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就站在那裡,站在他那張氣勢過人、派頭十足的大書桌前。
整片的陽光由他背後斜上方灑下來,灑落一地金黃,在他寬闊的肩上,在他挺拔健偉的身軀上,那高大而強壯的身材,有一股恰到好處的優雅神采,包裹在完美剪裁的亞曼尼西裝里,他那種既粗獷又高傲,宛如貴族才有的氣息,毫不保留的從他斜倚著大理石書桌的修閑站姿里流泄出來。
他的臉孔,被埋在身後耀眼的陽光里,強光造成的暗影中,深刻而迷人的五官,依然綻放著他獨有的男性魅力,即使是一臉明顯的不悅之色,也會讓人心醉不已。
她甚至聞得到他身上那股獨特的古龍水香味——那一夜,和那一夜過後,夜夜纏繞在她夢裡的香味。
「你只想站在門口當花瓶嗎?」
龍馭驤那明顯嘲諷的語氣,讓江席雪瑟縮了一下,怎麼回事?他的銳氣竟讓她的心有疼痛感?
她搖搖頭,甩開這個莫名其妙的想法,她鼓起勇氣,態度優雅的走向前,一直到離這個男人三公尺遠的安全距離時,她才開口。
「總裁,請問你找我有事嗎?」
「你可以再過來一點,我不喜歡跟距離這麼遠的人說話。」
江席雪微笑不語、動也不動地看著他,被罵膽小也好、怕事也
罷,反正她不要再接近這個男人一步。
「怎麼?怕我嗎?」
龍馭驤看到她沒有意思前進,甚至還假裝出那副無辜的神情,氣得他不禁向前走了幾步,直到離她不到一公尺的地方。
面對他那高大身軀的威脅和逼近,江席雪完全沒有退後的意思。幼時的記憶猛然回到腦海里,她太了解這種類型的男人了,他們有高人一等的身軀、有威嚇弱小的能力,更有那些狗屁權力金錢做後盾,來嚇阻女人這種天生在體型和心靈上處於弱勢的動物。
她抬頭直視著他。龍馭驤不高興的發現,自己竟然在讚許她的勇氣,他其實只是想要回自己的自尊心而已。這幾天他拚命的想跟她見面,剛開始時也許是想跟她再續前緣,但現在,他不過是想知道,這個女人為什麼如此與眾不同,這麼喜歡踐踏他的自尊。
眼看他那張深沉的面孔越逼越近,江席雪下巴一抬,「總裁先生,你有什麼事就吩咐吧!」
她在迎戰!
龍馭驤眯起了眼睛看著她,該死的!她竟然連還他自尊的機會都不給。
她就不能表現出一點感激總裁特別賞識她的狗腿神色嗎?
他停下腳步,不帶任何評判的兩眼直直的盯著她,在她眼裡找不到一絲畏懼的氣息;但也找不到一絲怒火,更別提迷戀或是迎合了。那雙美得像白雲的晴空的雙眼,有的竟然只是淡漠——一種用來保護自己、偽裝自己,假裝把眼前的人當成某種物品在應付的冷漠。
他不懂!
龍馭驤迷惑了,他這些看來累積的怒氣漸漸開始消失,就連他的自尊,好像也暫時沒這麼重要了。
他開始好奇——好奇江席雪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隱藏在她那眼底的一點點情感,完全被她冷漠的外表遮住,那應該是受了很大的傷害后才會出現的反應。他承認自已因為自尊受損而生氣,更有些霸道,但他有傷害她這麼深嗎?
不知不覺中他的語氣放鬆了些,他口氣中的怒氣現在是假裝的。
「這些錢!」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疊東西,「你敢說你不記得了嗎?」
望著他手裡那一疊搖來搖去的鈔票,江席雪心猛跳了一下,那一夜瘋狂的纏綿,她怎麼也忘不了,但是,她的眼睛依然保持眨也不眨,神情依然是一貫的冷漠和——無動於衷?
見她不說話,龍馭驤進一步逼問:「這裡有五萬塊,你是不懂行情還是錢太多?怎麼,被貓咬了舌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他眼神清澈,死賴到底的決心讓她看來一點也不像說謊。
「聽不懂是嗎?」一個雖然邪惡但放在龍馭驤的臉上卻顯得很性感的笑容浮起,「聽不懂的話,要不要我再演練一次給你看?」
這句話一出口,就看到江席雪的身軀一震,屈辱且痛恨的神情在她明亮的大眼裡一閃而過。
她是真的受過傷!
