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殺氣

第七章 殺氣

回到船上,見顧名揚不在艙房內,她馬上動手搜尋他所有的帳簿與書冊。

不能再讓自己糊塗下去,她傾泄出所有的狠心與惡念,逼自己戴上本來的面目——那個屬於荊葒的絕情面目。

素手急切地搜尋過柜上的每一本書冊,仔細看著書冊上每個可疑的字句,誓要擦出他與信王勾結的證據。

「你在做什麼?」

顧名揚的聲音驀地刺進了她耳內,她悚然一驚,竟然沒注意到他進房的聲響。

他皺眉走近背對著自己的人兒,瞧見她手中拿著一本黑色書冊,他臉上掠過一陣抽搐。

「有點無聊,就過來找書翻翻。」她抬起清冷的眸,冷靜以對,怱地捕捉到他臉上怪異的表情。「這本書不能看?」問得淡泊,卻是在試探他。

這本書冊上沒寫一個字,是本「無名冊」,加上他的反應,教她不得不起疑。

「這……」他遲疑著,俊臉微紅,神色微窘。「能看的。」勉強說道,嗓音不自然地低啞起來。

他的答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不禁狐疑的蹙起細眉,纖指翻開了書冊。當她的目光觸及到書中內容時,恬淡的神色一變——

書冊里儘是男女交媾的春宮圖,圖畫旁還有文字的敘述,顯然是本淫書。

太大的震愕使她忘了該移開視線,瞪著書上淫穢且煽情的圖畫與文字,她臉上一陣燥熱,愣了好半晌才從震撼中回神。「你……都看這種書?」紅著臉問,不敢相信外表敦厚穩重的他,竟在暗地裡看這種書。

他黝黑剛毅的臉龐燒紅了。「其實這是名龍給咱們的……成親賀禮。」嗄聲解釋著,不自在的乾咳了聲。

這是顧名龍的「私人珍藏」,當他脫手送給顧名揚時還一臉的不舍,但為了讓親愛的大哥婚後能「事事如意」,也知道大哥在這方面該沒啥經驗,他才忍痛割愛,更再三叮囑他一定要好好的看、好好的學習,別辜負了他的一番好意。

那個……臭小子、色男人!夏天鳳在心裡咕噥。

想當晚他們成親時,那小子還病得下不了床,而今卻有心情送他們賀禮,還是如此不正經的賀禮!

「哪有人拿這個做賀禮的……」她喃喃抱怨,白凈的小瞼浮起一抹水嫩般的嫣紅。

看她雙頰酡紅,俏臉羞赧,顧名揚只感到渾身一陣灼燙,連忙取走她手上敞開的書冊,把它放回書柜上,免得彼此尷尬。

抬眼看他把書放在暗處,她眨了眨美眸,忍不住問:「你都看了嗎?」

「呃……是的。」

「哦……」她低聲回應著,他的誠實讓她更是羞紅了臉兒。

果然,天下的男人一樣色,就連他這麼憨厚老實的人也不例外!

她羞澀的模樣煞是動人,教顧名揚看得目不轉睛,心頭一動,不禁上前將她紅潤的小臉按在胸前。「剛才到陸地上去了?」他在她耳邊低問,深邃的眸子藏著她看不見的深切牽挂。

今早當她仍在酣睡時,他去了「名龍天下」;中午時,他回來正想帶她一同到名龍那邊去用午膳,卻見她不在船上。

一整個下午,他心不在焉的教導名龍管理帳目事宜,心底為她的離開盈滿一股悵然若失的愁緒,直到她真實佇立在自己面前,真切的依偎在自己懷裡,他難受不安的情緒才得以平復下來。

「嗯……因為太久沒去陸地,就想下船走走。」夏天鳳小心翼翼的答道,雙手圈住了他健壯的腰身,汲取他胸懷問的溫暖,與他緊緊相依。

顧名揚摟緊了她越加偎近的身軀,低頭親吻她紅潮未退的小臉,藉此宣洩滿腔的思念……

沒有她在身旁儼然成了一種煎熬,深深折磨他的同時,亦加深了他對她的沉迷與眷戀。

慶幸她已嫁給了自己,他才有資格如此佔有她,要不他要怎麼宣洩溢滿於心坎上的愛戀?

