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約定
如果有來世，只想徜徉在你的愛戀中，和你牽手走一生。
顏旭看著自己手上的地址，直找到小婉的住家，他研究著面前的老公寓，伸手撫了撫紅漆斑駁的大門，這紅白交錯的顏色，竟像淌血的人生，無言地訴說一些被大眾忽略的深沉苦痛。
「四樓之下……」顏旭找了找對講機上的號碼，伸向按鈴的食指有片刻的猶豫。終於，他還是按響電鈴。
「找誰？」是一個陌生婦女低沉的嗓音。
『常問小婉是不是住這裡？我是她愛西文教基金會的朋友。」
「你找小婉有事嗎？」
「是這樣，小婉已經幾天沒去基金會，大家都很擔心她，所以我來看看她。」顏旭不疾不徐地說著。
「她……」
「我可以上去看看她嗎？」顏旭搶白，他聽出應答的人語調愈來愈沉重，他的心也被揪住，懸在心口上。「你先上來，但是小婉不一定願意見人……」
「沒關係，謝謝你。」
斑駁的鐵門「嘟」地一聲鬆開鎖，顏旭急忙忙地三步並作兩步，往四樓奔去。
當小婉的媽媽推開小婉的房門，顏旭的五臟六腑立即被小婉震懾了——
小婉蟋曲地坐在床頭柜上，她歪斜的頭無力地靠在牆上，臉孔寂靜地面向窗外，似乎想從窗戶透進來的白燦燦亮光抓住一點「光明」的能量，這樣的小婉，正以無聲息的肢體語言詮釋著四個字——了無生氣！
顏旭默默走向小婉，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許久許久，顏旭只是靜靜地望著小婉。
「嗯……是顏旭嗎？是顏旭嗎？」小婉突然動了一下身子，她伸出僵硬的手在空氣中探索著，然而，就在顏旭握上她的手前，她又把手縮了回去，哺哺地碎念著：「不要期待，不要期待啊小婉，千萬不要……」
顏旭的心再度被擊潰，他充滿自責地呆望著小婉，直到小婉的媽媽悄悄退出房間，門關上時所發出的聲響才讓顏旭驚醒過來。小婉也被關門聲震了一下，但她合著的眼並未張開，只是移了移頭顱，輕輕張開嘴，嚶嚶地哼著什麼歌曲。
顏旭凝神諦聽，小婉斷斷續續哼出的曲調，竟然是去東北海岸那天裴歆反覆聽的蕭邦的「離別曲」。
「小婉……」顏旭再也無法沉默。
小婉像受了電擊，渾身一顫，她驀地坐直身子，差點就從床頭櫃跌下來，顏旭慌忙伸手扶住她。
「顏旭？」小婉摸了摸扶著他的手：「真的是你？我一定是在做夢吧……」
「不是夢。小婉，真的是我，我來看你了。」顏旭抓住小婉的手，繼續說著：「這幾天你好嗎？都不見你來基金會……」
「我……很好啊，只是懶得動，所以……」小婉低著頭，聲音微微顫抖。
「噓——別說了。」顏旭擁小婉人懷，他不想聽她編織的謊言，因為擺在眼前的一切已經說明了一件事——她在折磨自己。
「你的擁抱好溫暖、好溫暖，可是……」小婉的聲音從顏旭的懷中透出。
「可是？」
「沒事……沒事……」小婉為著不知名的原因突然畏縮了。
顏旭將小婉拉出懷抱，他語氣堅定地追問；「有！有事！我知道有事！」
「沒，沒事，真的沒事。」小婉搖頭否認。
「好吧，我相信沒事，別再說了……」顏旭再度緊緊擁住小婉，他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可以為她擋去所有風雨。
顏旭揚起頭，內心只有無限的沉重，然而他決定一肩扛起重擔。他堅定地告訴自己，雖然他沒有三頭六臂，但是他再也不會讓小婉孤單了，再也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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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歆，我們取消明天的戶外教學好嗎？」
顏旭推過自己的筆記本，上頭寫著這樣的問句。
裴歆盯著筆記本，失神了好一會，半晌，她不著痕迹地開口：「為什麼不親口說，要用寫的？」
顏旭的雙手蒙上臉孔，長長地嘆了口氣，半天才抬起頭，他轉身面對裴歆：「我說不出口。裴歆，原諒我！」
「原諒你？為了什麼事？」裴歆心裡彷彿明白，卻又不願承認自己清楚。
「為一切事情！」
