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到宿舍天已經黑了，勝男躺在床上，回憶起在林尉生他家發生的事，臉瞬間發紅。

她身上還留著他的味道，皮膚還感覺得到他熱情的吮吻……

她忍不住的捶打自己，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只記得她跟他說話說得好好的，接著他就吻得她全身發軟……然後就……

一夜無眠，腦子裡塞著很多事，電話向了又停、停了又響，她始終沒有接，有人按了她的門鈴，她不敢去應門，她知道是誰，但她沒有心理準備面對他們變調的關係。

天啊!她快瘋了……怎麼會在一瞬間所有的麻煩事全找上了她?

「殷醫生……你醒啦?」上完大夜班的小惠，敲了敲浴室門。

「嗯……昨天忙嗎?」她問道。

小惠打了一個好大的阿欠，「忙啊!怎麼會不忙，昨天有一個產婦生了三胞胎，他們又超愛哭的，煩死我了!對了!你昨天一整天上哪去了?我上班時你還沒回家。」

「沒有……我……我隨便逛逛……」勝男心虛的說道。

隨便逛逛就逛了一整天?每一次要勝男陪她去逛街，她都說沒興趣，不是嗎?什麼時候她這麼愛逛街，她怎麼都不知道?

勝男在裡頭把衣服穿好，「我有事要跟你說!」

「什麼事?」

勝男從裡頭走出來，趕緊從抽屜里拿了一封信交給小惠，「你幫我把這個交給院長。」

小惠吃驚地看著那封倍，「你……要……辭職?」

「沒錯!」她想了一整夜，下了這樣的決定。

小惠不解的驚問：「該不會是因為那件事……可是院長……」

「你別說了，我已經這樣決定了!」

「為什麼?」好好的幹什麼要辭職呢?

勝男嘆了一口氣，「我現在覺得，我不適合當一名醫生。」

這……算什麼理由?都當了這麼久的醫生，怎麼現在才說不適合?太說不過去了吧?

「你要不要再考慮看看?不如你先休假一陣子也可以，用不著非要辭職啊!」

「不!我還是覺得辭掉比較好!」勝男的語氣堅定。

小惠試圖慰留她，「你又沒有做錯事……再說……」

「不用再說了，我已經決定這麼做了。」說完，她開始打包行李。

「你要去哪裡?你……你不住這裡了嗎?」她要是搬走了，不就變成她一個人住了?

「既然我都下定決心要辭職了，怎麼還能待在宿舍里?」

「信都還沒交給院長，你也不用急在這一時啊!況且你不住這裡要住哪裡呢?」她怎麼會一下子變得這麼急著離開?

「你用不著擔心我，這陣子我可能會去飯店住一陣子，剛好一個人好好靜一靜!」勝男虛弱的笑了笑。

「這……伯母那邊……你打算怎麼辦?」

「我已經打電話回家跟媽媽報平安；你不用擔心我，我住個幾天就會回高雄去。」

「殷醫生，你要隨時跟我保持聯絡喔!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也一定要找我喔！」這樣好的一個醫生，竟然要離開了，往後就只剩她自己住了。