看到她這樣的反應,龍馭驤發現自己剩餘的怒氣在瞬間已消失無蹤,她如果不是曾受過傷害,就不會有先前那種事不關己的漠然,更不會有此刻的神情出現,這和那晚直爽、性感的她完全不同。
「你……怎麼了?」
不知不覺中,龍馭驤吐出一句連自己都沒想到會說出的話,話一說,連他自己都詫異不已,短短的四個字里,竟然包含了過去幾天相隔無法相見的思念,而他原本以為他只是自尊受損而已。
而那簡單的話語,包含著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無盡的關心和溫柔,以及純然而不自覺的付出。
這句話讓江席雪嚇退了一步,她詫異的眨掉眼角突如其來的濕潤。
這不公平!
他不是想要傷害她嗎?她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了。她身經百戰,有無數次和這種權大勢大的男人斗得遍體鱗傷的經驗,甚至常常不在乎這是否會毀了她母親那自以為是的幸福。
但她從來沒碰過這樣的溫柔招數,從來沒有!
他為什麼會突然來這一招?不過是一句那樣簡單的問候,朋友間常常聽到的話語,居然讓她突然有股想落淚的衝動,這種關懷,不是她想要的,更不是她準備面對的……就算她要,也不是從眼前這個霸氣又帶點溫柔的男人身上得來的。
她知道她的世界里不會有和男人交集點存在。
「我沒事!」她猛然的搖了搖頭,提起勇氣,再度看向一直凝神望著自己的龍馭驤,「多謝總裁關心。」
堅強的女人!龍馭驤在心底暗嘆,她那複雜的神情沒有一點逃過他的眼睛,但看到她這樣的堅強,他卻又有些莫名的失望。
「你先過來這裡,請坐。」
他做手勢,請她到沙發上坐下。他不能就這樣放她回去,他需要時間想一想,現在他該拿這個女人怎麼辦?
他已經不覺得自己喪失的自尊需要被彌補了,那他還留著她幹嘛?每個員工都有自己的心事,她或許曾受過傷,但這些卻不是他這個上司該管的,就算他們曾上過床,那也不代表他有資格過問她的心事。
看著江席雪乖乖的坐下來,又看到她臉上逐漸冷靜的神情,龍馭驤發現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又開始關心起她來。他擔心她是不是在面對他時,都要把自己放回那層保護自己,拒絕外來關心的銅牆鐵壁后?
「謝謝總裁!」
「不客氣!我倒杯茶給你。」
「我來倒吧!」江席雪站了起來。
「不!你坐著就好!你現在是客人。」
江席雪帶著訝異和感動的心情坐回沙發,有沒有搞錯: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剛剛的他嗎:是剛才那個一眼的怒火就可以把她化成灰的男人嗎?
怎麼回事?
轉身走到房間另一側倒茶的龍馭驤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像個極欲討好顧客的……不!就算他面對下了上億訂單的客戶都不曾顯得這麼謙卑過。
帶著滿心的訝異和茫然,龍馭驤思索著自己的反常,但想歸想,他還是很細心捧上茶。
江席雪感激的接了他捧過來的茶,不管怎麼說,他可是大老闆哪!
然後,龍馭驤坐到她身旁,他坐得離她很近,但是沒有碰到她的身軀。他的舉動十分君子,君子得一點都不像他。
「這些錢還你。」
他把錢推到她面前,現在的樣子像是在澄清某種誤會一般,一點也沒有先前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相反的,他的內心對於自己的舉動非常的茫然。
「對不起!」
江席雪承認了,承認了那一夜的事。
五萬元耶!不管怎麼說都是錢,雖然她有很多,但並不代表可以拿回來的時候她不會拿回來。
再加上她這次是誠心誠意的道歉,為了那一可笑的想法而道歉,她污辱了他,以為用五萬元就可以打發他,對一個身價值數十億的男人,又長得這麼帥,她的污辱方式實在是可笑又誇張。
「你是在說——」龍馭驤的臉上泛起一個溫柔又調皮的笑容,他喜歡這個誠懇又沒有防備的江席雪,更何況,和女人調情的藝術,一直是他的專業興趣。
「你給的錢不夠多?我的服務值更高的價碼?」
「價碼?」
江席雪一愣,隨即知道他在逗她的,不自覺的她也笑了出來,
「你好過分,怎麼說成這樣……」
「樣」字的音還沒全說出口,她心裡那一直緊鎖著的角落,立刻冒出了警告,要她回復先前的冷漠。她在幹嘛?和男人調情嗎?