裴歆的視線在顏旭的兩眼間游移，不消多久時間，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在眼淚奪眶而出前，她傾身向前，輕輕吻上顏旭的唇，眼淚就這麼滑下，滾進顏旭的嘴……
顏旭眼眶一熱，淚水立即淌了一臉，他回吻著裴歆，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痛心疾首。
吻，是那樣沉痛，那樣情深地交纏，和著裴歆和顏旭的淚水，是見證兩人緣分的喜樂卻無常。
「你說什麼我都會答應，但是別讓憂鬱爬上你的臉，你是活力百倍的火星人，記住，你是我堅強的火星人。」裴歆的唇瓣抵著顏旭的雙唇，她以堅強的語調傾訴完自己的心聲后，轉身抓起自己的背包和外套，便匆匆離去。
顏旭不舍地向裴歆伸出手——
然而，他終於還是沒抓住裴歆，只是看著她黯然離去……
顏旭緊握的拳頭青筋湧現，暴露了他內心門強掩住的傷痛。
翌日，戶外教學並未取消。
顏旭一早醒來，躺在床上無意識地發獃著，呆著呆著，他想起裴歆的話——
別讓憂鬱爬上你的臉，你是活力百倍的火星人，記住，你是我堅強的火星人。
想著想著，他立即翻身坐起，翻出自己的畫簿，一張張欣賞那些記載了他和裴歆甜美記憶的手稿。
無論這難以割捨的感情結果是如何，他都不能讓裴歆擔心。
想到此，顏旭立即撥了裴歆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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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是捷運站，依舊是裴歆和顏旭兩人出雙人對，但是……
裴歆向顏旭伸出手：「旭，這一刻，請好好握住我的手。」她在兩人見面時，就提出這樣的請求。
「你知道的，我喜歡牽你的手，對我來說，那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顏旭望著裴歆的眼，話是出自肺腑的真心。
「嗯，我知道！」
在兩人的手交握瞬間，裴歆的臉上浮現一抹動人的笑。
「下午，我們去看小婉。」
「去看小婉？」顏旭驚訝裴歆這樣的安排。
「嗯，去看小婉，她重複一次，笑容已經隱去不見。
裴歆之所以做這樣的決定，是想理清自己內心的想法，她覺得她必須為三人做出決定。
下決定，原就是取決於一念之間，即使決定前內心百般煎熬。
就像裴歆，當她再度看見小婉對顏旭所展示的笑容時，所有掙扎皆付諸流水，當下，她已經知道顏旭和自己該如何抉擇三個人間糾葛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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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婉，裴歆來看你了。」
當顏旭對小婉這麼說著時，裴歆已經熱淚盈眶，她還是像第一次見著小婉時一樣，對她伸出友善的手，只是，手剛伸出，便又立即縮，因為她收回的手忙著悄悄地拭去自己臉上的兩行熱淚。
顏旭的視線從小婉身上調轉。他的目光緊緊鎖在裴歆身上，似乎想從這最後的凝視，一寸寸記住裴歆的美好，分毫不漏！
淚水不只是淚水，顏旭清楚地從裴歆的淚水知道她的心思；他知道這兩行淚，是痛徹心肺的血淚。
「小婉，看我為你帶來什麼……我先帶你進房，你先讀讀這本點字書，好嗎？」
「好。」小婉溫婉地點點頭，任由顏旭扶著她，慢慢走進房間。
當顏旭再度走回客廳時，看見裴歆靠在落地窗前，仰頭看著天空，她被淚水洗滌過的眸子晶亮地映照天空的灰藍，是那樣聖潔，以至於隱約顯現出點點鳳凰浴火后的壯烈和重生之痛。
顏旭走近裴歆，欲言又止，他的臉刷地紅了，手足無措地搔起自己的頭——
突然，顏旭靈機一動，說：「裴歆，你的項鏈？」接著便朝她伸出手。
『嗯？喔！」裴歆會過意來，拉出自己的項練，迎視顏旭熾熱又羞赧的目光。
顏旭的手握上裴歆的墜子，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裴歆