「小惠，這陣子真是謝謝你了，請你也幫我跟愛藍她們謝謝，你們一直都這麼支持我……」勝男點頭對她笑了笑，然後走下了樓梯。

※※※※※※※※※

走出了門口，勝男拉緊了自己身上的薄外套。

她要去哪裡呢?第一次覺得站在台北街頭會這麼孤單，天地這麼遼闊，她竟不知道要往哪裡去。

她不想回家，至少不是這個時候回去，她這副樣子媽媽看到一定會哭紅眼睛的，最少要等她完全不在乎那件事後再回去。

再想到林尉生，她的心更加五味雜陳，閉上眼嘆氣。

殷勝男，你還嫌事情不夠多、不夠雜嗎?怎麼會挑這個時候跟他……天!她不想再去回憶他們之間所發生的事。

這時，忽然一陣風將她頭上的帽子吹走，她要拿已經來不及了，帽子被吹落在遠處，落在一個男人的腳邊。

剛剛跟一群人從咖啡廳出來的林尉生，看著腳邊的鴨舌帽，他撿了起來，視線對上了站在不遠處的勝男。

「你們這群人真是太會享受了，開會來這種地方?這算不算是浪費?」

「這可是外國來訪的官員要求的，人家是法國人，不但重視工作，也重視休閑，而且今天是假日耶!能在風景優美的地方談合作，這樣也比較容易成功啊!」

剛跟客戶談完生意的幾個人正輕鬆的談天，忽見林尉生停下腳步，不免朝他的視線望去。

勝男怕被他認出來，趕緊快速轉過頭，心裡暗叫一聲糟。怎麼會在這裡遇到他?最怕遇到的人偏偏被她遇上……

勝男不知該拿什麼面目面對林尉生，下意識就想逃，她趕緊往反方向快步離去。

「你在幹什麼?」

她怎麼會在這裡?樣子看起來好狼狽。林尉生搖搖頭，「沒事!有個人掉了帽子!呃……我突然想起有急事……可能要先走一步……」

「急事?你該不會是想偷溜吧?那可不行，我的英語很破……喂……」

林尉生見勝男的身影愈來愈遠，他沒時間回答一旁的同事，只能趕緊迫了上去。

勝男走進一座公園后趕緊回頭看，並沒有看見他追上來，她鬆了一口氣，腳步才放慢了下來，殊不知林尉生正由另一邊快步走向她。

他今天一大早起床就不見她的身影，正想出門找她時，電話就打來，有外國官員來請，要他前去接待，一整天他都魂不守舍，講話時也語焉不詳，他的腦子裡都是勝男的影子。

他將她拉到一旁湖畔邊的高大楊柳樹旁，急問：「你為什麼一聲不響的就跑掉?我打電話給你也沒人接，親自跑去找你也沒人應門，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知不知道我好擔心你?還有，為什麼一見到我就跑?」

「我……」看著他靠得好近的臉，再想到那天的事，勝男好半天說不出半句話來。

他眼尖的看著她肩上背著大袋子，「這裡面是什麼?」

勝男沉默了一會兒，「是我的衣服，我辭職了，所以搬出宿舍！」

「什麼?你辭職了?」他訝異的問道。

勝男看著他不知說從何說起，「這……不關你的事。」

「怎麼會不關我的事，我關心你啊!」看她的表情淡漠，他的心裡竟有一種慌張的感覺，差一點「我喜歡你」這幾個字就要說出來。

「關心我……」勝男的心裡難掩失望。為什麼關心她?是因為他們現在與眾不同的關係，還是……他由衷的發自內心在乎她、關心她?

他看著她單薄的衣服，忍不住皺起眉頭，「虧你還是醫生，不知道這幾天寒流來嗎?穿得這麼少，要是感冒了怎麼辦?我還以為醫生都是很照顧自己的。」

他脫下了身上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一股暖意立刻襲上她，她莫名的看著他。他現在到底在幹什麼?是因為必須對她負責，所以才有這樣的舉動嗎?

不!她厭惡被人同情，他們都是成年人，那天的事也許只是他因同情而升起的安慰罷了，她得跟他說清楚才行，雖說她還沒有想到要說什麼!但她不要他繼續同情她、可憐她!

勝男趕緊脫下他剛幫她披上的大衣，然後恢愎了以往對他的態度，「喂!你在於什麼啊?我穿什麼衣服要你管嗎?你以為你是誰啊?那是個意外，別以為上了床你就有權利管我……」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擁人懷裡，她愣得全身僵硬。這裡是公園耶!這個男人怎麼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對她摟摟抱抱的?而且她可沒說他可以抱她

但是……為什麼聽見他的心跳聲，她眼眶不自覺的發熱，她好像變成了一個無助的小孩，被擁進了一個好溫暖的懷抱，這懷抱令她想哭……

耳邊傳來他低喃的聲音。「那不是意外，別把你自己說得那麼隨便，也別把我看成那麼隨便的男人，別跟我說你忘了，我也不相信你什麼都忘了，你那時可是清醒的，可沒有喝醉酒!」

她看著林尉生，第一次這麼近看著他，她現在才發覺他其實長得不難看啊!

記得讀國中時，他總是戴著厚厚的眼鏡，遮掉了他大半的面容，想不到摘下眼鏡，他的眼睛原來這麼大、這麼深……天……她在幹什麼?竟盯著林尉生看?

勝男滿臉通紅的移開視線，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嘴角竊笑，像是抓到偷吃魚的貓兒，「你的臉好紅啊!」

勝男趕緊低頭遮住了雙頰，「我……我沒有啊!」

「是不是覺得我也長得挺帥的?還是……想到了昨夜?」他壞壞的在她耳邊說道。

「沒有……你……你少臭美了……你才不帥……」勝男下意識的想逃開，卻忘了看腳後跟有顆石子，她一個重心不穩往後倒。

他穩穩的接住了她，笑看她又著又憲的可愛模樣。他怎麼從來沒發現她是這麼迷人呢?她醉人的紅顏讓他快醉了。

天啊，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令她心跳加快，等等……他怎麼可以對她展露這樣的笑容呢?他們不是仇家嗎?她可沒忘記國中時誰一直在背後罵她臭三八、沒人要的男人婆，也沒忘了是誰在媽媽跟阿姨面前把她的糗事抖得精光，更沒忘記是他害她買不成電腦……她跟他的賬還沒算完呢!他怎麼可以用這種要命的笑容望著她

他又將她擁進了懷裡，從他身上傳來令人迷惘的男人氣息，燒得勝男的臉更紅，也讓她的頭又開始混沌起來。

她該推開他的，然後對他狠狠的冷嘲熱諷一番，但是她卻沒有，他的懷抱怎麼會這麼令人感到該死的溫暖和舒服，好像一個暖爐正在抱著她，嗚……好暖和喔!

