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天宜家縮在沙發里,看著重播的《慾望城市》影集。
她已經在宮家住了三天,這三天,大多數的時間只有她一個人在。
宮希俊八點去上班,晚上十點回家——通常帶著酒氣。
宮媽呢,更看不到人影,白天去公園練功,中午和朋友吃吃飯或逛逛街,晚上打麻將,有時打到第二天早上才回來。
而她都是睡到中午十二點才起床,下午的時間多半在看電視長片。
《慾望城市》演完了,接下來是《紅磨坊》,這部歌舞片她已經看了三遍,不想再看了。宜家按著遙控器轉檯——好像沒什麼可看的。
沒事做也頂無聊的,出去逛街也不知道要買什麼,因為宮媽送她的禮物簡直堆得像座山,舉凡化妝品、香水、洋裝、絲巾、珠寶……應有盡有。
宮媽打心底疼她,對她好,把她當成未來媳婦,害她心裡有些罪惡感,覺得不該騙她,可是她也不敢對她說實話,怕她會難過。
那就去書房找些書來看,增加點氣質。
她離開沙發,走進書房,宮希俊的書房整理得有條不紊,沒有散置各處的書籍。
她從書架上抽出了倪匡的《藍血人》,接著一本相簿倒了出來,好像是宮希俊藏在那裡的。宜家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相簿。
相簿里全是同一個女人的相片——晶亮明澄的雙眼,優美細緻、巴掌大的瓜子臉,白皙的膚質與極黑的長發相映著,她漂亮到會讓任何與她擦身而過的男女,都忍不住回頭過來看她。
而且有幾張是宮希俊和她的合照。從照片中不難看出他們兩人的感情有多麼好,兩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快樂的笑容,眼裡閃耀著光輝。
「原來那傢伙真的不是同性戀啊……」
這個美得不像話的女人,應該就是他那個一次的女朋友……這女人去哪了?怎麼不在宮希俊的身邊?
她一頁一頁翻得很慢,專心、仔細地看著裡面的相片。從相片右下角的數字,可以看出他和這女的交往了五年多。
他們為什麼而分開?
啊,會不會是像電影《瓶中信》演的那樣———那女人死了,但仍活在男主角的記憶里……
「你在這啊,我還以為你出去了。」宮希俊走進書房。
宜家猛然回過頭,「噢,你嚇了我一跳,我沒聽見你進來。」她邊說邊移動腳尖,把嚇掉在地上的相簿推到書桌底下。
他看見她奇怪的舉動,又一臉做賊的表情,不禁起了疑心。「你在做什麼?」
「沒有……」
「沒有嗎?我明明看見……」當他把書桌底下的相簿撿出來后,臉上的表情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你怎麼可以隨便亂翻我的東西!」
「別生氣,我在拿《藍血人》時,它自己掉出來給我看到的。」
「那樣你也不應該打開來看。」宮希俊惱怒地瞪著宜家。
「人難免都有好奇心嘛。」
「我希望你對我的好奇心能減到最低……不,應該是零。」
她用軟糖似的聲音說:「對不起嘛,看都已經看了,你就不要再怪我了……嗯,那這樣好不好?我明天回去拿我從小到大的相本來給你看。」
「我、沒、興、趣、看。」他像怕她聽不懂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宜家噘了噘嘴,然後問:「你下午不是要開會,怎麼回來了?」
「被你的迷糊傳染,我忘了帶磁碟片。」接著他從硬碟機里取出磁碟片。
「我一個人在家好無聊喔,你教我玩你發明的那個叫天堂的Game好不好?」
「不好,那是男人玩的遊戲。」
「男人玩的?戰爭遊戲嗎?我也可以玩啊。」雖然她對那種Game不是很有興趣,但她想知道宮希俊發明的,是什麼樣的網路遊戲。
「不是戰爭,而是性愛。」
宜家張大眼睛,「我沒看過性愛的Game,好好奇喔,快點,快開機給我看。」
「有使用手冊。」說完,宮希俊丟下她出門。
宜家只好邊看使用手冊邊開機,但是半小時后,她對電腦豎起白旗投降。
宮希俊一定會嘲笑她笨,要笑她就給他笑,反正她滿喜歡看他的笑容的。
那是什麼聲音?
