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華燈初上，坐在房裡的柳月兒正面無表情地讓小春為自己上著胭脂，心思飄得老遠。
這樣的日子總讓她提心弔膽，不知何時會結束。唯一能讓她有所寄託的，就是今晚夏風燁的到來。
「小姐，我知道您心裡難過……都是我不對！要是我手腳快一點，您就不會受這種苦了。」小春自從主子要點燈接客后，一直都很內疚。不過幸好目前都是夏王爺一個人包下了主子。
「小春，我說過了，這跟妳一點關係都沒有，是我自己命不好。」柳月兒輕軟的嗓音，聽不出她內心的想法。
「您這麼善良，老天真是沒長眼！」小春不平的埋怨著。
「別這麼說。能夠讓我少受幾年苦，已經很好了。」她畢竟也躲過了四年的日子，比起那些一進來就要接客的姑娘們算是很好了。
「小春這幾年也存了一些銀子，我們湊一湊，搞不好夠幫您贖身！」小春突發奇想。
「娘的個性妳又不是不了解，她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放過我？妳還是自己留著，有機會就快點離開這個地方吧！我不想看著妳跟我一樣……」柳月兒把小春當作親人，語重心長地說。
「對了，夏王爺怎麼還沒來？」小春看著主子一天比一天嬌艷，也開始有了笑容，就知道主子不再排斥這位王爺了。
「也許在忙吧！」不知道為什麼，她今天一直覺得很不安。
「也對。不過可惜王爺遲早都得回西衛國去。」小春無意中說出了柳月兒心裡最害怕的事。
兩個人都沉默了。她們都不知道這種日子何時就會結束……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喧嚷，柳月兒心一緊。難道今晚夏風燁不能來嗎？還是他已經回西衛國去了？雖然她不停的告訴自己，該來的總是要面對，可還是控制不住的打著冷顫。
小春躡手躡腳的靠近房門，聽著外面的對話。
「官爺，柳月兒可是我們天下第一樓的招牌，您這不等於要斷了我們的活路嗎？」洪十娘氣急敗壞的嚷著。
「如果妳不照做，天下第一樓一樣要關門大吉。識相的最好讓開！」一男子的口氣頗不客氣。
「我們可是年年繳上花稅，沒有少過半個子兒，憑什麼說帶走就要讓你們帶走？你們要知道，柳月兒可是最受太子們的寵愛！」洪十娘搬出太子來。
「告訴妳！這是大王的命令，就連太子爺都不能抗旨！」
小春大概聽出了外面的爭吵是為了柳月兒，急忙回到主子身邊將自己聽到的轉述一次。
柳月兒還沒來得及弄懂小春的意思，砰的一聲，門被推開了，大約十位宮廷侍衛走了進來。
「請問大人找柳月兒有什麼事？」柳月兒保持著一貫的嫻雅，其實心裡的不安正慢慢擴大。
「柳月兒聽令！今蒙西衛國誥命王垂愛，柳月兒奉命陪同前往西衛國，從今爾後，誥命王為其主子，此事關係合闐國福祉，不得有異議！」官爺宣示了大王的旨意。
洪十娘在一旁哭天喊地的叫了起來，「我要見大王！」她才不甘心什麼補償都沒有，就要白白送上自己的搖錢樹！
這個旨令聽在柳月兒耳里、實在是難以相信。夏王爺竟然向大王要求帶她一起回西衛國?!她不知道自己該悲還是該喜，但是不管怎樣，也比留在天下第一樓來得好。
但是小春呢？她不能丟下小春一個人在這裡，否則她的一生肯定就毀了。
「幾位大人，柳月兒願遵王命，但是能否帶小春丫鬟同行？」柳月兒提出請求。
「這……嗯，妳是需要一位丫鬟伺候，就讓妳帶著她吧！」官爺看這對主婢情深義重，也不忍心為難。反正誥命王也不會在乎這等小事。
「什麼？連小春都要帶走？你們是欺侮我們這些苦命的老百姓啊！」洪十娘發狂似的大吼大叫。雖然小春比不上柳月兒美艷，但是也有不少公子哥兒等著買她的初夜……這下可好，什麼都沒了！
