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到了炯族部落,恩林才明白他們為何如此急切地向聯合軍求助,原來炯族的巫醫都被政府軍擄走,為的竟是要巫醫流傳下來的各種毒藥。政府軍不單把他們的巫醫擄走,更可惡的是,他們把毒藥都用在戰場上反過來毒害炯族戰士,這讓族長大發雷霆卻無法可施。
「幸好我會一點針灸解毒法,如果是一般西醫,沒有對應的藥物,來了也是無能為力的。」恩林為中毒多天,一身都痛的族長作最後一次針灸,她擦著汗,微笑說:「族長,你應該可以根治這毒了,之後一定要多喝水,那很重要。」
「那太好了,我可以再上戰場了。」族長拍了拍剛被針刺的小孔,「我絕對不容許政府軍拿我們炯族的毒藥去害人,真是豈有此理!醫師大人,我們已發動所有人去採藥,相信解藥很快可以弄好,那就不會讓你太辛苦了。」
「沒有的事,不辛苦,比起你們要上戰場的,我的工作算不了什麼。」
恩林微笑著繼續為另一孩子看病,溫柔的手在小孩頸於的兩側按了又按,又逗著小孩說了一陣話,輕聲跟小孩的媽媽交待了一些話才讓母子離去,一直在旁的族長實在感激萬分,鐵玄也在這時回來了。
「沒事吧,小魔怪?」鐵玄坐在她身旁,彷彿沒看見任何人,就只看見妻子而已。
「當然沒有,小小魔怪也很好。」恩林輕笑一聲,任丈夫的大手按在她的小肚子,問說,「大魔怪又如何,有受傷沒?」
「當然沒有,五十人部隊的頭領是不會受傷的。」鐵玄跟她一起笑了。
如此甜美之極的畫面天天都在醫帳下上演,旁邊的炯族人已學會跟五十人部隊一樣,羨慕地視而不見。
族長正要溜走,卻被鐵玄叫住了:「族長,到部隊的營帳來。」即使面對的是族長。鐵玄仍是下命令般的口吻,族長卻一點也不介意,畢竟他和部隊對炯族來說,真是大恩人啊。
恩林趕緊跟著回到部隊的營帳,她絕對要在場旁聽會議,怕鐵玄不讓她知道部隊又要執行什麼任務,就算他如何決定,她都阻止不了,但她至少要知道啊。
「剛收到情報,虎令總長與虎狐將軍都已回到北營基地,可能是要對北方几個部落鎮壓了。」鐵芯報告的說。
「呸,鎮壓?我族年年交多少礦產當稅啊,這個政府還要我們怎樣啊?我們人都死一半了,要我們再交什麼給他們才肯罷休啊!」族長大怒,幾個剛從山區回來的戰士也殺氣衝天。
「政府軍只是不想你們加入我們聯合軍而已,現在很明顯你們都加入了,所以虎令總長非出手不可。」收起嘻笑臉的左廚,就跟鐵玄一樣是冷靜又沒有情緒。
恩林看向五十人部隊,他們認真的時候簡直全都是鐵玄的翻版,她不禁汗顏,心想,這也許是他們面臨大敵的狀態。
「族長,你那解毒藥方弄出來了沒,還要多少時間才完成?」鐵玄問。
「三天之內一定完成。」族長肯定地說:「現在中毒的人也好得差不多,炯族可以隨時跟五十人部隊上戰場。」
「很好,解藥弄好了,我們隨即開戰。」鐵玄宣布的說:「鐵芯,聯絡阮行上尉,定在五天之後,滿月的午夜零點,獵戶族與鮮族一起同步進攻北營。族長,這幾天炯族的婦孺必須南撤,從水路離開,到胡寨,步司令會派人接她們回去聯合軍的地方。」
「鐵將軍,你要我們全族離開家鄉?」族長驚訝不已,「我族世代都在此山此地,我們不會離開!」
「我沒要你離開。」鐵玄一臉冷硬,跟族長激動的情緒成了強烈的對比,「戰士要專心打仗就要無後顧之憂,你要是之後能守得住家園,聯合軍會強留你們的婦孺嗎?」
「鐵將軍的意思是要炯族戰士全力作戰,只要把政府軍打個稀巴爛,毀了他們的北營,你們炯族才會得到安全。」左廚趕忙補充解釋,以免族長受不了要撤走族人的刺激而不肯配合,又擠出朗朗的笑聲來說:「到了那時,族長就可以接回族人,我們男兒出生入死,都是為了保護妻兒,將軍這安排實在是為了炯族著想的。」
