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惜生，你現在哪裡？」

惜生握著大哥大正在前往田芯家的路上，他是要去接孟薇的，沒想到大哥卻在這時候打來。

「大哥？我在屏東呀！有事嗎？爸媽還好嗎？」

惜人不耐的切斷他的問話，簡潔有力的說：「都很好，我是問你現在在屏東的哪裡？快告訴我。」

惜生感覺到大哥迫人的口氣，實在很奇怪他這麼問，不過仍然回答他所處的地名：沒想到他大哥從話筒中傅來的回答竟然是：

「好，你到車站來接我；我馬上過去。」

「你？你也在屏東？」惜生這下真的意外極了，大哥竟然跑到屏東來了，為什麼？是為了田芯嗎？

「記得，到車站來接我，一會兒見。」

「大哥、大哥等一下，喂……」惜生瞪著手中的大哥大發了一下呆，隨即轉頭朝另一個方向揮手攔下一部計程車，準備前去接他那意外蒞臨的大哥惜人。

惜生懷著一顆驚奇又疑惑的心在車站等了二十分鐘后，終於看到惜人頎長的身形。他快步走到他大哥身前接過手中的旅行袋，急問：「大哥，你怎麼會突然跑來屏東？」

「我和你一樣，為了爭取摯愛來的。」惜人臉色略顯疲倦但口氣卻透著興奮。

惜生定定的看了他好一會兒，猛地一拳擊上他的肩窩，笑開臉贊道：「好啊！大哥，看不出你也是個捍衛愛情的勇士哦！」

惜人但笑不語，和惜生並肩走出車站。

借生招來車子說明地址後轉向惜人道：「大哥我先帶你到我住的小旅館，然後就去找田芯，她一定非常高興看到你。」

提到田芯，惜人的神情在瞬間轉變，那溫柔的表情是惜生從來未見過的，突然之間，他發現自己真的並不了解大哥。

「她……好嗎？」

面對大哥溫柔的問話，惜生不覺跟著心柔軟了起來，臉色卻反而沉重了起來，輕輕回答：「不好！真格來講是很糟。」

惜人聞言滿是關切的急問他：「怎麼了？她出了什麼事？快告訴我。」

惜生訝問：「你不知道嗎？不是因為你嗎？」

「我？我怎麼了？」他皺眉了。

這時，不止惜人皺眉，惜生也一臉困惑不解，只能搖頭。惜人見得不到答案只好強按捺住起伏的心，等待與伊人會面，只是這咫尺距離怎如此遙遠？他已迫不及待。

惜生默默觀察著敬愛的大哥，第一次感受到大哥內斂沈穩的外表下藏有豐富的感情，他掩藏了多少年？又掩藏得多辛苦？這一刻惜生驚覺自己和大哥之間好親近，也心疼他多年來的孤獨堅強。

「大哥，對不起！」他突然冒出一句。

收回遠注的目光迎向惜生，惜人不解的望著，惜生他也不加以解釋，只是笑笑；惜人不追問，再度側過臉看向窗外，向後飛奔的景物一一掠過他黑如子夜的黑眸，無一映存停駐，他的心思卻似身下這賓士的車子般直往那思念深深的心上人飛去。

時近中午，惜生帶著大哥來到田芯家的中藥店，剛巧孟薇從屋後走來，一見到惜生立刻笑容漾滿的喚他。

「惜生你到現在才來，都中午了。咦，你後面的是誰？啊！怎麼是你？！」

惜生讓過一步，現出身後的惜人。

惜人溫和輕笑：「我是來找尋迷途失蹤的弟弟的，原來他被一位美麗溫柔的仙女迷住了，忘了回家的路。」

惜生毫不介意大哥的揶揄反而笑得又得意又滿足，孟薇紅著臉瞪他一眼，也不甘示弱的反擊回去：「這位大哥也是被哪位既美麗又可人的仙女迷住而忘記回家的路吧？您的仙女在屋后等著，快去吧大哥。」