要不是魏忠賢怕會打草驚蛇,並一定要取得實證,留顧名揚活口與信王對質,依錦衣衛可直接奉詔逮捕吏民之權力,她早已緝拿了他。

雖然現在不能動他一根寒毛,但他註定是她的囊中物,日後必成她的刀下魂,只是,她已越來越不確定自己能否對他下毒手。

夏天鳳貼上顧名揚赤裸溫熱的胸膛,耳邊傳來他平穩的心跳與均勻的鼻息,冰涼的臉頰被他的溫度滋暖出陣陣紅暈,她專心傾聽、感受著他的一切,不禁想起方才瘋狂的纏綿。

今夜他格外熱情,想對她溫柔卻控制不了激狂的慾望,他是這麼深切地渴望著她,氣息熾烈張狂得教她心悸。面對這樣瘋狂的他,她只能迎合,與他一同陷入這份放縱的情慾中,在承受著他的佔有時,她亦在激情中享受著愛欲給她帶來的強烈歡愉……

每回纏綿過後,他總會細膩的吻遍她身上所有的疤痕,沒有絲毫的嫌棄和驚恐,灼熱的眸底只有滿滿的憐惜與不舍。他憐惜她過去的遭遇,不舍她承受過的種種苦痛……

這樣的男人溫柔得讓人心醉,教人無法不愛上他,縱然她一再告誡自己不能對他生出任何感情,她還是愛上他了……

那日與荊蒯見面之後,當她重返顧名揚的懷抱里,她變得軟弱起來,在與他裸裎相對時,他為她傾注一切、她為他付出所有,在歡愉交纏的時刻,不僅是她的身體,就連心也被他緊緊牽繫住了,對他再也生不出任何的敵意,她無法再隱瞞自己的感情。

愛上他,是她計劃里的差錯,她萬萬料想不到的差錯……

你若是愛上了他,聰明如你,該明白這將會演變成一場多大的悲劇!

荊蒯的話猶在耳邊,身為錦衣衛的她,比任何人更清楚那獄刑是怎麼殘酷可怕,被廠衛抓到獄中的人,無一不被嚴刑拷問,十指盡拔,最後慘死獄中。那些血肉模糊的畫面、慘厲如鬼的尖銳痛喊讓她終生難忘!就算是意念再堅強的人都受不了這種痛苦,她只是站在一旁看著、聽著,已覺心驚膽戰。

「冷?」

帶著濃厚睡意的嗓音怱地從上方響起,打斷了她的沉思,她搖了搖首,更加靠近他,讓他的溫暖撫平心中的恐懼。

顧名揚皺了皺眉,將她略微顫抖著的身子嵌進懷裡,強壯的鐵臂牢豐將她圈住,直到她不再發抖,他才閉上雙目安心睡去。

他有力的緊擁和溫暖總能令人忘憂,她暗嘆了口氣,拋開那惱人的心緒,窩在他懷裡和他一同沉沉睡去……

微涼的深秋晌午,顧名揚帶著夏天鳳下船,和她一同到城內遊歷鎮江美景。

走進喧鬧繁忙的市集,四周紛亂的人潮教二人感到不舒服。

「這裡好吵。」她輕蹙起眉,語帶一絲煩躁。

顧名揚聞言笑了,因為她也道出了他心中的感覺。「咱們到南郊去。」他捉緊了她的手,與她往南郊而去。

看來還是待在船上好,陸地並不適合他們這種習慣寧靜的人。

到達南郊后,他們去了鶴林、竹林、招隱三大占寺,觀賞群山羅列、崗巒起伏、樹群蔥籠之美景,呼吸著清新寧靜的空氣與氣息,人間最美妙的風景不過如此,而快樂也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黃昏時分,他們在招隱山上稍作歇息,兩人坐在溪河邊,肩並肩的輕輕依偎著。泛黃的枯葉不時從樹上飄落,這樣帶著哀愁落寞的景象看在他們眼底,卻別有一番滋味與情趣,原來只要有對方相伴,一切都是美麗得醉人。

「這是你第幾次下船?」夏天鳳親昵的挽著顧名揚的手臂,仰臉笑問。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下船,不禁對此深感好奇。

