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短短兩日間,卻讓蘇方恆感覺有如一世般煩悶漫長。
畢竟是家醜不可外揚,蘇方恆並未張揚此事,只是暗暗命府中最有聲望的世醫替蘇黛夕診斷,卻不知這已是個事先設好的局罷了,面對世醫確認蘇黛夕已有身孕的結果,蘇方恆從最初的愕然不信轉到頹然失策,最後終於無法控制般,截然暴怒。
蘇黛夕只得終日淚水漣漣,不斷求情,希翼父親能想透事理,明白自己的苦心。
然而終事與願違,蘇方恆非但不應允女兒的懇求,甚至將蘇黛夕禁錮在房內,不得外出一步。
只是面對蘇黛夕腹中的『骨肉』,身為父親的自己,又如何能眼睜睜將自己的孫兒的性命扼殺?但這孩子,終是無名無姓來歷不正的孽緣罷了,難道竟要自己堂堂燕北蘇家招納一名身份低微的平民為婿?
想到這裡,蘇方恆不禁恨恨咬牙,五年前一念之仁的因,竟然造就了今日如此沉孽的惡果。仇青,無名無跡,更無任何身份背景,這種芸芸眾生憑何在這紛爭亂世中成為自己女兒最堅固的堤防?
自己一心想讓女兒嫁入林家,一方面確實是想為燕京城上下尋得一方庇護,卻更是想替女兒覓得一位值得依靠託付的男子,而這個人,必須要足夠強大!才能確保女兒在這紛亂塵世的安危。但蘇黛夕卻不知自己的苦心,被情愛迷惑的她,除了那年少時的懵懂誓約,竟已不能容下任何男子。
蘇方恆心中躊躇萬分,蘇黛夕的母親盛年早逝,只留下蘇黛夕獨一女兒,摯愛的離去讓蘇方恆徹底喪失了追求情愛的本能,他的女兒,已是他唯一的惦念。
可女兒終究還是幼稚單純,始終不能理解父親的苦心,偷跑出城也罷,竟做出私通男子的苟且之事,一介千金小姐,竟然如此不知禮義廉恥,蘇家畢竟是當世名門,若被外人得知女兒的醜事,不知又會招致如何的譏諷嘲笑……
矛盾之中,蘇方恆終於仍被這名門的身份遮蓋了目光,任由對蘇黛夕的憤怒左右了自己。
他眼裡閃過一道厲芒,隨即喚來心腹手下,面色陰沉無比:「讓世醫配出一副墮胎湯藥,給小姐灌下,若小姐拚死抵抗,就將小姐手腳捆綁,強迫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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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淡無光的夜空,鬱郁悶沉,彷佛預演著隨之逐來的灰幕。一道電閃從空中劈裂而過,綻出縷縷青藍色的裂紋,霎時間暴雷轟然作響,疾雨瓢潑而下。
嘎吱——推門的尖銳刺耳聲響起,卻迅被雷聲淹沒。
蘇方恆抬眼望去,屋內一切擺設如舊,之前掙扎的痕迹也被清掃而去,黎兒在滿臉愁容的守在榻前,而蘇黛夕,自己的女兒,直直平躺在榻上,面色蒼白無力,神情失魂落魄一般。
見到老爺來此,黎兒微怯道:「老爺……」
蘇方恆擺手,神色凝重,愁眉始終不展。
望著蘇黛夕如此凄然神色,空洞的眼眶裡依稀還有淚水,蘇方恆心中陣陣刺痛。他重重嘆氣一聲:「夕兒,為父所做一切,也是為你終生幸福謀算,你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配那窮小子。」
蘇黛夕只是略微垂眼,始終低啜無語。
竟然還是如此固執?!蘇方恆強壓下心中的怒氣,沉聲道:「夕兒,你可知那窮小子現在何處?」
蘇黛夕驀然驚醒,父親打聽仇青的下落做什麼!難道父親見自己寧死不肯屈從,想要抹掉仇青性命,好徹底斷絕自己的念想?!
她疾然搖頭道:「女兒不知!」
一縷怒意猶然浮現,蘇方恆厲聲道:「你已服下湯藥,同這小子已無瓜葛!為何還隱瞞他的行蹤?!」
蘇黛夕抬眼盯住蘇方恆,眼裡滿是他從所未見的堅定和憤怒:「父親想要害仇青性命,好讓女兒死心是么?女兒絕不會告訴你!」
「荒唐!身為燕北蘇家的大小姐,我蘇方恆的女兒,竟然干出此等不知廉恥的丟人事來!為父念你年幼無知,再次饒恕你,現在不過要你說出那窮小子的下落,你竟然斷然拒絕!」蘇方恆怒不可恕,大聲斥罵道。
「女兒不會告訴父親!」蘇黛夕咬緊牙齒,滿眼的恨意死死盯住蘇方恆,「父親若要害他,女兒亦不會活過今日!」
蘇方恆被蘇黛夕一番話激的心緒激動,心窩裡陣陣抽扯似的痛,面對如此倔強的女兒,若再同她爭執下去,只怕自己會氣的吐血。
他猛然起身,既然蘇黛夕死活不肯說出仇青的下落,那便也不必留情面給她!仇青應離燕京不遠,甚至就在這燕京城內,若得知蘇黛夕有難,一定會現身在前。既然蘇黛夕寧死也要維護這令自己憎惡的窮小子,那她已是投身別的男子,早不念及父女之間的親情,那自己又何必顧及她!