他聞著她的發香，輕撫她的頭髮，「你知道你睡著時好美，常常令我看痴了。我的腦子一直在想著以前的你跟現在的你，想以前的我跟現在的我，我想到以前學校里人人都知道我家裡有錢，我每天都被校里的流氓勒索金錢，要是不順了他們，就會招來一陣拳打腳踢，雖說我身子瘦弱，但是我不容自尊被折辱，寧可被打也不願意交出一毛錢。有一天，他們又在回家的路上堵到我，那些人正要動手時就被你喝住，我永遠記得你如何一個人把四個國中生摔倒在地，後來還蹲在我的面前用著關心的眼神看我，還對我說『你沒事吧』。」

勝男不解的抬頭看他，「你幹什麼又提陳年往事?」

「因為當年我非但沒有說一聲謝謝，反而因為救我的人是你，更覺得受辱，還推開你羞憤的跑掉……我忘不了你當時的表情……這件事讓我耿耿於懷，也覺得自己很可惡!」

他用深情又熱切的眼神看著她，令她不知所措，她搖搖手，「都說是過去的事了，還提做什麼，我也只是剛好路過，如果對象不是你，我也會這麼做的，你別一副好像欠我什麼般的放在心上……」

「原本還以為你會在隔天跟全班同學宣揚我的糗事，我想這種好機會，你一定會乘機打擊我，但是……破天荒的，你一句話都沒有說，後來學校里就沒人來找過我麻煩，而我不但連一句謝謝都沒有說，還到處說你跟流泯打架，是個小太妹……」

「我……不會耍這種心機，我知道每個人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勝男張大了日開亮的眼。

「就像你不想被人家知道班上的第一名又是模範生的你家裡很貧窮，內心很脆弱?」

勝男聞言驚訝的看著他，「你……」

「昨夜從你的嘴裡說出來，我才明白你是刀子口、豆腐心的人。」

「是我胡說八道……」

勝男有絲被抓到的困窘。她怎麼可以把心事對他全盤脫出，一早醒來后她無時無刻不後悔。

他由背後抱住她。「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講，誰知一大早你就消失了，現在我要對你說，我真的很感謝你為我所做的，但我卻說不出來。吻了你之後我怕你會生氣，所以一直不敢去找你，那時我不明白我早就喜歡上了你，只是一直不肯說出來，現在想想，原來我們兩個人的個性還真像，都是死鴨子嘴硬。」

勝男扁著嘴巴說道：「我才沒有死鴨子嘴硬呢!」

笨男人!害她那幾天只要有電話來就整個人驚跳起來，結果每一次接起來都不是他，讓她好失望。要是她真生氣就不是逃開，而是狠狠賞他一巴掌，他還不知道她的性子嗎?

「是嗎?那你見到我怎麼會心跳得這麼快?怎麼會臉紅?昨夜為什麼不推開我?」見她似乎有軟化的趨勢，他勾住她的腰邪笑著。

勝男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堵得不知該說什麼，她的嘴巴張了又張，最後說了一句，「昨天我心情不好……是你趁人之危……」

休想!以為對她告白了，她就會順了他的意嗎?雖然她是不討厭他，或許也有那麼一點點喜歡他，但他讓她胡思亂想了那麼多天，她才不會這麼容易讓他得逞呢!

林尉生展開了算計的笑容，「是嗎?那現在你心情如何?」

「還好!」

「你現在很清楚吧?」

「嗯!」他幹嗎像個小學生問白痴問題啊?

接著，他竟吻住了她的紅唇。

勝男張大了眼睛，無法阻止他的再次侵略，四肢無力，腦子也停擺。

等他離開她的唇，把她擁進懷裡時，她必須攀著他的肩膀才不至於癱軟在地。

「來住我家。」

「啊?」勝男整個人傻住。

死對頭突然對她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還說他原來是喜歡她的，現在竟要她住他家……

有沒有搞錯啊!她都還沒答應要跟他交往，他直接就說同居?這……順序好像不是這樣吧?

林尉生不讓她有思考跟說不的機會，直接拿起她的行李，牽著她的手大步向前走，「你肚子餓不餓?」

「啊?」正想從打結的腦子中理出一絲頭緒的勝男，不明白為何話題會從「同居」跳到「肚子餓」。

「因為擔心你，我從昨天到現在都還沒吃東西。」林尉生又展開迷人的微笑。

勝男則不知道該回答什麼，事實上，她的腦子不但理不出半絲頭緒，反而打給打得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