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松德路一六九號,花城出版社。

打從進辦公室,美娟就坐不住,如熱鍋上的螞蟻,三不五時地跑進跑出洗手間整理服裝儀容,她嚴格要求自己的外觀隨時隨地保持在最佳狀態下,冀求能一舉攻下山頭,飛上枝頭作鳳凰。她許過願,前有溫落公爵夫人,中繼茱麗亞。羅勃茲,她要做第三隻待變有麻雀。雖稱不上國鈀天香,但也是眾所公認的小甜甜,天庭飽滿、皮膚光滑強性佳、膚質白皙感光強、眉毛不需修飾呈美麗的彎月狀、近視眼反添朦朧美、小小圓圓的鼻翼旁跳躍的頑皮小雀斑有如神助,配上小巧玲瓏的身材,使她看起來猶如森林中的小精靈。想追求她的人還真不少,但全無法得逞,對另一半的選擇她把關嚴格,寧缺勿濫,沒到達低標九十分的男人想追她,只會碰一鼻子灰,自討沒趣的份。她似乎專門吸引她無法喜歡的男人注意,這使得她的感情留白。到後來,她的朋友都這麼說:「美娟是一個眼高於頂的女孩。」

她是嗎?如果說這話的人知道她曾單戀過浪子的話,肯定連老太太吃好幾驚。

只不過浪子的事年代久遠,塵封在她心底。現在,覓得第二春比較實際。

唐寧的眼界向來比自己高,她說不錯的准錯不了。

再度輕描過眉,塗好磚紅色唇膏,用力地在鼻樑和臉頰撲上薄薄的蜜粉和腮紅,美娟似笑非笑地欣賞鏡中人,面色紅潤,一朵鮮活的桃花正等著舞春風。

這一套壓箱底的重點服裝,今天終於見天日。一身黑亮,把原本白皙的皮膚襯托得更具透明感,俏麗的燈籠短裙巧妙地掩飾身高不夠的遺憾,合宜的搭配充分營造出她想要給他的印象——知性和感性兼備的現代都市女性。她輕盈地轉一圈,信心十足地回座。

