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遠行
路長峰站在高高的山上,身後是他的家,眼前很遠的地方,是他即將踏上的征程。
和所有懷著夢想的少年一樣,他不願在破落的村子里生老病死,他帶著五光十色的夢想,走在人跡罕至的山道里,伴隨他的是一柄劍,一柄生鏽了卻承載著他所有夢想的鐵劍。
據說村子里曾經出現過一個將軍,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這位將軍還在東晉王朝參加過淝水之戰,雖然是個不知名的角色,但是作為勝利的一方,他依然得到了足以光宗耀祖的獎賞,他衣錦還鄉的時候,帶走了所有的家眷,只留下一段令人唏噓的概嘆,和這把被他遺棄在早已成為廢墟的房裡的劍。
這位將軍早已隨著朝代更替的風雲被歲月淹沒,這早已不是這個村子能夠知道的事情。
百年彈指而過,世人如同草木般履著歲月的軌跡,毫無知覺。
路長峰和所有的人一樣,並不知道這一年北魏皇族的姓氏由拓跋改為元,開始了漫長的漢化歷程,以致於後代不得不承認北朝作為中華正統王朝的地位。——這一切他不會知曉,也永遠沒有知曉,在他的眼裡,北方人只是野蠻的代名詞,是他們永遠的敵人,也是他們因此而能夠揚名立萬的工具——他正是要帶著這柄劍學習技藝,投身軍營,成為一個聲名赫赫的將軍。
他淡然一笑,整理了一下背上的行囊,大步離去,故鄉和落日一樣,離他越來越遠。
崎嶇的路遠遠超過他窮思竭慮的想象,疲憊不堪的身軀使他不得不停留在荒涼的山野,寂寞的風吹動著寂寥的思緒,晚春獨有的香氣飄蕩在耳目之間,縈繞不絕,思緒隨風而散,朦朧中似乎浮動著一縷關於未來甜美的夢想。
他看到自己馳騁在硝煙瀰漫的疆場,揮動的明明是一柄方天畫戟,明月朗照,殺聲如雷,心潮澎湃……
恍然醒來,一夢如同南柯;疾步而趨,滿山更添鳥語。
南朝煙雨迎風香,滿樹杏花伴人落。
清寂的小茶鋪,在煙雲裊繞中繼續著少年躊躇的壯志。茶鋪的老闆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他看著路長峰放在桌上的長劍,問:「公子是去學劍?」路長峰一邊吃著點心,一邊說:「是。」老頭看著少年狼吞虎咽的樣子,說:「學劍是很貴的,劍谷學劍一年要二十兩銀子,看你這把佩劍,好像你並不是有錢人。公子,別怪老朽多話,年輕人總有些美好的夢想,不過那並不代表果真有輝煌的未來,我看到過很多意氣風躊躇滿志的人離開,也看到很多失魂落魄窮困潦倒的人回來,外面並不如你想象那般美好,五光十色的世界使人迷惑,迷惑於它流離無定的色彩,和因為至高無上的自由而帶來的短暫快活后毫無進展的求索。」
路長峰淡淡一笑,說:「老人家,我不是要闖蕩江湖,我是要投身軍營,上陣殺敵,沒有什麼令我迷惑,我很清醒。」
老人嘆說:「我當年也很清醒,不過……」他緩緩離去,聲音更加低沉,「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或許你果真便能功成名就,只不過,那是件很難的事情,不但要有能力,還要機緣巧合,公子,聽老朽一句話,如果你要上陣殺敵,別去學寶劍,要學弓箭,弓箭才是讓你揚名立萬的工具,江湖上也有一個門派叫著箭宗,它的學費比劍谷要便宜,但卻更適合一個未來的將軍。」
路長峰說:「我從不認為騎馬射箭是一門高超的技藝,自己練練就行了。劍術才是君子悟道的根本,一把劍可以挖出人的秉性和天賦,拓展人的能力和技巧,更重要的是,學好劍術才能夠結交更多的江湖豪傑,兩全其美,讓自具備更加完美的品格。」
老人冷笑一聲,搖頭說:「不知是誰告訴你的,兵器之中,劍最常用最易練就也最適合佩戴,所以才得到這麼多的使用,要說他的能量和威力,可遠遠比不上長槍,俗話說一寸長一寸強,公子看來真是錯了。」
路長峰起身說:「世上有很多人練劍成仙,就算再不濟,也能夠練成劍氣,橫掃千軍萬夫莫敵,老人家,道不同不相為謀,告辭了!」說完扔下茶錢便匆匆而去。老人搖頭嘆說:「年少輕狂,大抵如斯。」
這次不愉快的談話隨著一路漸行漸濃的繁華而遠遠離去,城鎮美妙的景緻展現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他置身於中,慨然而嘆,功成名就的人如何不留戀世間的繁華從而遠離鄙夷粗糙的山村!