「別說大王沒有給妳半點補償……這一千兩黃金拿去！別把自己弄得這麼恐怖，等會兒嚇著了客人，又要賴到我們頭上！」這些官爺的刻薄不輸洪十娘。
「柳姑娘，明日一早會有馬車來接妳，今晚收拾好行囊，早點休息。我們先走了。」官爺吩咐完，走到門口，趁勢踢了哭倒在地的洪十娘一腳。「妳今晚別再逼柳姑娘見客，要是明天誥命王見到柳姑娘氣色不佳，怪罪下來，妳十個腦袋也抵不了！」說完，昂首闊步地走了出去。
柳月兒扶起一臉殘妝的洪十娘，這是她第一次發現洪十娘臉上已留下了歲月的痕迹。
其實她也挺可憐的，十歲被賣入妓院，十六歲開苞后就過著送往迎來的日子，要不是好不容易攢了錢開了這家花樓，恐怕也是晚景凄涼。
「娘，以後月兒不能再幫您了，這些是幾年來大爺賞給我的一些貴重飾物，就當報答您的照顧。」柳月兒將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交給洪十娘。
「呸！說得倒好聽，這些本來就是我的！還有，妳那些好衣服別偷定，要帶就帶以前穿來的衣服！」洪十娘對於一個已經毫無利用價值的人，當然不會有好臉色。她理所當然地收下了柳月兒的珠寶，兇狠的瞪了她主婢一眼，用力關上門離開。
「小姐，您怎麼把身上值錢的東西全給了她？萬一到了西衛國，那個夏王爺不理我們，該怎麼辦？」小春實在看不過去了。
「小春，我們不要計較太多。娘雖然現實，但也算照顧過我們，那些東西就算是還清了她的恩情。」柳月兒對身外之物一向都看得很淡。
「沒關係，我還有一點私房錢，若真的有個萬一，還夠我們撐一段日子。不過我想應該不會有萬一才是！」小春天生樂觀，覺得不管以後會怎麼樣，能離開天下第一樓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那妳就快幫我收拾一下行李吧，小春小姐！」柳月兒聽到小春的話，不由得也輕鬆起來，難得地開著玩笑。她不敢奢望夏風燁會對她另眼相看，不過總比每天要面對不同的男人強多了。
天一亮，柳月兒就與小春在天下第一樓的大廳等著馬車來接。她們因為洪十娘的交代，所以可帶的衣物少得可憐，就連身上都換成了粗布衣裳，要離開了也不見有人來送她們。小春直嚷著人情澆薄，但柳月兒卻沒有一絲抱怨。對她而言，離開這兒就像是重生一般，從此以後她不用再過著心驚膽顫的日子。
浩浩蕩蕩的隊伍來到了天下第一樓前，穿著西衛國服裝的官爺請柳月兒主婢上車，柳月兒邁著步伐，眼睛根本不敢瞄向騎乘著駿馬的夏風樺。雖然只隔了幾步路的距離，她仍能感受到他帶來的壓迫感，而她身上簡便的衣裝更是讓她自慚形穢。
夏風燁瞥了一眼上了馬車的柳月兒，也有點驚訝她竟然穿得這麼樸素，臉上也未施脂粉。但雖然如此，她還是讓人眼睛為之一亮。這下他總算明白什麼叫做麗質天生。
一路向著西衛國前進，柳月兒轉過身看著合闐國的城門愈來愈小，不舍之情油然生起。雖然那裡不值得她留戀，但畢竟她在這兒度過了十七年……她眼前不禁模糊了起來。
馬車一路顛簸著，柳月兒的臉色益發蒼白，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崎嶇不平的山路。她身旁的小春雖然也覺得不舒服，但是她還能撐得過去。看著柳月兒愈來愈不舒服的模樣，她開始擔心起來。
「小姐，要不要我去向夏王爺說一聲，讓馬車停下來休息一下？」小春為主子擦拭著額頭上且大的汗珠，發現她身體冰冷得可怕。
「不用了，我沒事。」自從上了車，夏風燁就沒有理睬她的意思。雖然不懂既然如此，又為何要帶她上路，但是她也不想讓他覺得她是累贅。
「不行啊！您的臉色這麼難看，再不停下來的話，您會受不了的！」小春不贊成她繼續忍下去。