宜家張開惺忪的眼睛,聽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是什麼聲音,但知道聲音是從浴室傳出來的。
她下床,打開浴室的燈,看到宮希俊抱著馬桶,剛剛的聲音是他嘔吐的聲音。
「拜託,把燈關掉好嗎?」他用手遮住眼睛上面,但她一動也不動。「拜託!」
「我喜歡開著。」他老是把她當小妹般使喚來使喚去的,這次她決定不再受他使喚。
「你的睡衣是透明的,你穿著草莓圖案的內褲……」他眯著眼睛看她。
她立刻關上電燈。室內並沒完全黑暗,光源來自她身後床頭几上的座燈。
「對嘛,這不是好多了……」他揮舞著手臂,「來,來來!坐下坐下!」他一直說,直到她坐到他旁邊為止。
自從她坐下后,他那迷的雙眼便盯著她的臉,不曾有半刻離開過她,宜家的一顆心怦怦地跳得好快。
「我第一眼就愛上她了,她也是……」
還以為他盯著她是想做什麼咧,原來是要講他的情史。宜家難掩失望。
「我們大二就在一起,我當兵的時候,也沒有發生兵變……都怪我太專註於天堂,忽略了她,讓別的男人有機會乘虛而入……
我花了一個多星期的時間都沒找到她,但在四月的一個星期天下午,我終於看到了她,她正從一家五星級飯店出來,後面跟著一個男的……
不管她做什麼,我還是愛她……我向她求婚,可是她說來不及了,她已經答應那個男的了……」他滿臉的倦容,又盯著她看,「她結婚後的一個月,我簡直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
他談女友的樣子讓宜家深深為他難過。不僅他的聲音,還有他那種表情,好像在美好回憶與痛苦記憶之間掙扎。
「從明天起就滿一年了,所以我應該會好一點,她得到了所要的……嫁入豪門……做少奶奶……」他的聲音就此打住。
「你的故事說完了?我要去睡覺了。」她站起來。
「不,不要走。」他抱住她的腿,不讓她走。「坐下來陪我聊天。」
她只好坐下來。「還要聊什麼?」
「什麼都可以,不過你先去幫我拿幾罐啤酒。」
「你已經喝很多了,不可以再喝了,宮希俊,你也不可以再這樣夜夜買醉,這樣會把身體弄壞的。」
「我知道,我知道,明莉也不喜歡我喝酒,也念過我會把身體弄壞,但這是最後一次,我發誓。」他像小孩子似的舉起右手。
那個女的叫明莉。宜家這麼想的同時,宮希俊的臉突然撞過來,嘴唇碰了一下她的唇后移開他的臉。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她腦筋一片空白地看著他,耳朵聽到他說:
「對不起,我的頭變得好重,都快撐不住了。」
雖然是意外,但她認為自己剛才被啾了。
嗚……她的初吻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沒了……
「明莉她……」
又是明莉!宜家忍不住發起脾氣,「她已經是別人的太太了,你最好把她忘了,而要忘了一個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有另一個女人。海里有數不完的魚,世界上的女人又不只她一個……眼前不就有一個……」她邊說邊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指。
等了三分鐘,他沒有任何反應,她抬起頭一看,他的頭垂在胸前。「宮希俊?」
他聽見她的叫聲,努力睜開眼睛。「嗯?」
「你有沒聽到我剛才說的至理名言?」
「什麼魚?你再說一次……」
「鯊魚!食人魚啦!」她沒好氣地大吼,宮希俊咚地一聲,倒在浴室地上。
她推推他的手臂,「宮希俊,快醒來!你不能睡在這裡,宮希俊……」
他一動也不動地倒卧在地上。「討厭!不會喝酒就少喝嘛!」她碎碎念著,開始把宮希俊拖出浴室。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上床,然後幫他脫去外衣和襪子,又為他脫下長褲。這是她第一次脫男人的衣服,而他竟醉得不省人事。
她真想摸摸他結實的肌肉,但又怕吵醒他,於是她溫柔地為他蓋上被單。
「明莉……」宮希俊嘴裡發出囈語。
笨蛋!宜家戳了宮希俊的額頭一下,然後爬上床,挨著他躺下來。
到了半夜,宮希俊頭疼得醒了過來。
他轉頭看宜家,只見她正沉睡,且鼾聲連連。
