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平定坐在候診室的椅子上,等著最後一個病人走出診療室。
「嗨!醫生!」他俏皮的打著招呼,「我覺得很不舒服!」
「哪裡不舒服?」醫生動也不動的問。
「這裡。」他並不以為意,用食指敲敲自己的腦袋瓜說:「我覺得我太聰明、太有智慧了,有沒有什麼葯可以讓我吃了和平常人一樣笨的?否則,我在高處真是不勝寒哪!」
「這種病症對平常人而言,是無藥可救的!不過,你這種『常人』,有一種非比尋常的方法可以治。」醫生笑的邪門。
「哦!醫生,你真是天才,居然有辦法治療我的病。」他十分崇拜的口吻,差一點就要跪地膜拜才能表達他的欽佩。「趕快開藥方吧!」
「瀉藥!去西藥房買,多的是!」醫生已經笑岔了氣。
「不玩了!」他報以一個白眼。「這種醫生都有!居然叫親弟弟吃瀉藥?又不是便秘!」
「道理是一樣的,同樣是將體內多餘的東西排出來嘛!」原來這個醫生是平定的哥哥——平安。
「免了!我還是留著我這過人的智力吧!改天非教你三叩九拜謝恩不成!」
「又胡扯了!」平安對這個弟弟實在又愛又氣,愛他的可愛、活潑,氣他的口無遮攔,鬼點子特多。
「看看!」他從口袋裡掏出東西。「上回不是告訴過你,我賺外快嗎?讓你瞧瞧!」原來是毛片。
伸過手,平安將照片拿出來,飛快的看過近百張的毛片。
「怎麼樣?」平定急著問。
「不錯!挺像的!」
「什麼跟什麼?」平定一時氣結。「我是問你新娘子如何?」
「很漂亮啊!怎麼?想追人家嗎?那就去嘛!你一向不是很勇往直前嗎?」平安不露痕迹的慫恿弟弟。
這個女孩子不錯,比起那些弟弟帶回來的新派女性,要好太多了!
「她比我大兩歲!」平定將相片收好,又放進自己的口袋。「那個陳美枝還有沒有再來糾纏你?」
她是一個長相普通的女人,一心想當平安的老婆,而且,她的這個企圖已經是司馬昭之心,全鎮上無人不知的公開秘密。
「她是個不輕易死心的人?」平安淡淡一笑。
「不是教過你嗎?別老是對他和顏悅色,久了,她自然就會知難而退!除非——你甘心娶她當老婆!」
平安是不喜歡陳美枝的,老是假借看病來糾纏他的哥哥。其實她壯得像頭牛似的,明明沒病,卻硬要學西施捧心,簡直是東施效顰。
「我是醫生,怎麼可以對病人粗氣!」平安對於平定的直性子及天真感到啼笑皆非。
「隨你!」他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老話題上面。
「我告訴你,我替自己找到嫂子了!」
「你沒搞錯吧?」平安誇張的用手掏掏耳朵,他不相信弟弟會說出這麼荒唐的事。
「她是位護士,迷人、親切,將來可以和你夫唱婦隨!」平定不理會哥哥,自顧自的說:「你知道嗎?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那股憂鬱的感覺,讓人忍不住想去保護她。怎麼形容她呢?對了!她的味道很像梅莉史翠普。就連失演流浪街頭的骯髒老女人,都能令人目不暇給,愛不釋手!她和梅莉史翠普的演技一樣真。」
「你這趟回來,就是要胡扯這些?」平安雙手抱於胸前,正準備拿出哥哥的威嚴制止弟弟的胡言亂語。
「這是非常神聖的目的及任務!難道你不能念在我辛苦尋找的份上,表現得熱中一點為自己找一個中聲的嫂子吧!我可不願意讓那個丑婆娘來破壞我哥哥的一世英名!想當平太太,醫生夫人?門兒都沒!」