說完她拉著惜生就跑，兩人都掩不住興奮之情，惜生還回頭對他比了個勝利的手勢，看得惜人搖頭苦笑。

緩步朝屋後走去，惜人的心突然開始因這即將相見的一刻到來而急促的跳動；這種既期待又緊張的心情讓他的腳步漸漸快了起來。

田芯聽到了腳步聲頭也沒回的就說：「小薇妳怎麼去那麼久？拿來了沒？」

惜人靜靜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心裡一陣激動，低啞的聲音自口中輕輕盪出：

「妳要什麼？告訴我。」

田芯忙碌的手突地定住，整個人也僵住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慢慢地、僵硬的轉過了身，朝站定在門口深深凝望她的……顧惜人瞅著！然後，她打翻了忙了半天才整理好的藥材。

惜人大步走到她面前彎身撿拾散落的藥材，起身時對上田芯那圓睜的雙眸和蒼白的面容，他心疼的碰觸她的嫩頰來回輕刷著，低喃：「妳瘦了這麼多，臉頰上的肉不見了，這樣不好。」

田芯絲毫不敢眨眼的緊緊盯著他的臉，獃獃的問：「惜人？你怎麼在這裡？你怎麼可能在這裡？」

惜人既愛又憐她那單純可愛的模樣，不自禁的溫柔淺笑著擁她入懷，「來看妳。妳不想我來？不希望我來嗎？」

田芯的腦袋在他胸前拚命地擺動，「想……當然想……我好想你，好想你！想得好痛。」接著傳來她的嗚咽聲。

惜人擁緊她，抵著她頭頂輕聲承認：「我想妳、很想……很想……」邊說邊不住吻著她的髮絲，捨不得鬆開一點點，恨不能將她深嵌入自己身體合而為一般的悸動，讓他褪去平日的衿持內斂。

戀棧著日夜思慕渴盼的懷抱，捨不得抽離的田芯卻強迫自己推開他。掛淚的雙頰、盈盈的星眸載滿痛苦的望著他。「你來做什麼？難道……是送……帖子給……我的？你……你們結婚……不！你好過分！你好殘忍！我已經躲到這裡了你們還不放過我，要我親口跟你們說恭喜，好殘忍！你們好殘忍！你怎麼可以這樣殘忍的對我？嗚……」

她這巨大的轉變完全讓惜人摸不著頭緒，不懂她在說什麼。什麼恭喜？什麼結婚？跟誰呀？要有的話那也是跟她！那她到底在說什麼？

「田芯妳在說什麼？我要跟誰結婚？田芯，告訴我妳聽到什麼了？什麼帖子？我不知道。」

田芯淚眼婆娑的幽幽望著他，「你將要結婚的未婚妻是誰你怎麼不知道，她說過要寄帖子給我，你不用親自送來的，我……我不能去參加你們的婚禮，我很抱歉，我不能……我沒辦法……」

惜人還是不懂田芯為什麼以為他要和別人結婚了，不管是誰告訴她的，他都不能容許這樣的謊言阻礙了他和田芯，他要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誰告訴妳我要結婚？誰說我有未婚妻的？」他開口低問。

田芯傷心的低頭硬咽道：「是你的未婚妻說的。」

惜人按捺著性子再問：「她是誰妳知道嗎？」

田芯輕輕點頭，「她說她叫董香玲，你們兩家是世交、家世相當，我不應……我知道我不配，所以……」

「所以妳就很自動的退讓是不是？所以妳就一聲不響的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把我推給她是不是？妳就自己一個人躲在這裡傷心難過、折磨委屈自己，卻完全不管我的感受，不理會我的感情是不是？是不是？」

惜人灼灼逼視著退縮的她，知道她被自己嚇到了，可是他必須讓她清楚明白真實的情況，要她了解自己這麼深切的心只對她、只給她，就是要她的愛才行。

田芯覺得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不然他為什麼看起來很冷靜的樣子？難道不是那樣的嗎？可是她說……

「可是她說……」田芯不敢看惜人怯怯的爭辯著。

「別管她說什麼，現在只要聽我說。」惜人打斷她，深情款款的看著低垂螓首，只是偷偷瞄著他的田芯，「田芯，看著我，我沒有要和誰結婚！我沒有未婚妻！沒有！因為……我在等一個人，只有她才是我的選擇，會是我的妻子，妳知道嗎？」