「美娟,今天有什麼特點的事?」胖妞的目光在美娟臉上穿梭。

「有約會,對吧?」前座的小芳回過頭來,很有把握地說。

「真的嗎?怎麼沒聽你提過,對我們還需要保密嗎?太不夠朋友了。」胖妞嘟著嘴。

「什麼時候的事?從實招來。」珊珊滿臉興奮。

面對大家關愛的眼神,美娟忸怩,「八字沒一撇。」

「怎麼認識的?」珊珊有興趣知道全盤。

「待會兒在這裡認識。」美娟輕快地說。

「我怎麼沒有聽懂,有誰能解釋給我聽。」胖妞一頭霧水。

「待會兒第一次見面。」美娟聳聳肩。

「還不認識,就打扮這麼漂亮,這麼急著找婆家?」胖妞訕笑美娟「狂妄」。

總比乏人問津來得強!美娟暗罵胖妞。

「你懂什麼?第一眼很重要的。美娟呀,不是我要念你,屁股不要老是翹那麼高,條件不錯的就要好好把握,別再嫌東嫌西,再美的花,季節過了也是會謝的。

我們一起進公司的。我小孩都三歲了,你呢,有好好談過一次戀愛嗎?」小芳看不過去。

「對嘛,上次被你三振的眼鏡公司小開不是不錯嗎?說人家沒『克拉司』這年頭『克蘆鑽』比『克拉司』值錢。」珊珊酸溜溜地說。這年頭誰不向錢看,還故作清高狀。

「就是嘛,個子一五七,眼光一九0。」胖妞也不落人後地加入批判的行列。

從這群人的交相指責中,可看出她平日做人失敗到什麼程度,好像很對不起她們。這群婆娘平日待她們不薄,今日不打自招,看下次怎麼回敬過去。

「是,是,是。教訓的是,小妹受教了。」美娟皮笑肉不笑地虛應。

「鈴……」響聲來自美娟桌上的分機。

這些人頓時噤聲,目光的焦點全放在電話上。

「嗯、嗯。」美娟先潤潤喉,「喂?」

「美娟,外找。」總機小妹那端傳來賊賊的竊笑聲。

他來得好快,討厭,被她們一鬧,先前的準備工作都白做了。心跳得好快,又要重新調整心律了。

「請他去會客室。」美娟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有點緊張。

「他來了?」珊珊睜大了眼睛,傻傻地看著美娟。

「多此一問,沒聽聲音都變了。」小芳笑吟吟地說。

「有好戲看了。」胖妞手舞足蹈。

「求求你們,剋制一點,不要像剛從女性集中營放出來看到男人的饑渴樣子,會把人給嚇跑。」美娟央求。

「要剋制的是你,緊張得鼻尖上都冒汗,嘻……」

小芳做個鬼臉,「我們要去泡咖啡了。」

「嘻,用力吸氣、呼氣。」胖妞捧著肚皮譏笑。

這群損友只讓她更緊張。美娟拉拉裙擺,故作鎮定地走出辦公室。

慘了!鼻尖上的汗一定會毀了她刻意掩蓋的雀斑,她想給他一個成熟嫵媚的印象。美娟拿紙當扇子,便勁地扇了幾下,遠水救不了近火,已到會客室門口,她用力地深呼吸一次,把心情調整好,再推開有如千金重的門。

唐寧所言不虛,眼前的人說他英俊一點都不誇張,但比起線條分明的五官來說,他自信他的魅力更令人傾倒,不過他的臉有點眼熟,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在哪裡見守,難道這就叫做「似曾相識」?

美娟沖著他展露出笑容,這是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笑得這麼不含蓄,微露出一副整齊雪白的牙齒,並眨動迷朦的黑瞳,放出十五萬瓦的高壓電,連聲音也像蜜糖,「你好!我是胡美娟。」

皇甫仲明一愣,以為他聽錯了。

「你好,我要找胡美娟。」

「我就是胡美娟!」

他恍然大悟,原來這家公司有兩個同名同姓的胡美娟。

「我要找的是另一個胡美娟。」

他還是沒聽懂。「你要找的那位胡美娟不在,不過她交代過我代收二十萬。」

這意味著今天看不到他朝思暮想的人。

皇甫仲明的臉垮了下來,說起話來有氣無力,「那擾請你幫我代轉。」還是得將支票交給她,總不能說一定要拿給本人,那樣太小家子氣了。

看他的蠻臉,美娟感到自己給人看笑話了。他完全無視於她的存在,因為他心裏面已經有了一個人。

美娟的笑容也隨著逝去,「胡小姐掉了一條綴有祖母寶石的手練,請問你或你家老王有沒有撿到?」

手練?這下子情勢逆轉,幸運之神靠到他這邊。

「是的,在我這兒。」

「太好了,請交給我。」美娟如釋重負。

皇甫仲明耐人尋味地一笑,「對不起,我不能交給你,請她本人來拿。」並遞給美娟一張名片,「這上面有我大哥大的號碼,請她和我聯絡。很高興能認識你,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再見。」

「喂、喂。」美娟喊他。後者並沒回頭。

他留這一手,要她怎麼對唐寧交代,美娟敲敲腦袋,那人真會出難題。

這個人撇開外型不說,看他的氣勢非泛泛之輩,應該大有來頭。美娟看一眼手上的名片。

難怪覺得眼熟,每個女人對他都似曾相識。皇甫仲明,多少女人一生的夢都築在他身上,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只可惜是稀泥巴糊不上牆壁,他不是自己的真命天子。美娟自我解嘲,她也沒看中他。