「什麼跟什麼?美枝對我有好感,並不代表我就會喜歡她啊!再說,哪有弟弟替哥哥找老婆的?古時候的媒妁之言也必須是父母之命哪!才沒有像你這樣荒唐、幼稚。」平安已經忍不住,開始低聲咆哮。
「算了吧!憑你窩在白河這種小地方,好姑娘早就人口外流了,你上哪兒找大家閨秀、名門淑女?」
平安也粗聲的回答。
他說的確是實話。
平安從小的願望就是在鎮上當醫生。
果然,他以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鄉下學校的學生,高分考取每個醫科學生夢寐以求的明星學校。這在當時,可真是全鎮上的大事,彷彿每個人都比平安的父母要高興些。
平安是鎮上唯一出的醫生。
這是鎮上的一件大事,大夥在茶餘飯後,總喜歡拿出來大談特談,因為,平安是大家的光榮。
讀了七年醫學院,服完兵役,又在城裡的大醫院當了幾年的住院醫生,等到他回到家鄉開業時,已經三十齣頭了。
經過十幾年的變遷,鎮上一些所謂有為男女青年,不管讀書或工作,都經往大城市求發展。平安的回鄉執壺雖是振奮人心之舉,可是,卻也因此將他自己給耽誤了。
「哥,」平安接著說:「聽我一次,錯不了的,我幫你找的絕對夠水準!我的老哥這麼優秀,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人可以匹配的!」
說平定在自吹自擂,倒也不是。
平安真的挺不錯的,高佻的身材,勻稱的比例分配,把他的五官、四肢展現出完美的曲線及位子。他的書卷氣,更是一般市會的醫生所無法比擬的!再加上他沒有一般醫生用功過度的標準行頭——近視眼鏡,他的眼睛彷彿能夠洞悉一切的智慧,任誰見了也抵抗不了,也難怪陳美枝……
「好——吧!」平安實在拗不過平定,只得無奈的說:「就算你中意,也不見得會合我的意啊!就算合我的意,人家也未必會喜歡上我這個小鎮的窮醫生吧!」
「哈!山人自有妙計!你肯接受我的指導,那就一切沒問題!我有自信,將來你一定會對我感激得痛哭流涕。」平定凡事都抱持樂觀的想法,在他眼中,世間似乎沒有難事。
他的樂觀開郎倒和平安的內斂深穩成了強烈的對比。
這兩兄弟唯一相像的地方,除了黑眸所射出的互相關懷及愛之外,大概只有姓氏了。
他們甚至連年紀都有相當的差距!
「先警告你,如果不成功,不許你再搞另一次這種飛機。否則,我鐵定翻臉!」
「人格保證!」平定在胸前划十,想想不對,又合掌。「總之,這是唯一且成功的一次,這是不可抗拒的天意安排。而且,我已經博取她的好感了,現在,只缺『地利』這個東風了!不過,請您放心,小弟一定鞠躬盡瘁,不唇兄長的殷勤企盼的!」
「謝啦!我可一點也不擔心。」這麼頑皮的弟弟,平安實在沒轍。「這次放幾天假?」扯了一大堆,平安才有機會問個實際的問題。
「三天!」平定搔搔頭,「回家吧!我可是先來向你報到的。」
「胡鬧!我怎麼可以隨便離開?你先回去吧!越來越不孝順,再過不了多久,可別學大禹過門不入。」
「咦?我在忙你的終身大事也!大——哥!」平定皺皺鼻頭,對於哥哥的無理指控不予承認。
「回去吧!」平安已經傷透腦筋,這個弟弟每回回來,總有不同的新主意來擾亂他,他現在只求下一回別逞個孩子回家,說是他的孩子喔!