「我們不能耽誤行程，這一點小事算不了什麼的。」柳月兒虛弱地對小春道。
小春見柳月兒如此堅持，也只有忍下來。不過一頓嘮叨卻免不了。「也不知道這位夏王爺在想什麼！既然要帶您去西衛國，不就是喜歡您嗎？幹嘛還對您這麼漠不關心！」
「小春，妳可別亂講，要是被聽到了就不得了了！」柳月兒嘴上說著，但是心裡也有些期盼小春說的是真的。
「不喜歡幹嘛帶著您上路？難不成是路上無聊好打發時間嗎？」小春隨口一說，發現主子臉色大變，趕緊閉上了嘴。
柳月兒被小春無心的話點醒了。她雖然離開了天下第一樓，但事實是改變不了的，她只不過是從可能成為很多男人的發泄工具，升格為一人專屬的床伴罷了。
隔著馬車的門帘看出去，夏風燁挺拔的身影讓她的心揪緊了——
昏眩的感覺襲來，柳月兒眼前一黑，無力地垂倒下去，一旁的小春顧不得柳月兒的交代，大聲地喊：「小姐昏倒了！」
騎在前面的夏風燁身體一僵，隨即卻一臉憎厭的轉過身對車內的小春說：「才不過幾個時辰就受不了了？妳是她的丫鬟，妳應該要想想辦法，別耽誤了大家的時間！」
「你是不是男人啊？什麼叫憐香惜玉懂不懂?!」小春才不管他是誥命王還是天王老子，照樣開罵。
「憐香惜玉在我夏風燁的身上是找不到的。不過妳要是真的擔心她，就快點閉上嘴，好讓我們能趕在天黑前到達驛站！」夏風燁反譏回去。
小春雖然還是很生氣，不過他說的也有道理。現在他們在荒郊野外，的確要快點趕到落腳的地方才能讓主子好好休息。
這時夏風燁低聲吩咐身旁的侍從幾句，不一會大伙兒的速度都加快了。
他雖然嘴上說不在意，但是先前緩慢的速度也是因為擔心柳月兒受不了路上的顛簸。現在人都已經支撐不住了，他也顧不得路況，命令大家儘快到達過夜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柳月兒恢復了知覺，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小春立刻小心地扶起她，「小姐，您總算醒了！」主子一路昏迷著，就連夏王爺抱她下車都沒反應。她擔心地一直守在王子身邊，一步都不敢離開。
「我是不是耽誤了大家的行程？王爺有沒有氣我？」柳月兒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擔心夏風燁會生氣。
「您別再光顧著那位夏王爺了，他根本就是個無情無義的人！您都已經昏倒了，他還繼續趕路，當您不存在似的！」小春一想起這事就一肚子氣。
「王爺這麼做也沒有錯。其實大家都很辛苦，早一點到這裡，就能早一點休息。況且我現在不是沒事了嗎？」柳月兒替夏風燁解釋著。
「您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被欺侮！小姐，您別都替人說好話，這樣會吃虧的！」小姐就是太不會保護自己了，別人只不過是施一點小惠，她卻是湧泉以報。
「只要有妳在我身邊，我怎麼可能吃虧呢？」柳月兒笑笑地說著。她其實不喜歡跟別人爭什麼，只要過得心安理得就好了。
「小姐，您一定餓了，我去拿點吃的給您填填肚子。」小春看到主子恢復了，放心地走出房間。
住在隔壁房的夏風燁，正打算找人去請大夫來幫柳月兒看看，經過她的房間，看到半掩的門裡透出了光亮，沒敲門就直接進去。
「妳可醒了！」他的語氣極不耐煩。
「王爺……對不起，都是我沒用，麻煩大家了。」柳月兒趕緊起身，很歉疚地說著。
「看妳弱不禁風的樣子，我還真後悔要妳陪著上路。本來還想這一路上能有個人幫我暖床，現在不但暖不了床，我還得請大夫來治病！」
夏風燁懊惱的話聽在柳月兒耳里，心裡又是一陣揪痛。