「忘了,只記得自我開辦船運后,就很少到陸地上去了。」他緊握著她細嫩白皙的手,嘴角儘是寵溺的笑意。

前幾天她獨自一人上陸地,讓他驚覺她可能是在船上悶壞了,因此他特地丟下午後垂釣的習慣,和她一同下船。

「你的確很少到陸地上去。」她微笑著應和,與他同住船上兩個多月,她知道他的生活作息是一成不變的,休息時間不變、用膳時間不變、押貨時間不變……每天都做著同樣的事,規律得令人咋舌。

「在船上最大的享受便是與水親近、與江為鄰,陸地上的紛擾太多,不大適合我。」沉聲說出心匠的感覺,他與江水漕船打從出生時就結下了不解之緣。

他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一個心靈上和生活上都極為平凡寧靜的人,是他平淡安穩的氣息影響了她,此時她終於明白,為何他總能撫平自己的不安了。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辦船運的?而公公和婆婆又是怎麼帶大你們兄弟倆的?」她輕問,想知道他更多的事,真切地想了解他的所有、他生命里的每段記憶。

「我爹娘是水上人家,一生以捕漁為業,小時候一直住在杭州,後來一家遷來鎮江,而名龍就是在這裡出生。在我十五歲那年,『長雲帆』的古爺有一批陶瓷要趕著運去杭州,但他卻有另一大批茶葉要送往東北去,於是他就把那批陶瓷託付給我送到杭州去,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到船運。」

「長雲帆」的船主古寅是他的恩人,如果沒有他,這世上下會有「名揚天下」,他顧名揚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然後就開始了你的船運事業?」她睜大明眸,眼底刻上一抹驚訝。「名揚天下」是全江南的航業之首,本以為顧家的航業是世代相傳下來的,沒想到竟是顧名揚白手起家所得來的。

她訝異的模樣令他不禁輕笑。「是的,隨後我開始學著辦航運,二十四歲那

年,我擁有了生命里的第一艘海漕船,就是這艘『名揚天下』。」

看著他眸中閃爍著的驕傲光芒,她能想像他過去的奮鬥與拚搏,有這樣優秀的丈夫,身為妻子的她也感到光榮。

「名揚天下……好囂張的名字。」她撇起紅唇,故作不屑的道。

看到她眼中的俏皮,顧名揚低笑著親吻那張惹人又愛又恨的小嘴。「對,是很囂張,拿來嚇退別的同業船主們。」他開玩笑道。

「你不但囂張,還挺惡劣的。」被他吻得芳心悸動,她嬌笑著批評他。

她嫵媚的笑臉教他看得心癢難耐,再次封住她甜蜜的唇瓣,他今天不僅要囂張,還要讓她領教他有多惡劣!

纏上他不斷翻攪、挑逗著自己的舌,她不甘示弱的做出火熱的回應,手口並用的對他施予最熱情的愛撫,大膽的撩撥他最深沉的慾火。

她溫柔的進攻教他馬上舉手投降,再吻下去他真怕會剋制不了自己,而在這裡要了她。

「看來顧夫人比我還要惡劣。」顧名揚把她緊緊擁在懷裡,嗄聲笑道。

夏天鳳揚起得意的笑。「顧大爺知道就好,所以千萬別惹到我,否則我要你吃不完兜著走!」她語帶恐嚇,這也是她做人的宗旨。

他寵溺的揑了揑她嬌美的粉腮,在她耳邊壞壞的道:「好,我不在這裡惹你,我只在床上『惹』你,那你記得要讓我『吃不完兜著走』才行。」

他煽情且露骨的話教她一下子脹紅了俏顏。「壞蛋。」紅著臉埋進他胸懷,她始終敵不過他藏匿於沉默下的銳利尖齒。

顧名揚低笑了聲。「鳳兒,我從小就有一個心愿,希望能走遍天下,二十四歲那年當我擁有了這艘海漕船,我就知道我已踏出了第一步。當天下歸於太乎,你願意和我到處遊歷嗎?」柔聲低問著,他拉過她雙手,厚實的大掌輕輕撫弄她纖潔的十指。