「拜拜!我先回家等你,順便想想怎麼收你的謝媒禮。」拍拍屁投,平定要回家報告這則好消失。
出了診所大門,遠遠的,就看見一個身影搖搖擺擺的走過來。
「死八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平定低聲咒罵,「想當平醫生的老婆?下輩子吧!」
他踩著愉快的大步伐,容忍陳美枝再做一次死前的地謂掙扎。
「你!媽!我回來了!」人帶在三裡外,聲音卻早已傳回來,平安老遠的便大聲嚷嚷。
「左鄰右舍都聽到了!」平媽媽的責備充滿了摯愛。
「那才好啊!省得挨家挨戶通知。想幫我接風的人可以登門邀請了。」
「不害臊!」平媽媽的笑像朵綻放的花。「怎麼沒說要回來?」
「想給個驚喜嘛!爸爸呢?」平定左瞧瞧右瞧瞧。
「在後面。」她指的是那棵專供老男人聊天下棋的榕樹下形成的廣場。
「快叫他回來。」平定說。他長可真像媽媽,一樣的亮麗黑髮,一樣的五官,難怪他長得這麼俊,也因為他的俊顯出他的童稚之氣。
「他正忙著下棋。要嘛,去幫他加油;否則,千萬不要去吵他。」
「那——算了!」平定是沒興趣觀棋的。明明棋盤上寫著「觀棋不語真君子,舉手無回大丈夫」,可是,那群看熱鬧的,人不但比下棋的多,聲音更比下棋的丈。至於下棋的人,也往往一粒棋下了不老半天,還不確定要放在哪個地方。那真是世界上最不得安靜的一聲戰土,炮聲轟隆不斷,還是少去為妙。
「給您看個好東西!」他又掏出那些相片。
「啊!」平媽媽驚訝得合不攏嘴。「你這麼大膽?要結婚也沒有先和爸媽商量!」她又急又氣。
「別緊張,只不過是幫攝影公司拍的廣告照罷了!有錢賺的。」平定瞧母親的樣子煞是好玩。「您覺得新娘子怎麼樣?」
老人家一聽,趕忙扯扯耳朵,拍拍胸脯壓驚。
仔細看了幾張之後,不住的點頭。
「真漂亮!真漂亮!」她讚不絕口,鎮上現在連像點的小姐都走得差不多了。
「您說,如果她當您兒媳婦怎麼樣?」他試探道。
「我中意!不過,再急,也得等哥哥成親了再說嘛!而且,你還年輕,不急的。」
「媽,您搞錯對象了,這是我幫哥哥挑選的,我未來的嫂子。」
平母咯咯笑過之後,「不錯!很有眼光!不過,這麼年輕,好像比較適合你。」
「您又錯了!她比兒子我大呢!」他見母親認同,頗為自豪。「而且,她是個護士,小兒科的護士,巧不巧?」
「真的?」平母的眼中閃過欣喜,可是,很快的便又黯淡下來。「這麼漂亮,會喜歡小鎮醫生嗎?我說叫你哥上大醫院當醫生,也許人家會考慮、考慮!」
「不會吧?對自己兒子這麼沒信心?」平定一臉狐疑的望著母親。
「我是怕人家小姐眼光太高,不喜歡咱們這小鎮。」平母憂心忡忡得很。
「不成問題!這位小姐可不像一般城市人那般的勢利眼。而且,有我這個軍師在,一切搞定!」他做個OK的手勢。「她的名字和咱們家還真是絕配呢!步青雲是她的名字,刻意安排的也沒有這麼完美,您說是不是?」
「你哥知不知道?同不同意你的雞婆?」老人家擔心的事總是比較多。
說起絕配,她的兩個兒子才真稱得上是呢!
大兒子外表斯文,待人親切和藹,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其實個性強得很,任何事情在他下決定之前,一定經過了深思熟慮的步驟,才有最後的定案。
而經過他決定的事,通常沒有轉圜的余的,十足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小兒子外表較叛逆言語犀利得近乎一針見血,容易令人產生傑驚不馴的印象。骨子裡,他卻是個最容易說話的人,滿腦子的主意更是說換就換,很少堅持到底。
這兩個天差地別的怪兒子,著實令她傷透不少腦筋!這回,平定的好主意也不知道能不能維持到平安點頭的那一刻呢!