田芯抬頭迷戀的望著他深情溫柔的臉龐，失望的她淚光盈盈的輕聲說道：「我不知道你除了她原來還有別人，那個女孩很幸福，真的、真的很幸福，我……我羨慕她。」

惜人對她的善良和遲鈍真是哭笑不得，同時心底也湧上滿滿的憐惜與柔情，悄悄欺上前握住她冰涼顫抖的小手壓在自己的心口，對著她那強自壓抑卻掩飾不住的失落與悲傷眼眸，他突然語氣沉重，嚴厲的朝她吼：

「妳還不明白我說的人是誰嗎？是妳呀！我要的人是妳，我愛的人是妳，就是妳，妳懂不懂？笨女孩。」

田芯完全呆住，不是被他的表白感動得呆住，而是被他吼得一時反應不過來，他從來沒有這麼失控過，也從來沒見他發怒過，她很難馬上適應。

惜人真是感到泄氣，自己一番愛的表白竟然讓她呆愣毫無反應，她難道就不能稍為表示一點感動之意嗎？唉，她怎麼會愛上這樣一個女子呢？

「田芯，妳要我等多久呢？」

田芯可以清楚感受到自己手掌心下他強勁的心跳，心好安定好滿足，漸漸的一道光芒點亮了她嬌美的面龐；她雙目晶亮看著他的手、他的下巴、他挺直的鼻，最後到他那深邃無奈的黑眸定住了。

「你在等我嗎？先生。」她俏皮的問。

惜人一看她的眼就知道她已明了過來，他放下心來柔聲問道：「嫁給我好嗎？」

田芯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我要再聽你說一次。」

惜生依她，再問了一次：「請妳嫁給我，好嗎？」

沒想到田芯還是搖頭，「人家要聽的不是這一句，是另一句。」

哪一句？惜人的眉部蹙起來了，這小妮子真磨人；看她一雙大眼睛既期待又鼓勵的瞅著他，他忽然領悟，笑她不能免俗地像一般女子愛聽那一句……

「我愛妳！願意嫁給我嗎？」

「願意！願意！願意！我愛你，我要當你的新娘。」

田芯一把抱住他高興得又笑又哭，看得躲藏在門後面的孟薇頻搖頭嘆氣。

「丟臉死了，好象她想嫁他想瘋了。」

惜生笑著摟住她的腰低問：「妳呢？妳是不是也想嫁我想瘋了？」

孟薇輕輕捶打他，「你想得美，我還要考慮考慮再說，免得你太得意。」

惜生不以為意，只是霸道的擁住她印下深深的一吻。「不準妳有別的意見！聽到沒？我的小姐。」

孟薇滿臉酡紅的睇著他，「聽到了，我的少爺。哼，霸道。」

「我們去吃飯吧！」惜生滿意的摟著她往回走。

「那他們兩個呢？」孟薇往後看了一眼。

惜生聳肩，「這時候他們哪還記得吃飯？！」

孟薇一聽笑得一臉燦爛，勾著他的臂膀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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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丟下台北的工作跑到這兒來可以嗎？有沒有問題？」惜生問著內心存疑的事，因為他太清楚他大哥的做事態度。

此時他們四人正坐在同樣的那棵芒果樹下，吃著秦媽媽準備的水果，好幸福啊！

惜人悠閑的伸直雙腿背靠樹榦，一手握田芯的手，懶懶的回了惜生一句：「你擔心你的公司吧，別管我了。」

「大哥你變啰！以前你最重視工作的，現在竟然可以這麼不當一回事似的，可怕！愛情的力量太可怕了！」惜生微微張嘴瞪著他看。

惜人但笑不說話。

孟薇也興緻勃勃的發表了意見：「是呀！以前看你總是一副嚴肅深沉的模樣，讓人很難親近，我那時候就很怕你，只有我們這位田小姐慧眼識英雄，一眼就認定了你這位白馬王子。」

說完她還特意地轉對惜人身畔的田芯取笑道：「我們的迷糊小姐終於也有精明的時候，真難得。」

「哪有？我可機伶得很呢！誰說我迷糊！」田芯這下抗議了，她挺直腰喊道。

另外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後一同看向田芯不說話，臉上的表情是擺明了不認同她的說法；田芯一看大家的表情心裡不服氣，努力要想出一件證明自己不迷糊的事，想了半天終於讓她想到了－－