「如果月兒真的讓王爺這麼為難，那王爺還是讓月兒回合闐國吧！若是因為月兒耽誤了大家，月兒心裡會很過意不去的。」
柳月兒的心意卻讓夏風燁以為她是出於無奈，才跟著他上路的，其實她心裡是想留在合闐國陪著幾位太子。
「妳當我夏風燁是什麼，可以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夏風燁口氣甚為不悅。
柳月兒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會歪曲她的意思，聽出他又要發脾氣了，她安靜了下來，一句話也不吭。
不知情的小春端了幾道小菜進來，馬上就感覺到夏王爺身上的火藥味，又見到一旁的小姐神色不寧的樣子，憋了一下午的氣忍不住爆發了出來。
「夏王爺，您既然向大王要了小姐陪您回西衛國，就代表了您看上了小姐，那您為什麼還要這樣對待她？就算是路人都還會有惻隱之心，何況您跟小姐也算是夫妻啊！」沒想到堂堂的誥命王會這麼地惡毒！小姐的身體已經夠虛弱了，他不但一點同情心也沒，還來刺激小姐！
「小春！別頂撞王爺。」柳月兒拚命想阻止小春說下去，真怕夏風燁一怒之下，會對小春做出什麼嚴重的處罰。但她也忍不住想知道夏風燁會怎麼回答。
「小姐，現在才不過離開合闐國一天而已，他就這麼對您，要是回到了西衛國，那還得了！」小春根本就停不下來。她寧可回合闐國，也不想小姐再這麼忍氣吞聲。
「看來妳們都很想回合闐國，留在天下第一樓……不過我應該不像是那麼好心的人吧？如果憑妳們幾句話就讓妳們走，我還叫夏風燁嗎？」他惡意的言詞，明白的告知了她們的處境。
「我們從來也沒當您是好人！要不是您，我們小姐也不會落得這種地步！」小春也不服氣地提醒著夏風燁他做的好事。
「是這樣嗎？好象我在『做好事』的時候，對方也沒有拒絕啊！」夏風燁看著低頭不敢說話的柳月兒。
「你……你這個大壞蛋到底想怎麼樣?!」小春氣得都快說不出話了。
「妳這個丫鬟到底有沒有尊卑之分？今天我不好好教訓妳，恐怕妳就要爬到我頭上來了！」夏風燁就像拎著小雞似的，輕易地就將小春拎到了門外。
門外已經聚集了不少侍衛，他們一聽到房裡的爭吵聲，就在門外等候著。
「拉她下去，掌嘴三十下！」夏風燁冷寒的命令道。
大家雖然有點同情這嬌俏的小丫鬟，但是也不能違抗王爺的命令，只能暗暗替小春嘆息，怪她不長眼睛，這麼多人不得罪，偏偏要得罪王爺。
一直不敢說話的柳月兒，聽到要掌嘴三十下，驚慌地拉住了他的袖口，「王爺，小春是月兒的丫頭，她有什麼冒犯您的地方，請懲罰我吧！都是我教導無方！」
「妳以為我只罰她一個人嗎？」夏風燁一甩手就將柳月兒揮倒在床下，怒目瞪著遲遲未退下的侍衛，大家趕緊帶著小春離開。
「不要啊！小春！」柳月兒哭叫著。
夏風燁蹲下身冷冷地望著那張傷心絕望的臉，「妳好象應該先擔心自己才對吧！」
「如果您願意放了小春，要我怎麼樣都行！」只要能讓無辜的小春免於受苦，她什麼都無所謂。
「這可是妳自己說的！」夏風燁站起身，開門向侍衛交代了幾句。
柳月兒知道他說話算話，小春將會沒事，心情一放鬆，再次昏厥過去。
夏風燁及時扶住了她，將她輕放在床上，探了探她的呼吸，確定她只是因為一時情緒變化才又昏倒。
看著那嫻靜的柔顏，他覺得自己變了，變得會為她的一顰一笑牽動情緒，變得開始在意她說的每一句話……
柳月兒不斷地低聲啜泣著，喃喃說著他聽不懂的話。夏風燁知道自己是有點過分，她根本就沒有得罪過他，他卻一直傷害她。
慢慢地，倦意襲上，夏風燁靠著床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