後是怎麼回事呢!不如順其自然,嗯?」偎在夫君懷裡,雲影總能找到最舒服的位置。
「就依你!」風懷古眼中是無限的溫柔與愛戀,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兒女雖精靈古怪,卻遺傳了他善良的天性,又何必強求其他呢?
「爹、娘!」看到父母恩愛的樣子,風清逸眼珠轉了轉,一臉慎重地說:「孩兒決定了,今後一定要找一個像娘那般美麗無雙的女子為妻,才不枉此生!」
「風、清、逸!」風懷古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吼出來,而肇事者早已溜之大吉,惟留風清嵐不明就裡和一群早已笑倒的嬤嬤丫環,反正,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
元宵夜,蘇州城內掛滿了各式好看的燈籠,兔兒燈、魚兒燈、蝴蝶燈、仕女燈以及走馬燈等等。處處流光溢彩,讓人目不暇接。天上月光,地上燈光,加之煙花紛飛明滅,映在每個喜氣洋洋的人的臉上、身上,也映紅了半個蘇州城的夜空。其間有達官貴人,香車寶馬,駱繹不絕;也有布衣百姓,安步當車,摩肩接踵;甚至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中女子也在人群中左顧右盼,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聽人聲鼎沸,環佩叮噹,簫管悠揚,好似太平盛世般。
風府早已掛好了燈籠,比不得街上的種類繁多,卻精美異常,盞盞出自名家之手。風清逸牽著盛裝的清嵐,流連在這些美麗、精緻的燈籠之間,饒有興緻地猜著謎語,倒也自得其樂。只是在聽到外院人呼朋引伴之聲后,不禁又心癢起來。實在忍不住了,便跑到母親那兒去磨蹭。
雲影哪會看不出他的心事,便含笑對風懷古道:「難為他老實在家待了這麼久,就放他出去透透氣也好!」
風懷古抵不過愛妻的軟語相求,只得應允。風清逸頓時像脫僵的野馬般興奮,不巧看見母親欲語還休的樣子,納悶道:「娘,您可有何要吩咐的?」
雲影淡然一笑,「沒什麼,早去早回,路上可要小心。」
他正待再問,清嵐扯著他的手道:「娘,我也要去!哥哥,帶嵐兒一起去!」
「不行,女孩子家是不能隨便拋頭露面的,知道嗎?」好不容易才有這一個機會,他可不想被這個小麻煩擾了興緻,故而風清逸惡形惡狀地對清嵐說道。
「不嘛,嵐兒也要出去嘛!娘好偏心,只讓哥哥去玩。」她嘟著嘴,眼眶都紅了,一幅楚楚可憐的樣子。
無奈,雲影只得抱起她,哄道:「嵐兒乖,你還小,過兩年大些,娘就讓你出去玩,好嗎?」風清逸則趁機帶著風言風語溜之大吉。
「雲兒,你有心事?」風懷古並未放過愛妻臉上一閃而逝的不安的神色。
「沒有,也許是這陣子過節,有些累了。」搖搖頭,雲影不想告訴他自己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以為是自己操勞之後產生的幻覺。
「你呀,要我說多少次,有什麼事讓下人去做,別累著自己!」猿臂一伸,將愛妻嬌女納入懷中,享受著天倫之樂。
雲影不祥的預感很快變為事實。
「老爺、夫人,前面來了一群強盜,你們趕快逃吧!」管家帶了幾個年輕家丁衝進後院。
「什麼?」風懷古大驚,不想太平盛世竟有人如此猖狂,隨即又鎮定下來,「強盜此番前來,定是為了風家財富。管家,趕快叫大家能躲便躲,能逃便逃!」
「不,我們不走,我們誓死追隨主人!」風家的下人們站了出來,他們都是窮苦之人,在最危難的時候是風懷古出手相救,現在風家有難,他們豈會袖手旁觀,一走了之。
「唉,胡鬧!那好,大家一起從後門走,之後再四散離開,知道嗎?」風懷古露出難得一見的霸氣,讓在場諸人均嚇了一大跳。
「來不及了。」雲影看著前後逼近的火把,喃喃道。馬上清醒過來,把沒有一點危機意識的清嵐往飛星懷裡一塞,道,「帶嵐兒藏起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出來,知道嗎?」
「可是,夫人你……」
「別說了,趕快走。」