門輕輕地被推開,小芳、胖妞、珊珊端著咖啡、餅子、水果微笑地走進來。

唉!還要擺平她們三個。美娟苦在心裡。

「對不起,打……」胖妞把擾吞了回去,改口說:「人呢?」像在審問犯人。

「走了。」美娟不起勁地說。

「什麼?難不成你怕我們會吃掉他。」胖妞大表不滿。。

「他自已急著要走,我有想過要留他下來給你們觀賞,但沒有辦法,腳長在他身上,總不能叫我抱著他的大腿不放。」

「形容一下他吧。」珊珊抱著聊勝於無的態度。

「你們看過的。仔細看我的口型,只講一次他的名字。」美娟出啞謎。

「皇甫仲明?」三人異口同聲。

「對。」

「他本人如何?早知道就不去泡咖啡,都怪小芳說要先給你們一點獨處的時間。」胖妞念念有詞。

她還得感謝小芳。給她們看到他不甩她的樣子,她還有好日子過?鐵定被她們當成茶餘飯閑磕牙的笑話。

「他呀,帥得沒話說,像頭美洲豹,我願意為他放逐天涯,什麼都不顧……」美娟做出如痴如醉的表情。

胖妞和珊珊更加悔恨地捶胸頓足。

「他對你有沒有意思?」小芳細細的長眼閃一閃。

「我怎麼知道?不過他留給我一張寫著大哥大號碼的名片。」她當然不能從實招來,自暴其短。先搔搔她們的癢處,讓這些婆娘羨慕得半死。

「滿有希望,做了正宮娘娘,可不要忘了我們。」

「美娟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我能袖手旁觀。你每天都要做進度回報,有時三個臭皮匠也很管用,大家群策群力地朝皇甫夫人的目標前進。」胖妞舉起玻璃杯,預祝成功。

「對,對。美娟不要怕他,我們與你同在。」珊珊做出勝利的手勢。

哈!雪球滾大了,看日後怎麼收場。

都怪唐寧說話不老實,非扒下她一層皮做皮襖不可。

趁著空檔,美娟跑去打公共電話。

「喂,找誰?」

鼻音好重,大概剛睡醒。

「麻煩,D室……胡美娟。」她得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喊錯。

「等一下。」

公用的電話就是不方便,還沒點線,不然她這團怒火無處發泄會憋死的。

「美娟,手練在他那兒?」唐寧劈頭就問。

氣昏頭的美娟,哪聽得進唐寧的話,她是來興師問罪的,「你這害人精,敢誆我,害我出醜、表錯情,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幸好公司的三姑六婆沒在場,要不然我會死得很難看。」

誆她?發生什麼事?唐寧不解,「我做錯什麼?」

「還不自首?看樣子不將你的罪狀公布,是無法讓你俯首認錯,你是不是告訴我皇甫仲明對你沒意思?是不是暗示我釣他?」美娟氣極地說。

「是。可是,何罪之有?」她很納悶,美娟好像在盛怒邊緣。

「你不知道他對你有意思?」美娟幾乎是用喊的。

「喔?他對我有沒有意思我不知道,知道我對他沒意思,所以我鼓勵你釣他。」唐寧振振有詞。

「怎麼可能?人家對你有沒有意思會沒感覺。你是在家裡待太久,感官、知覺都喪失了,是不是?」美娟不置可否。

他對自己有意思?唐寧心中五味雜陳,一時之間也抓不出原味。

「你又怎麼知道他對我有意思?他親口告訴你的?」美娟怎會說的如此肯定?

「他用不著親口告訴我,他的大方和沒收你的手練,圖的就是想再見你一面,這樣夠明顯吧!」美娟酸酸地說。

聽到手練有著落,唐寧先是鬆了一口氣,雖然很想問清楚怎樣可以拿回手練,但美娟還在氣頭上,現在問不適合,等她氣消了再說。

「我先前真的沒有察覺到,也沒往這方面想,只想他是一位你可以考慮看看的人選,誰知道好意變成惡意。」唐寧滿是委屈。

「好吧,好吧,錯怪你了,原諒你的無心之過。」

美娟只能自嘆流日不利。

「他對你很無禮?」唐寧小心翼翼地詢問。美娟的打擊好像不小。

「倒也不是,不提了。」當作惡夢一場,她可不想再重述這件糗事。

「你能釋懷就好了,他沒當場給你手練,可有說什麼?」唐寧緊張地問。

「我先前已將他的話帶到,他要當面還給你。他留下一張名片,請你打電話給他。」

要她親自出門?唐寧深鎖愁雲。

唐寧沒作聲,可想而知,正一個頭兩個大地憂心忡忡。美娟非常確定。

「你幫我打,幫我要回來。」這是唐寧的答案。

「我可不想再看到他的『瓠子臉』,他找的是你不是我,我不要自討沒趣。」她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皇甫仲明。