蘇方恆恨恨想到,卻不忍回望蘇黛夕那落寞脆弱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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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日內,燕京城隨即便蘇黛夕因偷跑去洛陽尋親之事,已被蘇方恆逐出蘇府,但蘇黛夕離開府當日,便遭到賊匪劫殺,生死未卜。
而此事蘇府內的林家駐地,蘇菜菜的房內,卻有一人坐立不安。
蘇菜菜左手中正握著一隻深紅色的蘋果,右手握著『赤驚影』,一邊削蘋果皮嘴裡念念有詞:「蘋果呢,光洗洗就吃就沒那麼美味了,一定要削皮的嘛……」
眼看紅色的果皮條條落下,很快一隻蘋果便削好,蘇菜菜笑意盎然的遞給身旁的韓希堯,「給你嘗嘗你菜菜姐削的蘋果。」
韓希堯神色略微恍惚,聽到蘇菜菜叫他,才猛然回神,盯住眼前的蘋果,愕然道:「副軍師……為何經你削皮的蘋果怎會比這個小了一半?屬下分明記得這盤子的蘋果大小几乎一樣呀。」
旁邊的侍衛不由得拎起桌上的紅色果皮,神色嚴肅道:「不都在這了么?」隨即掩暗笑起來。
蘇菜菜頓覺頭冒冷汗,尷尬不已,卻揮起『赤驚影』,故作鎮定道:「都是這把破刀!彎彎扭扭的,所以才會削成這樣,不是我手藝差!」
侍衛笑道:「副軍師,有句俗話叫『不會撐船懶河灣』,副軍師可是知么?」
蘇菜菜撇撇嘴,揮起『赤驚影』在侍衛眼前晃來晃去,「說什麼說什麼吶!」
耀得侍衛畏縮直退,慌忙道歉道:「不敢不敢,副軍師才華出眾,連削蘋果亦是人中之鳳,無可比擬!」面對蘇菜菜故作兇惡的模樣,卻忍不住笑聲不斷。
韓希堯卻悵嘆一聲,只啃了一口蘋果便無心再吃,神色焦慮道:「不知蘇小姐如今是否安然無恙,現在燕京城到處都傳蘇小姐生死不明……」
蘇菜菜收起『赤驚影』,在韓希堯身側坐下道:「這不過是蘇方恆想引出你的計策而已。黛夕要是真有意外,他怎麼還有心成天待在府內呢。」
韓希堯眉心緊蹙道:「可是我們也不知事實,蘇府的下人們都說好幾日不見小姐,若真是有意外,我們豈不成了始作俑者?」
蘇菜菜斜兜過他一眼道:「你就聽那個人妖的,他讓你按兵不動,你就老實呆在這裡吃蘋果吹牛睡覺吧,外面生什麼事就別操心啦。」
韓希堯本還想爭論些什麼,卻又思索不出究竟,只好點頭應是。
蘇菜菜嘆氣一聲:「我也知道你擔心黛夕,我又怎麼不擔心她呢,現在人妖去跟蘇方恆談判,在他回來前,我們還是暫時按原計劃行事吧。」
「是……」韓希堯眼裡精芒閃爍,卻拂著清晰的焦躁。
時間緩緩流逝,陣陣腳步臨近,難道是楊翾返回了?蘇菜菜起身上前,去猛的撞上匆忙而來的女子,抬眼一看,竟是蘇黛夕的侍女黎兒,她神色慌張,眼淚還不住淌著淚滴。
「副軍師,請救救小姐吧!」一見到蘇菜菜,黎兒彷佛見了救星似的幾乎情緒失控。
「黎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黛夕出了什麼意外?」
黎兒泣不成聲,「小姐不肯告訴老爺仇公子的下落,老爺大怒,於是命人暴打小姐,還將小姐投入牢獄內,說要打斷小姐手腳!活活餓死!」
蘇菜菜微微蹙眉道:「是你親眼所見?」
黎兒抽泣道:「奴婢只見到小姐被打昏過去,接著被拖入了牢獄,之後就不知了,奴婢冒死來找副軍師,求副軍師救救小姐!」說著就要跪下。
蘇菜菜忙扶住她:「既然你是偷跑來的,趕快回去吧,要是讓蘇大人知道,你也會被罰的。」
「奴婢不怕被罰,只懇請副軍師救小姐。」
蘇菜菜點頭道:「好,我會的,黎兒,你趕快回去,我立刻想辦法!」
黎兒抹抹臉上的淚跡,不住應謝,慌忙著抽身離去。
蘇菜菜輕輕捶額頭道:「黛夕被賊匪劫走果然是個圈套,目的就是要引你上鉤,但黎兒這個訊息,卻不能確認是否還是個圈套……」
韓希堯即刻低吼道:「黎兒同蘇小姐情深如姐妹,她怎會害小姐!副軍師,請肯准屬下前去營救蘇小姐!」
蘇菜菜愁眉不解,搖頭道:「蘇大人很愛黛夕,不可能忍心這麼折磨自己的女兒。還是等軍師回來再說吧!」
韓希堯錚錚道:「若軍師一日不回,就眼睜睜看著小姐被折磨么?副軍師剛才不是答應黎兒了么?為何說話不算數?難道只是敷衍她?!」
一番話彷佛利針,正中蘇菜菜弱點,讓她楞然無措。韓希堯一番苦心確實沒錯,但自己的憂慮也並非沒有道理,若貿然前去,萬一打亂計劃,這件事又能怎樣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