「宜家、宜家!」他一直叫她,但這女人說什麼也不睜開眼睛。
看來除非是發生十級大地震,不然她不會醒來。他用力搖晃她的肩膀。
「嗯?」終於醒來了,不過她的眼睛依然閉著。
「你眼睛張開一下好不好?」
她用手遮住半眯的眼睛,從指縫中瞄一眼床邊電子鐘的紅色數目。「現在才三點,討厭,為什麼要吵醒我……不讓我睡覺……」她抱怨著,並把被單往上拉到肩膀處,再閉上眼睛。
「我頭好痛,你先幫我做一件事,等一下再睡。」他用手指撐開她的眼皮。
她這下看到宮希俊的臉,看起來十分痛苦。
「我頭痛得下不了床,你去書房抽屜拿兩顆阿斯匹靈好不好?」
「喔。」宜家滑下床,半睡半醒地拖著腳步走出主卧室。
不一會兒,她拿著葯和水杯回來。
她把葯給他,他吞了下去,喝口水后,「謝謝。」
「不客氣。」
他有些欲言又止,「昨天晚上我喝醉,有沒有對你……」
「沒有,你很規矩,只是話說個不停。」當她望著他的嘴時,想到昨晚的吻,不禁感到全身燥熱。「我說了些什麼?」
「全是明莉。我知道自己沒有什麼立場說,但是我還是想說——你應該要忘了她……」
宮希俊突然齜牙咧嘴地叫道:「哎喲,好痛,好痛——」
「頭還是很痛啊?」
「不是頭,是肚子。」他跳下床,衝進浴室。
許久后,他走出浴室,虛弱地看著宜家。「你到底給我吃了什麼?」
「對不起,我剛剛才發現我拿錯葯了。」宜家低下頭,不敢看他。「我拿成瀉藥。」
「小姐,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迷糊——」說著,他又跑進浴室。
晴空萬里的星期天,宜家和小真約在紐約紐約門口碰面。
「小真!」宜家看到小真以後對她揮揮手。
小真笑容滿面地朝宜家的方向走了過去。「嘿,宜家,你看起來不一樣了,我差點認不出你了。」平常總是T恤牛仔褲的宜家,今天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身洋裝。
「我有變那麼多嗎?」
「嗯,你讓我想到茱麗亞羅勃茲演的那部麻雀變鳳凰,她穿上名牌服飾后,搖身一變成了令人炫目的美女,你現在也是美女喔。」小真問道,「進展如何?」
「什麼?」
「還有什麼,你跟宮希俊啊……」小真用肩碰碰宜家的肩,「上過床了嗎?」
她撥了撥發尾,「我和他每天晚上都在床上。」
小真睜大了眼睛,「你們每天晚上都做啊!」
「我只說我和他在床上,並沒有說做過那檔事。」宜家俏皮地微笑著。
「你躺在他床上,他卻沒碰你……嗯,看來你的白馬王子是同性戀。」
「他不是,他以前有女朋友,但和別人結婚了。小真,我只能再住三天,你有沒有什麼絕招,可以讓我在三天內抓住他的人和心?」小真是她的愛情顧問。
小真認真的想了一下。「你惟有在他面前脫光光。」
「他說過我脫光光,他也不會有反應。」
「我才不相信咧,他看到你三十四F的胸部后肯定會惡虎撲羊。」
「惡虎撲羊后呢?」
小真挑高了眉,「你不是處女嗎!就要他負責啊!」
「萬一他不肯負責呢?」宜家蹙著眉問。
「至少你快樂過。」小真笑著說,「我覺得他可能有點喜歡你,不然不會送你洋裝。」宜家身上那套洋裝絕不可能是宜家買的,因為她太窮了。不是宜家買的,那就是宮希俊送的。
「不是他送的,是他媽媽送的。」宜家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我也應該買什麼禮物回送他媽媽。」於是她們走進紐約紐約。
百貨公司內部巨大得像一個城市,而且賣的商品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她們乘手扶電梯經過許多樓層,有化妝品部、少女服裝部、男仕部、電器部……她們到仕女部,這裡都是有名的店,比如香奈兒、亞曼尼,當然價錢也貴得令人咋舌。
宜家看著標價貴得驚人的絲巾。「我的天哪,一條絲巾就一萬多元……」
「等你嫁給宮希俊以後,這一萬多元的絲巾可能還看不在眼裡咧。」小真說,「你一定不知道宮希俊多有錢,我查過財訊,天堂網站上一年的獲利超過十億。」
「一個小小網站竟能賺這麼多……」宜家突然掩口驚呼。
「怎麼?你又忘了關瓦斯?」她和宜家住在一起的時候,宜家常忘了關瓦斯,而她也常差點瓦斯中毒而死。
「不是,你看你後面。」
小真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轉過頭去看——