裴歆，今生緣淺，我祈求你的原諒，我必須放開你的手……
來生，如果有來生，你當「火星人」的新娘好嗎？
我要牽你的手看花開花落、過每一個春夏秋冬。
顏旭的心聲就這麼透過項鏈明明白白地昭示。
這是怎樣的約定？
約定今生的無緣？
約定「延續」今生的情深到來世？
來世可以期待嗎？或許不行，但是，今生的真心付出卻是十分肯定，即使無緣。
裴歆的眼又泛濫淚水，她輕輕點頭，放縱淚水淌落又淌落……
就這麼約定！
來生，她要做火星人的新娘，不離不棄！
顏旭萬千憐惜和感謝，他為裴歆拭去淚水，溫存在她溫暖的淚滴中。
「是！不離不棄！」顏旭不再害羞，勇敢說出自己的承諾。
裴歆含著淚容笑了，她拉拉顏旭的衣服。
「走，去看小婉。」便移動她亭亭玉立的身形，走向小婉的房間。
「請進。」回應裴歆的敲門聲，是小婉柔柔的嗓音。
「小婉，我還有事，顏旭交給你了，我要先走了。」裴歆輕輕壓了壓小婉的肩膀，阻止她站起。「你坐著沒關係。」裴歆的聲音是充滿憐惜的友善。
「裴歆，為什麼才來就要走了？你坐呀！」小婉指了指身邊的凳子，她對房間任何傢具的擺放都不陌生。
「我……必須走了……」裴歆意有所指，湧上心頭的難過之情讓她停了話。
「裴歆——」小婉順著裴歆的手臂拉住她的手肘，然後握上她的手。當她握上裴歆的手時，很是驚訝。「裴歆，你的手好冰……」「別管我的手。小婉，要堅強，知道嗎？要堅強……」裴歆努力壓抑自己的紊亂，她試圖像往昔一般想藉由自己的掌心傳遞生命力和希望，但是卻徒勞無功，當她看見小婉的臉色感染了她的慌亂時，她連忙抽回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小婉突然發狂般站起來，她氣急敗壞地推著裴歆直往門口移動——
「你們走！都走！不要再來看我，從今以後都不要再來——」小婉喘息著大聲喊。
「小婉！你這是做什麼？小婉——」顏旭忙過去拉開小婉。
「你也走！你也一起走！不要來了——我不想再看見你！」小婉轉移目標，她去推顏旭。
「小婉？」顏旭不解。
沒想到，小婉跪了下來，她幾近哀求地哭喊：「拜託你們走……你們走好嗎？我想靜一靜……」
「好，但是你別這樣，我明天再來看你——」
「你們走吧……」小婉不容顏旭說完，她再度哀求，推著兩人出了房間后，快速地關上門，再也不管門外的動靜。
門內。小婉背靠著門滑坐在地上，無力地吶喊著……
為什麼又……她又連累裴歆和顏旭？
她該怎麼辦？
上帝，請指引她一個方向行嗎？請指引她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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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真的不明白……」顏旭問著裴歆。
「我也不太清楚……也許是小婉感受到我的……心痛，所以自責吧。」裴歆無意識地看著一對祖孫在公園一角玩著。「以前，我總是藉由我的手掌和特殊能力傳遞勇氣，今天我卻做不到，因為……」
「我了解，裴歆，不是你的錯，不要緊。」顏旭將頭埋進手掌，拱著背趴在自己的膝蓋上。「是現實的殘酷和無奈！」
公園裡的兩人，在顏旭的一句話后，就雙雙沉默著，許久許久，顏旭抬起頭對裴歆說：「裴歆，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
「我還想在這待一會兒，等一下再上去看看小婉。」
「……好，你保重。」裴歆幽幽地轉身，走了兩步她回上頭：「顏旭，我們的家教停止吧，你另外請老師，我不……不去上課了。」
顏旭吃驚地抬頭，和裴歆交纏的眼光由驚訝轉成冷靜，透出兩池灰暗的決然，他點點頭，沙啞地說：「小心，珍重……我看著你離開，裴歆，回去吧。」
裴歆困難地轉身，舉步維艱地離開小公園；離開顏旭的生活和生命……
看著漸行漸遠的裴歆，顏旭的世界飄起冬雪，他僵坐在公園，時間彷彿走過幾世紀那麼長久，然後才被自己的右手「掐」醒過來，原來，他的右手緊緊握在自己的左手腕，指甲深深陷入手背，照下幾彎指甲痕迹。
他輕輕撫了撫手背，彷彿這樣能抹去他和裴歆的心傷……
別讓憂鬱爬上你的臉，你是活力百倍的火星人，記主，你是我堅強的火星人。