就像她母親這輩子一直努力做的事一樣?
「怎麼了?」
她神情里明顯的改變,讓龍馭驤大失所望,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點氣氛,怎麼一下子就消失無蹤……
「沒……沒事!」江席雪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企圖說服他,但很明顯她失敗了。
「怎麼會沒事?我做了什麼讓你不高興的事嗎?」
龍馭驤朝她坐近了一些,他執起了她的手,輕柔,但卻擺明了不會讓她有抽回去的自由。
他心底現在可一點也不迷惘了,雖然他一向秉持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原則,但這個女人卻值得他破壞規矩。別說她有時坦然、有時戒備的神秘特質讓他心動不已,光是那一夜的回憶,就讓他覺得暫時還不能放這個女人走。
「沒有!」
江席雪又試了一次抽回手,但雙手依然在他溫暖的掌握中動彈不得,她討厭這種感覺——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
「我想,關於那一晚,你想要個解釋,對吧?」
她話里突然的冷漠,讓龍馭驤訝異的放開了她的手,這個女人,為什麼這樣拒他於千里之外?難道她連他的溫柔都沒辦法接受?一般的女人對他這樣的動作,向來只有欲拒還迎,而不是這樣斷然拒絕的呀!
沒辦法!他只好點點頭。
「我願意辭職。」
這句話宛如晴天霹雷。
「什麼?」
龍馭驤聞言站了起來,他低頭看著她,看著那層冷漠,那個讓他害怕又心痛的牆壁回到她眼中,害怕?心痛?他竟然開始在意這個女人?而且在意得這麼深。
「對不起!」
江席雪也跟著站了起來,她抬頭看著近在咫尺的他,「那一晚的事,我無法給你任何解釋,只好用辭職來表示我的歉意。」
「你不準走!」
突然而來的怒氣,連龍馭驤自己都嚇了一大跳,他發那麼大的火做什麼?當然是因為這個女人輕賤他的心意,他想關心她、想保護她,可能的話,他至少會非常樂意給她有一段美好的戀情。
而這個女人是幹什麼的?
她簡直是老天爺派下來專門刺傷他脆弱的男性尊嚴!
怎麼連她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可以讓他的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疼痛?就連她那受傷的神情,怎麼都不願讓他疼惜,還會回過來刺他一刀?
「你不能阻止我。」江席雪對於龍馭驤的怒氣,選擇了以牙還牙。
「你也許可以挽留我,但不能阻止我,要不要辭職是我的權利和自由,更何況,我是直接隸屬於龍運資訊管理公司,要不要辭職,你也管不到。」
「管不到?我管不到?」在這麼一剎那間,龍馭驤激動的想破壞自己定下的規矩,干涉分公司的人事行政,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冷靜!冷靜!默念了數十聲冷靜后,他才慢慢開口。
「理由呢?」他自認他已經非常冷靜了。
「理由?」江席雪知道他問的是,她打算寫在辭職書上的理由,但……
她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反正做都做了,再做絕一點吧!斷了眼前這個男人可能對她造成的影響,她可以讓他後悔,後悔為什麼要找她來,為什麼不裝作不認識就好。
為了讓未來了無糾葛,最好連自己的臉也丟光算了。
「和上司通姦算不算?」
啪!
猛然一聲,讓江席雪立時閉上了眼,還是一樣的結局嗎?她也註定是個要挨男人揍的女人?
但沒有痛感,更沒有火辣辣的燒在她的臉上。
她訝異的睜開雙眼,頓時,那雙著火般,哀痛得幾乎讓她聽到地獄里靈魂的怒吼的雙眸,火辣辣的直觸到她的心底。
她被那樣的眼神所震懾住,他的眼神沒有她想像中的鄙視和恨意,反而是……
受傷?
就在他的眼睛旁邊,和眼睛位置齊高的地方,他那舉到一半的手——原本握著的茶杯,現在卻握著碎片——在顫抖著,那鮮紅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白色的地毯上,也一樣深深的滴進了她以為不會有任何感覺的心。
好刺耳!好難過!