「你告訴他,我出天花不能見人,要他把手練交給你。」

「有沒有像樣的理由?這種破理由也拿得出來?」

美娟訕訕地問。

「橫豎就是不見,管它是什麼理由。」

「一定會被打回票。」

「沒試你怎麼知道,說不定他識趣地知難而退。」

「難上加難啦!保證行不通。」皇甫仲明那種知難而退的人嗎?美娟很懷疑。

「請善用你的三寸不爛之舌,好說歹說都要把手練騙回來。你跟他說二十萬我還他,他還我手練,誰也沒佔便宜,彼此互不相欠,也不相干。」

「好吧!姑且一試,看這小子的誠意夠不夠,有獨立核算追我們唐寧。」美娟調侃。

「別鬧了!我才不要和他有瓜葛。」唐寧不抗議。

「你不也承認他不錯。」美娟曖昧地指出。這回唐寧總不能再睜眼說瞎話。

「他錯不錯跟我有關嗎?」唐寧不針對問題做回答。

「當然有很大的關係,他擺明了要追你。」美娟直言。唐寧不能老是以鴕鳥心態面對問題。

對美娟的苦苦相逼,唐寧不為所動,「我不會讓他有追我的機會。」

被打敗了。現在跟唐寧說什麼都是浪費口水,氣死驗無傷。

美娟悻悻然地說:「懶得理你。」

「你不能不理我,你還要幫我打電話。」唐寧提醒道。

「我是專門替你擦屁股的。」美娟咬牙切齒地說。

唐寧忍不住放聲笑了,「我有衛生紙,不勞你手。」

「交友不慎。」美娟嗔道。

「好友,機靈點,不要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唐寧耳提面命。

「安啦!靜待佳音!」美娟拍胸脯道。

美娟看著手上的名片發獃。

名片上除了電話號碼外,另有皇甫仲明的親筆簽名。字如其人,俊逸、剛健,拿這張名片去皇甫集團找工作,應該是水到渠成,沒有人不錄用她。

不要小覷上面的大哥大號碼,這可是直達天庭、不經秘書篩選的唯一管道,可見皇甫仲明多怕誤掉唐寧打來的電話,用心良苦可見一斑,只可惜他遇到的是不解風情的唐寧,準會讓他大失所望,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就跟她昨天的情形一樣,拿熱臉去貼冷屁股,想到這就一肚子氣。美娟尖酸刻薄想:活該!讓他也嘗嘗被冷落的滋味。

打電話給他吧!

原本想等久一點再打,磨光他的耐性,可是唐寧沒時間耗下去,已經來過一通電話催她行動了。

「喂,請找皇甫仲明。」

「我是,你哪位?」是她嗎?他不確定。

接得正好,他八成連上廁所也帶著這具大哥大。美娟暗忖。

「你今天早上看到的胡美娟。」

不是昨天的胡美娟,他難掩失望的口吻,「有事嗎?」

「另一位胡美娟說她出天花羞於見人,勞煩你將手練交給我。」她吃了炸藥,火氣十足地說。此娟非彼娟,用不著太有禮貌,免得他以為她是來主動出擊的。

早上被冷落的感覺又全部湧現,起而代之的憤怒已將理智打敗。

他詫異自己聽到的。

她不願再見到他,連電話都假人之手,他從不知道自己會惹人厭到這種地步。破天荒的第一次被女人——一個在乎的女人——拒於千里之外。這可大大地刺傷他,不過並不會嚇退他。

「對不起,我還是想親自交到她手上。」

果然厚臉皮,唐寧都擺明不甩你大少爺,還要靠過來。哼!

「皇甫先生,你有所不知,她那個人彆扭得很,說不就是不,沒得商量的。何況手練對你也沒用。」美娟挖苦他。

「我也很固執,講不通的。」他不甘示弱。

「難不成就僵在這兒?」她講話很沖。

「我不會是讓步的那一方。」他的態度強硬。

他大有叫她看著辦的味道。這下可好,面對兩個有牛脾氣的人還能怎麼辦?