「就是嘛,這戰可真是一場硬仗來,我們是軍人,是生是死自己控制不了,但家人的安危不能不安排好。」五十人部隊中跟左廚一樣老資歷的刀疤嘆氣地說:「炯族的男人都死了不少,你們的孩子就更珍貴,更不能讓他們涉險,對不對?族長。」
在場的炯族戰士心下都一陣刺痛,族長更是老淚縱橫了。
「鐵將軍的心意,我族這就領了。」族長含淚望向星空,悲嘆道:「如果我們炯族能過此劫,我們一定會更珍惜這家鄉,也不忘你們的恩情。」
會議就在族長的悲嘆聲里結束,然而鐵玄跟恩林的家庭會議卻在醫帳后的小屋裡,和著淚聲展開來了。
「我不走,我不走,一定不走!」恩林用背對著丈夫,又氣又傷心的說:「我是軍醫,是這兒唯一的軍醫,我不可以離開。」
「五十人部隊從來都沒有軍醫。」鐵玄靜靜地說。
「這麼一場大戰,你們受傷了怎辦?」恩林堅持,「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其他人想啊,沒軍醫,怎麼行?」
「恩林……」鐵玄拉著她,要她面向自己,又捧起她的小臉,跟她四目交投地對望著,好一會才說:「你要當媽媽了,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孩子著想,你萬一受傷了,那不是你一個人的命,也是孩子的命,也是我的命!你們有什麼事,你要我怎麼辦?」
鐵玄說出真心話,鐵將軍不是無所畏懼的,他也有弱點,他也有害怕的事,那就是他的妻兒啊。
「你就只怕我有什麼事,你就不知道……」恩林撲入他的懷裡痛哭起來,「若你有什麼閃失,我們又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我比你更害怕,更擔心!你知道的,你的命值一百塊金磚,敵人全都在盯著你,你知道的。」
「恩林,我是軍人,這件事你從第一天認識我就知道的了,不是嗎?」鐵玄輕輕地為妻子拭淚,低聲說:「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安然回來。」
「敵人也會答應嗎?不要騙我!」恩林少有地對鐵玄發脾氣,他卻視之為孕婦在鬧情緒,一切從容面對。
「我何時騙過你?」鐵玄抱著愛妻,愛妻卻握住粉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胸膛上,打到兩拳都紅透了,他一點也不覺得痛,但她卻手又痛,心又痛,這安靜慧黠如天使的小女人從未如此哭鬧過,這夜卻哭鬧得讓整個部落也不安寧,所有的耳朵都聽得心酸了。
「你從沒騙我,你卻就是要欺負我!你為所有人著想,你就是不為我著想!你……你太狠,太狠了!」恩林的兩拳無力地靜下來,眼淚卻依然洶湧。
「你不是一樣嗎?」鐵玄竟然輕輕地笑起來,卻把妻子抱緊,在她耳邊低說:「妳不是一樣只為人著想,只為我著想,而不為自己想?可是現在你不得不為自己想啊,不然,妳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受苦了,難道你就不為孩子著想?妳不想他安安全全、健健康康地出生?」
「我會,我一定會!但我不要你遇險,不可以,我需要你,孩子也需要你!」她的腦子不禁要往最壞的方向想,「孩子要有父母,不要像我一樣……」
「你從你上帝那兒得來的盲目信心去了哪?難怪人家都說孕婦會胡思亂想。」鐵玄在思考著什麼似的,「那就是產前焦慮症吧,對嗎,醫師?」
「我才不是,你不要胡扯,」恩林流著眼淚卻忍不住笑了,「但的確會有一點焦慮。」