「你沒有料到吧?」
龍馭驤的語氣里的悲傷,讓江席雪頓時退了一大步,「你以為我會打你,你在等我打你,對不對?很可惜。」
他放開了手裡的茶杯碎片,任那高級的陶瓷帶著他的鮮血,一同葬在地上高級的雪白地毯里。「我根本不想打你,無論什麼理由,我都不會用暴力面對女人。」
他看著她,眼裡那被傷害得極深的悲傷,轉成了某種對她的哀憐。
「我看過你的背景資料,你最後一位繼父邱和生醫生,我恰巧也跟他有過數面之緣,他那種人會對你母親做出什麼事我很清楚?只是,很可惜,我沒想到你那顆熱情而美麗的心,竟然也被他那種人糟踏了。」
「糟蹋?」江席雪瞪大了眼睛,這個男人,從什麼角度都可以侵入她。「你知道些什麼?你憑什麼干涉我的隱私?」
江席雪往前跨了一大步,掄起沒什麼力量的拳頭,瘋了似的往龍馭驤身上亂打,打著高大得宛如一堵牆的他,她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不該說出來的話,就這樣從她嘴裡流瀉出來。「你以為你是誰?你又知道什麼?邱和生那種下三濫,他很賤!很下流!很卑鄙無恥,他暗中侵佔公款又草菅人命,你以為當初他的錢是怎麼來的?都是從別人的血汗骨頭裡刮來的!」
「那也就算了!他愛喝酒,酒量好得可以去死,偏偏又借酒裝瘋打我媽,不要說他打我媽,再醫我媽,又打、又醫,他拿我們母女倆當玩具,你知道嗎?他甚至還……還……」一連串又急又快的話,讓她連呼吸都來不及。
一提到她的繼父——邱和生,她幾乎就喪失了理智,那個男人把母親打成了半身不遂,後來還想強暴她,她怎麼可能不受他影響?
那噩夢般的經歷又再一次回到眼前,江席雪只覺得眼前一黑,隨即不省人事。
@@@
一個很溫暖的手掌,有些粗糙,但很細心的在撫摸她的臉龐,就像母親的手一般,那輕柔又小心翼冀的呵護,讓她知道自己並沒有被遺棄。
就在她心滿意足的時候,一杯冰水貼上她溫熱的臉龐,頓時驚醒了她的好夢。她一睜開眼,是的!那個當頭澆了她一頭冰水的混蛋,又出現了?難道她還在夢裡?
「你醒了嗎?」
那低沉而帶著歉疚的聲音,讓她回到了現實,回到了暈倒以前的現實。
暈倒?
江席雪猛然坐起身,她竟然暈倒了?還是在這個男人面前?
「不要緊吧!」
一見到她這樣突如其來的猛烈動作,龍馭驤連忙幫她拿枕頭,想上前扶住她坐得舒服些。
「不!」
她猛然退後,阻止了那幾乎要讓她依戀不舍的溫暖再一次靠近。暈倒前那強壯的手臂、清新的古龍水香味,不知不覺中,竟然讓她有了依戀的感覺。
她的阻止,成功的止住了龍馭驤的動作,但他眼裡的神情和手伸出來停到一半的尷尬,卻在言明了她那過度激烈的反應是不應該的。
「啊!對不起!」
江席雪是真心誠意的道歉,她輕微的笑了一下,找藉口掩飾,「我向來很健康,像今天這樣暈倒真是很少見。可能是我太激動了,對不起!」
「不要緊!」他對她剛剛的解釋完全接受,並且拒絕去想為什麼在她拒絕他的幫助時,心裡會有一絲受傷的感受。
龍馭驤那溫暖而寬容的笑容,反而讓江席雪不敢正視,她飄開目光……
「這裡是……」
她環顧四周,這是一個三平不到的小房間,一片淺淺的綠色,草原般圖案的舊壁紙,加上她現在所躺的草黃色配上墨綠的條紋沙發床,還有一張溫暖的紅褐色小桌,上面有幾支用過陳舊的鋼筆和便條紙隨意散置著;牆上的壁櫃里有飲水機和小冰霜,上面還擺了一些陳舊的相框和照片。
很明顯的,這是一個極為私人的地方。
「這是我平常在公司里休息的小房間。」
龍馭驤從沙發床旁的小凳子上站了起來,轉過身拉出一個抽屜,拿出一個馬克杯,倒了一杯溫開水,又從旁邊的罐子里撈了一匙粉沫進去。
「來!喝下吧!這是我媽的祖傳秘方,醒酒又醒腦。聽說喝了它,還可讓人的神智特別清明,絕不會作出錯誤的決定,試試看。」
面對龍馭驤這樣友善的舉動,江席雪順從的接受了,她露出了一絲溫柔而讚許的笑容。
輕輕的吸了一口茶后,她抬頭看著他,「嗯!我的頭腦好像真的清醒了一點。怎麼?你剛剛以為我的神智有問題?」
「我不知道。」龍馭驤一臉無辜神情,「不過,你剛剛昏倒是事實。」
這句誠實的回答,讓江席雪愣了一下,「也對!」她點點頭。
這樣的贊同是個好的開始,龍馭驤看著她想,她剛剛看起來是這麼脆弱而易受驚嚇,躲在她平日堅強而果決的外表下,他沒見過比她更脆弱的女人。
「不過,我很抱歉,我保證剛剛的那種情形不會再發生了。」
「喂!沒關係!來!空杯子給我。」