撫著撫著，顏旭耳畔清晰地響起裴歆的話語，他慌忙四下搜尋——
根本沒有裴歆的蹤影。
然而，顏旭沉思了幾秒，他挺挺背背，抬起頭，深深呼吸
不要悲傷，很多事還要一肩扛起，堅強吧！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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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婉，你真的不打算開門？」
顏旭已經筋疲力竭，他還是不放棄，守在小婉的房門口不斷地問著。
「顏旭，回家去吧，你已經在這裡守了一個晚上了。」小婉的媽媽再度走近，不忍地招呼著顏旭。
「伯母，吵到你了，不好意思。」顏旭對小婉的媽媽躬了躬身子，略略遲疑，決定還是先告辭好了。「那我先回去了，小婉她……」
「小婉不會有事的。唉！這孩子就是死心眼。」小婉的媽媽像是習慣了，冷冷的語調聽不出任何心情起伏。
顏旭牽強地笑笑，道別後，在大門合上時，他還不舍地回眸，可是小婉房間那扇門就是文風不動地緊閉著。
就這樣，顏旭每天往小婉家裡跑，而小婉總是迴避著他，避得錯過用餐時間，避得足不出戶，顯現她所下的決心。
對小碗來說，這更是個嚴酷的考驗啊！
每天，聽著顏旭在門外苦苦勸慰，小婉只能極盡所有自制力不斷告誡自己，不要連累自己珍視的人。經常，小婉已經控制不住自己地摸到門邊，手幾度握上門把，卻還是硬生生地被理智阻止了。
顏旭已經被小婉的決心逼得瀕臨崩潰，見她這樣堅決地迴避他，因而把生活作息攪得一團亂，顏旭的心裡也紛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收拾自己所擾亂的一切。
「小婉，別折磨你自己，求求你，見我一面，求你！」
他用充滿自責的語調懇求著。靠在門上的小婉扯緊自己的胸口。這些天來，她已經習慣靠在門上陪著門外的顏旭，雖然隔著一堵木門，但是她仍能感覺他的存在；對她來說，此願足矣。突然，什麼東西觸著小婉坐在地下的后臀，她伸手摸了摸，抓到了一隻中國結。「小婉，幫我看看吧，你送我的中國結，鬆了，」
當顏旭發現小婉抽走中國結，心裡興起一絲喜悅，他的聲音已經透著希望。
只是，小婉將中國結捏在手心，幽幽地摸著、搓著，感受著中國結上所殘留的體溫，半大，她不舍地從門縫下遞迴中國結，溫婉地開口：「顏旭，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做你該做的事。」
「我該做的事？我現在就是在做我該做的事啊！」顏旭急切地回答。
好不容易小婉開口說話了，他急迫地想把握機會把話說清楚。
「守在這裡？這不是你該做的事，不是。你有美好內前途等著你，別浪費在我身上了。」小婉的語調愈來愈冷，冷得誰都嗅得出來她對自己的絕望。
顏旭心一橫，他不能再坐視小婉這樣放棄自己，他故意長長地嘆口氣，然後拍拍自己的衣服：「好吧，既然你這樣堅持，那我就還你正常的生活，不再干擾你了。」
小婉聽見這樣的話、身子一僵，她豎起耳朵凝神傾聽。
顏旭朝大門走去了，接著，大門「碰」的一聲關上！
「顏旭？顏旭？」
小婉驚懼地站起來，貼在門板上無聲地嘶喊，然而回應她的只是寂靜。
她慌慌張張地摸上門把，扭轉，敞開房門——
「顏旭——」終於，小婉大叫出聲。
顏旭無聲無息地移近小婉，低頭憐惜地看著她。的心情激動異常，心跳紛亂，呼出的熱氣吹在小婉的臉上——
小婉恍然大悟，她朝顏旭伸出手，摸著他的臉頰觸到顏旭熱熱的臉孔，忽覺該然欲泣，只見她小嘴一兩滴清淚滾出眼眶。
「別哭，以後有我，我不會再讓你孤單了。」顏旭拉小婉，輕擁她人懷。
「可是，你和裴歆才是一對……」
「不是，今生今世，顏旭只李小婉的手。」顏旭真的起小婉的手，無限憐愛都在這一握中淋漓盡致地傳遞「答應我，讓我陪你走人生路，你陪我追求未來的一生好嗎？」
「真的嗎？我怕我做不到……」
小婉的話來不及說完，顏旭已經封住她的口，以綿柔細膩的吻，熨慰小婉脆弱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