「娘……」清嵐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大大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
「嵐兒……」雲影有些哽咽,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又別開眼去,對飛星道:「若我夫婦發生不測,可到蜀中峨嵋找我師兄於寒之,他會撫養嵐兒的。快走!」
「雲兒,你也走!」風懷古第一次用命令的語氣對愛妻吼道。
「那你呢?」見風懷古臉上一怔,她笑道,「我知道你不會留下他們不管的,那我又豈會拋下你獨自苟活。何況,這裡面會武的僅我一人!」說罷,自下人手中取過閑置已久的壽玉劍,護在丈夫身邊。
「雲兒,是我無能,害你受苦,但是,我曾發誓,定要讓你遠離江湖是非,如今,我既無法做到,卻不願讓你沾上血腥。」說罷,輕輕把妻子推在身後,獨自面對數十個凶神惡煞的強盜。
「胡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哪有大難來時各紛飛的道理?」雲影與丈夫並肩而立。
「哈哈哈,好一對短命鴛鴦,死到臨頭還卿卿我我。好,老子送你們到陰間做夫妻去!弟兄們,上。」為首的刀疤臉儼然是強盜頭子,大刀一揮,一群蠢蠢欲動的亡命之徒迫不及待地蜂擁而上。
「強盜,我跟你們拼了。」管家率領眾家丁迎敵,風懷古要阻止,已然不及,他們哪是這些如狼似虎的強盜的對手,不消片刻,便死傷無數,惟有雲影手持壽玉劍,舞得密不透風,劍光閃處,無不血肉紛飛。
一時間,雙方互有傷亡,眾強盜也不敢再自恃人多,均立在原地遲疑不決,刀疤臉臉一沉,怒斥道:「他媽的,誰敢再退後一步,老子就先宰了他,上。」
雖迫於淫威,但眾強盜仍不敢欺身上前,雲影冷笑道:「我當有什麼能耐,原來不過是一群欺軟怕硬的酒囊飯袋。」
「雲兒。」風懷古出聲阻止,他思的是脫身之法,雖一時小勝,但敵眾我寡,這樣相持下去,也不是辦法,遂輕聲道:「你右邊的人手較少,呆會兒你殺出去,或可有一線生機。」
「那你呢?」雲影瞪他。
「我自有脫身之法,別忘了,我們還有孩子。」
「休想。」雲影喝道,「自從嫁你后,什麼事兒都依著你,現在,聽我的。」不愧是被人寵壞的「武林第一美女」,即便是嫁人了,也是本性難移,仍然刁蠻任性。
顯然風懷古無心計較這些,他額上急出冷汗,臉上出現少有的嚴厲之色,低聲喝道:「不要管我,現下是能走一個是一個。」
「不。」
「你……」
這邊僵持不下,那邊也在想對策,只見一個白衣秀士在刀疤臉耳旁嘀咕幾句,那刀疤臉便揚起大刀高聲叫道:「弟兄們,那男的不會武功,先將他拿下。」
眾強盜又是一擁而上,專攻風懷古,饒是雲影武功卓絕,雙拳也難敵四手,顧首難顧尾。一回頭,突見風懷古被兩個強盜按倒在地,再一分神,兩把明晃晃的鋼刀已架上脖子。
「夫君。」
「雲兒。」
夫妻二人不顧自身險境,卻為對方擔憂。形式陡轉直下,讓刀疤臉得意地仰天狂笑,「沒想到蘇州首富竟如此窩囊,連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了,哈哈哈!」
「呸,強盜,我夫君乃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豈容你這種人污辱。」
「喲呵,連罵人的聲音都這麼好聽,想必這身子更銷魂吧,哈哈哈!」聞言,一班強盜紛紛附和。
「放了我妻子,你要什麼條件,我都依你。」即使被挾持,風懷古依然鎮定自若,從容不迫。
「放?你以為我會留下一個活口嗎?」
「打劫風家,無非是為了錢賤,風家財富不是單靠搶就能得到的,你們今天所能搶到的不過十之其一,而風家基脈根本就沒動到絲毫。」他說的是實話,天下富庶,莫過蘇杭,蘇州首富,說穿了和全國首富沒多大區別。
見刀疤臉有些心動,風懷古繼續道:「若放了我妻子,這些身外之物我大可拱手相讓,而這些財物,讓你們再建一個蘇州城都綽綽有餘!」
「夫君,你……」