江席雪把剩下的飲料一飲而盡,回想起她昏迷前所說過的話,江席雪知道錯在自己,她不應該講話去激他,她太敏感了,與其說她不屑男人,不如說她懼怕他們。
她帶著溫柔的眼神望著在旁邊的浴室里,洗她剛剛用過的杯子的龍馭驤,她的心中暗付:她不過是想努力證明這個男和其他的男人一樣,沒想到,他生氣的反應卻不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看到他小心翼翼的不讓自己的右手碰到水,她也看到了他的右手上面大大小小的繃帶,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有些心痛的想,如果他和那些男人一樣,那她就會好過多了,而現在,她對他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歉疚感。
而從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也從那個非常依賴男人的母親身上發現,她對男人永遠都只有「失望」兩個字,那她為什麼又刻意想從他身上證明什麼呢?就算證明了他和那些男人不一樣,那又如何?
她到底是怎麼了?這一點也不像她。
「你覺得好點了嗎?」
龍馭驤的聲音在她的思緒中響起,那聲音沒有刻意的溫柔做作,而是全然的關心。
「嗯!」她點點頭,目光迎向他的,卻看到了他眼中有絲彷彿驚異般的光彩略過。
「我……」也許是她多心了。
可是,龍馭驤的聲音聽來似乎沒有先前的自然。「我還有些公事要辦,你在這裡再休息一下,想喝水自己倒,餓了的話裡面有餅乾,等事情辦完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
聽到他周到的為她設想,江席雪只覺得不好意思。「我還要回辦公室處理一些事,更何況,我現在身體已經好多了,我可以自己叫車回家」
「讓我送你回去。」龍馭驤打開了門,他沒有回頭,高大的背影擠在有點嫌小的門框里,竟顯得有些落寞。
「我已經派人去你公司幫你請假了,事情可以明天再做,不差這一天的。」
「可是,今天輪到我去買便當……」
「不用!」
是她的錯覺嗎?他的聲音聽來竟有些微慍。
「那些小子一餐不吃不會餓死的!」
說完這句話,他用力的關上了門。
留下一室的靜默給江席雪。
他在生什麼氣?怎麼突然……那;最後一句話,聽來竟像是某種可笑的嫉妒。
@@@
她猛然搖了搖頭,一個自嘲的微笑浮上臉龐,別傻了!就算她今天不拒絕他的好意親近,她還是配不上他……
不!這跟他無關,她在想什麼?她才不需要配得上他呢!她
有她自己,一直是這樣,這個自己夠她依賴,也夠她生存,這是多年來不曾變的事實,她怎麼會以為這個男人會給她不同的未來。
對!她有她自己呀!
而龍馭驤在關上了小房間的門后,站在那裡好一會兒出不了聲。
他被自己嚇死了。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活著,他可能只是一縷空氣,在這裡飄呀飄的,像個水母一樣——這正是他此刻的感覺,他的腳彷彿不著地似的。
他弟弟曾對他說過,像他這樣一天到晚到處騙女孩子的感情,總有一天會死得很慘。
當時他的反應是哈哈大笑,不予置評。他弟弟又告訴他,他將來鐵定會對某個女人一見鍾情,從此墜入萬劫不復之地,苦海無邊之洋。
而現在,他看著彷彿不著地的腳,那白色地毯旁的青色石磚上,似乎已經漸漸裂開了一個洞!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在等他,等他慢慢的往下墜落,而他——
竟然心甘情願!
就在那一刻,他從小浴室洗好杯子出來,她抬頭看著他時,那粉嫩的臉頰上,一雙星眸里溫柔而帶著笑意的光輝,深深的撼動了他的心,直到現在,那股感動還留在他的心頭上。天!她看起來是這麼真摯,這麼誠實,這麼落寞的等待著被愛。
而他,竟然就這麼一頭栽下去,心甘情願的墜人愛情的無底深淵。
那感覺快得連閃電都不及,他知道自己已經被她困死了,該死!混蛋!怎麼會這樣?讓她傷他好容易,讓他愛上她更容易。
為什麼呢?他閉上了眼睛,在心底回想她的一顰一笑,她的真摯、她的誠實、她的防禦、她的攻擊,而這一切的一切,應該都只在告訴他,要他離她遠一點。
那他為什麼會愛上她呢?