宜家要她看的是一對男女。男的看起來有五十多歲了,穿著亞曼尼夏季西裝、瑞士綢條紋襯衫、法國名店的領帶、夾著時髦的領帶夾,從腳下的義大利手工皮鞋,到胸部口袋露出的手帕,一派瀟洒的紳士打扮,沒有一分一毫的瑕疵。
而那女人二十齣頭,長得非常美麗,身材纖瘦高挑,穿著香奈兒最新一季的春裝,活脫脫像從ELLE雜誌走出來的模特兒。
這一對男女正在挑選絲巾,剛才她也看過,是另外放在玻璃櫥窗內,價錢特別昂貴的貨色。他們總共買了兩條絲巾,才走出店裡。從店員殷勤的對待態度看來,他們顯然是這裡的常客。
「那女的就是宮希俊的前女友,那個男的大概就是她先生。」宜家注視著明莉的背影。「他的年紀都可以做她爸爸了,她一定是為了錢才嫁給他的。」
「那男的是上市電子公司的大老闆。」小真以一副無所不知的神情說,「他已經結過三次婚,這次是第四次做新郎,而新娘的年紀一個比一個小。」
「她一定很後悔,她的前男友現在不可同日而語,說不定比她老公還有錢。」
「我要是她的話,我會甩掉那個老男人,重回舊情人的懷抱。」小真無心的說。
聽到這一句話,宜家的心往下一沉——
買完宮媽的禮物后,她們在西雅圖喝咖啡。宜家一面攪著咖啡,一面茫然地發獃。小真的話一直在她腦里盤旋。
「喂,你在發什麼呆啊?」小真問。
「那女的好漂亮,如果她想回宮希俊的身邊,我根本贏不了她。」她悶悶不樂地說。
「你呀,有點自信好不好?她是很漂亮,可是你也沒輸她太多,你很可愛,只是太迷糊了,老實說,我還真替宮希俊擔心,擔心他哪天瓦斯中毒……」
「你是在替我打氣,還是在漏我的氣?」宜家瞪著小真。
「我當然是替你加油,你飛上了枝頭,我才能跟著雞犬升天嘛。」小真又說,「你放心啦,那個女人當年嫌貧愛富,我看宮希俊不可能吃回頭草。」
「不一定喔,他好像還愛著她……」
「你還真麻煩,怪我不給你打氣,自己卻——那你不要愛他好了。」
「來不及了,我第一眼……還不是看到他本人,光看到他的照片就愛上他了。我已經無可救藥、不能自拔了……原來我這麼愛他的啊……」宜家咬了咬下唇,「我不要輸給那個女人!」
「對嘛,這樣就對了。」小真笑著說,「加油,我們兩個人的幸福都靠你了。」
過了一會兒,兩人就道別了。因為小真要去赴男朋友的約會。
宜家走到地鐵站,忽然想起一件事而回到街上——她要去買宮希俊愛吃的聖瑪莉起司蛋糕。
買到后,宜家高高興興地提著超司蛋糕搭捷運回家。
到家門口后,宜家在皮包里翻翻找找,最後她把皮包里所有的東西都倒在地上。
梳子、鏡子、悠遊卡……沒有鑰匙。宜家在樓梯間坐下,等待宮希俊或宮媽回來。
當宮希俊回來時,赫然發現宜家坐在樓梯上,倚著牆,睡著了。
他搖醒宜家,只見她忽然睜開眼睛問道:「你回來了,我等了好久。」
「你忘了帶鑰匙,怎麼不打電話給我?我會早點回來。」他邊說邊打開門。
「我沒想到……你看我買了什麼?」她把蛋糕盒持到他眼前。「起司蛋糕喔。」
「啊,還是我最愛吃的聖瑪莉……原來你喜歡我啊……」他微側著頭瞅著她。
宜家鼓起超大的勇氣,「對,我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你。」說完她砰地一聲衝進屋內,擦撞到他的手臂。
她的奔跑使紫檀木地板振動不已,接著他聽見一陣跌倒的聲音。
他走到客廳,看到宜家坐在地上,一隻手握著腳踝。
「我的腳好像斷了……」
他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握住她的腳,開始檢查。「沒斷,只是扭到,一兩天就會好了。」他咕噥著。「可是好痛喔……我大概沒辦法走路,你抱我去房間。」她伸出雙手抱住他的脖子。
「你自己用跳的跳進房間。」他扯開她勾住他脖子的手。
宜家不禁杏眼圓瞪,「你怎麼一點也不懂憐香惜玉……」
他的唇上揚,濃眉輕挑。「你又不是我真的女朋友,我對你憐香惜玉做什麼?你不是第一個,很多女人都喜歡我,不過你最好不要喜歡我。」
「為什麼我不能喜歡你?」
「因為我不喜歡你,我想以後也不會喜歡上你。」宮希俊說完站了起來,丟下坐在地上的宜家,走進書房。
宜家聽著自己的聲音,「你可以不喜歡我,但是我就是要喜歡你,而且打算喜歡到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