「原則上,他已經答應了。雖然是在敷衍我,不過,我肯定咱們家就快要有人陷入情網,無法自拔了。」
「但願能像你這麼樂觀。」平母似乎也躍躍欲試。
平安自小便將自己的生涯規劃得很好,人生的進度也始終和他所訂定的目標同步前進,他不是個會令人操心的孩子。若說他什麼令人不滿意的地方,應該是他沒有把女人放在他的生命藍圖裡。
她衷心希望平定真能替他哥哥補足他的這個缺憾。
「媽拜託您配合一件小事,請別在哥哥面前嘀咕這件事,讓我靜靜的進行,我會讓您很快抱孫子的。」
平母又仔仔細細的將相片看完,然後將它整齊的在袋子,交還平定的手中。
「收好!記住,千萬別讓你爸爸看見,他那個老古板不會接受大媳婦和小兒子拍結婚照的荒謬事!」
平母壓低聲音,左顧右盼,深恐丈夫突然返家撞見。
「老爸的個性我清楚得很,放心好了!」他將「犯罪」證據小心放回口袋,然後朝著母親擠眉弄眼。這個平定一直替母親解除沒有女兒的遺憾。
「我看,我還是去爸爸那兒站一會崗,讓他樂樂,這樣可以省掉一次教誨及冗的訓詞。」
話沒說完,他又跑出三裡外了。
父親獨特的嗓門,大老遠他便接收到了。
不知他又在和哪位長輩為哪門子事而爭吵?
「嗨!大家好!」他必須先向眾長輩請安。
他一向不喜歡「逐一點名」的打招呼,太費事了!而大夥也早就習慣平定這個搗蛋鬼的獨一無二。
「爸!」他叫了聲已面紅耳赤的父親。
這些老人也真奇怪,聚在一起總是高潮迭起,沒有冷場,不明就裡的人還以為是在打群架哪!誰料在切磋棋藝、閑話家常,培養更深厚的感情呢?
「回來啦!」父親抽個空回答他,然後又義無反顧的回到他的「戰局」。鬧烘烘的一團,聽得懂誰的話才有鬼呢!不過,每個人都樂在其中,也許這便是他們運動的方式。
平定記得小時候看到這種混亂,總是嚇得哇哇大哭,直嚷嚷「不要吵架。」
這些年在外地讀書,他竟常常會無緣由的思念起這特殊的噪音。彷彿它代表著最濃厚的家鄉味。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勸聽的噪音了。
「平醫生」一個年輕的媽媽手中抱著看來像是四、五個月大的小嬰兒來求診。「又是整整兩天沒吃半滴牛奶,怎麼辦?」
放下聽診器,對著病歷表沉思片刻,平安慢慢的開口,「或者——這次不要再替他打點滴了!」他的濃眉都糾集在一塊兒,足見他下了很大勇氣說出這句話。
看著病表上的出生日期,這個小嬰兒應該有四足歲,打從平安開業至今,這個小男孩就成了他的小病人。兩、三年來,平安沒有看見他有任何進展。
小男孩仍然如第一次求診時一樣瘦小。他的雙眼依舊緊閉,偶爾張開眼皮,也只見黑眼珠往上吊的獃滯眼神。他的嘴馬也依然合不攏,永遠都漫無目的敝開著。
生命在他身上,不再是個有意義的名詞;成長對他而言,更是一種諷刺。他不會哭鬧、不會嘻笑,因為他對周遭的一切毫無意識。
旁要根本不知道他在沉睡抑或清醒,因為,他整日只是靜靜的躺著,除了久久發出的一聲呻吟可以提醒別人,他是個生命體之外,他實在和洋娃娃沒兩樣。
其實,他活得比洋娃娃還不充實,更不快樂。
洋娃娃還可以透過電子零件,表達心情。她會叫爸爸媽媽,也會哭和笑,更會將眼睛靈活張開、閉上。她會做的動作,實在很多。
而他,這個小男孩,除了頭髮和牙齒在生長以外,其他的一切器官,早就停止了所有的活動。