還是在這麼突然、毫無預警,又平凡,這個女人全身上下沒有一顆細胞可以叫做平凡,反正,重點是,她十分輕易的就讓他發現了「他愛上她」這個事實。
他嘆了一口氣,走向他的大辦公桌,他從來不讓任何人進入他的小房間,就連於亥風都不行。
可是,當她昏倒在他懷中時,他竟然毫不猶豫的就抱她進去,去那個他最私密的小天地,睡那張從大學用到現在,幾乎已經要爛掉的沙發床。
如果,只是如果而已,他望向辦公室中間擺著的義大利真皮沙發,他只是讓她倒在柔軟舒適的沙發椅上的話,他可能不會愛上她。
有這個可能嗎?
龍馭驤的笑容也有點凄然——如果在兩個星期前,家裡那個熱心過頭的算命師,又跑來告訴他一再重複的姻緣天注那一套老詞,他一定會嗤之以鼻,並拿自己的積架雙門跑車來打睹。
什麼樣的女人他沒見過?
溫柔的、賢淑的、浪蕩的、嬌柔的、開朗的、俏皮的、就算美得像冰山一樣的女人,都不曾動搖過他想要一個人獨來獨往的自由。
而今天,竟然只是一個戴著厚眼鏡,穿得像老太婆一樣,在街上頂多讓他瞄一眼的女人,用一雙沒怎麼打算和他說話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他就掉了進去。
這真是他作夢也想不到的呀!
殘酷!
但十分甜美。
如果他早知道想要保護一個人的慾望是這麼強烈,又這麼的讓人嚮往,那也許他早結婚了。
唉!
他按下了桌上的通話鈕,吩咐於亥風進來,他要趕快完成手邊該做的事,然後,送江席雪回家並讓她知道,他絕對沒有惡意,目前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而已,然後,他要慢慢攻掠她的心,讓她知道,世界上有一個人寧可傷害自己也不願動她一根頭髮。
他渴望將她那些害怕而倔強的保護防備自動撤開。
他要進入她的心,一如她已經進入他的心一般。
「總裁!計程車已經在樓下準備好了。」
「什麼?」
當於亥風一進門,說出了他做的事時,龍馭驤狠狠瞪了他一眼,「誰叫你這麼做的?」
於亥風對他的怒氣視而不見,「你今天的公事要處理到很晚,總不能讓江小姐一直在這裡等著吧?」
「要你多事?我會用最快的速度解決,把車叫走。」他回頭看了一眼小房間的門,「要是她自己一個人走,發生了什麼事的話,我唯你是問。」
「是!」於亥風的神色不慍不火,他轉身走出辦公室,對老闆失常又無禮的舉動一點也不以為意。但是,當他確定身後的門關上后,他卻步快走向自己的座位,撥了一個電話。
「你說對了!」
他連問侯語都省略了,直接對著話筒說:「你哥哥果然戀愛了,不然他不會這麼凶的叫我把計程車趕走。」
「是嗎?」一個興奮又快樂的聲音從話筒的另一端傳來,「我就說嘛!這牌從不出錯的,不過。」她的聲音有點遲疑,「從這倒放的牌面上看來,他會遇到很多困難,那個女孩心裡也有太多的心結,還有,他們的戀情會需要第三者的幫忙。眼下除了我們,好像沒有人會幫他一把的,雖然最後是完美的戀人結局,但是,這結局不見得會發生,除非有我們出馬,你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平日溫柔謹慎的於亥風,臉上展出了和他平日形象完全不相稱的惡作劇神情。「有老闆的妹妹罩著我,我還有什麼事不敢做?」
從江席雪進到老闆辦公室,他就立刻急找老闆的妹妹,而她也沒有一絲停頓的立即為她的哥算起命來。
「哈!」電話那頭傳來讚許的聲音,「我就知道,你有開竅,嗯!真是孺子可教也。」
桌上的燈號閃起,於亥風瞄了一眼,「我該掛了。」
「好!我也該去機場接三姐了,明天再聯絡,記得今天晚上要把那個女孩的資料FAX給我。」
「OK!」
於亥風掛上了電話,深吸了一口氣,換上平日那副從容不迫的面孔,走進了那扇氣勢十足的鋼製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