「她提議把二十萬還你,交換她的手練,意下如何?」

「兩者怎能相提並論?她被我們撞到,我們理當賠償,和手練的事沒關係,何況她只須出面就可拿回手練,不需要還回二十萬,就這麼簡單。」

簡單,難就難在這兒。白羊和黑羊都在橋上,誰會退後?不要以為手練在手上就穩贏。

「既然你態度強硬,我只轉達你的意思,等我徵詢她的意見后再告訴你。」

什麼!還得用傳聲筒?這樣傳來傳去,話意會被打折,更何況不知要等多久才有迴音。

「胡小姐,能不能給我她的電話,我自己跟她說比較清楚。」行動強於等待,主動優於被動,這是老兵的哲學,用在戰場上無堅不摧、戰無不克。有人說情場如戰場,他相信同理可證。

給他了不被唐寧打成肉餅才怪。她皮沒在癢。

這位小開未免太猴急,一副攻城掠地的模樣。想攻陷唐寧?她的護城河比太平洋還難橫渡,牆壁比再土金庫更堅固,五百噸黃色炸藥也炸不開,追唐寧要有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心理準備。

何況還有她在把關,妄想把她當成打開山海關的吳三桂。在那樣對待她之後,還希望她幫他,吃飽飯慢慢去想。哼!

「不行!」美娟一口回絕。

「放心,我會跟她解釋,不會讓你難做人。」皇甫仲明軟語。

痴人說夢話!美娟不予理會,「等候通知!」不等他回答,自行斷話。

美娟竊笑,大有報了一箭之仇的快樂。而電話另一端的皇甫仲明正苦惱著,百思不解。難道他和叫「胡美娟」的人犯沖?一個講話像吃了炸藥,一個連講話的機會都沒有。

聽到美娟鎩羽而歸,唐寧悶不作聲。

「作何感想?要我怎麼回答他?」美娟逼問。

半晌,唐寧擠出一句,「沒有感想,不用回答。」

這算感想與回答嗎?問題只要跟感情有關係,唐寧絕口不談心理的想法,迴避的方法雖笨拙,就是讓人無可奈何。

可是這次不同,如果能蕭灑地不要手練也罷,但她做不到。要手練勢必引發一段感情的牽扯,她也清楚這一點的可能性有多大,既然已知是無法避免的事,更不該一味地逃避,那樣只是把問題暫時懸在半空中,還是要解決的。

「你腦袋裡裝什麼?」美娟搖晃唐寧的肩膀。

「一團毛線,理不出頭緒。」她的腦子裡雜亂無章,怎麼也想不出一個答案可以滿足美娟。

「有什麼好想不透的,不過是一加一的題,手練你要不要?」她緊盯著唐寧問。

「要呀。」唐寧應著。

「要手練就自己去向皇甫仲明拿,有疑問嗎?」

「非得如此?沒有其他方法可行嗎?」唐寧推託。

「認命吧!」美娟點頭。

早知道就不要拿那二十萬,然後可以大聲說話,臭罵他一頓。拿人手軟,吃人嘴軟。唉,悔不當初!

「唉,那就順他的意吧!」唐寧認栽了。

「他的用意可不只如此。」美娟暗示。她很清楚要的是什麼。

「管他的!反正手練拿到手就走人,他能把我怎麼樣?他敢攔住去路,我就喊救命。」她大刺刺地說。

「他就是不能怎樣,但絕不可能輕易放行,怕拿出來的招數你招架不住。」美娟潑冷水。

「別把我看成弱不禁風。」她自恃有功夫在身。

「等你知道他是何方神聖,再說大話也不遲。」美娟肯定唐寧不知道皇甫仲明的來歷。除了要惡補皇甫家斷代史外,尤須了解皇甫仲明不是靠衣蔭的紈子弟,免得她被時下的常識誤導,低估了他。

還以為只是一般的公子哥兒,原來是個大阿哥,難怪唯我獨尊、不可一世。

「另眼相看了吧?」美娟得意非凡。

「我又不是去相親,不用報告得這麼清楚。」唐寧淡然地說。

唐寧這個玩笑是躲避球的高手,真會閃,打都打不中。

「怪我多事了,好心沒好報。」美娟沒好氣地說。

「怪我不識好人心,不要和我一般心識。」唐寧抱歉道。

「知道我都是為了你就好。這話說回來,我覺得他不錯耶,對你又情有獨鍾,可以考慮交往看看。」她牽起紅線了。雖然和皇甫仲明有點過節,但也不能就此否定他。他沒喜歡上她是他的損失,他喜歡上唐寧,這很正常。