他的雙手筆直僵硬,手掌永遠是緊握著的,要掰開它都不是件容易的差事。他的雙腳成交*的姿勢,腳掌早已變形得離譜,抱著他,一點也不會感受到生命的奧妙,永遠實際情況體會不了生命的美麗。
這位偉大的媽媽,從來不曾摒棄他。遍尋名醫仍無法查出正確的病因,跑遍大小醫院,始終沒有辦法治癒他,但媽媽仍舊不放棄他。
平安的作用,只是在延續小男孩可憐的、無意義的生命。曾經好幾次,他想勸年輕的媽媽不要再做無渭治療,他想勸她終止無盡的身心折磨。
但是,每次接觸到她熾熱的眼神,他總是被軟化,並且回過頭來怪自己的殘忍、無情。
最近,小男孩常常厭食,兩、三天不吃牛奶的紀錄越來越多。當媽媽抱著他來診所時,總是奄奄一息,了無生命的跡象,必須靠打營養針才能讓他繼續活下去。
「這實在不公平!對你可是對他。」平安平靜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錶情。「你有沒有想過,對他而言,生命也許是一種極度的殘酷的刑罰?也許,讓他自然而然的結束生命,才是最好的決定。至少,他可以早些投胎,有機會再支重新做人。而你……你受的折磨與煎熬也夠了,就讓你和他同時獲得解脫吧!」年輕的媽媽臉上的淚水早已泛濫,她泣不面聲,哽咽的說:「這些我都知道,我也想過,可是,我真的無法狠下心來。縱使明白花在他身上的金錢與精神都是一種浪費,縱使明白留住他只是在阻擋他來世的路,可是,我仍舊不能不理他!我真的很矛盾,也很痛苦。
不過,我卻必須繼續承受這些折磨。如果老天見憐,會讓他在接受治療時安然離去。至於教我放棄他,是萬萬不能的!我不想在將來的日子裡,後悔自己的罪行,後悔自己棄他而去不顧的殘忍。」
這真是個難以快擇的難題,平安也無權替她作決定。
只有在面對這個小病人時,平安才全暫時後悔選了這個行業。
如果是後天的人為因素所造成的生離死別,也許在一陣陣慟哭之後可以獲得紆解,可是,這種什麼也查不出個所以然的先天遺憾,卻教人充滿乏力及挫折感。
平安再一次妥協。
他吩咐護士準備完畢之後,小病又被妥置在病床上,作延續生命的治療。
他已經無法正確分辨這椿病例的處理,是對?是錯?他茫然的朝年輕的媽媽看一眼,她也正以茫然的眼神回望他。因為,她也不知道是對?是錯?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盡一個母親應盡的責任及愛心,不顧一切的救活她的孩子,不管生命對他有無意義,不管人生對他是否瑰麗。
「我曾經虔誠祈禱,甚至願意以自己剩餘的生命作交換,希望有奇迹出現,一分鐘,兩分鐘,或是半分鐘、十秒鐘都行,只求能讓我的孩子開口告訴我,他希望我怎麼處置他的將來,讓他自己決定苟延殘喘,或是儘早投胎?」她幽幽的說,語氣出奇的平靜。
可是,這平靜的一番話,卻是教人柔腸寸斷,有著更多生不如死的無奈。堅強的母親,你教人何其於心不忍?
回鄉以來,平安第一次有了想回城裡找恩師的衝動。應付這種人生的無奈,他實在力不從心。
「老師!」平安走進小兒科主任的辦公室。
「你捨得拋頭露面了?」非常有權威性的聲音。看到來人,姜正彥有太多的驚訝及愉快。
這位當年一手調教出的高材生,不顧他的百般慰留,硬是回去當個隱士醫生,著實讓他有痛失左右手的傷感?