「嗯,那麼我要如何幫助妻子克服產前焦慮,醫師大人?」鐵玄把她抱起,小心地放在床,輕輕地吻著她,低聲說:「吻她吻到忘記焦慮,這可以嗎?」
漫漫長夜,他兩手從後面緊抱住她,吻著她透香的粉頸和因懷孕而變得厚實了的背肩,時而含.住她的耳珠低聲地說,「我愛你,好愛你……」
恩林似被灌滿了蜜糖一樣,她卻懼怕再不能被丈夫這般的寵溺,分別那是多可怕的事,然而,這天仍然是要來臨的,也許這就是上帝給他們之間的愛的一個考驗,恩林只好乖乖地接受了。
在五十人與炯族戰士出戰之前,他們先把全族婦孺老弱送上一艘艘小小的竹筏,讓他們隨水往下流,離開危險之地,那麼戰士們便可以無後顧地拚死一戰了。
這是一個充滿淚水的早晨,離別的哭聲隱隱地在小河上如輕煙漫滿凄凄的長空,炯族的婦女拖著孩子一個個的爬上小竹筏,一個個都哭紅了眼,一個個都拉住丈夫、兒子再三叮嚀。
然而,小竹筏上唯一只有一位不是炯族人,那是一身白醫袍,頂著小肚子的恩林。
再也拖延不了,小竹筏一一的流去,恩林最後仍然是被丈夫抱起,小心地安置在最後一艘竹筏上,時候到了,始終仍然是要放手的。
「你真的要我走?」恩林仍要問最後一次,盼望他可以改變決定。
「我早就不應該讓你跟來,要你吃了那麼多苦頭。」鐵玄靜靜地回應,把妻子安置在竹筏的中央,叮囑地說,「小心,你比之前重了,不要掉水。」
「你擔心我掉水就不要讓我走,玄,求你,我不走,我不要離開你!」她不想哭,眼淚卻仍是滑下來了。
「你在家等我,我一定趕回來看著小小魔怪出生的。」鐵玄擁著她,大手輕撫著妻子的小肚子,湊近輕聲說:「等爸爸回家,不可頑皮弄得媽媽不舒服,這是命令。」
「我們在家等你,你要快些回來,不要讓我自己進產房。」恩林輕揉著肚皮上那凸出來的一點,眼淚又掉了兩行。
「任務完成,立即趕回來。」鐵玄捧住她哭得凄美的小臉深深一吻,輕聲說:「小心照顧自己。」
小竹筏被他慢慢推到河裡,他站在水中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妻子的身影隨水而去,他的心痛得不能再痛了,為什麼自己要是個軍人,他從來沒有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今天他卻為這問題而痛苦得眼睛也紅了。
日復一日,恩林每天就在步司令的通訊室與小碼頭兩邊走,只望得到丈夫的一點消息。
她撫著越來越大的肚子,心裡的焦慮也越來越嚴重,已經三個月了,聯合軍已在把傷兵送回來了,可是,為何沒有五十人部隊的傷兵?他們部隊沒人受傷嗎?那很好啊,但為何就連一點消息也沒有?
「步司令,究竟五十人部隊發生了什麼事?你老實告訴我!」恩林再也按捺不住了,哭紅的眼睛凄楚得讓人不忍。
「嫂子,不要哭啊,傷了身體怎辦?」步司令看著滿臉淚痕的恩林,心頭是一陣刺痛,這麼一個讓人心動的天使哭了,任是硬心腸的人也不能不動容啊。
「步司令,剛才回來的船里有炯族的戰士,他們都回來了,為何五十人部隊沒半點消息?為何鐵玄沒跟你聯絡?」
恩林擦拭眼角,她並不想哭的,她不想讓肚裡的孩子聽見自己哭了,更不想淚水有辱了鐵玄將軍之名,可是那淚水就是不受控,她越是擦越是流下來,她也不想的。
「這個嘛……」步司令沒想到炯族撤回得那麼快,他本以為事情仍可以拖幾天的,但看來是再也騙不了這慧黠聰明的嫂子了,「嫂子,你先坐啊,你身子要小心啊,要是鐵玄回來見我沒好好照顧你,我的皮可要被他扒了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