她終於明了他為何給船起「名揚天下」這名號了,「名揚天下」不僅是他名譽與財富的象徵,更是印證著他的願望,他顧名揚要走遍天下的願望……

「天下……要怎麼才叫太平?」她嘆息著問,刻意迴避他那充滿美麗憧憬的問題,她不想給他承諾些什麼,只怕……他到頭來只得到失望難堪。

「當天子真正的掌握天下,那就是太平之日了。」

看似簡單的一句話,卻別有一番深長意味。

「魏忠賢的勢力已威脅到皇權,他甚至有篡位之心,而朝中上下誰不歸順於他?人心都是險惡勢利的,為了討好魏忠賢,誰不對他忠心效命?每個人都怕死,沒有人有膽子違逆他,當今所謂的朱天子早就完了。」她冷冷地評論著,認為天下要歸於朱家已是太難,照目前的形勢來看,天下就快要姓魏了。

她從不認同顧名揚想的那套,他擇善而固執,深信人性本善;她卻堅信人性本惡,只有擇惡固執才能保住她的一切,亂世中當善男信女只有死路一條。

她看盡了人間最醜惡的一面,明白要生存就得攫奪更高的權力與地位,因此她埋沒良心,不擇手段的做盡一切來滿足魏忠賢。

面對她冷酷的言詞,顧名揚默然,她說的也有道理,但他偏下是那些為了怕死而忠於奸黨的人。

「天快黑了,該回去了。」顧名揚斂下對她所萌起的種種疑心,淡然一笑扶起了她。

「荊葒。」

在他們要走出南郊時,一道冷冽的嗓音驀然響起。

她心一震,馬上認出這道嗓音是誰,她還未做出任何反應,一道強大的力量怱地向她襲來——

看到身後的女人手執長劍向她剠來,顧名揚立即推開了她,利刀登時劃過他身上!

「名揚!」她驚叫了聲,奔上前扶住他倒下的身軀,只見溫熱的鮮血從他臂上汩汩流出。

沒傷到荊葒,女人心中怒火更熾。「你去死吧!」一咬牙,再次向她揮出長劍!

荊葒一個閃身,避開了荊芫殺氣騰騰的劍尖,荊芫咬牙切齒,使出全力挺劍送出,在刀光劍影中,兩人一攻一退,手無寸鐵的荊葒儼然居於劣勢。

荊葒刻意退後,裝出一副無力招架的模樣,引領荊芫來到松林深處后,荊葒一個翻身,驀地抓起地上泥沙向荊芫抹去——

瞬間眼前飛沙亂舞、一片混濁晦暗,荊葒發起狠來,縱身向荊芫身下竄去,乘她不備一掌擊上她腹部,荊芫頓時口噴鮮血,不支倒下。

荊葒腳一挑,荊芫手中的長劍立時躍於她掌上,她執劍對準荊芫的脖子,染血的尖銳長劍散發出一股陰冷的殺氣。

看到劍上的血腥,荊葒心底一陣狂怒,想起荊芫剛以劍尖刺穿顧名揚的皮肉,她就恨不得立刻殺死這該死的女人!

「明知武功不及我,還要來送死!」眯起鳳眸,荊葒居高臨下地盯著地上這不知死活的女人。

「賤人!」荊芫口吐鮮血咒罵,縱然劇烈的痛楚使她扭曲了臉孔,可她雙目仍狠狠的瞪著荊葒。

「來報仇?」荊葒冷笑,為她的天真感到可笑。

「你殺了言紹,我不會放過你的!」

言紹在三個月前無端斃命,荊葒臨危受命,頂替了言紹將要執行的重大任務。荊芫認為言紹之死並不單純,幾經深入調查終於發現是荊葒下的毒手,而言紹是她的男人,她自要為他報仇!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我同是荊字輩,乃是出自同一師門,我不想傷你。」揚起劍拭去血污,荊葒冷冽的艷容無一絲溫度。

沒錯,是她殺了言紹,她為魏忠賢效忠,更是為她自己效忠,只要能取代言紹的位置,執行此次的任務,她在錦衣衛的權勢地位便能更上一層樓。

趁荊葒移開長劍,荊芫使盡全身的力氣,以玉石俱焚之姿撲向她——

荊芫來勢洶洶,在孤注一擲下所進發出的力勁尤其兇狠,荊葒心一驚,迅速出掌反擊她就要落在自己身上的拳掌,一個旋身,再回頭時長劍已刺進荊芫的胸口,她及時斷了氣。

「你不放過我,那我就更不能放過你了。」

荊葒撇唇冷笑,隨即拋下長劍返回南郊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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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揚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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