「我告訴你們我可機伶了。有一次……就是我去找工作找了很多個都碰壁的那天，我是不重要！我要說的是那天我累了一天了，晚上我走在一條巷子里遇到三個歹徒搶劫我，當時情況好危急哦！幸好有一個人開車經過，他停車下來見義勇為，我一看機不可失馬上發揮我的聰明機智，趁他引開他們的注意力之際，用力踩了那個抓住我的歹徒的腳，扯回我的皮包拔腿就跑；因為我的腦筋動得快，讓他們一時反應不過來還呆愣在那裡呢！結果我就安全逃離了。你們說，我是不是夠機智？我才不迷糊，才不笨呢！」

敘述完畢的她可得意了，甜蜜的偎著惜人討賞似的問：「我聰不聰明呀？」

惜人的臉上表情很奇怪，他沒有點頭稱讚她，倒反而問她一個奇怪的問題。

「妳就這樣丟下那個見義勇為的人不管他了嗎？」

田芯偷偷一吐舌頭，「哪有，我還對他打聲招呼，道了謝才走的。」

惜人眼中閃熾著異樣的光芒，口氣突地降得低沉，「那聲謝謝要是不小心還真聽不到呢！」

田芯納悶的仰起臉對著他的下巴問：「你在說什麼？」

「那個可憐的見義勇為的俠士為了妳這聲招呼反而替自己惹來一身傷，可痛了好幾天才好。」惜人摟緊她柔軟的身軀失笑了一聲。

「你怎麼知道那個人發生了什麼事？你看到了嗎？不可能那麼巧吧！」田芯這下子更迷惑了，她掙出那溫暖的胸膛轉過來面對他，滿臉的不解。

惜人早領教過她的遲鈍，也不點明，只是誇張的嘆了口氣抱怨道：「更可憐的是那平白無故被人連累，帶著一身傷的俠士回到家時還被他那沒良心的弟弟取笑，問他是不是化了妝怎麼臉上又紅又紫的，真是可憐哪！」

這話說完田芯已經開始變臉了，她不敢置信，但……眼前他所講的每個情節都那清楚的表明了，他就是……

惜生已經張大嘴說不出話來了，大哥在說的是那天家中聚會時他回家自己對他說的那句取笑的話，一字不差，難道他就是……

最鎮定、也最興奮的人就是秦孟薇，她的反應完全是照她以前編織的浪漫愛情故事情節發展，當時她就只顧著追問田芯那個人長得如何，有沒有互相交換通訊地址之類的話，記得當時還惹得田芯發火呢！太好了，果然是最美麗的，最浪漫的情節，他就是……

「你是那個見義勇為的人？！」

三個人同聲喊出，嚇得三人彼此互看一眼又同時轉向瀟洒自若的男主角顧惜人。

惜人笑看三人，聲音清朗迷人，「我正是那位可憐的俠士。」

「太棒了。」孟薇拍著手掌直呼。

「真是太奇妙了。」惜生也直點頭。

田芯真的沒想到惜人會是當初救她的那個人，那位未見到面的俠士，他們真是有緣分！定定的望著眼前這張英挺堅毅的臉龐，田芯張手捧著、撫著，從他的眉到他的唇，都用她的手指一一輕撫過。這還不夠，她將臉貼近以吻代替，情真意切喃喃傾訴：「第一次見到你的笑便教我陷落了我的心，可是，原來我們的情緣卻是早就開始在你解救我於患難之時，謝謝上天賜給我這般幸福！謝謝有你！是你！我的大俠。」

這時芒果樹下有情人雙雙對對，那頭走廊底下的老婦人笑著說道：

「時代是不同啦！別太古板否則會顧人怨。好了，我們去找老田他們喝茶，好久沒一起泡茶了，走啦。」

秦先生聞言心情頓時開朗，牽起太太的手緊緊抓住並肩而行，夫妻倆一路有說有笑，相牽的不只是手還有心！僅管歲月已老、雲鬢漸改，幸福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