美娟托著腮,端詳起唐寧。

如果她是男孩,她也會無可救藥地愛上唐寧。

唐寧給人的感覺是靈秀、純凈、典雅、美麗。漆黑深沉的大眼,秀挺的鼻,櫻桃般的小嘴,披肩的長發。

此刻唐寧的臉宛如剛摘下的一瓣粉荷,鮮嫩如嬰兒的皮膚和血色,那種美是她無法企及的。

「美娟,你胡說什麼?」唐寧拉白布條嚴重抗議。

「我姓胡,說的話當然是『胡說』。」美娟打趣地說。

「無聊的笑話。」唐寧白她一眼。

「沒幽默感,你是不是要順從他?電話號碼給你,去問候他,0九O一一六三三六。」

「誰說要順從他?」唐寧發嗔。

想到要打電話給他,她的頭皮開始發麻,整顆心不由怦怦跳。

她是怎麼了?她在怕他什麼?是他的眼神,他看她的眼神。

他的目光好像會攝人魂魄,教人無法直視。看過許多深情款款的眼眸,但都不若他的令她心悸。天哪,不過是一面之緣,哪來的漢濤洶湧?唐寧譴責自己反應過度。

「不順從?那想到怎麼扳倒他?」美娟張大眼睛。

「軟硬兼施,恩威並重。」唐寧一本正經地說。這誰不會說?說得瞞天過海、頭頭是道、天花亂墜,但是要做到圓滿、正確、無誤可就是一門功夫了,人啊,往往說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唐寧現在說的比唱的好聽,到時候一定是「軟硬兼失,恩威摒除」,更何況恩威並重是他的權利,二十萬的恩惠。

「具體一點,好不好?我還上下其手、左右開弓呢!嘻……」美娟笑壞了。

「笑我?你有什麼具體方案?願聞其詳。」唐寧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汁。

「口好渴,先讓我補充流失的口水。」美娟也拿起果汁痛飲兩大口。

「有屁快放。」唐寧催促道。

「說話文雅點,你在我心中是有形象的。簡單地說,就是要你虛與委蛇。」

「虛與委蛇?」唐寧不明究里。

「常言道『吃虧就是佔便宜』,你先讓他佔一下便宜……」美娟比手划腳地說。

不待美娟說完,唐寧插口,「你『酣眠』,我為什麼要讓人佔便宜?」

「不要打岔,聽我把話講完,你先假情假意屈就他,等手練到手再翻臉不認人,反正他也找不到你,找我,任憑他軟硬兼施、恩威並重,我也不會出賣你。你覺得如何?」

「我早先也是這麼想,和他見面一次,手練到手就閃人。」還以為美娟會有什麼好點子,她大失所望。

「拜託,我的意思跟你的有點出入。你忽略了他的意圖,而這點是我非常重視的。你以為他一看到你就昏頭,然後乖乖地奉還手練?錯,大錯特錯。你不調整心態,手練是要不回來的,我跟他對過招,他不好對付。如果你不會因手練而放下身段,我勸你不要和他見面,見也是白見,徒增不愉快。」她循循善誘,提醒唐寧不要再欺騙自己。

「你是說,要我跟他眉來眼去騙回手練。」

「接近。主要是你得認清他的企圖,對症下藥,分寸自己拿捏,沒人要你寡廉鮮恥,只是拐騙而已。」

「這樣啊!」唐寧垂下眼,一隻手指捲起一綹長發繞在指上,再慢慢鬆開,她有一下沒一下地重複這個動作,垂下的眼皮使美娟解讀不出她的心思。

「只有這樣。手練是他的王牌。」美娟堅持道。繞了一大圈,總算有所獲——校正了唐寧掩耳盜鈴的不正確心態。本來嘛,取回手練不是光伸手就行,握有手練的人正虎視眈眈,等著握她的手。

「萬一我偷雞不著蝕把米?」唐寧含糊地說。

「能損失什麼?大小姐,頂多陪張笑臉,他有什麼非份的要求,以你的個性一定是抵死不從,不過要你諂媚一下而已。」

「這還不夠犧牲啊!」唐寧大叫。

「沒辦法,男人都愛這一套。」美娟曖昧地說。

「唔!」唐寧雙肩垂下,像泄了氣的皮球。

美娟提醒她的地方心裡已有數,但美娟提出的方法,她礙難從命。

討好男人,她做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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