他算算自己身上的錢已經不多了,他得為籌集去劍谷的學費而努力,但是幹什麼呢,他走在繁華的街道上,看著來往的人群,吃著熱氣騰騰的饅頭,一路冥思苦想著。
街道兩邊的店鋪是鱗次櫛比,他吃完饅頭,扶了扶身上的包裹,感覺與店裡光鮮的物件比起來,自己簡直就是黯然失色,不過他一點也不覺難過,因為他覺得這僅僅是一個開始,他不是一個在乎開始的人,他在乎結果。
忽然他看到一個小偷正在偷一個黃衣公子的錢袋,他心中一凜,疾步到了黃衣公子身邊,使勁在黃衣公子身上一拉。黃衣公子登時停了下來,扭頭問:「兄台,有何指教?」路長峰一愣,看到轉過來的一張俊逸瀟洒,如玉石般栩然生輝的面孔,似乎看到從天而降的仙人般震驚,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這黃衣公子眼神炯炯,眉毛如劍,鼻豐唇紅,宛若天人,路長峰很自然的自慚形穢,言語難吐。
黃衣公子正要說話,路長峰忽然看到那個小偷已經拿著錢袋跑了,當下大聲說:「他,他偷了你的錢袋!」說完大步追了上去。黃衣公子迅即反應過來,兩人一路往小偷逃跑的方向追去,路長峰一路叫著「抓小偷,抓小偷!」,但是過往的人都不屑一顧的說著:「神經病!」
小偷轉過一條巷子,前面已經是人家了,再沒別的路,路長峰高聲說:「把錢袋拿來。」小偷哈哈大笑起來,說:「小子,你吃飽了撐的,關你什麼事!」路長峰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然敢偷人財物,還不把錢拿來!」
小偷只是笑著,笑得兩人有些莫明其妙。路長峰正要再說話,忽然感到身上一輕,已經被人提到空中。他扭頭一看,只見兩個彪形大漢,一個提著他,一個提著黃衣公子,使勁將兩人往地上一扔。路長峰二人跌落地上,叫苦不迭,幾乎爬不起來。
小偷拍手說:「在王大少的地盤上,沒有乖乖的讓你們交銀子就已經不錯了,小子,別以為拿著一把破劍你就是俠客了,打抱不平,也要看看你的斤兩!兩位大哥,打他們,讓他們知道我們神偷門的厲害!」路長峰怒說:「神偷門,神偷門有你們這麼偷東西的嗎,無賴門還差不多!」但是大漢劈頭蓋臉的打了過來,路長峰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黃衣公子急忙大聲說:「別打了,錢袋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再給你們十兩銀子,不,一百兩,一百兩行不!」兩個大漢住了手,小偷說:「早聽說杜公子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出手這麼大方,好了,你這個朋友我們交定了,不打不相識,以後你的絲綢店連英雄幫的月錢也不用了,直接交給我們神偷門,我來給你擺平,怎麼樣?」
路長峰沒有料到自己這麼狼狽,遇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被一個為所欲為的邪惡幫派毫不留情的收拾,全身如同散架一樣的疼痛難忍。黃衣公子說:「好說,既然知道我的名字,明天到店裡來取吧。」
小偷三人揚長而去,路長峰問:「你真要給一百兩!」黃衣公子一跺腳,說:「這什麼世道,昨天才開張,就有人來收每月二兩的月錢,說保定無事,今日便這麼倒霉!」路長峰有些歉疚的說:「都怪我,要是讓他偷去還好,我,我不該提醒你,你看,你臉上都受傷了!」
黃衣公子搖頭說:「沒事,你臉上也受傷了,若不嫌棄,到舍下包紮一下傷口,略作休息。」
一路上路長峰才知道黃衣公子名叫杜喚山,字天巒,家裡世代經營絲綢生意,他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所以到離家百里的城市開了一個新的店鋪,沒想到事與願違,開門不利。
路長峰嘆說:「我還以為現在世道清明,大家相安無事,沒想到這麼亂。」杜喚山說:「我也沒想到,怪不得父親要和這麼多江湖人士打交道,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了,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店裡的絲綢就算加起來也沒有一百兩啊,哼,我不要了,讓夥計一把火燒了,直接回去。」
路長峰驚訝的說:「燒了!這麼漂亮的絲綢!」杜喚山說:「難道我還真給他一百兩,對了,公子到這裡來幹什麼?」路長峰說:「我,我想去劍谷學劍……」杜喚山一跺腳,說:「太好了,真是志同道合,我也早想去,對了,真是因禍得福,我回去給家父說,我要是學好武功,就能保護自己,保護家人,正好有你作伴,你一看就是正經人家,比我那些酒肉朋友好多了,對,就這麼決定了!咱們即刻動身。」
杜喚山忙裡忙外的收拾了衣物,給路長峰從頭到腳換了一身,連鐵劍也換成了杜喚山隨身攜帶的寶劍。路長峰心中不勝感激,覺得就算孟嘗再世,也比不上杜喚山的一見傾囊,他對杜喚山的欣賞簡直可以用五體投地萬死不辭來形容了!