「怎麼有空回來?該不是專誠來看老師的吧?」姜正彥說:「坐,先坐下再說。」
平安依言坐下。「我是專誠回來看老師的。」
「真的?」姜正彥喜出望外。「還好吧?」雖然平安常常來電報告訴近況,不過,今天卻是師生三年來的第一次會面。
「大致上而言,還不錯。」平安據實以報。
「今天,該不會是為小致上來的吧」相處太多年了,姜正彥非常了解平安的個性子。
「和以前一樣,什麼都瞞不了您。」平安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說來聽聽!」姜正彥關切的問。
「也沒什麼,只是覺得力不從心。」
「年輕醫生的職業症候群!」姜正彥笑得很輕鬆,似乎平安是在敘述一種十分普遍存在的現象。「有沒有考慮回來?在大醫院,任何病例都有醫生可共討論,比較不會有孤獨無助的感覺。這對一個醫生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這番話,平安應該還記憶猶新。在他決定不留在醫院當主治醫生時,老師便警告過他。也許是年輕人常會自恃過高吧!他認為住院醫生,的臨床經驗足以讓他應付各種情況,沒想到……都是不實際的高成績害他這麼自我膨脹。
平安羞愧的點點頭,無法介面。
「我該去巡視病房了,一起來吧!還可以邊走邊聊。」姜正彥說著便站身來。
到了護理店,值日醫生早就在那恭候主任的例巡房。
全是一些陌生的臉孔,在場的醫生和護士,竟然沒有他認識的面孔。
「這年頭,似乎個人執業的意願較高!」姜正彥看出平安的疑惑,有點感慨的解釋。
浩浩蕩蕩的巡房隊伍已經來到病房。
姜正彥的絕對認真態度依舊。
他仍然要求每們主治醫生和實習醫生將全部的病童個案作一完整的備忘記載。
他依然要求護士發自內心的親切及關懷每位病童。
真是一位不得不令有由衷佩服的醫者及學者。
這一趟巡視,費了近兩個小時的時間。
平安有一種尋回失落已久的充實感。
回到主任辦公室。
「願不願意回來幫我的忙?」坐定之後,姜正彥說。
「這……」平安還是無法放棄他自小便立下的志願——回鄉當醫生。
「比較優秀的醫生,在得到豐富的臨床經驗之後,都陸續離職,唉!畢竟自己開業比較有利潤,不是嗎?」姜正彥語重心長的說:「像你這種純粹為理想的醫生,少之又少羅!」
每個想開業的醫生總選在城市或是人口多的地方,偏偏只有他這個學生回到人口外移得厲害的鄉下地方當醫生;主修小兒科,卻連內科也一起包辦。
不過,內科和小兒科通常是不分家的。
平安一直不敢回來找老師,就是最怕這個!老師遊說他回來醫院的心意一直未曾中斷過,在電話中容易拒絕,見面三分情,實在不好推辭。
姜正彥見平安面有難色,知道有機可趁。「不知這樣吧!一個禮拜抽個兩、三天回來駐診,這樣你仍然可以兼自己的診所。況且,你也可以不斷的學習新醫療方法和新知識,免去自己摸索研究的不便,一舉數得,多好!」他越說越有勁,好像平安已經答應了似的。
「我現在真的很缺人,回來吧!短期的也行,好嗎?」
「好吧!」他答應了,這是平安唯一沒有經過思考的決定。「您希望我什麼時候回來?」
「下星期,怎樣?」姜正彥開心極了。本想叫他明天就開始,可是,又不能留給他安排及處理新作息的時間。
「原則上,星期二、四兩天駐診。上午門診,下午病房,可以嗎?」
「太好了,這種安排很恰當。」
平安在內心給了自己一個期許,他很希望對那位年輕的媽媽有所幫助,他要潛心研究各種醫學文獻及病例,希望能找出任何答案來縮短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