「閉嘴。」刀疤臉猶豫不決,那白衣秀士又嘀咕了幾句,只聽他罵道,「呸,你已在我手中,不怕你不說,再說,就今天搶到的,也夠我們弟兄一輩子享用不盡了。想蒙我,沒那麼容易。」
風懷古暗嘆口氣,正欲展開三寸不爛之舌,繼續遊說,卻見一個鵝黃色身影衝過來捶打著刀疤臉,「放開我爹娘,放開我爹娘。」
「哪兒來的野狗!喲!嘖……好一個美人胚子,過幾年賣到窟子里,能得不少錢吶!」刀疤臉兩眼冒出淫穢之光,伸手向清嵐臉上摸去。
「畜生,不許動我女兒。」夫妻二人同時罵道,心中泛起了一絲絕望。
「哎喲。」
趁他不備,清嵐一口沖那隻粗黑骯髒的大手結實地咬下去,痛得刀疤臉一巴掌將她扇了出去。
「嵐兒。」風懷古與雲影心疼不已,卻掙脫不了強盜的鉗制。
「小姐。」隨後趕到的飛星趕緊扶起清嵐,轉頭愧疚地對雲影道:「夫人,是飛星的錯,沒能看住小姐。」
「不怪你,這是命。」雲影慘淡地笑道。
「連丫環都這麼俊,看來我們弟兄今日艷福不淺哦。」
「下流。」飛星一巴掌扇在刀疤臉臉上,讓那條疤頓時紅了起來。
捂著火辣辣的臉,刀疤臉惡狠狠地掐住飛星的脖子道:「你這臭娘們,敢打老子,老子這就讓你見閻王。」手起刀落,可憐飛星哼都沒哼一聲,就成了刀下之魂。
「飛星!」雲影大聲叫道,怒目瞪向刀疤臉,「你這個殺人魔頭,你良心何在?」
「哼,這是她自找的。」刀疤臉猶不解恨,提刀又在飛星屍身上砍了幾刀,突覺耳邊傳來一陣巨痛,「啊——」原來是清嵐咬住了他耳朵,想也不想,一把抓起清嵐小小的身子,往地上一摔,只見腦漿迸裂,頓時氣絕。
「嵐兒。」風懷古只覺口中一甜,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月白衣衫,雲影則已昏厥過去。
「放開我。」風懷古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掙脫強盜的挾制,踉踉蹌蹌奔到愛女身邊,不敢相信前一刻還在懷裡撒嬌的女兒,此刻竟與他天人永隔。
抱起清嵐,輕輕拂去她臉上的塵埃,道:「嵐兒,乖,醒醒!別貪睡了,啊。」
悠悠醒轉的雲影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她的夫君就像平時哄嵐兒起床一樣,輕聲慢語,臉上是無盡的慈愛,不由傷心欲絕,奮力推開兩個已然發獃的強盜,奔向夫君愛女,撫著清嵐那了無生氣的小臉,細細審視,喃喃道:「夫君,嵐兒睡著了,不會再醒了。」
「是嗎?」風懷古抬頭,目光茫然地問道。
雲影心頭一痛,她的夫君何時是這副模樣,又想起一件事,問道:「夫君,你後悔嗎?」
「後悔什麼?」
「後悔娶我,後悔我的刁蠻任性……」
「不……」風懷古止住她的話,深情地看著她道,「我要感謝上天,感謝它讓我遇見你,感謝它讓你成為我的妻,感謝它讓我們度過了那麼多美好的時光。」
「夠了,你們有完沒完?」刀疤臉氣急敗壞地吼道,從沒見過哪個階下囚不把他放在眼裡。
真沒把他放在眼裡,雲影徑自道:「有這些就夠了,別忘了,我們還有……」話語陡地結束,原來雲影趁他不備,將一把鋼刀刺向自己胸口,像往常一樣,在風懷古懷裡找到最舒服的位置,似嘆息地吐出最後兩個字:「……孩子。」
「雲兒……」風懷古目眥欲裂,摟著愛妻嬌女,腦中已是空白一片。半晌,才輕輕拔出雲影胸口那把刀,看著愛妻的鮮血自刀尖上滴落,在火光下顯得陰森詭異。
輕輕地,把至愛放在地上,驀地,大吼一聲,「強盜,我跟你們拼了。」誰知,幾把鋼刀同時插進他的身體,揚起的手無力地鬆開,刀落地,手垂地,人倒地。拼著最後一口氣,他把妻女攏在自己身旁,「雲兒……你……你和嵐兒……走……走慢一點,等我……等……」說完,便斷了氣,眼竟不閉,怒視著厚重的夜空。
「都他媽的硬骨頭。」刀疤臉氣哼哼地嚷道,轉頭看著白衣秀士道,「老二,怎麼辦?風家還有個孽種沒找著。」
「料這種紈絝子弟也沒什麼作為。」白衣秀士陰沉著臉,「此地不是久留之地,一把火燒了。」他從此隱姓埋名,任誰也找他不著。
看著那美麗而空洞的鳳眼,刀疤臉冷不丁打了個激靈,抬頭看看四周道,「那敢情好,咱們快點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